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体化视角下中西部地区乡村振兴的实践逻辑

2023-10-18 03:41:48张方旭
贵州社会科学 2023年8期
关键词:乡村人口个体化个体

张方旭

(陕西师范大学,陕西 西安 710000)

一、问题的提出:从个体化的角度理解乡村振兴

1978年至2022年间我国的城镇化率从17.9%上升到65.22%(1)数据来源:国家统计局.2022年国民经济顶住压力再上新台阶. [EB/OL].(2023-01-17)[2023-01-19]. http://www.stats.gov.cn/sj/zxfb/202302/t20230203_1901709.html。,在此过程中,中国社会经历了从传统向现代的快速转型,并伴随着旧有的种种乡村传统的打破以及新的城市规则的建立。但就算是如此快速的城镇化进程,截至2022年底,我国也仍有4.9亿多人口生活在农村(2)数据来源:国家统计局.2022年国民经济顶住压力再上新台阶. [EB/OL].(2023-01-17)[2023-01-19]. http://www.stats.gov.cn/sj/zxfb/202302/t20230203_1901709.html。。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是新时代新征程我们的主要任务[1]21,而乡村人口的现代化关涉到乡村振兴及中国式现代化的实现。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最艰巨最繁重的任务仍然在农村。[1]28

关于乡村振兴的方式,一些学者重点关注乡村外生资源及力量的投入与支持,认为乡村发展受限主要是农村农业的投资总量不足,资金资源配置效率较低等原因导致的。[2]秉持这类观点的学者认为一方面应该加大对于乡村产业发展的政策支持与扶持力度;另一方面应该吸引社会资本下乡,发挥其在提高农业生产效率及推动农村现代化方面的作用。[3]但政策型帮扶与推动只在乡村发展之初作用比较明显,长久下来并不利于乡村在市场经济中取得竞争优势,同时会给财政带来不小的负担,无法长效化。而社会资本进入乡村后很难扎根于乡土,容易成为“飞地”,与乡村社会互动不畅,[4]投资收益率较城市市场偏低。在此种情况下,除非政策导向,中西部乡村地区较难吸引到投资。基于外生发展的困境,学者们开始关注乡村的“内生”资源,倡导乡村的“内生型”或“新内生型”发展,关注乡村内生资源的挖掘,及“能力为本”“社区为本”“内外共生”的发展模式。[5]在此种意义上,乡村发展应立足于自身优势条件,有选择性地发展特色产业。但我国城乡之间,区域之间的发展差别比较大,一些乡村因为紧邻城市带,可以利用其优秀的地理资源迅速发展;还有一些乡村凭借着优秀的自然资源也取得了较好的发展,但这些乡村在全国乡村中占比较低,很难复制。[6]

既有研究多是从“结构—制度/政策”角度出发来探讨乡村地区的发展,更多的关注于乡村基础设施建设、乡村产业发展、城乡资源配置等外显层面,这些研究均给本文以启发。但地区的发展除涉及外显层面还应该涉及非物质层面,如区域认同感、区域中的社会关系、区域中个体的发展等方面。随着现代化进程的加快,乡村社会正经历着“个体的崛起”[7]4、社会关系的“个体化”变迁,中国社会也逐渐从整体性社会转向个体化社会,并表现出个体化社会的种种特点。[8]稳定、强归属感、可预测性是传统乡村社会的典型特征,个体化社会的特征则与之相反。或许正像鲍曼(Zygmunt Bauman)所说,个体化社会建立在流沙之上,不稳定性,不可预测性是其根本特点。[9]但也正是因为这样,乡村社会中的个体才有可能脱离集体被单独评价与定义,才能流动,有更多的选择,但人们可以自由选择的前提是需要有足够的竞争力。无法掌控自己的生活、没有能力做出选择、对未来没有期盼可能是个体化社会中最让人恐慌的状态。

乡村振兴的关键在于人,如果乡村社会中的个体都可以有所发展,那么乡村自然也就振兴了,因此,本研究将重点关注乡村社会中人的发展。本研究将聚焦到那些占地面积较大,区位优势不明显,且无太多内生资源的广大中西部乡村地区,从乡村社会的个体化变迁及个体与村庄关系变化的角度,过程性地探讨这些地区乡村振兴的实践逻辑。个体化是个体从既有的社会传统及束缚中脱嵌,逐渐成为社会行动过程中的实体单位,并不断彰显其自决性的过程。[10]“脱嵌与去传统化(解放的维度)”“重新嵌入(整合的维度)”是理解个体化理论的两个重要维度[11],同时也是本文的主要分析维度。从个体化的角度来看,乡村振兴的过程也即是乡村社会中的个体不断与传统脱嵌,并完成与现代化嵌入的过程。选择、自我实现是个体化过程的核心内容。因此,本文的问题意识将具体展现在:与传统脱嵌过程中乡村社会表现出怎样的新特点,乡村人口发生了怎样的分化;不同类型的乡村人口是如何完成与现代化嵌入的等方面。在与现代化嵌入的过程中,人们需要重新找到自己的定位与价值,提高竞争能力以掌控自己的生活,并建构起新的归属安全,这是乡村个体发展的关键,同时也是乡村振兴的关键所在。

二、与传统脱嵌过程中乡村的新特点及乡村人口的分化

传统就是重复,它有固定的仪式性,为个体的自我归属提供了连贯且稳定的基础,在重复的传统中,人们可以很清楚地“从过去预期到未来”。[12]与传统脱嵌的过程就是从传统代表的固定性、重复性、稳定性中脱离的过程[11],同时这也是一个现代化的过程。在城镇化与现代化的冲击下,不管居住在多偏远地区的人们,都会发现乡村社会正在日益快速地发生着变化,人们仿佛很难再像以前一样与他人相处,甚至是种植技术,也不再完全由经验决定。而相比于乡村的快速现代化,乡村社会中个体的反应却是各有不同,有的人与现代化相拥,有的却感觉自己仿佛在逐渐与社会脱节。现代化带来的选择多元性,不一定增加了乡村个体的生活自决性,反而让他们感觉对生活在逐渐失去控制。这时需要乡村作为一个缓冲地,让乡村社会中的个体有地方思考、有时间提升、有机会选择。

(一)与传统脱嵌过程中乡村社会表现出的新特点

快速的城镇化与现代化使乡村不再是一个封闭的地域实体,变得日渐开放。新的知识、新的理念、新的技术的不断涌入,城乡要素之间的快速流动,这些都使得乡村在现代化的道路上越走越快、越走越远。

1.乡村快速与传统脱嵌的过程使乡村的现代化快于人的现代化。在相关政策的倾斜与导向下,乡村基础设施建设及乡村公共卫生服务等方面都在迅速与现代化衔接,乡村的面貌焕然一新。笔者曾走访并深入调查了中西部地区的15个乡村(3)2021年3月—2023年1月,笔者所在的研究团队曾在陕西省蒲城县、蓝田县、岚皋县,云南省红河县,甘肃省环县、金塔县等中西部地区的15个乡村做了走访与深入调研,并发放了2200份问卷,回收有效问卷2097份。本文所用的数据及访谈资料均为调研结果,所有乡村和被访者均做了匿名化处理。,乡村居民们普遍表示,近些年村庄在道路、住房、卫生、网络、养老和医疗等方面都有了不小的改善。而且乡村也会定期开展护理、电焊等技能培训,可供乡村居民们免费学习。以往作为封闭地域的村庄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对外开放,但乡村个体对于现代性的接受度与融合度却要慢于乡村本身。在调查中,有超过90%的被访者表示,他们所掌握的技能很难让他们谋求一份稳定工作,因此对未来发展较为担忧。79.5%的居村人口表示近些年乡村变化的快速让他们不知所措,86.1%的外出流动人口表示,乡村的变化与发展有时超出了他们的可知范围。

“之前十几年家里一直种玉米,现在已经不种玉米了,还开始养蜂了,我也不懂养蜂,也不知道家里的蜂蜜怎么样。”(访谈对象NWH)(4)访谈对象NWH,男,32岁,陕西省蓝田县人,常年在外务工,现在西安市租房,靠在早市和夜市做些小生意为生,未来打算回到蓝田县城生活。

大量现代信息的涌入使乡村社会中的个体在生活的诸多方面都有了更多的选择,这对于个体来说当然算是个解放的过程,人们终于有机会可以选择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但竞争力的强弱影响了人们的可选择范围。乡村个体现代化水平的滞后导致他们在面对城乡开放市场的诸多机会时,是难以辨认与把握的,不管是就业还是生活的其他方面,可供他们选择的余地都是有限的。

2.村庄仿佛陷入了权威真空,又仿佛是多元权威同时存在。传统乡土社会中,人们可以按照前人的生活经历来预测自己的生活轨迹,凡是比自己年长者大多都遇到过人们现在所面临的问题,乡村的权威是建立在以“文化稳定”和“经验”为基础上的“长老统治”。[13]但现代社会中选择的多样化打破了经验的有效性,人们好像都在某一方面成为了专家,但真正遇到问题时却又不知道谁更可信。就像笔者团队曾走访的M村一样,村长曾经是村中的种植专家,“但是他的经验只对玉米有用,但现在村中已经不种植玉米了”(访谈对象LY)。(5)访谈对象LY,男,57岁,蓝田县M村人,年轻时曾在新疆务工两年,后来回到M村,现在与妻子在村中生活,独子在县城务工。现代性如此难以捕捉,村庄如何发展再不是像春种秋收一般可以掌握。笔者用M村养蜂这件事情来说明这个过程,以前M村大部分的农产品都可以自给自足,虽很难创造额外收益,但耕种规律人们是掌握的。后来,县政府号召大家改种经济作物,并开始养蜜蜂、产蜂蜜,对于M村大多村民来说,他们的经验与知识并不能让他们对养蜂这件事情的好坏做出判断。但在后来的实践中,由于地域气候等原因,M村并不适合养殖蜜蜂,导致蜂蜜成本较高,只能依托政府或是相关单位集中采购,否则很难有销路。现在M村开始发展农业产业园,产业园的建立主要是靠政府政策倾斜与资金支持,经过了养蜂的事件,村民们有时也会思考发展产业园是否是适合村庄的发展之路,但他们却又毫无相关知识与经验,同时也不知道谁在此方面更有经验。此时,村庄呈现出一种仿佛多元权威并存,却又无具体专家可信的矛盾局面。

3.乡村个体现代化能力的不足导致村庄自决能力下降。之前我们对于暂时处于贫困状态人们的聚焦点,是机会的缺失。但现实情况却是,现代社会永远不缺少机会,选择的种类永远很多,关键是人们是否具有辨别机会、抓住机会的能力,自由选择需要具有竞争能力。[14]105无法掌控自己的生活可能是富足社会中贫困持续存在最主要的原因。在乡村快速现代化的过程中,乡村社会中的个体的现代化的能力却是不足的,在大量的现代化因素与机会涌入乡村时,大多数乡村个体无法辨别机会,无法抓住机会也无法做出判断。此时,确实需要外力帮助与引导,不断尝试的过程本身也是学习的过程,养殖蜜蜂不行,那做产业园行不行呢?抛开市场经济或是收益与成本不谈,这个以外生力量为导向的尝试过程确实可以在短时提高乡村居民的收入水平,也可以帮助乡村居民掌握更多技能。但一旦行政力量撤出,在市场经济的导向下,这种发展模式却往往不可持续。脱贫攻坚成果到底如何与村庄的长效发展相衔接,这是乡村研究所要思考的重点。乡村的现代化进程越快,越来越多的事务与村庄外部世界相联系,对于乡村社会中的个体来说,就越有可能会觉得对自己的生活失去控制。乡村社会中的个体不再有信心能够应对瞬息万变的乡村外部市场,也不再有信心能够解决内部村庄事务。从乡村层面来看,这也是乡村自决性降低的过程,乡村的发展,如何发展,越来越依靠于村庄外部力量,而不是由乡村本身来决定。

(二)与传统脱嵌过程中乡村人口的分化

乡村振兴的关注点最终还是应该要落到乡村社会中的人的身上,应该让乡村社会中的个体在乡村振兴的过程中都能有所发展,都能有机会参与到乡村发展的过程中来,提高其生活的自决性,并能在快速的现代化进程中找到归属。乡村社会中的个体的现代化进程是历时性的,不同类型的乡村人口与传统脱嵌的程度是不同的。按照与乡村传统的脱嵌程度,乡村人口可以分为以下三类(见表1):

表1 乡村人口的三种类别

第一类群体与乡村的脱嵌程度较高,这类群体接受过较好的教育,也较为年轻,他们接受新事物较快,面对职业和生活方式的变化时有更多的选择。这类群体主要包括:外出升学的青年人,外出务工或是做生意的乡村人口。相对于乡村社会中的其他群体,这类群体与城市的接触较多,与现代性的嵌入能力也较强,对自己的生活有较强的掌控能力。在乡城流动的过程中,他们最终更多的是选择留在城市生活。第二类群体与乡村的脱嵌程度一般,他们往往受教育水平一般,社会竞争力不是很强,以农村中的中青年人为主,在职业和生活方式的选择上限制比较多,在城市多以从事出卖劳动力的工作为主,他们往往很难在城市定居,一般到了一定年龄后会返回乡村或是乡村所在的县城居住。第三类群体与乡村脱嵌程度较低,这类群体多是村庄中的中、老年人或是患有残疾的人,他们一般受教育水平较低,接受新事物较难,他们通常会一直留在乡村生活。他们的现代化过程只能依赖于乡村的整体现代化变迁。

乡村社会中的个体在现代化过程中面临的最大风险一方面来自于传统乡村社会支持网络失效,社会生活被边缘化、城市嵌入困难等方面,具体如:经济因素限制了求学人员的继续升学,房价的差异增加了城市嵌入的难度,在城市丛林法则中更难获得更好的职位等方面。另一方面来自于“失能”,不断变化着的外部世界让人们难以捕捉,乡村也变得与人们熟悉的样子不一样了,由于现代化能力不足,乡村社会中的个体很难自决乡村的发展,又很难融入城市。那么如何推进与帮助乡村这三类人口与现代化有效衔接就是乡村振兴的关键。

三、中西部地区乡村人口的现代化嵌入路径

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乡村发展无疑取得了巨大成就,在此基础上我们考虑的乡村振兴,重点之一在于乡村人口如何与现代化进行有效嵌入。但我们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是,我国中西部地区的大部分乡村区位优势不明显,资源有限。在既定可开发性资源有限的情况下,想要缩小城乡之间、区域之间经济总量上的差距就目前来说是比较困难的,但却可以以缩小区域之间人均收入方面的差距为目标,这个目标可以通过进一步减少乡村人口与提高农业生产率的方式来实现。那么,如何使乡村社会中的三类人口都能够在这个过程中找到自我定位,并能够与现代化有效衔接就是笔者研究的重点。

(一)推动与乡村脱嵌程度高的乡村人口向城市流动并完成城市“嵌入”

乡村振兴的有效途径是通过乡村产业的振兴来推动乡村发展,但乡村发展怎样的产业取决于乡村的比较优势。像制造业、服务业等产业可以通过人口的集聚达到规模效应,提升人均收入。但大部分中西部地区地处偏远,并不适合发展这类产业。大部分中西部地区乡村的主要产业还是以农业及资源型产业为主,但农业的发展受到可利用耕地面积的影响,资源型产业的资源更是不可再生的,这些产业的产出均受到资源总量的影响,想要进一步提升人均收入,一个有效的途径就是进一步减少中西部地区的乡村人口。

首先,在劳动力乡城流动方面,政府应该推动相关政策的改革与完善,打破劳动力流动的乡城壁垒,进一步推动劳动力自由流动。[15]如,进一步完善户籍制度,减少大城市的落户壁垒;推进养老、医疗等方面城乡融合。笔者的调查中,超过90%的被访者表示房子是他们融入城市的关键,在城市是否够有住房是乡城流动人口主观上城市融入的最关键因素之一。我们可以进一步完善农村土地流转制度,尝试进一步推进农村土地市场化,是否能推动城乡建设用地按相关比例置换,或适当放开经济适用房的购房条件,让符合条件的城市常住人口也可以购买,帮助与乡村脱嵌程度高的这部分人口真正能够在城市定居下来。

其次,在乡、城相关资源配置方面,应充分发挥市场的经济调节作用,使资源合理配置。在市场经济下,资本会按照投资回报原则来进行配置,按照投资回报比来看,大城市要高于小城市、高于乡镇、高于农村,所以资本仍会向城市集聚,人口也会继续向城市集中,这个过程政府可以不用过度干预,只需适当引导。城市扩张对土地利用率的促进作用在东部地区要大于中西部地区,大城市要大于中小城市。而城市扩张对较低劳动力的就业增加效应更明显。[16]162在乡村发展之初,政府力量引导下资源的乡村倾斜迅速改善了乡村居民的生活水平,使乡村经济得到了发展。但单纯依靠外在投入带来的经济增长是不可持续的,不考虑成本的经济增长是没有竞争力的。在实地调查过程中,笔者参访了很多乡镇的农业产业园、扶贫车间、乡镇新城等,发现大部分的新城都处于半荒置状态,招商条件也不容乐观。很多的产业园和扶贫车间也并没有发挥其应有的作用,它们生产出的大部分产品的价格要高于同质产品的市场价格,销售只能通过企事业单位或是政府集中采购。在后续乡村的发展中,应逐步还原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作用,政府可以适当弥补市场的不足,但不应该取代市场的功能。

再次,在城市嵌入能力方面,应在政府与市场的双重推动下,提升乡城流动人口的人力资本。在接下来的发展过程中,政府应减少不必要的产业性、生产性投资,着重投资于中西部乡村的教育、交通、网络等公共事业方面的建设。人力资源是所有乡村内生资源中可以被无限开发与利用的资源,同时人力资本也可以随着人口的迁移而移动。相关研究显示,如果有某种政策可以在长期内缓解一个地区的地理劣势,那么只能是通过教育政策提高该地区的人力资本;据估计,如果给每100个中小学生配备的老师数量增加1人,那么在长期内可以推动当地的年均经济增长1.07个百分点。[16]14除此之外,我们还可以在人员的流入地对流入人口进行职业和相关技能培训,让就业指导落到实处,这样可以在短时间内提升乡城流动人口的劳动技能,使他们更快的符合城市相关职业的技能要求。

(二)营造“新乡村性”,为居村人口提供情感归属与庇护

与乡村脱嵌程度较高的人口流动到城市后,留在乡村的乡村人口的人均资源占有量自然就提升了,那么接下来这些与乡村传统脱嵌程度不高、仍留在乡村的乡村人口应该怎样发展呢,或者说,我们的乡村应该怎样发展呢?乡村经济要想持续发展,离不开生产效率的提升,规模式经营,机械进一步替代劳力应该是未来发展的趋势。我们需鼓励仍留在乡村的中青年人口朝承包大户及职业农民的方向发展,这部分乡村居民大部分曾经在乡外务工,可以把城市中先进的理念和技术带回乡村,也可以接受新事物。同时,还可以根据区域相对优势吸引社会资本入驻,与乡村社会有机结合,发展设施农业。效率的提升会进一步提高居村这部分乡村人口的收入水平。

除关注到经济层面,我们还需要为居村这部分乡村人口“赋能”。在变化如此迅速的现代社会,比“无钱”更让人恐慌的是“无能”。怎样让乡村社会中的个体在已经变化了的乡村社会重新找到归属与自我意义呢?是否还能找到某种东西将人们重新联结在一起?贝克(Ulrich Beck)认为再整合的前提是人们仍然能够被成功动员与激励,这就需要在以往社会性消解的地方进行再造。[17]如果社区及共同体本身就是“命名政治”,是人为想象与建构出来的概念,[18]那是否可以通过营造一种“新乡村性”,为乡村社会中的个体重新提供庇护以应对现代化过程中的各种风险,使乡村社会中的个体彼此联结,重新为他们建立起归属安全。

首先,在推动乡村规模化、设施化经营的过程中建立起新的乡村权威,增加乡村居民的凝聚力与归属感。这个过程可能并不快,随着人口的进一步乡城流动及土地流转政策的进一步完善,土地承包大户将会逐渐出现,职业农民也将会越来越多,这个过程一定会涌出一批乡村能人,他们将成为新的乡村权威。乡村权威之所以需要被树立,主要是让那些与现代化嵌入困难,对生活失去期望的乡村个体看到未来的发展方向,让人们的生活好像又变得可以掌控和可以预期。虽然在个体化的社会谈预期和稳定有些吊诡,但人们的自信和安全感实际却正是来自于自我感觉良好。第二,回归村民自治,提升乡村事务的自决能力。当村庄越来越多的事务需要外界干预或者帮助才能解决,人们就会慢慢失去对村庄公共事务的参与积极性,奉献意愿降低,慢慢失去归属感。在乡村的现代化的过程中,随着人口的迁出,乡村人口将会进一步减少然后趋于稳定下来,当日常生活的交往规模更小,人员又相对固定时,成员之间的联系就会变得更加紧密,参与乡村社区公共事务也就更有乐趣。公共事务的参与可以弥补人们社会情感的缺失,可以使人们重新建立起情感认同与情感依赖。在后续的乡村发展过程中应逐步还原村民自治,村庄事务的自决能力是乡村身份认同感和归属感来源的一个重要方面。

(三)保留部分小农经济,为与传统脱嵌程度低的小农户保留发展空间

发展是个历时性的过程,在乡村发展的过程中,一部分乡村人口逐渐定居到城市,一部分乡村人口变成了承包大户或是职业农民,那还有相当一部分乡村人口与传统脱嵌程度低,与现代化脱节,在竞争中毫无优势,对于这部分人,他们需要跟着乡村现代化的进程慢慢适应与发展。在解决了绝对贫困问题后的今天,对于他们的帮助的重点不再是进一步的经济支持,而是应该让他们有事可做,让他们与乡村发展联结起来,找到自己的定位与价值。

传统的乡村社会是一种归属型的社会,人们的自我认知和归属感建立在以地缘、血缘等难以改变的先赋关系上。而乡村社会在个体化的过程中,赋予了社会个体“自我建构”的任务,“我该如何选择?我该如何发展?”,这好像变成了一个选择的问题,人们越无法掌控自己的生活、选择余地越少就越有可能陷入相对贫困的状态。那如何改变乡村社会中这类群体的现状呢?他们大多年龄较大或是身患残疾,平均受教育水平较低,没有改变自己生活状况的能力。这时,我们要做的可能并不是帮助他们改变原有的生产、生活方式,我们要做的是帮助他们与村庄重新建立起联结,让他们还是可以继续做他们可以做的事。

小农经济及小农户的存在一方面可以让不具有竞争优势的那部分乡村人口也尽可能参与到乡村的发展中来,让他们也有事可做、有事可盼,让他们也可以通过自己的劳动来享受乡村发展带来的成果。另一方面,小农经济的存留也可以为农业的规模化和产业化经营提供缓冲,让没做好准备的乡村人口有余地观望。

四、总结与讨论

个体化指的是个体不断从既有“传统”中脱嵌,并成为个体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人们从传统关系中得到的支持在逐渐变少,个体不得不独自去面对种种选择,以及每种选择之后所可能带来的风险。在此种意义上,个体化实则是一种“强迫性的义务与自主”,[19]是个体的一种被动的选择。本文虽然引用个体化的视角,但不意味着笔者认为中国已经是个体化社会了,只是认为个体化与现代化一样,是一种社会发展的趋势。中国社会的个体化进程要比西方社会更加复杂,在我国传统社会中,“利他”一直是个体价值的最高实现,个体是在“集体”中被定义的,而西方社会中的个体早就是“自治且不可分割的实体”了。[7]338虽然不同文化中个体化的起点不一样,但在现代化的冲击下,不同文化中的“个体”的内涵开始趋同,即越来越独立于“结构”,越来越“去传统化”。那么,在这个过程中,人们如何对自我进行界定就变得十分重要,这涉及人们的本体性安全感。在与结构及传统脱嵌之后,个体亟需重新建构起新的结构与传统,以“重新嵌入”来重塑自我。这个过程并不一定是个体再重新嵌入到某个集体当中,而是个体建立起新的自我身份认同的过程。

本文重点从人的发展层面去理解中西部地区的乡村振兴,将乡村振兴的过程看成是乡村社会中的个体逐渐与传统脱嵌并与现代化嵌入的过程。在市场经济的调节下,资本和人力资源会按照投资回报原则配置到不同地区及不同部门,这个过程政府只需适当干预,合理处理与市场的关系。那么接下来中西部地区乡村振兴的重点可能一是要解决人口的乡城流动问题,二是要解决提高农业生产效率问题。在这个过程中,乡村人口分化成了三类群体,与乡村脱嵌程度高的群体大多会在城市完成重新嵌入,政府可以出台相关政策来推动人员的自由流动,同时帮助与乡村脱嵌程度较高的这部分乡村人口完成城市嵌入。与乡村脱嵌程度一般或是较低的乡村人口则大多会继续留在乡村,应推动农业规模化与设施化生产,并适当保留小农生产,帮助仍留在村庄中的两类群体,都能在乡村发展中找到自我定位,重新建立起归属感和安全感。乡村人口的乡城流动需要依靠市场引导,但在城市嵌入层面则需要依靠政府相关政策的支持,这种嵌入的安全感是建立在制度层面,是一种制度性的嵌入过程;而仍留在乡村的人口,则是需要建立起一种新的“乡村性”,完成情感归属。

随着乡村人口的持续乡城流动,村庄可能会出现空心化、空置化,那么乡村会终结么?这可能要看我们如何理解乡村终结,在现代化的进程中,人口的外流有时并不是件坏事,很多中西部乡村地处偏远、资源匮乏,不一定适合人们居住,在现代化的过程中这类乡村将会逐渐减少,退出的土地可以用于规模化经营或退耕还林,这是个不可逆转的趋势。传统村落的慢慢消失,随之建立在传统上的关系网络或是支持关系也许也会慢慢失效,但新的嵌入关系和支持网络会重新建立,农业人口在朝职业化、技术化与年轻化的方向过渡,乡村也会以一种新的形态来迎接现代化。就像现代化永远是个未完成的状态一样,“永久和持续的现代化是其基本特征”,[14]120在这个不断变化着的社会中,偶尔陷入贫困并不可怕,“没有理想、无事可做、没有盼望”才最令人恐慌,乡村振兴是要解决乡村中的人的发展问题,乡村振兴的状态应该是让处于不同发展阶段的乡村人口都能:有归属,有事做,有所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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