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域融合视角下《资本论》核心概念“Produktivkraft”中国化考论

2023-10-19 14:08孔新柯
关键词:资本论视域生产力

孔新柯

(南开大学 外国语学院,天津 300071)

《资本论》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理论基石,在“西学东渐”与中国有识之士探求救国救民道路的背景下借助翻译进入中国社会,并成为中国革命、建设和改革实践的理论指南。在此过程中,厚植于西方文化土壤的《资本论》必定与国人发生阐释学所言称的视域融合。正因如此,该著作中“Produktivkraft”概念的汉语译名虽一开始即为“生产力”,但其内涵却经历了从非马克思主义到马克思主义的转变,并在随后与中国实际的深度互嵌中呈现出别具中国特色和风格的深层蕴意,成为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中国化的重要概念。所以,运用阐释学的视域融合理论,可揭示“Produktivkraft”概念中国化话语生成、延续与创新的演进脉络,服务中国化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话语体系的守正创新。

一、视域融合机制

视域融合(fusion of horizons)又称视界融合,由当代阐释学创始人汉斯-格奥尔格·伽达默尔(Hans-Georg Gadamer)提出,用于说明文本及其阐释者间的互动关系。视域指“视力所及的区域,囊括从特定视角观察到的所有事物”[1]。文本与阐释者皆有视域,二者跨越自身视域界限而与对方融为一体的过程即为视域融合,实质是阐释者以其所处时代与社会提出的问题为先导阐释文本内容的过程。然而,在异质文化的交流中,文本与其阐释者须依靠翻译跨越语言和文化间距方能实现视域融合。实际上,翻译已是视域融合,即具有历史性的译者在社会现实需求的驱动下,通过语言媒介使自身视域与源文本视域融合成新视域,并以译入语社会的语言符号将新视域固化为新文本的过程,这是“民族文化消化和吸收外来先进文化并使之本土化的核心环节或机制”[2]。但是,语言上的相互理解并非视域融合的实质内容,因为“在异质文化的交流互动中,真正的视界融合只能发生在改造社会的实践活动中”,即阐释者带着时代之问解读外来文本,在寻求答案的过程中与其视域实现融合,旨在“建构出一种能够实际地解释和解决实践活动所遭遇的困惑或问题的理论”[2]。

作为视域融合的两大基本要素,本土阐释者视域与外来文本视域共同决定最终的融合结果。本研究中的阐释者指译者与国家政策最高决策者。译者视域指译者译前的前见和译中获取的全部信息资源[3]。前见(prejudice)是“在决定某一情境的所有要素得到最终考察前所做出的判断”[1],而译者的前见指其翻译前已具备的认知,涵盖人生经历、政治取向、知识谱系、翻译目的、翻译原则、对目标读者知识体系的判定,以及所处社会的历史文化语境和国家主流意识形态等。译者在翻译过程中获取的信息资源包括有关源文本内容的文献资源和专业解读。国家政策最高决策者的视域主要由其前见构成,具体囊括肩负的历史使命及本土的具体实际。外来文本视域涵盖文本的理论内容、话语方式、语言特征、概念框架、逻辑结构和历史文化特征。

译者与外来文本的视域融合本质上是译者受译入语社会现实需求的驱使,选择契合的翻译底本,并通过多样化的翻译方法重构外来文本意义的过程,而国家政策最高决策者与外来文本的视域融合表征为其立足实践中面临的时代课题和具体实际,通过承袭外来文本中直接可用的内容、改造不适合本土实情的内容,以及关照本土现实创造新内容等方式形成新理论成果完成历史使命的过程。

二、源文本视域中“Produktivkraft”概念的原初指涉

列宁指出:“如果要进行讨论,就必须把概念弄清楚”[4]。因此,厘清“Produktivkraft”概念在源文本语境中的原初语义对明晰其在跨语际实践中发生的语义转化确有必要,这亦正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研究的题中之义。

通过批判性吸收英法古典政治经济学的理论资源,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对“Produktivkraft”概念进行了创造性变革,即首次使其从一个纯粹的经济学概念发展为经济哲学概念,不仅表示产量的大小,亦指涉人们在生产过程中适应、利用和改造自然的能力,以及推动生产关系变革、社会制度变迁及人类社会发展的物质力量。

马克思认为,“Produktivkraft”由多种要素构成,且随着社会历史的推进,在原有构成要素获得发展的同时不断涌现新的构成要素。基于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现实,他在《资本论》中提出,“Produktivkraft”由多种情况决定,包括“工人的平均熟练程度,科学的发展水平和它在工艺上应用的程度,生产过程的社会结合,生产资料的规模和效能,以及自然条件”[5]。其中,“生产过程的社会结合”指分工、协作和管理等。由此可知,在马克思看来,“Produktivkraft”的构成要素除包括适用于一切社会的简单要素即“有目的的活动或劳动本身,劳动对象和劳动资料”[5]之外,还涵盖社会化大生产催生的新要素如分工、协作、科技、管理等。

三、视域融合机制下“Produktivkraft”概念在中国的语义形塑与拓展创新

(一)“Produktivkraft”概念的语义流变

1.李提摩太与蔡尔康首次引入《资本论》之名

鸦片战争后,晚清学术界掀起经世实学的学术思潮,《资本论》在此背景下进入中国。1899年,为更加有效地论证基督教强大的社会功能,从而满足中国社会变革图强的现实需求,英国传教士李提摩太与中文助手蔡尔康以“西译中述”的模式节译了英国社会学家本杰明·基德强调基督教对社会进化发挥关键作用的《社会进化》(SocialEvolution)一书,并更名为《大同学》。该书提及“试稽近代学派,有讲求安民新学之一家。如德国之马客偲,主于资本者也”[6],此为《资本论》之名首次进入中国读者的视野,为后续中国译者与《资本论》及其核心概念“Produktivkraft”的视域融合奠定了基础。

2.赵必振率先以“生产力”对译“Produktivkraft”

1903年,赞成改良维新的留日学生赵必振采取直译、增译及释译等方法翻译出日本社会主义理论先驱福井凖造在《近世社会主义》的《加陆马克斯及其主义》一章对《资本论》第一卷中资本、价值、劳动价值、剩余价值等核心理论的介绍,旨在以欧美国家普遍存在的阶级斗争折射中国社会的阶级对立状况,突显维新变法的必要性。因自身缺乏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知识储备,当时中国经济学概念体系中又缺乏现成对应词,但又急于向国内输入新知识以挽救日渐衰微的国势等视域,他运用直译的方法首次将日语中“Produktivkraft”的表达形式植入我国近代学术话语体系。

例(1)

日语译文:社會の状態漸々発達して、貨物生産の方法を改良し、人類は機械其他の力を籍りて大に其生産力を増加し[7];彼は従来の経済學者が土地資本勞力の三者を生産上の三要件なりと論定させるに反して、生産社會の要件を唯一の労働にのみ限り[7]

汉语原文:既而社会之状态,渐渐发达,货物生产之方法,亦渐改良,藉机械之动力,其生产力亦大增加”[8];彼与从来之经济学者,以土地资本劳力三者,论定为生产上之三要件相反,而生产上之要件,限于唯一之劳动[8]

“生产力”是日语新造词,由借自古汉语的词素“生产”和“力”结合而成。在古汉语中,“生产”作为独立的语素存在,表示自然属性的“生育、繁殖”和社会属性的“职业、行业、谋生的手段”。该词能够成为经济专业词汇与日本人实现日语现代化的努力密不可分。1872年,日本学者中村正直翻译英国著名经济学家约翰·密尔的《论自由》(OnLiberty)时,受《英华字典》(EnglishandChineseDictionary)的影响,首次以“生産”对译production,赋予了该词以“物质资料生产”的经济学含义。语素“力”在清朝时期英国来华传教士罗伯特·马礼逊(Robert Morrison)编纂的汉英字典《五车韵府》中开始成为“force”“power”的对等词,前者指“两个物体相互作用时产生的力”,而后者表示“力量和能力的整体结合”。

1888年,《韦氏英语词典(完整版)》(Webster’sUnabridgedDictionaryoftheEnglishLanguage)的日译本《和译字典》(『和譯字彙』)与英日字典《附音插图和译字典》(『附音插圖和譯字彙』)率先以词素“生产”与“力”构成的“生産力アル”对译productive(德语是produktiv),意为“多产的”。1893年,日本学者深井英五在《现时之社会主义》(『現時之社會主義』)的第四章第二节《新社会主义的经典:马克思的资本论》(「新社会主義の経典マルクスの資本論」),选译英国作家约翰·钟(John Rae)在《当代社会主义》(ContemporarySocialism)第四章《卡尔·马克思》(KarlMarx)对《资本论》第一卷中的价值学说尤其是剩余价值生产过程的介绍时,第一次使用“生産力”对译“productive power”,即“物品の价格は其生産の爲めに如何に多くの(幾時間の)労働を要したるかによりて定まるのみに非ずして、其社會に於ける労働が平均幾何の生産力を有するかに依て影響せらるゝ也”①[9]。因此,福井凖造在1899年以美国学者查德·伊利(Richard Ely)的《现代法国和德国的社会主义》(FrenchandGermanSocialisminModernTimes)第十章《卡尔·马克思》(KarlMarx)为底本,翻译并评价《资本论》第一卷中的资本、劳动价值、剩余价值等核心理论时,也使用了“生产力”一词,并将其解读为一个仅表示“生产率”之意的经济学概念。赵必振在日语底本的影响下,亦将“Produktivkraft”阐释为一个意指“生产率”的经济学概念,且仅有劳动一个构成要素,偏离了其在源文本视域中的本初涵义。

3.陈溥贤初次引入“Produktivkraft”的经济哲学意涵

1919年,曾在日本系统学习政治经济学的陈溥贤因认识到《资本论》是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基石但国内却无系统介绍,遂以日本当时最通俗、最准确地诠释《资本论》第一卷精髓的《马克思资本论解说》②为蓝本,主要通过直译及加“注”的方法翻译出《马氏资本论释义》(1920年更名为《马克思经济学说》)。在此过程中,他亦直接照搬了“Produktivkraft”的日语译法和日式解读。

例(2)

日语原文:生産に於ける各個人相互の社會的關係、旣ち社會的生産關係は、生産機關の、旣ち生産力の變化發達と共に一變する[10]

汉语译文:各个人於生产之相互社会的关系,就是社会的生产关系,因为生产机关发达的缘故,换一句话说,就是因为生产力之变化发达的缘故,也随着一变了[11]

例(2)显示,缘于日译本的解读和前期政治经济学的积淀等视域,陈溥贤得以揭示出“Produktivkraft”是推动生产关系变革的决定力量,从而使其首次作为一个经济哲学概念进入中国读者视野。

4.李季接续以“生产力”对应“Produktivkraft”

1926年,为尽快引入原生态的马克思学说,驳斥国内部分学者对马克思学说的曲解,李季几全用直译的方法忠实地译出德国著名马克思研究学者朱利安·博尔夏特(Julian Borchardt)编纂的《资本论》三卷诠释本——《通俗资本论》(Karl Marx: Das Kapital. Kritik der politischen Oekonomie. Gemeinverstandliche Ausgabe)。得益于在德国法兰克福大学主修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和任上海大学经济系教授等视域,他承续了“Produktivkraft”概念的“生产力”译法。

例(3)

德语原文:Die Scheidung der geistigen Produktionskräfte von der Handarbeit und ihre Verwandlung in Mächte des Kapitals über die Arbeit vollendet sich in der auf Grundlage der Maschinerie aufgebauten großen Industrie[12]

汉语译文:精神的生产力从筋肉劳动分离出来,以及此等生产力转变为资本支配的势力(这两点),是在建筑於机械上面的大工业中完成的[13]

在例(3)中,李季通过借用“Produktivkraft”的“生产力”译法输入“精神生产力”的概念,丰富了中国读者对“Produktivkraft”存在形态的认识。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1857-1858年手稿)》中,明确将生产力分为“物质生产力”和“精神生产力”,即“货币作为最发达的生产要素”,是社会形式发展的条件和发展一切生产力即物质生产力和精神生产力的主动轮”。[14]精神生产力指科学尤其是自然科学,其虽在控制和改造社会生活中起重要作用,但并非人类社会实践的直接器官,只有渗透到生产过程的其他要素中去方能转化为直接的生产力。

5.陈启修将“Produktivkraft”及其复数形式统一译为“生产力”

1930年,出于推广《资本论》的初衷,陈启修根据普及《资本论》的范本——卡尔·考茨基编纂的《资本论》第一卷普及版③,同时主要参考河上肇、宫川实的1927年版日译本,必要时参照《资本论》第一卷原著的日、法、英译本,译出《资本论》第一卷第一册第一篇。留日期间追随河上肇研读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以及1929年翻译河上肇的《资本论》讲稿——《经济学大纲》等经历形成的独特视域,促使他借用河上肇与宫川实日译本中的“生产力”对应“Produktivkraft”。然而,陈启修并未如河上肇一样将其复数形式“Produktivkräfte”亦译为“生产诸力”,主要受以下两种视域影响:其一,“生产诸力”的译法虽可体现出生产要素的多数性,但其中的“诸”字更强调“量”的规定性,难以传达出“Produktivkräfte”的哲学意蕴;其二,当时中国正处于从文言文向白话文转变的历史时期,“生产力”比“生产诸力”更简洁明了和富有现代性。自此,“生产力”成为中国译者修正与优化《资本论》中译本时用以表示“Produktivkraft”概念及其复数形式“Produktivkräfte”的标准对等词。

例(4)

德语原文:Sie sind bedingt durch eine niedrige Entwicklungsstufe der Produktivkräfte der Arbeit und entspreachend befangene Verhältnisse der Menschen innerhalb ihres materiellen Lebenserzeugungsprozesses , daher zueinander und zur Natur[15]

日语译文:それちは労働の生産諸力の低さ発展段階によつて、且つそれに適應すろの。彼等の物質的た生活の創造過程の内部における。人間の——従つて人間相互に對するなちびに人間の自然に對する——狹隘な關係によつて、制約きれてろる[16]

汉语译文:他们都是被劳动的生産力的低度的发展阶段所制约着的,因此也都是被物质生活的生产进程的内部的人类相互间并人类和天然间的狭隘关系——一种和那种低度的发达阶段相对应的狭隘关系——所制约着的[17]

(二)“Produktivkraft”概念的丰富创新

《资本论》中的“生产力”概念成功进入中国话语场域后,便成为中国共产党理论探讨与实践运用的重要领域。以毛泽东、邓小平、习近平为代表的三届中央领导核心在中国革命、建设和改革开放的实践中,基于对马克思“生产力”概念的继承,创新出既一脉相承又与时俱进的理论成果,不仅有效推动我国实现跨越式发展,亦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话语体系的生成提供了丰厚滋养。

1.毛泽东的“开山”之功

作为中国共产党第一代中央领导集体的核心,毛泽东从解放和发展生产力的路径、生产力判断标准及如何充分发挥科学技术这一生产力要素的作用等方面,拓展了“生产力”概念的内涵,为其深度中国化奠定了坚实基础。

首先,毛泽东在透彻分析中国革命性质的基础上,做出革命的最终目的是为解放和发展生产力开辟道路的论断。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面对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严重束缚中国人民生产力的现实,毛泽东提出,用革命的方法“破坏妨碍生产力发展的旧政治、旧政府、旧军队”,“目的是为着解放生产力,发展经济”[18]。社会主义改造时期,为将农业、手工业由个体所有制转变为社会主义集体所有制,私营工商业由资本主义所有制转变为社会主义所有制,彻底废除束缚生产力发展的私有制生产关系,他又做出“社会主义革命的目的是为了解放生产力”[21]的新概括。1956年底,社会主义三大改造的基本完成标志着社会主义生产关系基本确立。此后,毛泽东开始高度关注发展生产力的问题,指出:“我们的根本任务已经由解放生产力变为在新的生产关系下面保护和发展生产力”[19]。以上这些科学论断,深刻揭示了我国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的经济根源,亦为邓小平提出革命和改革都是解放生产力表述奠定了理论基础。

其次,为帮助人民群众更好地了解中国共产党行动的根本宗旨,毛泽东于1945年召开的中共七大上提出,将是否有利于解放和发展生产力作为衡量政党是否进步与正确执政的标准,即“中国一切政党的政策及其实践在中国人民中所表现的作用的好坏、大小,归根到底,看它对于中国人民的生产力的发展是否有帮助及其帮助之大小,看它是束缚生产力的,还是解放生产力的”[20]。这是中国共产党历史上首次关于生产力标准的明确阐述,既为其制定政策、进行实践指明了方向,也是邓小平提出“三个有利于”标准的重要理论来源。

最后,毛泽东丰富了马克思有关科学技术是生产力要素重要构成部分的话语。马克思在研究资本主义经济制度的过程中发现,资本主义社会已在利用先进的科学技术发展生产力,由此得出“生产力是随着科学和技术的进步而不断发展的”[5]结论。毛泽东立足中国科技水平严重滞后的国情和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时代重任,形成了“技术革命”的战略思想。1953年,为建立现代化国防、农业和交通运输业,改变国内一穷二白的落后现状,他提出“在技术上起一个革命”[21]的表述,成为党的工作重心转移到技术革命上来的先声。1956年,毛泽东正式提出“技术革命”的概念,并发出“向科学技术进军”以迅速发展社会生产力的号召。

毛泽东基于中国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实践对马克思“生产力”概念的创新,是中国共产党带领全国各族人民挽救民族危亡、争取民族独立的强大思想武器,亦为邓小平展开新探索起了理论奠基和经验准备作用。

2.邓小平持续拓展

作为中国共产党第二代中央领导集体的核心,邓小平在深刻总结我国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历史经验的基础上,结合改革开放及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具体实际,从社会主义生产力发展的动力、生产力衡量标准及科学技术在生产力系统中的重要性等方面,继续丰富了“生产力”概念。

第一,邓小平基于毛泽东革命是解放生产力的思想,提出“改革也是解放生产力”的创见。1985年,他旗帜鲜明地指出:“改革是中国发展生产力的必由之路”[22],高度肯定了改革之于生产力发展的推动作用。针对“过去,只讲在社会主义条件下发展生产力,没有讲还要通过改革解放生产力”存在的弊端,他于1992年指出,社会主义基本制度确立后,还应从根本上改变束缚生产力发展的经济体制、政治体制、科技教育体制及传统思想观念,“这是改革,所以改革也是解放生产力”。在此基础上,他做出了社会主义社会“应该把解放生产力和发展生产力两个讲全了”[26]的新概括,并将其置于社会主义本质最基本的前提、最根本的规定性的历史高度,拓宽了马克思“生产力”概念的理论视野。

第二,为改变国人因“姓资”还是“姓社”问题的思想困惑而在改革开放进程中迈不开步子、不敢闯的局面,邓小平1992年南方视察时提出,将“是否有利于发展社会主义社会的生产力,是否有利于增强社会主义国家的综合国力,是否有利于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26]作为判断社会主义社会一切工作是非得失的标准。其中,是否有利于生产力的发展是最根本、最关键的标准,因为综合国力的增强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归根结底皆有赖于生产力的发展。随后,“三个有利于”标准被写入十四大报告和党章之中,成为全党的指导思想。

第三,面对科学技术迅猛发展并在生产力发展中成为主导力量的现实,邓小平在马克思“生产力中也包括科学”论断的基础上做出“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22]的高度理论概括。1978年,为充分调动科技工作者的积极性,向科学技术现代化进军,他在全国科学大会上明确指出:“科学技术作为生产力,越来越显示出巨大的作用”,“科学技术正在成为越来越重要的生产力”[23]。随着对科学技术在当代生产力变革中处于第一位作用的认识不断深化,他于1988年提出“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概念,充分揭示了科学技术在当代具有的先决性与动力性特质,为我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指明了道路。

邓小平立足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经济事实和经济发展实际对“生产力”概念的当代诠释,“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学形成和发展的重要标识”[24],有力指导了改革开放新时期建设中国式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伟大实践。

3.习近平开辟“生产力”概念的新境界

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围绕“什么是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怎样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时代之问,以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为使命,立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时代的现实,赋予“生产力”概念以新的时代精神和思想内涵。

十八大以来,习近平在继续以解放和发展社会生产力作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根本任务[29]的同时,从人类社会永续发展的高度出发,形成生态文明思想,不仅拓展了作为生产力要素之一的“自然条件”的内涵,更是实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总体布局的重要思想基础和实践指向。马克思在《资本论》中高度评价了自然力对推动生产力发展的重要作用,并明确指出自然是物质财富的源泉之一。但是,面对资本主义生产过度追求剩余价值和超额利润致使自然生产力遭到严重破坏,反过来又殃及社会生产力的境况,他呼吁要重视森林、矿藏等资源的枯竭,“社会地控制自然力,从而节约地利用自然力”[5]以及合理地调节人类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2013年,针对我国资源约束趋紧、环境污染严重、生态系统失衡的严峻形势,习近平在继承马克思自然资源利用与社会生产力发展相统一思想的基础上,做出“保护生态环境就是保护生产力、改善生态环境就是发展生产力”[25]的科学论断,这是其2005年提出的“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路的赓续,旨在尝试改变自工业时代以来只重视社会生产力发展而对生态环境置若罔闻的错误发展思路。2016年,他进一步提出“生态就是资源,生态就是生产力”[26]的新发展理念,充分体现了我国处理工业时代遗留的生态问题,以建设生态文明实现社会生产力反哺自然力的决心和意志。

此外,为加快实现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战略目标,开启全方位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新征程,习近平对科学技术之于生产力的作用做出了新概括,加深了国人对社会主义生产力基础的理解。2014年,习近平在国际工程科技大会上强调:“人类生存与社会生产力发展水平密切相关,而社会生产力发展的一个重要源头就是工程科技”[27],这是在新工业革命背景下对马克思有关生产力的发展取决于“科学的发展水平和它在工艺上应用的程度”话语的新阐释,彰显出工程科学技术通过在社会经济文化领域的辐射与扩张,成为社会生产力发展的重要驱动力。同年,基于对第三次工业革命和产业革命强劲脉搏的准确把握,他在中国科学院和工程院召开的院士大会上首次强调:“科技创新是提高社会生产力和综合国力的重要支撑,必须摆在国家发展全局的核心位置”[25],并进一步提出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最紧迫的是要破除体制障碍,最大限度解放和激发科技作为第一生产力所蕴藏的巨大潜能”[25]。2017年,在十九大报告中,他再次明确指出:“创新是引领发展的第一动力”[28],这是在准确研判科技创新对我国社会经济发展的引擎作用基础上对“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话语的延伸,创新了马克思的生产力要素结构。2020年,通过剖析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阶段的生产力发展规律,习近平将实现科技自立自强作为国家发展的战略支撑,并从“四个面向”即面向世界科技前沿、面向经济主战场、面向国家重大需求、面向人民生命健康系统探讨了科技创新成果转化为现实生产力的路径取向、传动机制、价值根基、动力源泉,这是习近平接力探索解放和发展生产力理论的创新性成果,精准解答了新阶段生产力发展的方向、方案和方法等问题。

再者,针对生态系统失衡对经济发展的负面效应日益凸显、贫富差距渐趋扩大、利益固化等现象,习近平于2016年提出“两个是否”的重要论断,即“把是否促进经济社会发展、是否给人民群众带来实实在在的获得感,作为改革成效的评价标准”[29],这与邓小平提出的“三个有利于”标准一脉相承,彰显了我国改革的理论创新与改革进程的内在延续性和一致性。其中,经济社会发展评价体系是改革的指挥棒,对全面深化改革具有极其重要的引导作用,原因在于发展生产力是社会主义本质的内在规定。千方百计提高人民生活水平,让全体人民共享改革发展成果是全面深化改革的最终指向,充分体现了作为生产力主体的人民群众是中国共产党的理论基点与实践皈依。“两个是否”的马克思主义判断标准是以习近平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为适应全面深化改革新形势、经济发展新常态而做出的新论断,对于明确全面深化改革的目的、保证改革的正确方向具有重大意义。

习近平根据当代中国经济事实对马克思“生产力”概念谱系的创造性继承与创新性发展,不仅为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注入了新鲜血液,亦是我国实现从富起来到强起来现代化飞跃的根本遵循和行动指南。

综上所述,作为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集大成之作,《资本论》在中国近代救亡与启蒙的双重变奏下通过翻译肇启在中国的理论旅行,启迪中国共产党人带领中华民族实现从不断衰落、颓势得以遏制和根本扭转到持续走向繁荣富强的华丽转身。在此过程中,“生产力”成为该著作核心概念“Produktivkraft”的定译词,为相关中国话语的生成提供了最基础的话语资源。以毛泽东、邓小平、习近平为核心的中央领导集体在中国革命、建设和改革开放中自觉将此概念的思想蕴意与中国具体实际深度互嵌,持续推进理论创新和理论创造,反哺了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思想宝库,也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话语体系的创立和发展不断“添砖加瓦”。面对后疫情时代全球经济治理的“赤字缺口”,中国作为世界治理架构的重要支柱,应通过翻译这座桥梁推动中国化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理论结晶和思想精粹“走”向世界,为全球经济发展和治理贡献中国智慧、中国方案,从而实现中国特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在国际上的民族自信、理论自信和学术自信。

注释:

(1)英语原文为“Value is an immanent relation to socially necessary time of labour. Marx’s standard is thus, after all, not one of quantity of labour pure and simple; it takes into account, besides, the average productive power of labour in different branches of industry”[30]。汉语译为“商品的价格不单取决于生产该种商品消耗了多少劳动(劳动时间),而且还取决于劳动在社会中的平均生产力”。

(2)由日本著名社会主义者高畠素之于1919年5月根据德国社会民主党理论家卡尔·考茨基(Karl Kausty)编纂的《资本论》第一卷诠释本——《卡尔·马克思的经济学说》(KarlMarx’sOekononischeLehren)第13版节译而成。

(3)以马克思修订的《资本论》第一卷德文第二版为底本,并吸收了恩格斯在德文第三、四版中的校订,以及马克思在德文第一、二版和法文版自用本中标注出需修订或补充但被恩格斯舍弃的内容,甚至某些马克思未标注的内容也被纳入其中,这使得该版独具特色,一度成为《资本论》第一卷各语种译本的标准底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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