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幸子 马恒运
(河南农业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2)
随着工业化和城市化的快速发展,农村青壮年劳动力大规模向非农产业和城市地区转移,导致农村剩余劳动力的年龄和性别结构发生转变,呈现明显的“老龄化”和“女性化”趋势。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的数据显示,2020年我国乡村60岁、65岁及以上人口占乡村总人口的比重为23.8%、17.7%,比城镇分别高出8.0百分点、6.6百分点。第二次全国农业普查主要数据显示,2006年末女性农业从业人员占全国农业从业人员的53.2%。与此同时,2021年我国粮食总产量6.8285亿t,实现了自2004年以来的“十八连丰”,数据直观表现出农村劳动力结构变化并未对粮食生产造成严重威胁。劳动力是实际农业生产的直接决策者,而农业生产老龄化、女性化将长期存在,导致农村劳动力趋于弱质化,加重了农业生产的脆弱性。十九大报告明确强调,确保国家粮食安全,把中国人的饭碗牢牢端在自己手中。因此,如何保障农村劳动力结构变动趋势下我国粮食安全是值得研究的问题。
学者围绕农村劳动力对农业生产及其发展的影响进行了广泛研究,然而结论却差异较大。有观点认为,老龄劳动力存在生理上的劣势,且受教育程度普遍偏低,而女性劳动力则需要承担赡养父母、教育子女等家庭重任,导致两类农户的农业生产经营能力不足,严重制约农业高质量发展。也有观点认为,老龄劳动力具有丰富的生产经验及技能,且更专注于农业生产,可以缓解粮食生产过程中的“内卷化”现象,推动粮食生产的规模化和机械化,通过提高单产与增加种植面积实现粮食增产。如果聚焦到粮食生产效率方面,女性化能够显著提高粮食生产技术效率,且在北方地区这种积极作用随时间推移不断增强。还有观点认为,农村劳动力结构变化对农业生产存在非线性影响或作用效果不明确。刘成坤研究发现,随着经济发展水平的提高,农村人口老龄化对农业机械化的作用效果由负向变为正向。而随着农业劳动力老龄化程度加深,其对粮食绿色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先下降后上升,即二者之间呈现出“U型”关系。文华成认为,劳动力数量已经不是决定粮食产量的关键因素,因此农业劳动力女性化对粮食产量并没有显著影响。
目前对于农村劳动力结构变化对农业生产的影响已有大量的探讨,但是仍有许多具体问题需要细化、深化:已有研究大都没有将老龄化和女性化对粮食生产的影响置于同一分析框架,缺少对二者关联机理的进一步挖掘,未来中国“老年农业”和“女性农业”特征会越来越凸显,而老龄化和女性化对粮食生产的实质性影响却不能一概而论;少有文献关注外部市场环境在劳动力结构变化影响农业生产过程中的作用,也就是什么因素调节了农村劳动力结构变化对粮食生产的影响。随着农业分工深化和专业化程度提高,农业生产性服务业快速发展。截至2020年底,全国农业生产性服务组织超过22.7万家,向3600多万户农民提供了优质服务,其中粮食生产全程托管实现每667m2增产10%~20%,农民增收150~300元·667m2。通过文献梳理可以发现,已有学者从农民增收、农业生产效率、农户技术采纳、农地资源配置等方面探讨了农业生产性服务的实施效果。农业生产性服务将常规生产“外包”给掌握相应技能的种植大户和能手,有效提高农业资源利用效率,加快农业发展方式转变,最终带动农业节本增效。那么,农业生产性服务能否在农村劳动力结构变化影响粮食生产过程中释放调节效应。鉴于此,本文基于2004—2020年省级面板数据,将农村劳动力结构变化、农业生产性服务和粮食生产置于同一分析框架,考察农村劳动力结构转变对粮食生产的影响,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引入农业生产性服务作为调节变量,检验农村劳动力结构变化情况下其对粮食生产是否具有调节效应。本文预期的边际贡献在于,理论上有助于丰富农村劳动力结构变动对粮食生产影响的评估框架,实践上就如何利用调节效应最大限度地释放农业生产性服务业对保障国家粮食安全的促进作用提出政策建议。
粮食生产离不开劳动力要素配置,农村劳动力结构性变化呈现不可避免且非短暂的趋势。理论上讲,人口老龄化将不可避免地导致人力资本的弱化。具体表现在2个方面,老龄劳动力在健康、体力、劳动强度等方面处于明显劣势,其劳动参与率较低,致使劳动力供给数量和质量不足;老龄劳动力受教育水平偏低、思想保守,受传统农业生产惯性影响,农业投资意愿较低,对新技术、新品种、新模式的获取、接受与应用能力较弱,以上2点将导致劳动力老龄化对粮食生产产生负向影响。
人口老龄化必然导致人力资本弱化,但这并不意味着女性化也会造成同样的结果。相比老龄劳动力而言,女性劳动力所拥有的体力、健康等生理层面体现的劳动力资源禀赋存在明显差异,使得粮食生产对于两者劳动力的需求不管在强度还是时间上都是不同的,因而对粮食生产的影响也必然表现出差异。女性劳动力平均年龄相对较小,粮食生产过程中对体力的要求往往在其接受能力范围之内,或是可以通过增加劳动时间完成生产作业;女性劳动力具有更高的粮食生产专注度,一般不用考虑除农业之外的其他工作。因此,女性劳动力受劳动投入强度和投入时间的影响相对较小,甚至更符合我国农业“精耕细作”的要求。据此,本文提出第1个假说。
假说1:劳动力老龄化对粮食生产存在负向影响,而女性化对粮食生产存在正向影响。
改造传统农业的有效途径之一是引入新型现代化生产要素,根据亚当·斯密的分工理论和科斯的交易成本理论,农业生产性服务作为一种新型生产要素,具有知识技术密集和流动性高的特征,加速了传统农业生产方式的改变,促进农业生产由家庭分工向社会分工转型,能够有效解决农户实际生产中“做不了、做不好、不划算”的活动。能够有效替代家庭劳动力,将高强度劳作和较高技术要求的生产环节外包给农业生产性服务组织作业,降低劳动强度、缩短农忙时间,缓解和突破农户家庭既定要素禀赋的边界限制,更好地实现生产要素的合理配置;农业生产性服务是农业生产成本高于服务交易成本的必然产物,单个农户将自身不具有生产比较优势的产品(环节)转移给农业生产性服务组织来完成,是降低其交易费用和时间成本的有效路径。据此,本文提出第2个假说。
假说2:在农村劳动力结构变化对粮食生产的影响过程中,农业生产性服务具有正向的调节作用。
本文选取2004—2020年我国31个省(市、区)的粮食生产相关情况构建面板数据。样本数据时间范围的选取依据是2004年以来我国粮食生产实现“十八连丰”,同期实施的农机购置补贴政策对农机服务市场的发育具有较为明显的政策导向作用,可见2004年是我国粮食生产的重要时间拐点。数据来源于历年《中国统计年鉴》《中国农村统计年鉴》《中国人口和就业统计年鉴》和《中国农业机械工业年鉴》。
考虑数据的连续性和可获得性,变量选取如下。
2.2.1 被解释变量
粮食生产水平,选择各省(市、区)的粮食总产量作为粮食生产水平的代理变量。
2.2.2 核心解释变量
选取劳动力老龄化和女性化作为核心变量。根据我国粮食生产现状和劳动力供给特征,劳动力老龄化采用65岁以上人口占15岁以上人口的比重进行表征。不仅体现了农村老龄人口规模和比重的变动,更能进一步反映农村青壮年劳动力规模和比重的变化。选取农村人口中女性人口占15岁及以上人口的比重来表示。一般来说,女性劳动力占比越高,妇女参与粮食生产作业的比例相应越高。
2.2.3 调节变量
选取农业生产性服务作为调节变量。目前,各类统计资料中没有对农业生产性服务指标的直接统计数据,本文选取机耕面积作为农业生产性服务的代理变量。农机作业服务是农业生产性服务的重要内容,且农业机械化对粮食生产的促进效应和对劳动力的替代效应已经被广泛证实。受市场容量的影响,耕种环节机械化水平相对较高且基本由农机作业服务组织完成,能较好地反映目前农业生产性服务在老龄农户和女性农户生产过程中的作业情况。
2.2.4 控制变量
控制变包括粮食零售价格、区域发展水平、农业生产结构、农业机械化、受教育水平。其中,粮食零售价格选取粮食零售价格指数(2004年=100)来衡量,区域发展水平选取地区年末人口数来衡量,农业生产结构选取粮食作物播种面积占农作物总播种面积的比重来衡量,农业机械化选取单位面积的农业机械总动力来衡量,受教育水平选取农村人口平均受教育年限来衡量。
表1 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2.3.1 基准回归模型
为了探讨农村劳动力结构变化对粮食生产的影响效果,本文构建的基准模型:
Yit=α+β(m)X(m)it+δ(n)Z(n)it+μi+υt+ε
(1)
式中,i为省份;t为年份;Y为被解释变量粮食产量;X为核心解释变量农村劳动力结构;Z为控制变量;m=1,2;n=1,2,3,4,5;μ为个体固定效应;ν为时间固定效应;α、β、δ为待估参数;ε为随机扰动项。
2.3.2 调节效应模型
为了探讨农业生产性服务对劳动力结构变化影响粮食生产的作用机制,本文构建的调节效应模型:
lnYit=α+β(m)X(m)it+γSit+ηX(m)it×Sit+δ(n)Z(n)it
+μi+υt+ε
(2)
式中,调节变量S为农业生产性服务;X(m)it×Sit为农村劳动力结构与农业生产性服务的交互项;γ、η为待估参数;其他变量含义同上。
普通最小二乘模型(OLS)和固定效应模型(FE)的估计结果见表2。根据Hausman检验结果,模型3和模型4结果均表明在1%的显著水平上拒绝原假设,说明更适用于采用固定效应模型。2种方法的回归结果中核心变量显著性和系数方向没有发生明显变化,说明基准回归结果具有较高的可信度。
表2 基准回归结果
估计结果显示,劳动力老龄化在5%的显著性水平上对粮食生产具有负向影响,而劳动力女性化对粮食生产具有正向影响,且通过10%的显著性检验,由此验证了假说1。种粮本身便是以体能消耗为主的生产活动,部分生产环节依旧对体力要求较高,劳动强度大且需要连续作业。随着年龄的增长,农业劳动力的健康与体力精力呈现由强到弱的变化,即在其他条件不变情况下劳动供给能力逐步弱化,导致老龄劳动力难以胜任,且其他生产要素如农机、化肥、农药等不能完全弥补劳动力生产要素投入减少带来的影响,从而威胁了粮食供给安全。相比老龄劳动力,女性劳动力平均年龄相对较小,因而受劳动投入强度和投入时间的约束相对较小,同时其一般没有非农兼业化行为,将农业生产视为自己的主要收入来源,常常通过增加劳动时间、多途径模仿学习、合理安排劳动力等方法促进粮食生产,所以单从性别分工的角度来看,农村劳动力女性化并未对粮食供给造成严重威胁。
控制变量方面,粮食零售价格对粮食生产的影响显著为正,粮食价格越高,农户越倾向于从事粮食生产。区域发展水平对粮食生产的影响显著为负,区域发展水平的提高,不仅加速了要素资源向第二、三产业转移与流动,导致农业部门要素投入结构调整,同时促使农户增加了对高附加值经济作物的需求,使得耕地种植趋向“非粮化”,两者均不利于粮食生产。农业生产结构对粮食生产的影响显著为正,粮食作物播种面积占比越大,意味着粮食生产专业化程度越高,由此越能保证较高的粮食产量。受教育水平对粮食生产的影响在老龄化方程中显著为负,而其在女性化方程中为负但不显著。受教育年限越高的农民越有可能从事非农工作或是追求高附加值作物生产,但是女性农户相对老龄农户而言,受教育水平普遍相对较高,使得该变量的影响并不显著。
进一步检验劳动力结构变化下农业生产性服务对粮食生产是否具有正向调节作用,估计结果见表3。模型5和模型7为未加入任何控制变量的回归结果,模型6和模型8为加入系列控制变量的回归结果,通过层层递进回归,考察调节效应的稳健性。估计结果显示,核心变量劳动力老龄化与农业生产性服务交互项、劳动力女性化与农业生产性服务交互项的系数始终显著为正,说明农业生产性服务在农村劳动力结构变化影响粮食生产的过程中具有显著的正向调节效应,从而验证了假说2。这意味着,农业生产性服务既能够有效缓解劳动力老龄化对粮食生产的负向影响,同时对劳动力女性化正向影响粮食生产具有强化或促进作用。
表3 农业生产性服务的调节效应结果
当“男工女耕”与“少工老耕”成为绝大部分农村家庭的分工模式时,促使农户重新配置生产要素,进而为要素替代提供了空间。对于不同产品生产或是生产一种产品的不同生产环节来说,往往对应着不同的有效规模,而对于单一农户来说,所有生产均在高度一体化的内部进行,往往无法充分实现规模经济。而农业生产性服务业的发展使得许多生产环节可以独立出来由专业的农业生产性服务组织统一提供,实现以生产环节为单位的产品内分工,不同生产环节能够同时进行有效规模生产,从而产生规模效应。作为经济理性的小农,通过购买生产性服务能够最大限度节约成本。特别是对老龄农户来说,购买农业生产性服务作业的本质是雇工劳动,放松了家庭人力资源禀赋的刚性约束,打破了粮食生产高度依附劳动投入的旧模式。除此之外,老龄劳动力和女性劳动力拥有的社会资源处于相对劣势地位,农业生产性服务的选择还可以将技术通过作业外包“被动”引入生产中,同时实现产量增加和收益提高。
本文采用替代变量法进行稳健性检验,估计结果见表4。借鉴方振等和宦梅丽等方法分别使用粮食播种面积来替换粮食产量作为被解释变量(模型9和模型10),以及机械化耕作、播种、收割面积之和占农作物播种面积之比来替换机耕面积作为调节变量(模型11和模型12)进行稳健性检验。总体来看,稳健性检验估计结果中自变量、调节变量及其交互项的显著性、系数大小及系数方向同基准回归结果均保持一致,表明上述研究结论是稳健可靠的。
表4 稳健性检验结果
劳动力老龄化和女性化是劳动力选择性转移的必然结果,而劳动力结构方面的新变化也给农业生产性服务创造了机遇。本文基于2004—2020年省级面板数据,探讨了农村劳动力结构变化、农业生产性服务与粮食生产之间的影响机制,以期为保障农村劳动力结构变化趋势下国家粮食安全问题提供新思路。主要得出以下结论:农村劳动力老龄化对粮食生产存在显著的负向影响,而女性化对粮食生产存在显著的正向影响;农业生产性服务在农村劳动力结构转变影响粮食生产的过程中具有显著的正向调节作用,说明“老年农业”和“女性农业”趋势下,农业生产性服务的快速发展有效促进了粮食生产。
根据上述研究结论,可能蕴含且不限于以下政策启示,旨在为应对农村劳动力结构性变化,促进农业生产性服务业创新发展,保障国家粮食安全提供参考借鉴。创新农业生产性服务体系制度建设。从顶层设计上正视农村劳动力结构性转变问题,取消农户在生产性服务获得中的年龄和性别门槛,适当为老龄和女性农户提供生产性服务专项补贴,引导其通过农业生产托管广泛接受农业生产性服务,促进农业服务集中式的规模经营发展。完善农业生产性服务供给体系。通过降低服务作业成本、丰富服务内容、拓展服务领域,建立多元化、多层次、多类型的农业生产性服务体系。随着农业生产性服务深度和广度的持续推进,亟需面向老年和女性农户提供有针对性、差异化的服务套餐,促进服务供给与服务需求有效对接,提升农业生产性服务供给的精准化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