明日聚会

2023-10-20 01:10郭小寒

科幻立方 2023年5期

郭小寒

欢迎收听本期的宇宙电台，我是你们的 DJ 粒子小姐。

音乐是人类目前创造的唯一可以保存记忆以及超越时间的精神产品。当留声设备被发明出来，音乐就一代代传承了下来，变成永恒的存在。当你打开一张唱片，就像从沙子里挖出一枚记录了时间的贝壳。而星球与星球之间，人与人之间，也可以形成磁场，播放从遥远的星河传来的未来回响。

人不只有一次生命，人会活很多次，周而复始，那便是人生之所以难懂的原因。本期的宇宙电台，我想讲一个关于“时间”的“莫比乌斯环”的故事。曾经，在那个星球上，每隔一段，时间会被重置，空间会被折叠，世界是一个莫比乌斯环，那些努力回溯的人，用尽全力也只是站在原处，看着自己内心重新置换星辰，来到世界的另外一边。

不过，世界总有一个交叉的接口，曾经有一个夜间的派对场所，在那里，快乐的旧时光是可以购买的，失落的真心也可以被再次找到，只要你能核对一些密码，比如酒精。

那么，请各位听众先给自己倒上一杯，跟随我，来到上个世纪的情感入口。

荷尔蒙小姐darknessofthelight

一

那是一间叫作 Takata 的跳舞俱乐部，位于北京一座高楼大厦的地下防空洞内，它是一座精神庇护所，用节拍和酒精连接着一些孤单失落的午夜人。

小安是午夜人之一，作为一名当代社会的智能生物——平面设计师（俗称社畜），顺从社会高速运转的节奏，

偶尔有些生活上的卡顿，周末就来 Takata 跳舞喝酒，保持人群中独处的状态，让意识缓冲，以及，体内残存的最后

一点动物性，也试图在 Takata 释放。

走入 Takata，就像走入一个黑洞。身边微弱的红色灯光，劈开干冰的迷雾，像一把把光剑切割着时间。

后海大鲨鱼Hello！Passengers

“明日聚会”是小安最喜欢的一杯鸡尾酒的名字。酒单是对来客心照不宣的情书，这里的酒都是用上个世纪消

亡的摇滚乐命名的：“迷失的季节”“像一块滚石”“爱将我们分离”“迷墙”“Kid A ”……没人知道配方，别的地方也喝不到。

回到音乐的世界里，也许是每一颗机械齿轮中卑微的螺丝最后的幻想权利，曾经他们确实得到过庇护，也被遗弃，流浪，不知所终。

“威士忌，橘皮，加一点烟熏香料……”当对面的女孩说出酒的配方，小安有点失望，“明日聚会”的配料竟如此普通。

“All Tomorrow's Parties ……”女孩好看的手指輕轻敲着桌面，“地下丝绒乐队的歌，听这样的音乐的人不多了。这首歌上个月的线上点击率为 20 次 …… ”

小安诧异：“我一直在等的明日聚会还没有到来。”

女孩的神情波澜不惊，声音仿佛来自隧道的另一头： “Takata 有一条秘密的隧道，连接着过去与未来。你要等的聚会，在那里。”

小安跟着女孩来到 Takata 后面的储物间，一面墙上画满细密的涂鸦。心跳加速的瞬间，小安看见女孩把手按在涂鸦上，用力一推，墙转开了——那边黑乎乎的，光影摇曳。

时间是有密码的，墙也有密码。

The Velvet Underground/Nico

AllTomorrow'sParties

二

“来！”

盯着女孩的黑发，小安穿过墙，走向幽深缠绕的小径 —— 瓦房、灰墙、大树、红色窗户的排列组合，北京二环胡同搭出迷宫般的风景。女孩一路笑而不语，小安兴奋又惶恐，眼前闪现的路牌似曾相识，他生怕自己是在一场梦里。

“这里，新旧世界的接口。”小安与女孩走到了五道营胡同 S 酒吧门口。

推开门，酒吧老板热情地打招呼：“呦，好久不见啊瓷，煞一个！”

一排龙舌兰，就像一张严格的通行证。“我懂！ ”小安一口吞下一杯，咬住一片柠檬。

酒吧的小舞台上，一个穿宽大衬衫的男歌手在弹吉他，长发盖住脸，唱得很轻，像在自言自语：“宝贝，今夜我

们起航，出发去星际中漫游，穿越紫色的迷雾，驶出大气的港口……”他像一个流浪很久的水手又回到了陆地上。

边远《星河小夜曲》

窗外下起细雨，酒吧内的空气如篝火般劈劈啪啪地燃烧起来，永恒的时光，凝固的感情，不变的东西，似乎都

燃烧在这烟嗓老歌里了。

“以前他是真正的摇滚大神。”老板喃喃自语，不知道是在对谁说，小安想起了过去。

“末日派对你在吗？”

“当然在，没有人错过那场演出！那天演完，一艘宇宙飞船从天上下来，停在马路边上，把所有人都接走了！”

“可惜，我没被飞船接走。”小安摇摇头。

“2012 年 12 月 20 日，传说中的世界末日，我也在。”

沉默许久的女孩忽然说，“那天有七个乐队，一直演到第二天天亮……后来都走散了，我丢失了一样重要的东西。”

小安望向女孩的眼睛有点失焦，“那会儿我要认识你，

可以帮你找……可惜，我们都回不去了。”

女孩微笑：“我们已经回来了。”

JoysideOutOfTime

三

宿醉中醒来，头痛。

小安像是做了一场离奇又甜蜜的梦，有十年前的鼓楼大街，有让他心跳加速的女孩……一时分不清昨晚的真实性。

“今夜我们起航，出发去星际中漫游。”随意打开电视，屏幕传来熟悉的旋律，综艺节目《一起摇滚》半决赛，“星际漫游”的主唱在台上旁若无人地跳舞，唱至酣处，他脱下皮夹克，和昨天在 S 酒吧里遇到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木玛 &Third Party/木马乐队《她是黯淡星》

小安惊愕，他想念女孩，想回 Tataka 找她。

白天，失去音乐与灯光粉饰的 Tataka 显得有点颓旧，他来到那面涂鸦墙，看着上面的图案，也许这就是寻找她的密码，或许，这也是跳出日常生活循环的密码？

推开那扇门，还没转弯，小安就知道自己走错了，这不是女孩带他走过去的那条路。

“我迷路了吗？还是昨晚迷路了？”

小安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也许可以去 S 酒吧试试。老板还是昨晚那副模样，似笑非笑：“好久不见啊瓷！煞一个吗？ ”

“你看见那个女孩了吗？”小安急不可待地问。

“女孩？”老板满脸疑惑，眼睛放光。

小安无奈，只好轉移话题，“你看见星际漫游乐队了吗？昨晚在你这里唱歌。”

“是啊，快成大明星了！ ”老板似乎想起很多不能开玩笑也不能随便忘记的事情，口吻竟然有点伤感，他点起一根烟，淡淡地说，“都散了。”

“他们不是被外星人接走了吗？”小安问。

“傻了吧你！哪有外星人？就是时间到了，大家都长大了，散了。”

小安默然，老板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开玩笑。白天的光线下，这个地方和这个人，都显得不真实。

四

“在人生抵达高点的时刻，我总会失去最心爱的东西，重要的演出上吉他突然坏了，之前玩乐队在做得最风光的

时候解散……还有前女友……我不想再失去什么了，我想停留在那个时代，停在鼓楼大街上，弹弹琴，唱唱歌，看

看路边的风景，我不想再往前走了。”在综艺节目上，已经进入决赛的星际漫游乐队发表讲话，宣布退出比赛，评

委和观众都想不通为什么。

说出这番话后，这位明星乐队主唱的脸松弛下来：“我再也唱不出以前的歌，那些歌和那些时光是糅合在一起的，没有了那些时光，歌也不是那些歌了。”

人人都想回到过去，仿佛最珍贵的东西都失落在了过去的时空里。

Nova heartRightandWrong

五

而小安的生活，在那个真实又虚幻的夜晚，发生了彻底的转变。

与女孩午夜穿过胡同的奇幻画面，交织着小安自己少年时代的碎片记忆，像 iCloud 被重新排序。

任何几张照片重新堆叠就像重新开始一部小说，情节完全不一样，时间却是线性的，在遇到女孩之前，小安的生活是圆形封闭的，从 A 到 B，循环往复，随波逐流。在遇到女孩之后，他的生活忽然脱离了 AB 之间的轨道，像搭上了一辆不知目的地的车，往哪开，在哪下车，要自己决定。

一些关于未来的秘密，就藏在过去里，过去的世界，向明天投放了一个漂流瓶，等待有人将它打捞。

Joy DivisionShe'sLostControl

只有一次选择，只有一次成为现在的自己。

小安知道，女孩不是偶然出现在那里的，她一定带着任务，夜复一夜，在那里等候。

超级市场《星》

六

再一次，小安推开了 Takata 储物间墙面的那扇门，他紧张地心怦怦跳，甚至闭上了眼睛，生怕走错轨道，再次迷失 —— 直到胡同变宽，路口出现一家书店，门是开着的。

小安忍不住走了进去。书店里满满当当地堆着小说、杂志、唱片，角落里的唱片机在转，流淌出一首歌：“今夜我们起航，出发去星际中漫游，穿越紫色的迷雾，驶出大气的港口 …… ”

“随便看看。”坐在收银台后面的店长戴着厚厚的眼镜，衬衫口袋上别了一支钢笔，还是记忆里的模样，他头也不抬，随口招呼。

“这首歌是？”

店长抬起头，意味深长：“《星河小夜曲》。”

“昨天晚上，一个女孩带我经过这里，去隔壁的酒吧，我也听到了这首歌。你见过她吗？”

书店灯光昏沉，店长放下手中的书，打量起窘迫急切的小安。沉默了几分钟，他缓缓开口：“你找的那个女孩，来自一个秘密智库数据实验室，编号是 eu571-2 ，她是初代人工智能仿生人。

“eu571-2 经过一系列的模块改造和編程，走出了实验室。她沉浸在摇滚乐肆意生长的鼓楼大街，学习人类的生活。可你知道，摇滚乐手们是一群特别的存在，他们创造动人的音乐，也在制造混乱的生活，也许他们的创造性来自他们的毁灭性。后来，为了安全起见，实验室把 eu571-2 的情感模块摘除了，eu571-2 一直游荡在鼓楼大街上，想要找的是她的情感模块。用人类的说法，也可以说是一颗心。”

空气船《时间被冻结》

小安头皮发麻，脑海中散落的拼图渐渐组合在一起，一切一切，循环往复，早已注定。

“那颗心，就在这条失落的鼓楼大街上吗？ ”小安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

店长起身，走到唱片机旁，取下唱机上的黑胶盘，仔细地套上保护套，递给了小安。

黑色唱片封套上星光点点，是不可预知的人类世界之外。这是被折叠的时空，还是一场梦？

Carsick Cars 《叫醒我》

七

回到 Takata，回到最初的坐标。

即使女孩不来，小安也会照样凭想象构造她，等待本身也是一种狂想。在日常生活的齿轮碾压里，临近失衡界

点的小安在女孩等他到来之前，早就创造了她。

储物间这堵涂鸦墙，在夜晚更神秘动人，它隐晦地暗示来到这里的人：浪子总是要去星际漫游，少女的那颗心

就封印在这里，谜语等待被解开，那颗心等待被人捧在手里。

终于有一天，小安穿过迷雾般的 Takata 空间隧道，把这张黑色的唱片递到女孩手上。女孩接过唱片，轻轻对小安说：“谢谢。但爱你，并不是我的任务。”

YangFan 《童年》

时空是折叠的，爱情总事与愿违，而音乐是宇宙的秘密通道。这个旧世界的绮梦，告诉我们，每隔一段，时间会被重置，空间会被折叠，世界是一个莫比乌斯环。也许费尽力气才能在这个世界维持原地不动，或者平安顺遂地，从这一边滑向另一边。

嗄调《生之爱》

感谢收听本期的《宇宙电台》，在一个个崭新的夜晚，我们都还在等待着所有明日的聚会

本期完整歌单

荷尔蒙小姐darknessofthelight

后海大鲨鱼Hello！Passengers

The Velvet Underground/NicoAllTomorrow's

Parti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