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杂的现代性:近代昆明公园建设与公共空间拓展

2023-10-18 08:39王世礼
中国园林 2023年9期
关键词:城市公园昆明园林

王世礼

胡 丹*

1 背景

公园(public park)作为近代城市重要的公共空间(public space),兴起于19世纪中期的欧美,并于19世纪末被引入中国。其意义不仅在于为人们提供了一处公共娱乐、社交的开放空间,更在于它代表了一套现代的都市生活理念,包括现代的作息习惯、休闲观念、生活方式,以及对于现代市政和市民的想象。因此,在近代中国,公园建设俨然成为塑造都市现代性(Modernity)①的重要途径。

20世纪90年代以来,伴随中国近代城市研究的空间转向,公园作为一种特殊的城市空间顺势进入研究者的视野,并取得丰硕成果②。不过,既往研究大多以东、中部政治中心和通商大埠为范本,并以西方近代城市公园引入及皇家与私家园林开放为主线,而忽视了中国传统公共园林与近代城市公园的承继、结合与转化。

城市公园被定义为“供群众游乐、休息及进行文娱体育活动的公共园林”[1],或“供公众游览之园囿”[2],其最本质的特征是公众性、平民性。按此定义,古代中国并不缺乏供百姓休憩娱乐的公共园林,如定期或不定期对百姓开放的寺观园林、官署园林、祠堂园林、书院园林、会馆园林等——尽管上述传统公共园林并不完全具备西方城市公园的公共性(public)③。中国近代公园建设虽然以西方城市公园范式的传播和拓展为显象,但是无法脱离传统公共园林及其建设经验。本文聚焦于近代昆明的公园建设与公共空间拓展,在追溯其发展历程的基础上,剖析传统公共园林建设经验与西方近代公园范式对近代昆明公园建设与公共空间拓展的双重影响,并尝试对其混杂的现代性特征进行解读。

2 明清时期昆明的公共园林建设

2.1 自然山水与人文景观的结合

边疆省会城市昆明,位于云贵高原中部,群山环抱、滨水临河、风景旖旎,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山水之城。城外有盘龙江、滇池、草海、西山、蛇山、玉案山,城内有翠湖、圆通山(螺峰山)、五华山等丰富的自然景观(图1)。正所谓“三面湖光抱城廓,四面山势锁烟霞”,“左环金马,右拥碧鸡,列昆海以为池,枕螺峯而带郭,川原平远,沟洫纵横,水秀山明,南州冠冕”[4]。清代云南巡抚王继文曾赞叹:“夫昆明为六诏之巨区也,碧鸡、金马森列如画,而滇中建其中……群山四拱,秀耸郊原,一水南潆,广浮四郭,形势之佳,以斯为首。[5]”明清2代是昆明园林建设发展的重要时期。明初昆明城(云南府城)兴建之时,城内外凡有林壑之美的地方,如五华山、九龙池、云水乡、思召堂、海庄等,均建设亭台阁榭,辟为园林。其中于五华山上建聚远楼、泰然堂、真意亭、旷怡楼等,“滇南之景,一览具在”“以为游观之所”[6]。而九龙池(翠湖),明初有河与滇池草海相连,后人植荷其中。清康熙三十一年(1692年),于湖中建亭,“有亭翼然,占绿水十分之一”[7]。又如大观楼,明代为黔国公沐氏训练水军休息之所,继为观音堂,清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巡抚王继文巡察四境,路过此地,看中这里的湖光山色,命人鸠工备材,修建亭台楼阁。之后“周围添筑外堤,夹种桃柳,点缀湖光山景”,“从此高人韵士,选胜登临者无虚日,遂成省城第一名胜”[8]。此外,城内外众多的祠庙寺观与自然山水相结合,亦成为游览胜地,如圆通寺与圆通山,潘公祠、诸葛武侯祠与五华山,大德寺与祖遍山,以及城外龙泉寺与黑龙潭、金殿寺与鸣凤山等。清代,昆明一些文人雅士在前人“昆阳六景”④的基础上将昆明的城市景观概括为“昆华八景”,即螺峰叠翠、五华鹰绕、金碧交辉、虫山倒影、云津夜市、古渡渔灯、壩桥烟柳、商山樵唱(图2)。其中,城内的螺峰山(圆通山)、五华山和九龙池(翠湖)等处均成为昆明知名的游览胜地。这些依托自然风景与历史名胜建设而成的公共园林,遵循“逸其人,因其地,全其天”⑤的建设原则,具有山、水、植被、建筑四大构景要素,既有自然之美,又兼有人文之胜。

图1 《光绪昆明县志》所载《昆明县治图》[3]48

图2 清代咸丰、同治年间,昆明平民画家张士廉所作的《昆明八景图》[9](2-1 昆池夜月;2-2 云津夜市;2-3 螺碧叠翠;2-4 商山樵唱;2-5 龙泉古梅;2-6 官渡鱼灯;2-7 坝桥烟柳;2-8 虫山倒影)

2.2 民俗活动的重要场所

明清时期,昆明的传统公共园林,不仅是官员士绅、文人墨客留恋的地方,也是成千上万百姓举办民俗活动的重要场所。如明末昆明人高应雷⑥所记:“城西郭外为黔国西花园,名卉缤纷,穷宇内之奇丽……北门外20余里,金汁河、银汁河左右皆桃林,或间以樱桃、海棠,锦灿霞铺,苍汉俱红……至东西郭二十里间,皆士大夫所构园亭圃业。素馨挽架,茉莉搀篱,匝地香葩,莺蝶亦醉。届期则国中罢市,红翠出游,舞妓歌童,丝管迭韵。碧鸡、金马之胜,固不逊曲江、锦城也。[10]”又如《光绪昆明县志》记载,自明清以来,昆明骚人韵士每到阳春三月,到螺峰山赏花;中秋节,到螺峰山“明月石”赏月;每年九月九日,到螺峰山登高,饮菊花酒,咏菊花诗[3]29。这些传统公共园林介入昆明城民间岁时风俗,与庙会、节日相结合,成为集市、游乐、停宿等活动的聚集地。《雍正云南通志》曾记载:“昆明人士每逢节日,喜游山寺古庙,何日往游,俱有定例。届时游人扶老携幼登山涉岭,较平日为盛。[11]”民国《昆明市志》也载有:“在昔一般人士最好登山玩水,常远游山寺古庙以聚会。如正月七日东岳庙;九日金殿;二月二日张仙会;三月三日西山,二十三日黑龙潭;四月八日沸佛会;五月五日螺蜂山;六月十九日观音会;七月十五日放河灯;八月十五日泛舟草海,二十六日古亭庵,九月二十八日南天台,视如定例。[12]67”这些公共园林中的游憩活动在某些方面与今日的现代公园活动类似,融文化、商业、社会和娱乐功能于一体。人们在园林内游山玩水、交友聚会,观看表演,购买土特商品,品尝地方风味。

2.3 官方与民间的共同培护

明清时期,昆明城内外公共园林的建设维护主要由寺观僧道与地方官员、士绅、商人共同负责,其经费主要来源于地方政府拨款或官员、士绅、商人的私人捐款。如城中五华山上园林的培护历经元明清3代,元初平章政事赛典赤倡建悯忠寺庙,元末梁王脱欢普化发动属官捐俸重修全寺。其间,善男信女在山上广植树木,初具规模。明初,日本僧人昙演在寺东建“聚远楼”,“后定边伯(沐昂)乐其胜,乃重修之”[5]。此后,黔国公沐璘在寺东竹林中建盖“泰然堂”“真意亭”。五华山西南又有和尚宗戒建造“旷怡楼”,进而五华山殿阁矗立,楼堂相间,成为本地著名的园林之一。至清代,地方官员先后倡修了拜云亭、武侯祠、潘公祠、劳公祠等,供地方官员习仪和百姓祭祀,成为五华山新的胜地。官方与民间共同培护下的公共园林,既受到道家思想的影响,强调顺其自然、返璞归真,同时也受到儒家思想的影响,倡导修身养性、与民同乐。其建设过程所关注的不仅仅是风景的维护与塑造,更有传统礼制与教化意义的表达。所谓“鼓舞于上者为风,习染于下者为俗”,礼制与教化既是官方的愿望,也是民间的祈求。这一点体现在园林中祠庙寺观的修建、亭台楼阁的命名,乃至楹联题刻的内容等各个方面。可见,明清时期,昆明不仅形成了数量众多的公共园林,而且孕育出深厚的公共园林文化和造园传统。

3 近代昆明城市公园开辟与发展的历史追溯

3.1 清末昆明近代公园的萌发

20世纪初期,辟设公园成为中国城市向近代化迈进的一个重要标志,遂引发了全国建设城市公园的热潮。彼时,地处西南边疆的昆明在英法殖民势力的步步紧逼下,为防止“利权外流”,于1905年参照岳州、济南等地自开商埠。1910年3月31日,滇越铁路正式通车,更使昆明从偏远的边疆省会一跃成为中国与外部世界直接联系的重要门户。作为滇越铁路的端点,尚处于传统状态的昆明不得不直面由滇越铁路疾驰而来的种种现代事物。当时,在昆明“匪但两粤、江、浙各省之物品,由香港而海防,海防而昆明,数程可达,即欧美之舶来品,无不纷至还(沓)来,炫耀夺目,陈列于市肆矣”[13]。由滇越铁路输送而来的,除了琳琅满目的外来商品,还有各种现代的观念、知识与技术。它们渗透于城市社会的各个层面,重新塑造着市民的日常生活与公共空间。正是在这一背景下,公园与各种各样的新鲜事物一道登陆昆明。

据考证,昆明近代城市公园建设肇始于清末商埠区的“南城外公园”。公园所在之地原为一片旷地,清光绪后期,热心公益的富户开始在旷地林间,捐资构筑亭子,让前来游玩的人们有休憩之处。清宣统二年(1910年),地方官员因其地位于商埠界中,也开始在此培植园林,并设人管理。他们汲取省外先例,第一次在本地使用了“公园”这一名词[14]。直至1914年,“南城外公园”是昆明仅有的“公园”。公园的形式有别于传统园林,整体布局较为规整,从南部喷泉入口,到对称布置的花坛与凉亭,再到中心建筑与雕像,最后至北部瑶岛,体现了一定的空间秩序。公园还采用了“园中园”的布局形式,以不同植物划分大小庭园,而点缀其间的喷泉、花坛、雕塑都采用西洋风格。但是,也运用了许多传统造园的手法,凿池建岛、随机造景,亭台建筑都为中式风格(图3)。除形式外,公园的功能设置与建设机制也不同于传统游园。据民国时期的市政报告记载,公园土地原为明傅忠节公故宅遗址。1910年,云南省政府筹款收买,辟为公园,“建筑卍字楼、船亭、得月亭等处,并招商股附设戏园于其南面,以娱游客”[15]。这一最早的公园在形式风格、建造技术、功能设置及营建机制等方面都具有明显的过渡性质,显示了当时昆明地方官员对公园这一“新生”事物的有限认知,以及力图将传统园林与西式公园相嫁接的努力。

图3 清末时期的金碧公园[9]

3.2 20世纪二三十年代昆明城市公园的勃兴

民国成立后,公园成为各地市政建设的重要内容。各地辟建公园一般采取3种途径:一是拨地新建;二是私园开放;三是开辟前代风景名胜。在江南、岭南一带主要采用拨地新建或私园开放的形式,而在北京等地则多以皇家旧园改建来实现。昆明作为偏远的边疆省会“地绌财疏”,无足够财力拨地新建城市公园,也无较大的皇家园林或私家园林可开辟为公园。因此,利用前代所形成的众多风景名胜改建为公园成为当时昆明的首选方案。于是,在1914年,昆明改建著名的风景名胜大观楼为公园,“拓其基而广其幅员,存其楼而重加修茸,增宇舍,植花木,贮图书,陈博物,凡足以益人神智,乐人心目者,莫不毕具”[16]。

至1918年,主政云南的滇系军阀唐继尧,审时度势,兴办市政,将市内及郊外各名胜收为市有,逐渐改建公园进行经营。1919年云南市政公所成立后,工程处于1920年2月拟定《筹建翠湖工程计划书》。该计划书中指出,“公园者,公共之乐园也,完全关系于社会教育而建筑之”,并明确定位了公园的功能要像欧美各国公园一般,“国民休息时期入而参观,对于历史、地理、博物、实业、美术、尚武、逸乐、卫生诸方面皆可研究,以鼓动其真精神而增进其新知识,盖非徒供人游玩取悦于心目已也”[17]。政府希望以此为宗旨,首先建造翠湖公园作为范本,“力求完善以成中央公园之性质”,同时拟议把城内圆通山、绿水河、文庙门前隙地、农业学院(即旧贡院)门前隙地、师范学校(即旧督署)门前隙地,城外如大观楼、太华山、莲华池、龙泉观、太和宫及南关外旧有之公园次第修治。首先开工整修翠湖公园,新建和扩建有茶楼、酒肆、戏园、影院、纪念亭、纪念塔、钱南园祠堂。建园经费,经省长公署批准,用拍卖前清粮道公署及南城外公园四周空地所得的20万元来开支。

1921年2月因滇军将领顾品珍发动“倒唐”政变,公园建设戛然而止。1922年,唐继尧重掌大权,改组昆明市政公所,开始有计划地着手城市的规划建设,并委任张维翰为昆明市政公所会办负责实施。张维翰⑦于1919—1922年入东京帝国大学选修宪法及市政等科目,且1922—1928年任职期间3度赴日本考察。在“田园城市”建设目标的驱动下,张维翰致力于旧公园的整理和新公园的建设,设立专门的管理机构和工程处,并分设公园事务所,负责修整布置各项事宜。

1922—1926年,昆明共开辟或整建公园及风景名胜地十余处(表1)。其中翠湖公园“除旧有外,建喷水池二,并添置水禽动物等之饲养所”,而圆通公园取山林公园式,大观楼公园取河湖公园式[20](图4)。古幢公园“风景极其清幽”,近日公园“花气袭人,喷泉溅露”。传统形式的亭榭、楼阁、牌坊与增建的西方古典主义或折中主义风格的园门、建筑及雕塑、喷泉等“交相辉映”,呈现出更为显著的中西杂糅的特征(图5)。此外,于1923年5月,昆明市政公所颁行《昆明市公园管理规则》,并于8月以“研究学术、力谋园艺发达”为宗旨,成立昆明市园艺研究会。此后,曾留学日本攻读园艺的庾恩锡⑧受云南省主席龙云之邀,于1929—1930年出任昆明市市长,尤为致力于城市公园的建设,对翠湖、古幢、金碧和大观楼公园进行大规模的整顿和培植。

表1 1920—1930年昆明所建公园[18-19]

图4 20世纪20年代昆明整修的主要公园略图[12]416

图5 民国时期的翠湖、圆通、古幢与大观楼公园[9,21-22](5-1 翠湖公园观鱼亭;5-2 翠湖公园碧漪亭;5-3 圆通公园大门;5-4 古幢公园内宋大理时期古幢;5-5 大观楼公园内大观楼;5-6 大观楼公园大门;5-7 大观楼公园涌月亭)

此一时期,在全国公园建设运动的影响下,昆明市政当局对近代公园有了更为深入的认知,并且有意识地将传统游憩之所改造为塑造现代国民的阵地,同时从机构、法规、经费等方面开始建构更为“规范”的公园建设机制。在此过程中,以龙云、唐继尧为首的新旧滇系军阀,以及包括张维翰、庾恩锡在内的具有西方现代市政与园林知识背景的技术官僚成为推动昆明公园建设发展的关键人物。他们处于传统与现代过渡的时代,既深受传统风景园林的浸染,又对现代城市公园充满憧憬,进而试图在传统经验与现代范式之间作出某种调和。

3.3 抗战时期公园建设的进一步发展

抗战时期,昆明一跃成为抗战后方的枢纽城市,市政当局开始进一步考虑公园的系统性建设。1939年开始制定的《大昆明市规划》提出围绕滇池发展观光业的构想,将沿滇池地区作为名胜古迹和风景区的重点发展区域。1941年制定的《昆明三年建设计划纲要》(以下简称《纲要》)则更为详细地规划了昆明的公园绿地系统。《纲要》指出:“都市中园林之敷设所以调剂空气,并供市民工余游息之需,卫生与享乐上应有之设置也,其分布应求广泛布置应有艺术。[22]”并计划建设翠湖、圆通、大观、古幢、近日、中央、双龙、鼓楼、武成、吴井、篆塘、西坝等公园及盘龙江边游步道、环城路之园林地带、护国路及大观马路林荫道、省府门前配景广场、正义路威远路交叉处交通广场。其中,“前列五者有待扩充再整理,各公园中均应有儿童游戏场及运动场之添设;后列各项则随道路建设工程之进展,分期建设之”[23]。同时指出,上述园林的建设,均应由专家设计管理,“以臻至善至美之境”。《纲要》所规划的林荫道或公园路将公园与风景区相连接,并构建起沿城墙的绿环及沿盘龙江的绿带。此外,《纲要》将城市外环西边和北边的用地划为风景区用地,初步形成点、线、面结合的绿地系统。这一时期的公园建设规划,很大程度借鉴了西方模式,但同时也考虑了本土特征。虽然由于战后回迁及内战爆发等原因,上述规划并没有完全实施,但是公园建设被置于前所未有的高度,传统公共园林的改造被进一步纳入城市绿化系统的规划建设中。同时,现代主义功能布局与形式风格的植入,形成更为丰富的中西园林风格的交叠与对话。

4 近代昆明城市公园建设的双重影响因素

4.1 形式风格与建造技术的杂糅

纵观近代昆明的公园建设,受到传统公共园林建设经验和西方近代公园范式的双重影响。一方面,传统公共园林及其园林文化与造园经验并没有因为新时代的到来而完全退出历史舞台。首先,丰富的传统公共园林遗产成为近代昆明城市公园得以快速拓展的基础。大多数公园脱胎于寺观祠庙和风景名胜为核心的传统公共园林,并在很大程度上保留了传统的状貌,如翠湖、圆通、大观楼、古幢、龙泉、虚凝等公园莫不如此。其次,在辟建近代公园的同时,许多传统风景名胜得以保留,作为特殊的“公园”同样成为市民重要的活动场所,如翠湖西侧的近华浦、祖遍山上的大德寺双塔、城南的东西二寺塔等。此外,由于现代公园建设的知识与技术体系远未形成,传统园林的构图元素、造园手法、审美志趣乃至建造技术在很大程度上被沿用。另一方面,在清末开埠、滇越铁路通车、市政建设运动及抗日战争后方建设等因素的直接推动下,各种西式的园林元素及造园理念强势植入。于是,传统的亭台阁榭、叠石流水、祠庙胜迹与西式的喷泉、雕塑、建筑、植物相混搭,崇尚天然山水、历史胜迹的传统审美与突出科学文明、国家民族等主题的现代风格相杂糅,现代建筑技术与传统营造技艺并用,呈现出一种土洋结合的特征。

4.2 功能叠加与公共性内涵冲突

作为百姓的游憩空间,传统公园林往往集游园、祠庙、集市、茶社、戏园等于一体。从传统公共园林到近代城市公园转变过程中,上述功能被不同程度地保留或转化。但是,在新的时代,公园不仅仅是市民休闲娱乐的场所,同时还被视为塑造现代国民的重要阵地。因此,除了保留供休闲消遣之外的茶社、戏园及花市、庙会之外,还设置了强健民体、启迪民智、陶冶民德的公共图书馆、民众教育馆、博物馆、动物园等。此外,以“振兴地方实业,培育地方荣耀”为目的的工农业特色商品展示会、博览会成为这一时期公园的重要活动。近代城市公园集休息、娱乐、教育、运动、文化等功能于一身,面向社会公众开放,并引导民众接受文明健康的近代都市生活方式,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人们的日常生活及思想观念,潜藏着隐性的社会规训。显然,从传统公共园林到近代城市公园的转变过程中,并不仅仅是传统与现代功能的简单叠加,更蕴含着传统与现代2种公共性内涵的冲突。

4.3 营建机制的继承与转变

如前文所述,传统公共园林具有地方官员主导、官民共同培护的传统。这一传统在近代昆明城市公园的建设中同样得以延续。特别是,进入民国后,公园建设被作为实施社会改造的重要途径,被纳入中央政府与地方军阀的宏伟建设蓝图——中央政府试图借助公园建设灌输统一的意识形态,而地方军阀则试图通过公园建设培植独立的地方意识以抵制外来的“同化”。因此,民国时期昆明作为滇系军阀控制下的边疆省会,公园成为自上而下的国家观念,民族主义与地方意识汇聚、冲突、融合的场域。中央和地方政府当局均利用公园进行国家观念、民族主义与地方意识的宣传,在公园内建立纪念碑、纪念亭、雕像等纪念物成为城市公园建设的重要内容(图6)。事实上,无论是传统公共园林还是现代城市公园,作为教化民众的载体,都有着明显而刻意布置的空间象征系统。所不同的是,传统山水园林中纵情山水、追古思今、忠义仁孝的主题,被现代性的国民塑造和政治宣传所取代。

5 结语

综上所述,近代昆明的公园建设根植于从传统到现代的社会转型,并成为解决近代化中种种社会问题及彰显新的时代气象的重要举措。然而,由于社会近代化转型相对滞后、西方近代公园范式推展的局限,以及传统公共园林自身的丰厚积淀和持久影响,近代昆明的公园建设作为都市现代性的表征,呈现出一种传统与现代、本土与西方的混杂。这一“混杂”的现代性特征不仅体现在形式风格与建造技术的杂糅,以及“传统”与“现代”功能的叠加,而且更为深刻地体现在公共性内涵与营建机制的继承、冲突与转变。上述特征的形成并非是传统公共园林的自然生发,也并非是西方近代城市公园的移植。因此,近代昆明的公园建设受传统公共园林建设经验和西方近代公园范式的双重影响,既是西方近代公园范式在特殊历史与社会境遇下本土化转译的结果,同时也是传统公共园林在近代化语境下不断重构与再定义的结果。

注释:

① 现代性是一个内涵深刻、外延广大的概念,哲学、社会学,甚至文学、艺术等领域的学者从各自的角度界定“现代性”的概念。本文所指的“现代性”是近代城市在形态、功能和管理等方面的现代特征。

② 来自历史学、社会学、文化学、地理学及建筑学、风景园林等学科领域的学者,基于不同研究视角和理论方法对中国近代公园进行了多种多样的解读。其中,对中国近代公园建设发展的研究,以史明正对北京皇家园林开放的研究及熊月之对上海私园开放的研究为代表。之后,研究成果不断涌现,而研究的地域范围从上海、北京两地扩展到成都、广州、厦门及江苏等地。

③ 在西方社会语境下,“public”基本意思是“of or for,or concerning people in general”即“公众的”“公用的”,往往指由中央或地方政府提供的为全社会服务的。

④ 明初日本旅滇僧人机先在《昆阳六景》诗中描绘了当时昆明金马朝晖、碧鸡秋色、玉案晴岚、滇池夜月、龙池耀金、螺峰拥翠等风景名胜。

⑤ 即建设园林尽量利用自然地形和水系,因地制宜,追求人与自然间、园林与周边生态环境间的和谐,形式上“虽由人作,宛自天成”。

⑥ 高应雷,字淡生,云南昆明人,永历丁酉(1657年)乡贡,官中书舍人。

⑦ 张维翰(1886—1979),字莼沤,云南大关人。1918年冬赴日本研究地方行政。1922年3月回滇。1922—1928年,先后出任昆明市政公所会办、督办6年之久。

⑧ 庾恩锡(1886—1950),字晋侯,云南墨江人。喜爱园林,留日期间攻读园艺。

猜你喜欢
城市公园昆明园林
雪中昆明 一梦千年
我将打扫城市公园
清代园林初探
古代园林里的“美人”
昆明美
和千年园林的今世之约
쿤밍(昆明)에 로봇이근무하는 주차장 등장
雪中园林的七个片段
浅析城市公园中的景观设计
论城市公园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