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外时景研究进展

2023-10-18 08:38
中国园林 2023年9期
关键词:时间性风景园林园林

陆 磊

金荷仙*

“时景”(Shi Jing)一词概括了时序变化与时空交融的中国传统风景园林品题美学特征[1]70,被明代计成在《园冶》中提炼总结为“时景为精”[2]79的重要营园规律[3],强调造园营境应“纳千顷之汪洋,收四时之烂漫”[2]51“切要四时,何关八宅”[2]243“开林须酌有因,按时架屋”[2]71等。

时景是中国风景园林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与传统园林和风景名胜的形成发展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时景”一词体现了古人因循时序和伴景而居的人居智慧,也反映出中国极具特色的宇宙观。然而,通过对国内风景园林时间观的文献梳理,发现具体以“时景”一词进行的研究并不多,表现为:1)对时景相关的研究较为分散,很多时候“天景”“气象景观”等概念代替“时景”出现,“天景”也并不能涵盖“时景”的全部范畴,对风景园林时间元素的研究隐匿于造景元素的分析之中;2)对风景园林时间性的研究尚未形成系统性,“时景”还未形成具体的概念,大多数对风景园林时间性的研究仍然将“时空”融为一体,通过空间研究来表现风景园林的时空观念。因此,本研究可以为“时景”理论的深入研究提供参考借鉴。

1 时景缘起

1.1 时景审美概念起源

“时”——时和岁稔,雪月风花。《说文解字》对“时”的解释为:“时,四时也。本春秋冬夏之称。”上古时期,面对日月星辰、风雨雷电等自然现象,先民们生发出朴素的自然崇拜观念[4],同时又顺应天时,依据时间影响而进行各项活动,如农耕劳动,所谓“万物春生,夏长,秋收,冬藏”[5]。统治者、哲学家们根据时间特征构建了四时论,划分出四季、“八风”、十二时辰、二十四节气[6]等时间概念,并总结出相应的时令特征与习俗规律,甚至与伦理哲学内涵相契合[7]。

“景”——风景佳丽,人与天调。《说文解字》云:“景,光也。”“景”的组词释义中“风景”“景物”“景象”“景致”等都具有“天气”“阳光”等含义[8]。刘滨谊对“风景”观的溯源指出“风”与“景”的形成,与先民生产活动、祭祀祈祷中对“风气”“日光”等的规律认知和人居实践有关[6]。魏晋南北朝,山水审美体系构建,与四时有关的山水诗画开始出现,并进一步促成唐、宋时期“园林诗”“四时画论”等的形成,以及“八景”“十景”品题系列的构建[1]70-77。

冯晋从诗文文本的角度探讨“景”的概念演变和与时间的关系,指出时景在古代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探索中所处的重要地位和变迁特性[9-10]。随着山水审美观的建立,特别是到了唐宋时期,“景”往往与特定的时间或天象相关,白居易的诗文中“景”指代“风景”,诗歌常以四季大气变化的瞬时之景作为背景[9]。唐代诗词中,“景”常常反映特定时节的风光景色,而到了宋代,园林与名胜纳“四时之景”以体现宇宙大观[11],绘画与园林同时体现了一种共同的“时景观念”,这一时期诞生的“西湖十景”集称景观便是“天时”统摄人文风景的典型代表[12]。明代借“时景”以反映心物,由计成总结出“时景为精”的营园规律[3],而到了清代“景”以娱乐为主,已经较少刻意突出时间属性[10]。时景文化在明清时期逐渐成熟并走向世俗化,涌现出了大量的题名景观和以时间意象为主要特征的园林景点。上述对“景”的认知均反映出不同时期人与自然关系的思考,当代园林书籍也已经对“景”,特别是对“借景”的方法有了深入的总结[13],“应时而借”借“四时之景”已成为一种以重视时节感知为突出特点的重要营建方式[14],但对于“时景”在各个阶段具体建设模式的变迁过程并没有做进一步讨论。

在风景品题美学特别是在“八景文化”的产生过程中,“八”“八景”“八景诗文”“八景图”都与时景有着密切联系,尤其是道教认为“八景”体现四方和日月星辰[15],八景图也是在四时画作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15-16]。八景文化反映出上至国家统治者、文人士大夫,下至乡野村夫,注重自然的生产生活经验[17],形成了以时间景象为典型的风景题名景观,甚至传播了到日本、朝鲜、韩国等泛东亚地区[18]。

因此,不难发现,“时景”的形成与中国传统审美体系的构建有着密切联系,而时景文化所体现的古代人居智慧和传统“时空观”和“宇宙观”[19],以及各个时期如何“以时统位”的时景营建值得深入探讨。

1.2 时景分类

清代汤贻汾在《画筌析览·论时景》中总结:“春夏秋冬,早暮昼夜,时之不同者也;风雨雪月,烟雾云霞,景之不同者也。景则由时而现,时则因景可知。[20]”陈从周先生在《中国园林鉴赏辞典》中将“园林风月景”划分为有规律的天象变化(如日升日落、四季轮回等)和灵活多变的天气变化(如云、雾、风、雪等)[21],天象气候风景具有规律和长效性,天气气象风景则具有偶然和瞬时性,且两者之间相互关联,如冬季雪景等。张家骥在《园冶全释》中也指出:“一年之春、夏、秋、冬,一日之朝、昼、夕、夜,均谓之四时。[22]”吴文丽、金荷仙对村落自然风景分类时,又将气象气候类划分为“天象景观”“气象景观”和“时间景观”3类[23],与陈从周先生对“风月景”的划分相比,具有规律性的天象变化单独细分为“天象景观”(即日、月、星、辰,古代又将自然光景的典型——日、月、星统称为“三光”[24])和“时间景观”(即四时之景——“一日四时”“一年四时”等)。由此可以看出,学者对于时景的划分往往受到“天景”“四时之景”等观念的影响,然而在时间景观的分类中时常忽视了受时间影响的物候风景,物候风景以物寓候,典型的如植物景观的四季变化。时景周而复始,生命的变化与非生命的变化共同构成其“天然图画”。

近几年学者对风景园林时间属性的研究展开了新的思考与新的分类。徐晓晴对江南私家园林的时间研究划分为“自然时间”“历史时间”和“宇宙时间”3个维度,其中“自然时间”即为“时景”的具象范畴,又与动植物、山水、建筑等造园要素及气候这一天景要素相耦合[25]。而罗曼等在对钱塘十景之一的“浙江秋涛”时景特征进行总结时,则按照“时序地域”“时节地方”“时宜风景”“时代名胜”来划分,将“天时”“地利”与“人和”相结合[26],超越了传统根据气象四时等概念进行划分的风景园林时间性研究范畴。这些角度或许可以为风景园林时景的系统研究提供新的方向。

2 国内外风景园林时间性研究动态

由于具体针对“时景”一词的研究内容极少,因此将对“时景”研究动态的阐述扩大到风景园林时间性上来。

尽管国内风景园林时间性研究并不如空间研究多,但依然有一些学者对此进行了分析,如荆丹娟从风景园林规划设计角度探讨了季节性营造方式[27];刘颂等从景观时间性设计的角度阐述了功能与方式[28];郭似韵指出传统园林由于时间的机制使得“观景”向“入境”转变[29];华海镜等则从物质实体再到精神境界的角度,从“有我之境”“无我之境”“天合之境”3个维度论述园林的时间意境[30]。更多的研究或从时空一体角度,研究时间实则分析园林时间对空间的影响,或依托相应的时间意象进行造景体验的探索等。

在景观营造方面,西方重“摹仿”,东方特别是中国在风景园林营造中则注重“外师造化,中得心源”[31];西方对时间与空间的理解往往从古希腊开始就受到哲学家、科学家的支配——将时空看作“科学的”“客观主义的”,即使持时间永恒与变化的观点,也很少运用于园林风景的审美之中,东方的造园主要受到文人(如诗人、画家等艺术家)的影响[32]。因此,对于时间意象的研究也具有明显差异,形成了东西方时间性研究的差异性及东方各国各地区间时间性研究的异同性。

2.1 国内风景园林时间性研究范畴

2.1.1 四时山水诗画研究

对于四时山水诗画的研究可以看作是对时景景观化过程研究的一部分,补充了“风景”概念溯源中与园林相关的诗文、绘画的具体风格与思想问题。但研究该领域的往往是文学或艺术专业背景的学者,立足点也往往在诗歌(诗人)、山水画(画家)本身或涉及山水画与园林相关性(园画、园图)的层面,很少有研究进一步探讨这一景观化过程。金学智在《风景园林品题美学》一书中指出早在魏晋南北朝诗歌中就有关于四时的景色,如陶渊明、王微等有《四时诗》《四气诗》[1]71。在画论方面,普遍认为王维的《山水论》关于四时的“画题”较早。北宋郭熙在《林泉高致》中提道:“真山之烟岚,四时不同。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33]29-30”,并总结“山,春夏看如此,秋冬看又如此,所谓‘四时之景不同’也”[33]33。“四时之景”因欧阳修等文人成为宋代风景园林的一个典型特征。有关四时山水的画作较多,如北宋郭熙的《早春图》《关山春雪图》、南宋刘松年的《四景山水图》、南宋李唐的《四季山水图》卷等[1]70-75。

当代学者依据相关画论与画作对四时观念展开研究,但多是从画作本身角度,少有研究将分析传统山水画的时空观与园林营造相联系。张晶虽总结出中国古代画论中四时山水的表现手法,涉及山水画关于四时的内容[34],但并没有指出山水画中四时与实体园林的影响关系;张一弛也是以美术史为侧重点论述了先秦哲学、诗词文学及山水画(特别是秋景图)中的四时之秋的表现形式,及至情感的融入形成“秋境”的概念——明朗、荒率、孤寂、丰收等秋景意境的体现[7],虽涉及画中景象,但研究所为仅是画作题材,并无具体营建,或可作为相关风景园林研究的素材;施錡从画学的角度对四时画的产生进行了溯源,指出四时画题在五代至宋朝开始盛行[35],这也符合以“潇湘八景”“西湖十景”为代表的四字品题景观的产生时间;而“月令图”(图1)形成了独特的月令文化,连同节气文化一起,与农业劳作、修行养生乃至人们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反映出风景园林与生活于其中的人始终是密不可分的整体。从“风景”史和“八景”史的研究来看,四时画作的产生和兴起,与风景园林题名景观、“四时之景”“八景文化”具有强相关性,但目前鲜有涉及四时山水画与真实风景园林营造之间相关的研究。因此,四时山水画题产生及影响风景园林营造的深层原因,值得进一步探讨。

图1 清代院本《十二月令图》(中国台北故宫博物院提供)Fig.1 Picture axis of Qing Dynasty's Twelve Climate and Phenology in a Lunar Month

不过,近几年已有学者愈发关注古代园图、园画中的时间性表达,如温子申、冯仕达对《文衡山拙政园诗画册》研究时指出,往常对园林图像文本的研究往往忽视了时间属性,因此他们从图文的角度,尝试提出一种“揭示园林体验的季节性和时间性图解”的方法[36]。《东庄图册》也包含了如植物、季相、气候等各种包含时间的元素[37]。与西方的透视图不同,中国古代山水画本身就体现出时空属性。

2.1.2 时间意象研究

现有学者基于时间意象的研究主要针对单一时间意象、复合时间意象及时间意象集群进行。

1)单一时间意象研究方面,一般基于天景(气象景观)要素或植物景观要素研究较多,《园冶》中就有许多涉及气象因子营造的内容[38]。天景方面,已有研究分析了风雨雪月、烟雾云霞等各时间意象的营造形式与营造方式等。如月意象的研究涉及月文化的源流及园林的营造,在园林应用方面,除了月影、月相、季相、气象与声景耦合营境外,通过月之形态用于园门、园窗等园林构筑上,结合与月相关的楹联匾额与诗词歌赋等,形成月之意境营造[39]。风意象往往与人的五感息息相关[40],园林借风营造避暑空间,同时风也体现出古人的哲学智慧[41],特别是“南风”意象具有“薰风解愠”和“对时育物”的双重意义[42]。此外,学者还关注雪意象[43]、雨意象[44]等在园林中的运用。在植物景观层面,植物本身就涉及季相这一时景因子,《园冶》虽未专论种植[45],却以文人的画意、诗意和造园家的科学性涵盖了众多与季节意象紧密相关的江南植物;植物因时而变[46],植景四季生香,更涵季相智慧与香境意匠[47]。

2)复合时间意象的研究指在研究不同类型风景园林或园林属性、功能时,涉及园林时间意象(时景因子)的耦合。《园冶》论述借景时,提出了“远借”“临借”“仰借”“俯借”“应时而借”[2]2475种方式。一方面,表明借景借“时景”的应时属性;另一方面,所借之景除山水林木等视觉景象外,还包括天气、动物、虫鸟声音等因素,甚至天景、声景等的存在也增添了园林中的“不确定性”[48]。换言之,园林中除了视觉因素外,往往还包含声景、香景、光景等多维感官的交织,这些都与时间意象关联。如声景:袁晓梅指出声景随季节的不同而产生变化[49],植物造景就有“邀风引雨”的声景之美[50];许晓青等也提出黄山历史声景与季节属性的变化关系[51];季睿等分析西湖水乐洞声景变迁时,指出南宋时期文人墨客因循时间感受水乐洞声景的文化活动[52]。“光景”的研究也表明先民对日月星辰的观赏行为早有发生[53-55],同时园林院落空间重视对光影的应用,随时间、季节甚至天气产生光影的变化[56]。在景的基础上,杨锐[57]、王绍增[58]等提出了“境”的观念,发展成“时空设计法”。对“时景”的研究,也因此可以上升到“时境”这一概念,延续营境学说的理论。

3)时间意象集群的研究,主要以“八景”“十景”等景点集群研究为最。已表明八景文化的产生与时景形成有着密切联系[15-16],而题名景观中涉及时景的也尤以气象、气候为多,特定时间下天象景观因子[59-60]依托于特定的景观载体形成题名景观的合集。

2.1.3 园林时空一体化研究

宗白华先生对我国古代园林时空关系的总结指出,宇宙是“时间率领着空间”的,这也产生了“时空合一体”的概念[61]。传统园林以空间为载体,于时间中进行审美体验[62],产生情与境的升华,如个园四季假山将期年统筹于一园,将四时以山石、植物具象表达形成空间,兼含四时画题之意趣[63],成为古典园林时景营造的典范,也是对宋代以来“四时之景”观念的继承。对于传统园林时空观的研究指出,古典园林师法自然,不仅师其神态,更师其生命、时间的不尽[64],人亦在园中感悟生命的过程[65]。传统园林是诗性空间、诗意栖居的空间载体,园林对自然时间各要素的“再现”[66],并借以园名、诗词、楹联、匾额等手段立志立意[67],使得园林空间富含时空意境,最终反映出“天人合一”的精神哲学。古典园林、文化景观随着历史时期的演变而不断发展、兴衰,不同时空及环境创造了不同的园林形式与风格[68],期年之内一年四季而轮回,期年之间年年四季而延续,使得园林的“游览”置于传承与永恒,这也是风景园林历史理论研究的意义所在。同时传统园林因时代久远而显得厚重,体现出中华文化生命永续的精神特质和中国传统园林文化的精神风貌。

基于宗白华等对于“时空观”的研究,以及空间研究更具有可观测性,许多学者将园林看作“时空综合体”[69],园林空间是时间的载体,借园林空间的营造来感受时间,因此对传统园林时间的研究往往是从时空一体的角度出发[25]9。莫鑫等从自然时间、空间时间与心理时间的角度分析了传统园林的游观方式,动观静观景致相异,因循时间园林活动[70]。许晓青等进一步从“游观”的角度表现游览时空间与时间的两重属性[71];詹冬华提出了中国古代的3种观时方式——“执有观时”“体无观时”“解空观时”[72],这三者又分别与儒、道、释的文化传统和园林营建对应[73],反映出“有我之境”“无我之境”“天合之境”[30]三重时境。而进一步,则通过空间“法式”[74]等研究,来探讨园林空间时间设计的具体方式,步移景异、曲径通幽,进而达到小中见大、芥子纳须弥的效果。基于天景、气象因子的研究,将明确含有时间属性的景观要素置于设计中,如用植物、气象流变[75],以及意象手法等来反映时间变化,丰富感知体验。

古代园林时空观反映了古人对理想世界的想象,从而布局时空对位、游赏统摄四时,创造出具有浪漫生命游赏特色的理想人居环境[19]。然而,古典园林所代表的时空更是现实的时空,具有时空制宜的典型特征,也是早于风景园林美学需求的“居住”功能的重要组成。古人十分重视“顺时合序”的园林养生,如《遵生八笺》强调养生应“四时合其序”[76],表明园林起居、养生养性,尤重与天气、四时的对应[77],同时园林庭院空间布局考虑“藏风纳气”,空间狭小封闭减少气体流动而使人健康[78]。《林泉高致》描述园林“画之处所,须冬燠夏凉,宏堂邃宇”[33]78,古典园林空间顺合时间变化,始终具备“冬燠夏凉”的需求属性。林硕研究了古代宫廷的取暖方式[79],园林冬季因暖阁而御寒,“雪煮炉铛涛沸”;鲍沁星等则探讨了园林避暑空间的构建方式[80],夏季“虚阁荫桐”、冷泉消暑,体现出古代园林的气候营造智慧。目前对古代园林环境时景营建智慧的探究相对较少,仍然值得深入探讨,进一步丰富风景园林小气候营建的历史维度。

2.2 国外风景园林时间性研究范畴

2.2.1 西方风景园林时间性研究

文化的差异造成西方主要用理性的观点看待时间,因而西方古典园林中很少关注时间层面的审美,可能只有艺术家才会关注时间的艺术,如(美)托马斯·丘奇(Thomas D.Church)的风景画《日落》(Sunset)等在20世纪60年代常出现在美国的一些风景园林杂志上[81]。而在城市与建筑维度,较少有设计师关注城市和建筑空间的时间性变化,(瑞士)希格弗莱德·吉迪恩(Sigfried Giedion)[82]、(意)布鲁诺·赛维(Bruno Zevi)[83]等建筑师虽然关注城市与建筑中的空间-时间问题,但往往是把时间看作建筑空间的配角。近年来,一些西方的建筑师和风景园林师开始逐渐关注时间之美。2012年美国建筑历史学会(Society of Architectural Historians,SAH)风景园林历史分会在底特律召开以“时间景观”(Landscapes in Time)为主题的研讨会,《Studies in the History of Gardens &Designed Landscapes》杂志在2014、2016年均设有时景方面的主题,2014年《景观设计学》杂志也以“时间景观”(The Layers of Time)为主题邀请国内外学者进行撰文。

但国外学者所关注的时间景观与中国传统哲学中的时景相比也具有明显区别。早期的设计师关注较为表象的时间意象,如法国风景园林师伯纳德·拉索斯(Bernard Lassus)将时间作为设计策略,在他对于场景叙事性的设计中,考虑将光、风、气味等用于场所感的构建,并且根据不同的时间、节日等创造活动[84]。国外的文学花园,也将时间意象(如云、雨、日落、月等)作为文学戏剧的重要背景[85]。近10年西方的设计师探讨了时间景观(时景)的创新操作方式。在西方设计师看来,岩石、木材、工业遗产等景观材料都沉淀了历史的痕迹;设计本身又能体现时间的流逝,如植物的季相性、生长性等[86]。(美)卡罗尔·R·约翰逊强调了树木的生长对城市景观的重要作用[87];而对(美)詹斯.詹森(Jens Jensen)来说,景观中蕴含着时间与生命的美,他还常常运用借景的手法,将日出日落作为组景的重要组成[88];(丹麦)斯蒂格·L·安德森指出天气等环境背景会对人在景观中的氛围感知产生影响[89];建筑师(美)大卫·莱瑟巴罗则提出了建筑时间的3种维度:世界时间、项目时间、体验时间,除了天象环境等因素影响建筑材料外,建筑的生命还与项目使用年份及建筑体验瞬间有关[90];(巴西)贝尔纳多·迪亚斯等以建筑衰退为主题进行雕塑设计,形成“时间雕塑”(Timescape)[91];同时西方建筑师还十分注重光景营造,如挪威阿尔塔北极光大教堂,充分利用北极光透过狭长竖条窗形成光与影的变化[92]。

与中国古代时景表现人与自然的关系不同,当代西方学者、设计师对时间的思考具有极大的哲学批判性,西方视域下沉淀与感悟的时间美学,涵盖瞬时、景观序列、历史、未来4个维度[93-94]。思考过去,涵盖地质景观、地理设计,英国废墟景观便是利用时间营造景观的一种重要模式[95];思考未来,考虑景观的面貌随时间的变化。国外风景园林教学还十分重视四季景观设计(Season Interest)的环节,时间性的景观设计除了考虑四季景观的变化、植物的搭配及不同季节的景观使用需求外,更要达到设计之于时间的体验[96]。中国古人在时景体验层面远远领先于国外,然而时下的许多设计师却做得不足,景观很少具备时间性参与的活动,缺乏场所的认同。

2.2.2 泛东亚其他国家的时景研究

受我国园林文化的影响,日本、韩国等泛东亚国家对于时间的关注与我国表现出一定的相似性。特别是唐朝园林文化、八景文化和借景[97-98]理念的传播,使得时景文化也随之传播。日本平安时代曾流行过一种“四季花园”(shikitei,四季庭)的景观模式,亭的布局与中国的五行、四时理念相一致[99];同时又形成了独特的秋赏红叶的文化,被称为“红叶狩”(紅葉狩)(图2),京都庭院也开始种植红枫。江户时期的诗歌中,月景是常见的文化意象[100],赏月习俗从我国传入日本,在日本称为“月见”,如桂离宫月见台、月波楼就是极佳的赏月、赏秋景的地点。日本八景命名多受到我国“潇湘八景”母题的影响[101],且夕阳为常见的时景意象[102],于水边观景,天景与水景相互交织,波光粼粼。直到现在日出、日落景观依旧受到市民的喜爱[103]。日本的禅宗园林特别是枯山水庭园的营造注重感悟自然,对于生命自然与时间的感悟也颇深。而韩国传统风景园林“楼亭苑”的布局、命名也常常与气象因子相结合,如月峰亭、云皐亭等[104]。

图2 京都东福寺“通天桥观红枫”(引自《都林泉名胜图会》卷三)Fig.2 Viewing Red Maple Trees at Tsutenkyo Bridge,Tofuku-ji Temple,Kyoto

综上,泛东亚其他国家与我国古代在时景的应用上表现出一定的相似性,尤以赏秋赏月为典型特色,但相比之下,对于风景园林时间性的关注程度不如我国。

3 结论与讨论

基于上述研究可知,风景园林时间性是中国传统风景园林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尤其是“时景”这一概念,反映出造园者在营园营境和风景审美过程中与自然、天象乃至宇宙对话的过程。“春夏秋冬,早暮昼夜,时之不同者也;风雨雪月,烟雾云霞,景之不同者也”。从自然审美观念和风景游赏观念构建以来,至唐、五代、宋开始,“时景”成为园林造景与风景品题系列的重要元素。目前国内学者对风景园林时间性的研究主要从四时山水诗画、时间意象及风景园林时空一体的角度展开,也展现出国内外对风景园林时间属性关注的不同层面,但对于风景园林“时景”的研究存在不足,尚未形成系统的时景风景园林理论体系。因此,对时景研究提出如下思考与展望。

3.1 从溯源角度探讨时景景观化过程与时景风景营建体系构建

已有研究多是基于“风景”观形成、四时诗画与八景文化品题系列、风景园林时空观等来探讨风景园林的时间意象,虽涉及中国传统时间文化内涵的形成背景,但较少探讨时景景观化的具体过程及不同历史阶段时景在风景园林营建与审美游赏中的运用。古典园林可望、可行、可居、可游,园林与建筑环境在满足时间季节“冬燠夏凉”的基本功能需求下,需要探讨如何逐步将“时景”作为赏景对象,并进一步在四维空间角度下形成营境智慧,吸引大量文人名士为之倾心,进而走向世俗化的过程。“时景”也不仅指代一年或一日视域下以天象景观为主的一类景观内涵,它应是更为丰富的概念。如西湖典型的时间景观构成了以“西湖十景(宋代始)”“钱塘十景(明)”“西湖十八景(清)”“新西湖十景(当代)”“三评西湖十景(当代)”等为代表的西湖时景名胜体系,西湖名胜“兴”“衰”[105]“复兴”[106]的过程与时景的发展过程也具有一定的关联。不同地域和时代视角下对于时景的营建也具有变异性,如乡村时景、山岳时景等。

3.2 基于时景角度的审美指标构建

传统风景园林以士人园林时空审美为代表,形成了“天人合一”的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精神[107]。在以山水为主体的传统园林与名胜风景范畴,审美体系的构建注重主客体之间的相互关联,特别是审美主体的关键作用,形成以“境”为内核的山水审美体系[108]。时景品题系列的命名也多与相应的气候、季节、节日及对应的活动关联,从而增强了具有“不确定性”和“时效性”的时景客体与审美主体之间的联系性[109],审美主体得以“游观畅神”“品景抒意”[110]。因此,对于时景审美体系构建也应从“境”的角度出发,融合声景、香景、光景等的时间内核及典型文人的游观体验,构成以“时境”为代表的审美体系,以“时景”统御风景园林的空间内涵。

3.3 时景研究应用模式探讨

时景体系构建的研究,一方面,丰富了中国传统风景园林的文化内涵,拓展了人居环境体验感知的维度,“时景”的过去时、现在时和将来时,在风景园林规划设计与解决当下的环境问题(如全球气候变化等)中具有重要的实践意义,如基于数字化信息图谱可以指导城市通风廊道建设[111];另一方面,时间本身就是四维属性的范畴,借三维可感知的“时景”得以反映出来,在数字景观应用领域,通过数字信息技术平台的搭建,在虚拟场景如元宇宙的应用中,提供了基于时间属性的介入参考,丰富了虚拟场景的体验感知。

致谢:感谢浙江科技学院土木与建筑工程学院建筑系讲师罗曼,浙江农林大学博士生吴会及硕士生沈宏杰、鲍依依对本文提供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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