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希
四川雕塑艺术院有限责任公司
雕塑是时空艺术,是艺术家创作灵感的瞬间凝固,它不仅展现着艺术家对作品内涵的深刻理解,也镌刻着艺术家在创作过程中的探索与哲思。我国现代雕塑体系传承脉络清晰。早期深受西方现代雕塑理念和技法影响的雕塑体系,在当代呈现出守望本土、根植历史的发展特征。这就要求创作者在掌握扎实的创作技法的同时,要将个人的艺术风格、审美品质与城市的精神空间紧密结合。
在雕塑作品中,材料既彰显了物性表面的独特性,即通过肌理、质感、空间和知觉等多维度呈现,也是理念表达与物之本性的连接载体。不同的材质使雕塑作品产生了不同的质感、肌理、触感,如主题性雕塑的材质凸显出了力量与激情;景观雕塑的材质多变,活跃了空间氛围,促进了与观者的互动;小品雕塑的材质更为独到与考究。总之,不同材质的特性在空间交织、光影叠映、体量重力等方面产生着积极的影响。特别是具象雕塑向抽象雕塑的过渡,材质本身凸显着塑与造的不同体验,塑造和双手的价值经过材质特性的折射被进一步放大。
在相当长的一段历史时期,雕塑具象表达、主题塑造和人物群像刻画等命题是艺术家关注的焦点。伴随着现代主义雕塑的兴起,追随自然、忠于对象的写实刻画、把握形体解剖结构的创作思想,受到以罗丹为代表的艺术家群体的挑战,并影响至今。20 世纪20年代,留欧归来的雕塑家开始探索雕塑的本土化语言转变,《罗丹艺术论》甚至成为部分美院雕塑系的必读读物,其成就被广泛认为是一种对传统雕塑体系和思维的挑战。雕塑形体作为一种力量,对丑陋或容貌损毁的接纳,通过形体塑造的结果,将人体的能量疏导于物质对象当中,进而使作品每一个形体的表达都充满着动力与激情。米开朗基罗曾言:“真正的雕塑是从山上滚下来的剩下的部分。”①威廉·塔克:《雕塑的语言》,徐升译,中国民族摄影艺术出版社,2017,第XIII 页。只有这样的动势,才能保留雕琢与塑造对象中力量的饱满与视觉的张力。
雕塑的体量给予观者不同的情感体验,也在空间中产生着不同的作用。体量宏大的作品,并不一定会给观者以“崇高”的感受;体量精致的作品,并不一定不会给观者以“震撼”的感知。雕塑的“重力感”与质量本身的关系并不大,它能调解观者对艺术作品的视觉感知,也是雕塑“真实”形式的“概念性知识”必不可少的要素。雕塑作品偶尔会出现“失重”的假象,或视错觉方法中的“偏差”,这正是雕塑体量的魅力所在,它会改变观者对客观对象的固有认知,进而从侧面思考雕塑作品可能带来的“隐性”内涵。雕塑的生命状态正是在这种固有思维与感知层认知偏差中彰显出来的。
经历了时间见证的雕塑作品,往往作为记忆中的时代象征和标志,在特殊的时间节点和历史语境中发挥了积极的作用。“‘物’所彰显的技艺与尺度构成了物与物、人与物之间的和谐空间,它也不断地规范和调整着人们在社会生活中的行为方式和思维方式,却又因与人们的日常生活密切相伴而略显平凡。”①柳宗悦:《日本手工艺》,张鲁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第2 页。雕塑与人之间的适宜尺度,即是在城市性空间、物质性的社会生活基础之上,逐渐积累、构筑起来的。雕塑作品作为物的实体,连接着情感的记忆与牵绊,在生活与城市的发展中,产生了“缓冲”的价值。
雕塑作品作为特殊的符号语言,承载着美的功能,并在艺术家的塑造中逐渐产生新的形式,进而负载着属于自己的意蕴。同时,赋予作品新的含义,探求着新的内容,然后超脱出固有的语言模型,赋予内容新颖的形式与联想。城市空间中的雕塑作品是一个相对独立的系统,它应当被赋予特殊的情感寄托,或在特别的位置中发挥价值。“它的确定性、稳定性和崇高之处并非来自它的重要性,而是来自它与周围环境的和谐相处。”②莱内·马里亚·里尔克:《罗丹》,梁宗岱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第9 页。公共空间的作品应当由艺术之作上升为艺术之物,它在无声的空间与环境中,发挥出精神传递与文脉寄托的价值。
雕塑作品的塑造方式与艺术家选用的材质息息相关。几个世纪以来,艺术家用黏土制作一些小的草图模型,将其作为塑造灵感的萌发,将人像作为传播的媒介,通过材料的特殊性质,逐渐打破艺术形式与具象对象之间的明显联系。在创作过程中,艺术家发挥了黏土材质柔软、无结构、易于操作的特点,充分彰显了材料的特质,使其成为训练与思维流动的重要材料之一。艺术家通过材料塑造体量,这也成为雕塑作品内在力量彰显的重要表征。透过塑造的体量轮廓,观察雕塑每一个角度的变化,其对身体的感知、观者的触觉与重力的内在感知,以及雕塑与空间、地面的关系,是知觉中不可或缺的内容,超然于传统的感知经验。
雕塑作品作为视觉艺术的重要载体,是在静态时空中,通过视觉物体体量间的组织部分形成关系,对于观者而言,其存有共识性,因为他们是在同一时空中被感知的。雕塑的空间性在现代艺术的发展演进中,由立体派的线条与块面结构生发而成,进一步强化了它的特殊属性。艺术家在创作过程中,更加注重将雕塑影响和暗示出的空间,与雕塑的实际占有空间相关联,丰富其在雕塑结构和样式方面的探索。城市空间中的观者在与雕塑互动的过程中,为了触及与把握新的语言,空间成为一种对传统视觉经验提出质疑的载体,诠释出物质形态存在的多重可能。
作品含义的生成,是观者在体验作品时对自身所处时间、空间的意识。由静止之物制作而成的公共空间中的雕塑作品,是时间与空间的“双向延伸”。艺术家通过体量的改变,或通过光影消解质量、丰富空间层次的方法,增强了静态空间中雕塑作品的动势。而雕塑作品因本身特有的“纪念碑性”,或唤醒了历史记忆,或展望了未来的影像,其创作持续不止,既是万物瞬间的捕捉,也在考量瞬间之中各种关系的变化,艺术家凝聚于瞬间表象和关系的组合,既可将其作为前一个瞬间的产物,又可将其作为下一个瞬间的起因,通过作品丰富空间的内容、深化时间的体量,形成空间环境的中心。
城市雕塑符号的象征性特质,给予空间场景不同的文化内核,这与雕塑作品内涵的表达方式有着密切的关联。雕塑作品含义的生成,“在于其自身形式中所包含的对立面的潜在经验:共时性中隐含着序列性的经验”③罗莎琳·克劳斯:《现代雕塑的变迁》,柯乔、吴彦译,中国民族摄影艺术出版社,2017,第4 页。。雕塑作品作为静态与动态交合点的特殊媒介,其体量、组织、结构间的张力皆在于此的瞬间捕捉。观者对作品的理解,也是伴随着创作中现代感受力的多元表现而逐渐萌发的。莱辛提出:“只能运用动作中的某个瞬间,因此必须选择最富孕育性的那个瞬间,最能表现前因后果的那个瞬间。”④莱辛:《拉奥孔》,朱光潜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第157 页。由此,雕塑创作兼具对叙事情节、空间组织、体量轮廓和光影形态的多重把握,通过不同角度的特定构图,串联具有前因后果的轴线。
雕塑的主题表达通过“叙事性”的脉络,深化创作者的表述含义。作品的形式语言应当在一个更为全面、综合的形式中得到统一,作为平面空间和三维空间的延展,呈现出形式的丰富性。雕塑作品的丰富性在于表现对象的内部力量与外部力量的共同作用,如雕塑作品的内部力量涵盖其自身结构与组织,而外部力量则来自艺术家的操作技巧与制作过程。透过作品的语言与固有经验共时、共情,进而丰富情感体验,感知新的事物,使雕塑语言更合乎逻辑、易于理解。
正如在“新艺术”运动中,公共空间中雕塑的量感超越其内部结构的影响,在形式与美感间的探索一般,这些质感从外部进一步塑造与刻画物质实体,它与材料的内在结构毫无关联,而又成为部分雕塑作品的艺术特质,甚至模糊了作品结构与功能的区分,表现出均匀布在表面的张力而更显神韵。艺术家在形式语言的探索中,超越流动的表面,试图雕刻出更具有结构感和多侧面的体量空间,将外部形态与作品内核相对应,回归于美感层面进行持续探索,进而具有了构成主义的特质。
对于创作者与观者而言,“触感”发挥着积极的连接作用,特别是公共空间中的雕塑作品,观者可以通过触感进一步理解雕塑整体,以及包罗万象的深度观念。一名成功的艺术家,应当“深谙实体形状,胸有成竹……从各种角度想象一个复杂的形式;将自己作为形状的引力、体块、重量的中心;经过艺术家的手形成的形状体量就好像在空气中置换了形状所在的空间”①赫伯特·里德:《现代雕塑简史》,曾四凯、王仙锦译,广西美术出版社,2015,第74 页。。通过触感感知作品所形成的“体量知觉”,作为满足感的延伸,丰富了作品感知、解读和体验的层次。
公共空间中雕塑作品生成的形象,超越了其具象本身,成为抽象化的符号,传递着艺术家的意图与信息。传统的绘画与摄影技术,在作品与观者间建立了一种关系,它依托于固有的经验传递信息;抽象化的雕塑作品语言则独立于观者的存在,没有固定的表达对象,符号和象征的语言系统,通过指令的形式表达空间中的意涵。不同时空、角度、经历与认知,优化了接受指令的路径和过程,丰富了作品与观者的互动效果。特别是不确定的对象与空间呼应的形式探索,观者与雕塑实体的交流方式发生新的转换,进而触发互动交流系统。
雕塑作品的叙事性与情节性是语意传递的重要路径,其形式与体量的塑造,丰富了信息接收的感知体验。现代技术的革新,特别是光影效果的展示,将“剧场性”置于雕塑作品的创作中,深化了雕塑作品的“舞台效果”和“时间特质”。这些雕塑作品将展示空间戏剧化,通过光线变换、音影交织,将雕塑作品转化为剧场或戏剧背景,强化其剧场感。雕塑的边界与展陈有了更多方式,“灯光艺术”强化了语言中的象征意味,这是传统雕塑所未关注的。灯光的强弱与阴影的互动,强化了雕塑作品的时间性和戏剧性,它成为一种能量,光也成为时间性的媒介,丰富了雕塑的表现形式。
公共空间中的雕塑作品有着物质环境与精神环境的双重属性,只有观者的精神活动渗入其中,雕塑作品才具有了从物质性转换为精神性的可能。不同主题的雕塑作品丰富着观者理解其所蕴含的深层内容的情感体验。艺术家通过艺术创作预见着雕塑精神环境与物质环境转化的方式和途径。“雕塑与观众的相互关系,双方既是互相征服的一方,也是双方的精神环境,其在精神上的作用,不完全取决于雕塑自身物质环境的差异。”②王朝闻:《雕塑美学》,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第417 页。在物质性与精神性的张力中,观者基于审美的个性差异,对雕塑形成不同的情感体验。
观赏主体与雕塑精神空间有着密切的联系,雕塑作品应当符合人的情感需求。区别于架上雕塑的城市空间雕塑,在语言形式中传递着设计者、创作者的创作意图,在技术、形式、符号等多种语言系统中,丰富了美感感知的情感体验。在雕塑场景空间营造中,气候变化、自然条件和物质环境的变迁带来的不确定性,为雕塑赏析提供了更多可能。
在艺术形象的建构中,雕塑作品的内容、形式,物质环境的广狭,对观者的视界乃至精神境界也有影响,它既在适应物质环境,也在创造精神环境。城市空间中的雕塑作品的环境更为多变和复杂,不同的物质环境会对观者的欣赏过程产生不同的影响,并在其精神空间中发挥着不同的作用。雕塑作品的出现,影响了实际环境并发挥了积极的作用,雕塑的精神空间也达到了预期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