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平
爹又打电话说要来看他。马万根下意识问:“娘来不?”爹说:“你娘不去,就我一个人去。”马万根想让娘也来省城看看,可每次娘都不来,就爹一个人。
马万根问:“爹,啥时候到?”爹说:“今晚六点。”像以往一样,马万根说去火车站接,爹不让,说他晓得路。
近两年,爹每年都要来两次,上半年一次,下半年一次。老家离省城有三百多公里,从家出来走四公里山路,到山下坐三轮车,然后坐汽车、火车,来一次不容易。一次,马万根让爹别来了,说太辛苦,反正自己过年要回去。可爹除了第一年没来,还是每年都来两次。
马万根知道,自己是爹的希望。
那年高考失利,马万根就不想讀书了。家里困难,爹娘身体又不好,马万根想在家帮帮家里。可爹高低让他复读。马万根犟,爹吼:“回家当一辈子农民有啥出息?”那天爹很生气,马万根第一次觉得爹生起气来很吓人。
复读一年,马万根就考上了省城一所重点大学。他现在读大三了。
来过几次,爹果然轻车熟路。晚上七点,马万根在学校旁边的102路公交车站牌下见到了爹。爹没带啥行李,手里只拎着一个小布袋子。马万根一看就知道,里面装的是核桃仁。马万根接过布袋子,爹笑着说了一句:“你娘给你带的核桃仁。”
爹每次来,都要给他带一小布袋核桃仁。家里有一棵大核桃树,马万根从小就喜欢吃核桃仁。来一次,爹还要给他一些钱。
“爹,我们去吃饭。”马万根说。
“你也没吃?”爹问。
“等您。”马万根说。
在附近一家小川菜馆里,父子俩选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来。这时候里面没啥客人,很清静。爹点了四个菜,一个汤。马万根说:“爹,太多了,吃不完。”爹笑眯眯地说:“慢慢吃。”
爹给马万根点了一瓶饮料,自己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塑料瓶,里面是半瓶白酒。爹先对着瓶口喝了一口酒,咂咂嘴巴,挺舒坦的样子。
马万根发现,爹的头发又白了不少,人看上去更苍老了。而那双手,也愈发粗糙了,十根手指就像老树棍儿。但爹精神好,一点也不蔫巴。
父子俩边吃,边说些话,半年没见了,心里都有很多话想说。爹问马万根的学习、生活情况,问钱够不够花,说要吃饱,穿暖和;马万根问家里的情况,娘身体如何,农忙时地里活多咋办。说到这儿,马万根心里就有些愧疚,说:“每年暑假我都想回去帮忙,可都没回去,在学校勤工俭学。我想自己挣一点钱,多少给家里减轻些负担。”
爹呷了一口酒,看着马万根,说:“根子,家里的事你别担心,你一门心思把书读好就行了。农忙我们请人,几天就干完了。”说着,爹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笑着说:“今年家里的情况可好哩!那两亩多桂花树都卖了,卖了四万多元。”
马万根知道家里有两亩多桂花树,栽好多年了。有段时间桂花树吃香,爹就栽了。可两三年后就不行了,没人要,一直在地里。马万根说:“不是一直没人要吗?咋一下卖脱了?”
爹又笑了一下,说:“市场的事情,说不清楚。去年还不行,哪想今年就卖脱了。”爹的脸已红了,看上去有些兴奋。
走出餐馆的时候,街上华灯璀璨。马万根说:“爹,去我们学校看看吧,晚上就住学校招待所。”爹一听,赶忙说:“去学校看看可以,我已经订好旅馆了,就在前面。”马万根想想,说:“好吧。”
父子俩一路往前走。看着灯火辉煌的大街、高楼,爹突然有些感慨地说:“大城市就是好啊!”顿一下,又说:“根子,好好读书,以后就在省城找工作。”马万根笑了,说:“争取吧。”爹认真地说:“不是争取,就在省城找工作,再按揭一套房子,成个家。”马万根又笑了:“好!”
到学校大门口时,爹往里看了看,突然说:“我不进去了。赶了一天路,想回旅馆休息了。”说着,他掏出一沓钱递给马万根。马万根不要,说:“爹,我有钱,您和娘留着花。”爹说:“我们有钱。桂花树卖了四万多元哩。”说着,把钱塞到马万根手里。
马万根让爹在省城多待两天,后天就是周末,他陪爹出去走走。爹说:“家里事情多,我明天一早就回去。”说着,就往前走。马万根要送爹去旅馆,爹不让,说:“送啥?我晓得路。”
目送了爹一段,马万根就转身进了校门。但他不知道,爹不是去旅馆,而是去工地的工棚。爹不是从乡下来的,爹一直在省城。他读大二的时候爹就来省城打工了。爹在拼命为他攒钱,以后他还有很多花钱的地方,买房子、结婚。家里的桂花树一棵也没卖,爹给他的钱是打工挣的。那些核桃仁也是娘一个个敲出来寄给爹的。但爹不想让他知道这些。
此时,爹正步行赶回四公里外的工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