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沙山上的花环

王利群

身价上亿的大老板高华，刚踏进阔别多年的家乡响水村，就在“高主任的大侄儿回来了”的呼喊声中被乡亲们围住。让他心里很不舒服的是，仍旧没人叫他的名字，或喊他一声高老板。

高主任是高华的三叔，是村委会主任，大半生都在带领村民造林治沙，深受村民爱戴。高华年少时很爱听大家喊他“高主任的大侄儿”，觉得非常荣光。可随着年龄渐长，他越来越反感这个称呼。

高华登上村头的响沙山，望着富裕起来的村庄，森林环抱，林涛轰鸣，彻底遏阻了从腾格里沙漠袭来的风沙，不禁连声赞叹。当他看见村民赶着拉水车奔往黄河边拉水的身影时，他的心又一揪一揪地疼。

他想起大学毕业那年回村时，正赶上大家按照村俗，给对全村贡献最大的人授戴用沙枣花编制的花环，造林治沙的功臣高主任被人们敲锣打鼓簇拥着登上响沙山。

按程序，在给高主任戴花环前，要先请他在一盆清水里洗脸净手。视水如油的村民，很难尽兴洗一次脸，所以没等他洗完，就都冲上去抢着洗。见高华走来，村民们便喊：“高主任的大侄儿也来洗洗吧。”高华瞥了一眼污黑的剩水，掉头就走，却被高主任一把拽住：“洗吧，念再多的书也得要脸哪。”高华原本就反感大家对他的称呼，一听这话，更来气了，他梗着脖子，气道：“你以为戴上花环就光荣了？我要是你，就把黄河水引进村，让全村人都有脸可洗……”

拉水车回村的呼喊声打断了高华的思绪，他自言自语道：“我应该想办法把黄河水引进村，为家乡做点贡献。或许这样大家才会承认我的价值，改变对我的称呼。三叔呀，你那么能耐，怎么就不知道引水进村呢？”

“呵，当上大老板就瞧不起你三叔了？”高主任从他身后奔过来说。

高华忙支吾说：“没有，我是说，应该，先引水……”

“我也有你这个雄心壮志，可乡亲们刚富起来，还缺这个实力呀。”高主任抬手做出数钱的样子。

高华掏出一盒中华烟给他点了一支，说：“我想把黄河水引进村。”

高主任眼睛一亮：“真的？”

高华把剩下的烟塞给他，使劲儿点点头。

高主任看着他，忽地神色一凛：“你小子是不是也打着引水进村的旗号，想建排污放毒的工厂啊？”

高华胸脯一挺，说：“我是无偿投资。”继而脸一红，又说：“不过，我也有个心愿……”

“看看，要嫁妆了吧？”高主任打断他的话，呵斥道，“狗屁心愿，免谈！”说完，把烟砸向他就走。

高华忙拽住他，高聲说：“我从小受您影响，哪敢打歪主意。我就想靠自己的努力，把您的光环从我身上摘掉，别让大家总管我叫‘高主任的大侄儿。”

“哦，是这样。”高主任大笑，“好啊，有志气，三叔等着那一天。”

在当地政府的大力支持下，高华投资修建的引水工程顺利开工了。

可是工程临近收尾，却遭遇连天暴雨。高主任怕工程有闪失，拽着高华日夜守护在工地上。

这天夜里，高主任刚趴桌上眯了一会儿，就被雷雨声惊醒。他忙喊醒蒙头大睡的高华和他一起上工地。高华望着屋外的暴雨，打着哈欠说：“三叔啊，我无偿投资已经够意思了。工程有专人负责，这大雨泡天犯不上出去拼命……”高华话还没说完，就见三叔双眼一瞪，眉毛立了起来。高华只好随三叔奔向工地。

只见暴雨中的建筑工地已经变成白茫茫的泽国。几个值守工地的人望着不断暴涨的雨水，正抱着信号时断时续的手机，心急火燎地调集人员前来抢险。

高主任转身就要奔往河道闸门去开闸排水，高华忙拽住他，喊：“三叔，等抢险人员来处理吧。水都没到腰了，你不要命了？！闸门那边地势低洼，开闸后，雨水涌过去能把你冲走。我有钱，工程损毁，我重建！”

“重建？”高主任厉声喝道，“你说得轻巧，全村人盼水盼得眼睛都红了，我能让它在我眼前毁了？”

引水工程保住了，高主任却没能从水中上来。

沙枣花盛开的时节，哗啦啦的黄河水终于流进响水村，乡亲们捧着沙枣花环走向高华。

高华在花环上写下了九个大字：高主任的大侄儿敬献。高华捧着花环，缓步登上响沙山，把它放在了三叔高耸的墓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