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浓的人情味

秦行国

琦君的散文文字清秀，读起来让人身临其境，这是她的高妙之处。《文与情》这本书收录的都是一些十分短小的文章，很容易引发读者的兴趣。她的作品曾经风靡两岸，我小时候就读过她的许多文章，在图书馆的书橱边上一待就是半天，现在还能记得当时的情状。现在再来咀嚼她的文章，实在是觉得太好了，有点“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的感觉。《文与情》写的都是一些琐碎的生活小故事，谈了许多儿女情长、家长里短、故土之思的事情，还有一些对文学的讨论。

儿女情长、家长里短，在《相爱容易相属难》《双双一起老》《〈思乡曲〉与〈慈母颂〉》中谈了许多。在《相爱容易相属难》中她说出了真谛：“相爱是情，相属是义。情是动荡的，义是恒久的。夫妻的结合是由于情深似海，婚姻的延续却需领会得义重如山。”这说法哪怕放到如今也是适用的，我们彼此遇到对方，然后相爱，本是一场欣喜的事情，这是天赐的良缘，然而许多的相遇却不能带来圆满的结果。分手倒还好，有的甚至结下了“血海深仇”，当事人会感叹“悔不当初”。霎时间欢喜的情愫总是容易获得的，然而恒久保持却是一桩难事，所谓“海可枯，石可烂”，许多的山盟海誓在平常如流水般的时光中被冲走了，这样的事情实在是过于寻常。怎么办呢？那就是要讲究一个“义”字，琦君一直记得恩师所作的一副对子“要修到神仙眷侣，须做得柴米夫妻”，义重如山，是一对良人佳偶长久的相处之道。《双双一起老》中，琦君讲到，她因接电话听不清对方在讲什么，等到临睡洗脸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耳朵里塞着棉花团，白天洗头的时候忘了取，这个时候她的先生就开始打趣她，她于是感叹“只有冤家似的丈夫，才能二人相依相守，双双一起老啊”，这是多么温馨的情景！老是必然的，是人生定律，然而即便是老了，二人还在一起相互调侃、打趣，这就是再美好不过的事了。《〈思乡曲〉与〈慈母颂〉》中写的是琦君的朋友，这位朋友为了让年迈的母亲快乐，特意编写了《思乡曲》，这么一件平常的小事，可见中国人的孝心。说到这里，我们也许会惭愧万分，一些人对待父母不要说嘘寒问暖，有好脸色都不容易了。读到此处的时候，心中不禁有一股凉意产生。

琦君心中始终抱着一种故土之思。她在《异乡心情》中讲述了她在台北时结识的一位朋友，后来寓居印尼时保存中国文化的故事。当时印尼政府排华严重，不准有华侨学校，不准任何的中文报刊印行。这位朋友十分忧心，她担心下一代不会说中文，就想了个很好的办法。她联系了几个华人家庭主妇，决定每周一到她们家里教小孩子唱中国歌、写中国字，还将此事到处向印尼的华人宣传。琦君被她的事迹感动得热泪盈眶，她说“一个人身在异乡，格外感到家国的重要、民族尊严的不可侵犯”。《〈思乡曲〉与〈慈母颂〉》中讲到她的朋友，出生、长大都在海外，受的是完全西方式的教育，但是对祖国的文化念念不忘，自学诗词，还从事教育工作，创办中国旅行社。中国人的民族性格是坚定的，无论在哪，无论从事什么行当，都会有深深的故土之思。台湾有许多的眷村，这样的名字一看就让人明白，就是眷念故土之意，生活在这里的人到老都期盼着有一天能够回到故土。我们常常说“天涯若比邻”，中国人系念家乡，再远的地方，碰到家乡人都会倍感亲切。我也碰到过许多海外留学的朋友，他们表示，故土难离，乡音难改，还是国内过得舒适，我想这不仅是一个生活习惯问题，更是一个文化习性问题，这是我们扎根的地方啊！

琦君还对文学与生活、文学写作方面进行了讨论。她在《文学的生活情趣》一文中就讨论了文学与现代生活之间的关系。现代生活节奏很快，人的精神疲惫不堪，琦君以为解决这个问题的良方是培养文学情趣。她说“一位文学欣赏者当不断充实学识，开拓胸襟，培养正确的文学观与识辨力，以期于真正优良的文学作品中获得启迪，享受人生幸福”，这是一位文学家的诤言。现代社会的各种气氛，容易使人陷入空虛的境地，大家除了忙还是忙，忙完了也不知道做啥，有一种沧海飘蓬的感觉。我们极度享受物质的愉悦，然而在享受完了以后却发现空空如也，这是精神上缺少了支撑，文学其实给了我们一个支点。有时候读读《世说新语》中的小故事，感觉人是如此有灵魂，再读读董桥的文章，也是情意满纸。在《传神·传情·传真》一文中，琦君写了她读一位作家朋友的书的感受。“作者从幕后走到台前，与读者侃侃而谈。前者所需要的是传‘神，后者所需要的是传‘情。但无论传神还是传情，最重要的相同点就是‘传真。只要有真挚的体认，信笔写来，都是好文章。”琦君这句简短的评语说到心坎上了，读一篇文章，我们最容易被其华丽的辞藻所吸引，我们会赞叹作者的才气，如果只是这样去读文章，恐怕失之肤浅了。一篇文章做到华美不难，但做到真绝非易事，这就是琦君所谓的“传真”，从质朴平实的文辞中看到作者的真实情感，如泣如诉，娓娓道来，看似平平无奇，却有无穷的力量。

琦君的文章是百读不厌的，她的文字中讲人情的地方很多，写的无非就是平常小事，然而可以撼动人心。《文与情》这部集子既可以看出一位作家的深厚学养，也可以看出一个作家的远大情怀，将中国人的浓浓的人情味写出了一个新天地，是一部难得的好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