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梅书记

2020-05-03 13:45李铭
当代工人 2020年5期
关键词:疫区卫生院冰面

李铭

事态严重

冬梅驻村的村庄叫瓦房子,这里的情况复杂。瓦房子隐在丘陵山地深处,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在外面打工的人员。每年到了过年的时候,人们就会像潮水一样席卷而归。打工人员流动性也强,今年在太原,明年可能就去了广东。

新冠肺炎疫情肆虐的非常时期,本能的恐惧感袭来,他们可能会选择瞒报……冬梅从机场直接上了高速,一个小时就到了瓦房子镇政府,参加刚刚通知的紧急会议。

大年初一就开始投入工作,对于很多乡村干部来说,还是头一回。开板就唱,领导强调了这次疫情的严重性,要所有乡村干部佩戴口罩,确保个人安全。工作过程一定要认真负责,谁的岗位出现问题,就追究责任、一查到底。

会议结束,冬梅赶赴自己驻村村庄瓦房子。没歇气儿,她和村干部开始挨家挨户问询排查,逐户逐人登记备案。正忙着的时候,听到村子里有人在争吵,跑过去看到是村主任老胡叔带着几个年轻人在“抓捕”二毛愣。

二毛愣“挂”在院子里的枣树上,拎着根木棒,跟老胡叔树上树下地对峙。

老胡叔招呼几个年轻人:“上树,把二毛愣给我控制住!”

二毛愣挥舞着木棒,谁都上不去。

老胡叔跑出去,很快拎着把锯子进来。

老胡叔招呼:“来人,把枣树拉倒,把这个不着调的害人精给我弄下来!”

年轻人答应着,接过锯子要拉树,冬梅正从院子外面跑进来。枣树上冻得瑟瑟发抖的二毛愣,几乎是带着哭腔在求救:“冬梅书记,你快点儿救我吧。这帮家伙太没有人性了!好端端的非要把我隔离,这是不叫我过年啊……”

老胡叔说:“冬梅书记,就这个二毛愣,他明明是小年那天从武汉回来的,我们调查情况,他愣说从安徽打工回来。还把车票扔粪坑里了,被我查获,上面实名写着车次呢!”

一个年轻人指着车票给冬梅看。

冬梅意识到事态严重了。

枣树上的二毛愣自知理亏,嘴上还是保持强硬:“冬梅书记,他们太野蛮了。我又不发烧,凭什么隔离我啊?再说,我就在武汉干了几个月活儿,身上不疼不痒的,哪有那么寸劲倒霉,病毒就可着我一个人祸祸啊!”

冬梅制止住要锯树的年轻人:“别锯树,有话好好说。二毛愣,你别激动……”

老胡叔不耐烦:“冬梅书记,不用跟他啰嗦。这家伙非典那年就胡跑瞎跑一气,是个害群之马。二毛愣,你说,非典那年是不是你横跨了四五个省,一溜烟跑回瓦房子猫起来的?全镇派了七八十人找你。啊,镇上刘书记因为你还被通报批评了!还有,我那年才选上的村主任,直接给撸下来了。这才缓了几年,重新竞选当了村主任,你又跑回来捣乱,诚心跟我作对是吧?”

冬梅抬头瞅枣树上的二毛愣。

冬梅说:“二毛愣,你下来,我保证他们不动硬的。我跟你去镇上卫生院测量体温。如果没事,不更好吗?”

二毛愣半信半疑:“真的啊,不把我抓起来活埋啊?”

冬梅笑了:“谁说抓起来活埋的?别听这些胡扯的话,这个时候不能听信谣言。”

二毛愣讨价还价:“冬梅书记,我就信任你一个人。你叫他们离这远远的,我跟你走。”

“好吧!”冬梅点头同意了。

丈夫逆行

老胡叔不放心地盯着冬梅,冬梅低声说:“干工作不能来硬的,咱们慢慢来。”

老胡叔还是不放心:“主要是他太不靠谱,要不是我及时识破,这就是漏网之鱼。”

老胡叔带着年轻人出了院子,二毛愣这才跳下枣树。冬梅把准备好的口罩递给二毛愣。

冬梅开车拉着二毛愣去了镇上卫生院,测体温、做检查,忙活一大气,二毛愣的情绪也稳定下来。

卫生院的大夫告诉冬梅,虽然体温正常,但二毛愣是从疫区那边过来的,还是需要在卫生院进行隔离观察。

二毛愣一听就急眼了,吵嚷着,闹,骂冬梅说话不算数。冬梅耐心解释,二毛愣就是不听。跟着来的老胡叔和几个年轻人冲上来,拽着二毛就给塞房间去了,一脚把门踹上,从外面把门锁了。

老胡叔说:“冬梅书记,对付二毛愣这样的人,软话不好使,就得来硬的。”

冬梅隔着门给二毛愣做工作:“你先别着急,医生说观察14天,定时给你测体温,一日三餐我们都会安排的。”

疫情的情况比想象得要严重得多,县城已经发现了一例病例,并且得到了确诊。领导高度紧张,不断提醒大家要高度重视,不能出现纰漏。排查从疫区回来的所有人员,不能放过一个死角,务必调查清楚。有关部门很快传来一份从疫区回来的人员名单,二毛愣在名单之内。

晚上在村委会值班,冬梅接到了丈夫的电话。

冬梅嗯嗯应着:“你的微信留言我看到了,太忙,没来得及回复。”

丈夫在电话里的声音有些嘶哑。

丈夫说:“啊,冬梅,我打电话不是为了这个。”

冬梅冷冰冰地说:“现在是特殊时期,我在值班,离婚的事情等疫情过去再说吧。我跟女儿谈了,她说无所谓……”

丈夫打断冬梅的话:“唉,冬梅,你听我说,这次疫情形势很嚴峻,我知道你在值班,你要戴口罩啊,千万要注意!”

冬梅在电话里都听得出丈夫焦急的语气。

丈夫接着说:“咱们省已经发现了二十几例了,你所在的乡下情况更是复杂。对了,我报名参加医疗队,要去援助武汉疫区。得到了组织的批准,正在待命,马上要赶过去了……”

冬梅愣住了。

丈夫是市中心医院呼吸科的主任,他要赶赴疫区!天啊,冬梅万万没有想到媒体报道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的家里。

冬梅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办公室电话响起来,老胡叔去接听。情绪有点儿不对,办公桌上横倒竖卧打盹的几个村干部都扑棱棱地起来,看着老胡叔。

冬梅挂了丈夫的电话,跑进办公室,急切地问:“怎么了?”

老胡叔几乎带着哭腔说:“完了,完了,糯米粉做豆腐——粘包了!”

冬梅知道事情很严重。

老胡叔说:“刚才镇上卫生院打来电话,二毛愣这小子又跑了!”

冬梅的脑袋“嗡”地一下。

冰面遇险

村委会那边很快回复电话,说二毛愣的岳父家在邻村黄土梁子,小姨子在八里堡下马架子住,这几个地方有可能是二毛愣的藏身之处。冬梅开车追上在路上胡乱搜索的老胡叔,跟老胡叔商量兵分两路,去这两家寻找二毛愣。

冬梅开车直奔大凌河。

夜色中,结冰的大凌河白亮亮的。冬梅把车停下,空旷的冰面上寂静无声。夏天的时候,冬梅来过这里,大凌河河面并不宽,这里情况却不同——因为不远处有水库的原因,这里憋水,水深几十米,河面也宽得很,一眼望不到边。

下车的冬梅赶紧包裹好自己,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好,帽子也放了下来。时间不等人,冬梅顾不得支援的人赶到,试探着走上冰面。

走了一会儿,冬梅的胆子逐渐大了起来。冬梅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功能,加快了脚步。冬梅心里不敢想,因为她知道现在所在的冰面位置水底有多深。

冬夜寂静,冰面无声。看不到前面是不是有人,冬梅努力试探着继续前行。或许是天太冷了,脚下的冰有时候发出一声响亮的脆响。每一声脆响传来,冬梅心底都是一惊。

冬梅走到河中心的位置,放开喉咙吼一嗓子:“啊——”

不远处“扑通”一声,冬梅模模糊糊看到有个身影摔倒,然后爬起来继续向对岸冲去。

“二毛愣!”冬梅本能地大喊一声,“你给我站住!”

“我不!你们都是骗子!”是二毛愣的声音,冬梅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地了。

冬梅的勇气倍增,全然忘记了刚才的恐惧感,疾步朝着二毛愣追去,两个人在冰面上展开了角逐。

快到岸边的时候,前面跑着的二毛愣一下子栽倒了。接着,夜空里传来了二毛愣凄惨的叫声:“救命啊,我掉冰窟窿里了!”

听到呼救声,冬梅也摔个人仰马翻,手机不见了。冬梅揉揉腰,缓缓起身,手接触到冰面上,刺骨地寒凉。冬梅挣扎着起来,摸到手机,想联系村主任老胡叔他们帮忙,却发现手机摔黑屏了!

冬梅踉跄着起身,接近了二毛愣掉进冰窟窿的地方。

因为是近岸,这里水不是很深了。冬天这里常有附近的老百姓凿开冰面,弄个窟窿下地笼捉鱼。因为天冷,冰窟窿结了薄冰,再加上晚上视线不好,二毛愣才一脚踩了进去。虽然不深,但是冰水也没过了胸口。二毛愣扒着冰块,挣扎着就是上不了岸。

冬梅稳定稳定情绪,观察好了情况。

冬梅朝着二毛愣喊:“别慌张,我来救你。”

二毛愣打着冷战:“我身子都冻透了。”

冬梅试探着往冰岸上拉拽二毛愣。此时的二毛愣,已经没有了配合的力气,冬梅拽不动,感觉到二毛愣的身体死沉死沉的。

冬梅把大羽绒服脱了,摘下围脖,往二毛愣的腋下绕了一圈,系紧。然后抓住围脖,拼命往上薅拽。二毛愣像一只冻萝卜一样,被冬梅从冰窟窿里拔了出来……

冬梅给二毛愣围上羽绒服,自己却冻得瑟瑟发抖起来。

二毛愣打冷战,断断续续地说:“谢谢……谢谢……不跑了,不跑了……”

冬梅从兜里摸出一只口罩来,二毛愣听话地戴上。

二毛愣:“冬梅……书记,你离我远点儿,别……别传染给你……”

冬梅听到河岸上有喊声,接着手电筒的光亮一闪一闪近了。

就此一别

冬梅这几天忙得不可开交,饿了就在村委会用热水冲一桶方便面。后来,商店的方便面也买不到了,因为老百姓开始抢购生活必需品。镇上的两家大药房的口罩也开始涨价,有老百姓气不过,拍成了视频传到了网上……摁起葫芦浮起瓢,冬梅和村干部忙得脚打后脑勺。

大年初六的晚上,冬梅坐上镇卫生院的救护车,救护车里还有二毛愣和老胡叔。他们要被送到市中心医院由专家检查进一步确诊。

检查的结果是,二毛愣没事,但是还是需要在市中心医院继续隔离观察。老胡叔却被确诊,成为了第二例被感染的病例人员,与老胡叔密切接触过的人员也被通知就近观察。

隔着隔离间的大玻璃,老胡叔朝着冬梅摆手。

冬梅眼睛一红,大声说:“老胡叔,下一届老百姓给你投票的,一定不会少!”

医护人员给冬梅做了检查,还好,冬梅身体虽然疲惫,但是没有出现不适。冬梅要求自己回到瓦房子就近观察,那样也可以随时通过电话指挥防疫情况。

冬梅的手机刚刚修好,丈夫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丈夫说:“冬梅,接到通知,今天晚上我们137个医护人员出发了。”

冬梅问:“你现在在哪儿?”

丈夫说:“在中心医院门口集合呢,一会儿上车!”

冬梅拿著手机,推开病房的窗子。医院大门口车灯闪烁,都是要出发的医护人员。今夜,他们明知道会有生命危险,却选择了逆行而上。

冬梅说:“你稍等,我马上出去……送送你!”

冬梅挂断手机,戴好口罩,朝着门口走去。丈夫回头,看到了远远走来的冬梅。

两个人没有拥抱,也没有激动。

距离十几米远的地方,冬梅和丈夫互相看着。

丈夫问:“腿咋瘸了?”

冬梅说:“崴了一下。”

丈夫问:“疼吗?”

冬梅说:“不疼!”

“不疼……”两个字,像是两枚红色的草莓果,酸酸甜甜地吐出来的一瞬间,冬梅的泪水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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