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文
父亲的家乡在湖南省平江市的一个小村庄,这座村庄有一个美丽的名字——清溪。它身处大山脚下,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河从村前流过,河上有一座古老的石桥,过桥之后就是大片大片绿油油的稻田。稍远一点儿,有低矮的村舍点缀在田野山间,再远就是绵延起伏的黛色群山……这里的景色就像世外桃源一般。
很多年前,我在这里度过了两个月的暑假时光。那山、那水、那人,一直在我心头萦绕……
阿富带我去抓鱼
村里所有男孩儿的名字前都要加一个“阿”字,所以我的侄子叫阿富,虽然他和我一般大,但按辈分来说,他得叫我“姑姑”。可他显然不乐意,总是叫我“哎”。
“哎,今天村里的鱼塘放水了,我们去抓鱼吧?”
抓鱼?我一听,立马来了兴趣,赶紧让阿富带着我跑到山脚下的鱼塘边。这个四四方方的鱼塘约有几百平米,塘边长满了青青的芦苇。因为阿忠哥头天晚上就开始给鱼塘放水,这会儿塘里的水有齐膝深了。鱼儿纷纷跃出水面,翻着白肚皮不停地蹦跶,鱼塘就像一个冒着泡儿的热油锅,到处人仰“鱼”翻……看到这激动人心的场面,阿富跳了下去!我也跳了下去!
正当我站在泥水里发愣时,只见阿富光着漆黑的脊梁,双手抱着一个硕大的鱼头,勇猛地跨坐在一条一尺多长的大鲤鱼身上,这情景简直就像“鲤鱼跳龙门”的年画一样。那条鲤鱼拼命地打挺,鱼尾掀起一米多高的水花,想要摆脱阿富的控制。但任凭鲤鱼怎么折腾,阿富就是不撒手。他们在泥水里翻滚着、搏斗着,一会儿阿富占了上风,把鱼按在泥里;一会儿鱼尾“啪”地打到阿富身上,疼得他直叫唤,这激烈的场景让我目瞪口呆。直到鲤鱼累得精疲力尽,阿富才拼尽全身力气把鱼拉到岸边。安顿好鱼后,他一个转身又扑进塘……阿富艺高人大胆,专门抓大鱼!
我一直挺爱干净,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跳进泥坑里。看到阿富收获满满,我也顾不了那么多,弯下腰,低下头,开始“浑水摸鱼”。塘里的鱼儿已经感觉到了危机,它们疯了似的从我身边跳过。我摸到了鱼,却根本抓不住,急得我直跳脚!后来,我慢慢学乖了,先将鱼赶到角落里,然后用手拼命抠开鱼鳃,将它提出水面。就这样,我的鱼筐也渐渐装满了各种各样的小鱼。
等玩儿够了,大人才将我们赶出鱼塘,然后找来一张大网开始拖鱼。在收网的号子声中,鱼儿拼命挣扎。此时此刻,网里像有一万个浪头在攒动,一万匹马儿在奔跑,一万只兔子在蹦跳……鱼群沸腾了,人群也沸腾了!这丰收的场景是多么热闹、多么快活啊!
我和冬梅去爬山
冬梅是阿富的姐姐,比我略大几岁。听她说,村子西边那座最高的山叫相思山,是整个平江市最高的地方,山上的风景如画,宛如仙境。某天午后下了一场凉爽的太阳雨,天晴了,我央求冬梅带我去爬山。她不好意思拒绝,便提醒我带上两瓶白开水,我俩骑了二十分钟自行车来到了相思山脚下。山下是一片茂密的竹林,刚下过雨的午后微风习习。这里格外安静,我忍不住放声歌唱:“啦啦啦,种太阳,啦啦啦……”冬梅好心地提醒我:“别唱了,要保存体力。”我才不管这一套,一会儿摘野花,一會儿逗小狗,玩儿得很开心。
越往山上走,山势越陡峭,刚开始是山间小路,后来就变成延伸向上的土台阶,走到半山腰,每一级台阶之间相差有半米的距离,我们默不作声,开始咬牙攀登。上山的路变得那么长、那么陡,怎么也望不到头……每次我问冬梅还要多久才能到达时,她都只回答我两个字“快了”。我开始疯狂地出汗,大口喘气,遇到特别陡峭的地方都是冬梅先爬上去,然后再拉我。随着山势越来越高,植被也变得稀少,小路两旁只有几株缺水的野草,根本没有什么风景。中途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我们发现水放在车筐里,忘了带上来。冬梅问我要不要下山,我倔劲儿上来了,坚决地摇了摇头,拼尽全身力气往上爬。
离山顶越来越近了,我的体力也完全透支了。现在的我全靠冬梅拉扯,她的脸上写满了害怕与担心。
热,真的太热了!渴,真的太渴了!我感觉浑身都要燃烧起来,自己就像奔跑了十万八千里的夸父一般,想要喝干河里的水……就在我们绝望的时候,听到了一阵脚步声。我忍不住大喊起来:“有人吗?我好渴呀,您有水吗?”“啊?小姑娘,你们这时候跑到山上来干什么?”一位老爷爷惊讶地问道。待老爷爷走近,我们才知道山顶还有个小庙,他每天都会上山一趟。老爷爷训斥了我俩一番:“这么热的天气,你们俩跑到山上来,多不安全呀!大人找不着你们该多着急?下次爬山得让大人领着!”可他刀子嘴豆腐心,说完便带着我们来到山顶的一口清泉边。我接过老爷爷手中盛水的瓢,“咕嘟咕嘟”开始喝水。泉水就像仙露一般,特别甘甜、清凉,那滋味让我终生难忘。
喝过水之后,我们便来到了山顶,我站在一块凸出的石头上俯视着四周。此时正是日落时分,万道霞光照耀着山下开阔的大地,房屋、农田、河流、水库……都蒙上了一层金色的轻纱。看着这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美景,我不禁思考:人生不就像爬山吗?遭遇逆境的时候,不要放弃希望,只有咬牙坚持,走过苦难才能收获最美的风景呀!
美萍教我摸石螺
隔壁大妈家的美萍长得很好看,她梳了两个垂在肩上的麻花辫,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笑起来的时候,更是阳光动人。
一天中午,太阳正辣,美萍手里掂着个手电筒,高兴地跑来叫我去摸石螺。我十分奇怪:“你大白天的带什么手电?”她冲我挤了挤眼睛:“到那儿你就知道了。”
美萍带着我来到了山间的一条石涧里,让人没想到的是,石涧两岸的树木遮天蔽日,即使在夏日的正午,这里都很黑。许是不见太阳的缘故,此处的溪水冰凉刺骨。美萍打开手电筒,弯下腰,用修长灵巧的手指在没过脚面的水里摸索着。她告诉我,石螺生活在清澈的溪水里,身体里没有泥沙,是餐桌上的美味佳肴。石螺的吸盘会紧紧地吸附在石头上,要在石缝里仔细摸索,才能有所收获。我按她说的去做,果然发现许多拇指盖大小的石螺。我用左手紧紧捏着石螺,右手食指用力将它们抠了下来,一个接一个地扔到铁桶里去。虽然摸石螺很好玩儿,但弯腰久了也很吃力。整个下午,我们都在小溪里辛勤地劳作,四五点钟的时候,我们满身疲惫地提着半桶石螺回家了。
太阳下山后,天渐渐黑了下来。美萍端着一碗炒好的石螺过来找我,我俩坐在宽敞的晒谷坪里,用牙签慢慢地挑出石螺肉来吃。螺肉的味道十分鲜美,肉质紧实,很有嚼劲,却没有半点儿腥味,真是名不虚传啊!我馋得差点儿把自己的舌头都吞掉了,不一会儿,一碗石螺就被我们吃光了。抬头一看,满天的繁星都在眨眼睛,似乎在笑话我贪吃的模样。原来,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莫过于自己辛勤劳动的果实呀!
好友阿武救了我
清溪村的村头有一间小店,阿武总是穿着一件干干净净的蓝色衬衫,坐在柜台后面。美萍说,阿武因为生病的原因无法外出打工,便留在家里开店。我和美萍经常去小店里买东西,没几天就与阿武成为朋友。阿武住在一幢老宅子里,每当下雨的时候,连成一线的雨水从青灰色的屋顶流淌下来,流到长满青苔的天井里。我们几个人坐在屋檐下,小口小口地喝着汽水,都沉默着不说话。
从小店的窗口往外看去,就是村外的那条小河。河面有二三十米宽,一般来说,最深的地方刚刚齐腰。河水清澈见底,能看到水里的青荇和鱼虾,每天早上,有不少人在河边洗衣服,好不热闹。
小河的上游有一座水库,夏天会在固定的时间放水,此时河水会暴涨数倍。这事儿,只有我这个外地人不知道。一天傍晚,我突发兴致,一个人跑到河边去游泳。在我看来,这条河与往常没什么两样,清澈的河水总是唱着亘古不变的歌谣。我在一个僻静处下水之后,突然发现水流比平时迅猛了许多,这时再回头为时已晚,强劲的水流一下就把我冲出老远!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人类是不值一提的。此时的我连一根稻草都抓不住,大脑一片空白,只能任由河水将我冲往下游。
这时,我看到岸边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阿武!我使出平生力气冲他喊了一句“救命!”没想到,阿武居然转身就跑了,我瞬间心凉了。等到绝望的我被水流带到河道的一个拐弯处,却发现阿武稳稳地站在水边。原来,聪明的阿武在水流稍缓的地方等着我呢,他一把将我从河里薅了起来。我抱着他的胳膊大口地喘着粗气,牙齿不停地打战,心里紧张得怦怦直跳。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发现自己浑身都被岩石擦伤了,阿武带我去卫生院上了药,又将我送回了家。有了这个教训后,我再没私自下过水。
我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也要做阿武这样的人,当朋友危难之时,毫不犹豫地向他们伸出援助之手。
去清溪过暑假的那一年我才十多岁,时光荏苒,现在我已是一名小学教师了。前几天,班里活泼可爱的孩子正齐声朗读辛弃疾的《清平乐·村居》:“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吳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亡赖,溪头卧剥莲蓬。”听得入神的我,眼前忽然出现了清溪村的美景。原来,那山、那水、那人,不仅永存在我的记忆之中,而且帮助我感悟了人生,让我不断地成长。于是,我清了清嗓子,轻声地对孩子们说:“亲爱的同学们,老师小时候,去过一个美丽的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