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俊 宋加旭
[提要] 党的二十大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认识达到了新高度,全面阐述了全过程人民民主的特征、优势和发展方向,开启了全过程人民民主的新征程,也必将推动全过程人民民主的新发展。随着全过程人民民主概念的提出,学界开启了社会主义民主理论探索的新进程。其间,学界主要围绕全过程人民民主如何界定、如何生成、如何评价以及如何保障等问题展开了讨论抑或争论,着重对全过程人民民主的科学内涵、生成逻辑、价值意蕴、发展路径等议题进行了集中探讨,甄别和廓清了相应议题的核心和实质。当前研究呈现以国家民主政策为主要导向、以宏观价值层面为主要视角、以理论规范研究为主要方法、以政策语言演绎为主要路径、以自主话语体系为主要立场的基本特征。展望未来,在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新征程中,学界应当从构建基本理论、丰富研究对象、开阔研究视角、拓展实证研究、优化研究路径等方面加强对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前瞻性思考。
民主是全人类的共同价值,是当今世界各国人民的普遍追求,也是中国共产党团结带领人民始终不渝追求和坚守的价值理念。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深化对民主政治发展规律的认识,对当代中国民主理论与实践作出全新概括,创造性提出全过程人民民主这一重大理念。党的二十大更是全面阐述了全过程人民民主的特征、优势和发展方向,对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和全过程人民民主的认识达到了新高度,开启了全过程人民民主发展的新征程。“人民民主是社会主义的生命,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应有之义。全过程人民民主是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本质属性,是最广泛、最真实、最管用的民主。”[1]自全过程人民民主概念提出以来,理论界和实务界围绕全过程人民民主的研究如火如荼,已初步勾勒出全过程人民民主研究的知识谱系。但全过程人民民主理论是如何与实践互动共构的,怎样累积发展,经历了哪些标志性的学术事件,又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全过程人民民主研究聚焦于哪些主题,展开了怎样的讨论和争论,理论发展又呈现出什么样的特点和趋势,未来研究应该从哪些方面重点推进以发掘新的知识增长点和指导民主政治实践,这些都亟待学界着力探索和厘清。目前,已有研究多侧重于价值描述和理论阐释,学理性、系统性和科学性不够,更缺乏整体性视角和学术史立场,制约了对全过程人民民主理论的规律性揭示和体系化构建及可操作性落实。因此,结合党的二十大精神和习近平总书记关于全过程人民民主的重要论述,回顾和梳理新时代全过程人民民主理论的发展历程,归纳与提炼核心议题中的学术争鸣,分析和总结当前研究呈现的基本特征,展望新征程中研究的空间与方向,有助于全过程人民民主理论研究的高质量发展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实践行稳致远。
全过程人民民主从概念萌芽、写入法律,到正式提出、系统阐发、概念定型、全面运用,经历了众多重要节点。学者们结合自身学术背景,在不同的时间节点,立足价值、制度与实践等多层面,宏观、中观与微观等多维度,围绕全过程人民民主的理论与实践问题不断进行探索、讨论、总结和反思,助推了全过程人民民主的理论提升与实践发展。
人民当家作主是中国共产党团结带领人民矢志不渝的追求。无论风云怎样变幻,我们始终初心不改。党的十八大以来,面对地方竞争性选举所引发的严重政治后果、西式民主域外推广实践遭遇的“治理衰败”和“民主衰退”困局等国内国际严峻现实,党中央始终坚定不移地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发展道路,大力推进社会主义协商民主广泛多层制度化发展。实现中国“人民民主不仅通过票决的选举民主,还要通过广泛协商的协商民主来实现,协商民主无处不在、无时不有,实现了人民群众广泛参与到国家治理之中”[2]。通过选举民主与协商民主的互动耦合,中国人民民主克服了单一选举民主的虚化弊端,实现了民主选举、民主协商、民主决策、民主管理、民主监督的贯通,真正使国家政治生活和社会生活各方面、各环节都体现人民意愿、听到人民声音、保障人民权益、激发人民创造,真正保证了人民当家作主的权利行使,彰显出社会主义民主全局性、全民性、全程性的实践特征。正是基于中国民主政治建设的新发展,习近平总书记在2019年11月考察上海虹桥街道基层立法联系点时提出:“我们走的是一条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发展道路,人民民主是一种全过程的民主,所有的重大立法决策都是依照程序、经过民主酝酿,通过科学决策、民主决策产生的。”[3](P.303)这是第一次把全过程与人民民主联系起来,是对中国式民主形态的最新概括。
“全过程民主”概念提出后,学术界随即开启了对“全过程民主”的理论研究。韩震率先发表《全过程民主制度保证了中国道路的成功》一文,对全过程民主的制度价值进行学术阐发;[4]房亚明紧随其后发表《“全过程民主”视域下城市社区自主治理的机制建构》一文,从“全过程民主”视角剖析城市社区的自主治理;[5]高奇琦、杜欢则基于科技文明类型与民主形态的匹配视角探讨智能文明时代“全过程民主”的中国特点及发展前景。[6]这些对“全过程民主”探讨的初步尝试,推动了学术界对全过程民主的关注。此后,关于全过程民主的各类学术会议陆续召开。其中,具有标志性意义的学术事件是2020年11月,《探索与争鸣》编辑部与上海市政治学会联合召开圆桌会议,推出圆桌笔谈栏目,集中对全过程民主的价值意义、内涵特征、发展背景、重点领域和拓展空间等主题进行研究。笔谈栏目推出的成果得到中央有关部门的高度重视,全过程民主研究的进程由此被迅速推进。此后,鲁品越、唐亚林等学者开始尝试从宏观静态或中观微观动态等各层面诠释“全过程民主”的内涵特征与价值优势,范围与向度、运作形态与实现机制,①学界对全过程民主的理论认识进一步深化。
在学界孜孜探索的同时,实务界也开始从多方面推动全过程民主的理论阐释与实践发展。2021年2月中宣部在编写的《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学习问答》等通俗理论读物中,首次将“全过程民主”吸纳到有关章节,并对全过程民主进行理论阐释。鉴于“全过程民主”体现了人民民主的鲜明特点,有利于在人大制度建设和工作实践中更好保障人民各项民主权利,2021年3月新修正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组织法》把“全过程民主”正式写进法律,要求“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及其常务委员会坚持全过程民主”[7](P.3),全国人大代表“充分发挥在全过程民主中的作用”[7](P.13)。同年6月,首次在官方报告中提出“全过程民主”并将其与公民政治权利保障相联系,指出:“公民在网络上积极建言献策、表达诉求,有序参与社会管理,成为全过程民主的重要渠道。”[8](P.33)与此同时,北京、上海等多地哲学社会科学办公室将“全过程民主”纳入2020、2021年度社科规划选题,并予以立项支持。
总的来看,这一时期把“全过程民主”看作是人民民主的实现形态、中国式民主的典范和标识。尽管围绕“全过程民主”的研究尚属于起步阶段,显得零星,但对其性质内涵、价值优势、基本定位与发展策略等基本议题的研究,一定程度上推动了新概念的广泛传播与民主政治实践的开展,为“全过程人民民主”的理论研究奠定了良好基础。
基于前期学界与实务界对全过程民主的理论创新与实践探索,习近平总书记进一步发展和完善“全过程民主”论断。2021年7月1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会上明确提出:“发展全过程人民民主”[9](P.12)。尽管与“全过程民主”相比,“全过程人民民主”概念“更加凸显人民民主的内涵和特征”[10],但“全过程人民民主”究竟是怎样的民主,党中央还没有作出清晰界定和系统分析。2021年10月,在中央人大工作会议上习近平总书记首次对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基本内涵和价值优势进行集中阐发,系统解答了“什么是全过程人民民主”“怎样发展全过程人民民主”“如何把握民主、怎样评价民主”等重大问题,提出了“三全”“四统一”“八个能否”“四要看、更要看”等重大论断。2021年11月,党的十九届六中全会将“全过程人民民主”正式写入党的第三个历史决议——《中共中央关于党的百年奋斗重大成就和历史经验的决议》,将其列为新时代政治建设的历史性成就和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全过程人民民主”概念最终理论定型。2022年10月,党的二十大报告再次对全过程人民民主在新时代的成就、新征程的规划、新发展的重点进行全面阐述,并将之载入《中国共产党章程》。全过程人民民主由此获得纲领性文献的支持而迅速获得学术界的重视。
以建党100周年的“七一”讲话为重要标志,学术界开启了“全过程人民民主”的研究进程。中国社会科学院应党中央要求,继2000年成立民主问题研究中心后,再度设立社会主义民主研究中心,聚焦全过程人民民主研究。该中心的成立是一个重大学术事件,标志着中国最高哲学社会科学机构开始集中系统地研究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问题。天津师范大学国家治理研究院也连续举办多场“人民民主公开课”,邀请桑玉成、徐勇、程竹汝、张明军、张贤明、王宗礼等多位专家解读诠释全过程人民民主。该活动线上观看人数近20万,并获得光明日报等主流媒体报道,产生了广泛的学术影响。以此类学术事件为引领,学界纷纷举办各类全过程人民民主研讨会,②全过程人民民主研究走向快车道。与此相呼应,政府和科研管理机构开始关注、重视和支持全过程人民民主主题,助推全过程人民民主理论研究走向高潮。王炳权、程竹汝、王宗礼等知名学者分别成功中标2021、2022年度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着力对习近平总书记关于发展全过程人民民主重要论述、全过程人民民主的理论基础和发展路径进行攻关研究。天津、上海、江苏、四川等省市哲社办也将全过程人民民主纳入年度社科基金指南,2022年国家哲社办更是在政治学、党史党建、法学、哲学等学科设置“全过程人民民主”选题条目7个,给予23项相关项目立项资助。
广泛的学术讨论和各类社科基金的大力支持,使得全过程人民民主研究迅速形成热潮,系列研究成果密集涌现。桑玉成、程竹汝等学者的著作《全过程人民民主理论探析》《全过程人民民主:基于人大履职实践的研究》率先于2021年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这是全过程人民民主的首创之作。佟德志教授主编的《全面发展全过程人民民主》(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22年6月版)一书,按照全过程人民民主的探索与创新、形态与特征、要素与结构、推进与发展等结构依次展开,全面展现了新时代中国民主政治的发展演变、重要成就与基本经验,是当前全过程人民民主研究的汇编之作,反映了学界研究前沿,具有较高的参考价值。尔后,2022年8月,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林建华等著《中国的全过程人民民主》,对全过程人民民主完整的制度程序和参与实践进行了全景式扫描和理论阐释,大大推进了全过程人民民主的理论发展和实践创新。2022年9月和2023年3月,人民出版社先后出版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人民民主研究中心编写的《全过程人民民主的理论与实践》和王灵桂等著的《行得通很管用的人民民主:全过程人民民主发展研究》。2023年4月,外文出版社出版郑必坚主编的《全过程人民民主在中国》,通过对我国38个代表性民主实践进行实例汇编与理论分析,有利于国际社会更直观地理解中国的全过程人民民主。
与此同时,《中国社会科学》《政治学研究》《马克思主义研究》等权威期刊不断推出全过程人民民主研究的文章。相较于前一阶段,该阶段全过程人民民主研究尝试摆脱政策语言演绎的窠臼而开始走向深化:主要议题开始跳出全过程人民民主宏观价值的藩篱,注重制度和实践层面的研究;切入视角开始多元化,拓展至国家治理、话语体系、形象建构等理论空间;研究方法开始突破单一的文本阐释,着手运用实证研究、案例分析等多元方法来提升研究结论的科学性。尽管学术界在议题挖掘、切入视角、方法创新方面做出了很多努力,但该阶段全过程人民民主仍处于起步阶段,诸多重大理论与实践问题仍然未能厘清、攻克和突破,研究亟须深化和拓展。
此外,全过程人民民主重大理念的提出和实践及学术研究,在国际社会产生了广泛影响。一方面,众多国际人士对中国发展全过程人民民主持积极态度,他们普遍认为“中国全过程人民民主践行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真正把人民当家作主体现到人民对自身利益的实现和发展上来”[11],而为中国点赞。另一方面,全过程人民民主因为是“一种在价值理念、制度安排和运行规律方面不同于西方民主的新探索”[12],因为“重塑了被西方民主所破坏的民主与治理的关系,……重塑了实质性的民主内容体系”[12],揭示了西方民主形态背离民主要旨的实质,受到西方的“民主阻击”和“民主孤立”③。全过程人民民主面临着一场与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的民主较量。在此背景下,中国在继2005年10月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发布《中国的民主政治建设》白皮书后,于2021年12月发布《中国的民主》白皮书。这是向国际社会系统介绍中国民主理论与实践的最权威文本,也是当前中国民主政治研究的最新成果,正面阐释了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形成过程、制度安排、具体实践与价值功用,帮助国际社会正确理解全过程人民民主。与此同时,外交部于2021年12月5日发布《美国民主情况》报告,从反面揭示美国民主的异化及其三重弊害。中宣部、国务院新闻办公室于2021年12月4日—15日主办“民主:全人类共同价值”国际论坛,同与会500余名国际嘉宾共同探讨民主真谛、共商民主互鉴之道。中美民主论战,是全过程人民民主与西方自由民主的首次正面较量,也是中国式民主主动走向世界的一次积极尝试,具有重大而深远的政治和历史意义。
由此可见,“全过程人民民主”将作为核心理念的“人民民主”和作为实现机制的“全过程”统一于人民当家作主,是中国式民主的实质表达,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价值、制度程序及实践机制的有机统一体。相较于“全过程民主”侧重于对中国式民主内涵、特征的阐释和深化,“全过程人民民主”则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理论与实践的经验总结和理论提升,具有强烈的整体性、复合性和本质性特质,突显了原创性、系统性和引领性。现有全过程人民民主研究是国家和学术界共同推动和互动的结果,这些研究基于重大学术与政治事件的互动同构,既促进了对中国民主发展规律的理论认识,又为增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自信,推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建设提供着强大的指导。
尽管学界开展全过程人民民主研究的时间不长,但已形成了较为稳定的研究主题。学者们聚焦理论内涵、生成逻辑、价值意蕴、发展路径等诸问题展开的研究和讨论,既有共识也有分歧。因此,梳理和甄别这些共识与分歧,有利于把握学术前沿,拓展研究空间,进而推动全过程人民民主理论与实践的深度发展。
自全过程人民民主概念提出以来,全过程人民民主理论和实践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但如何从学术上界定全过程人民民主”[13],学界尚未达成一致。学者们围绕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内涵界定,形成了四种各不相同的代表性观点:
1.系统视域下的全过程人民民主:要素结构之辨与运行机理探索
全过程人民民主本质是一种系统性整体性民主,学界已形成共识。但就系统的要素结构与运行机理,学者们的看法各有不同。对全过程人民民主的要素结构,学者们试图从哲学高度抽象把握,进而根据是否承认全过程人民民主具备制度属性而形成了两种观点:一些学者认为全过程人民民主只具有价值和实践两个要素,是“人民民主的本质属性和全过程实践特征的历史性结合”[14];另一些学者则认为除兼具价值与实践操作属性外,全过程人民民主还具有制度属性,“是‘目标—制度—实践’三位一体的结构体系”[15],由此认为民主制度和民主实践在目标导向的引领下良性互动,实现了全过程人民民主的有效运行。对全过程人民民主的运行机理,学者们试图从不同的理论维度来探析把握:一是从过程维度考察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实践运转,强调全过程人民民主在实践操作层面具有回应、参与、协商、监督四大运作形态,以及精准识别、精致发展、精明推进、精敏发现四大实现机制,能有力提升人民民主的运行质量;[16]二是从功能维度探讨全过程人民民主的运行机制,认为全过程人民民主以人民群众的需求为起点,以人民群众的监督为终点,构筑了一个由价值引领、联动协商、吸纳整合与环节贯通等四大环节互动组成的运行机制,有助于推动多元主体和多种制度相互协作,有效落实人民民主的价值取向与制度框架,[17]更有学者基于基层社会事务的制度创新和政策实施过程来研究全过程人民民主的运转机理;[18]三是从治理维度揭示全过程人民民主的独特运行架构,认为中国社会独有的历史与实践构造了全过程人民民主由根本领导体系、民主参与体系、国家和社会治理体系和治理效能体系构成的运行架构,各体系的有序运作推动了全过程人民民主实现持续性和规范性展开。[19]这些解释框架的构建尝试为学界剖析全过程人民民主奠定了基础,但这些理论架构是否能够完全解释现实?是否能够科学指导未来实践?还需要学界继续探索。
2.词源视域下的全过程人民民主:拆分理解还是整体理解
全过程人民民主相较于人民民主,论断的最大创新之处就是“全过程”语词的使用。能否准确把握“全过程”的真正所指,成为全过程人民民主概念能否获得科学界定的重要尺度。学者们为此衍生出两种做法。一些学者将“全过程”进行拆分理解,认为所谓的“全”是人民民主的价值维度,包含全部阶段、全体人民、全部领域和全部层级等多重涵义,而“过程”则是实践维度,包含表达、协商、征询、决策、评价等方式。[20]另有一些学者则将“全过程”视为整体,侧重于从“全链条、全方位、全覆盖”层面进行剖析理解:他们或者立足主体、客体、程序三维度建构“三全”的学理框架,强调民主程序的全链条、民主客体的全覆盖与民主主体的全方位;[13]或者从时间的持续性和空间的全覆盖性解释“全过程”的真正意蕴。[21]整体而言,不论是拆分理解还是整体理解,都在一定程度上解释“全过程”的深刻内涵,有助于对全过程人民民主进行进一步学理界定,但也都各有不足。前者更多是罗列要素,没有将“全”“过程”与“人民民主”有机融合,由此形成的解释逻辑不够严密,后者受学界对“三全”的认识不一所限,理论内涵不统一,两种解释均需未来完善。
3.制度视域下的全过程人民民主:结构之辨
制度是国家治理带有根本性、全局性、稳定性、长期性的重大问题。作为人民民主理论与实践全新概括的全过程人民民主,也有着健全的制度体系构成。这些制度因为为党和国家长久治安、兴旺发达提供重要的合法性和有效性保障而成为学界关注的焦点之一,并由此形成两种不同观点。持狭义观点的学者认为,全过程人民民主是制度建设的系统工程,包含着人民代表大会制度、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多党合作与政治协商制度、民族区域自治制度、基层群众自治制度等四方面的重要内容,而且全过程人民民主制度体系内部相互间并非平行,而是有着重要性的层级差异,具有囊括根本制度、基本制度与重要制度的层级结构[22]。而持广义观点的学者则认为,考察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制度体系,不应将目光局限于政治制度,强调除去前述全面、广泛、有机衔接的人民当家作主制度外,全过程人民民主制度体系还应包括中国共产党领导制度、全面依法治国制度和社会主义经济制度。显然,后者是在前者的基础上,基于“三统一”和经济基础的考量,在更高层面上对全过程人民民主制度体系的一种理解。两者都为学界探讨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制度体系提供了参考的视角。
4.时态视域下的全过程人民民主:进行时还是完成时
全过程人民民主是否已经完成?需不需要再启新局、继续拓展和落实民主政治的实现?学界进行了激烈讨论,产生完成时民主和进行时民主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支持完成时的学者认为,经过长期的理论与实践探索,全过程人民民主在中国已经产生并得到长足发展,“实现了过程民主和成果民主、程序民主和实质民主、直接民主和间接民主、人民民主和国家意志相统一”[23],中国式民主的特征与优势已经形成,因此,可以从完成时状态理解全过程人民民主的深刻内涵。而持进行时的学者则认为,全过程人民民主是一个“意愿性”“目标性”“价值性”的表达,[24]代表的是一种民主的理想类型,我们不能用民主的运作形态、要素结构等已有经验来固化全过程人民民主,“不能简单地把本土民主的应然优势等同于完成时的应然表现,而是应该用发展的眼光看待其成长,把社会主义民主的制度优势更充分地转化为治理优势。”[12]总的看来,两种观点均有其合理性,完成时民主论承认全过程人民民主发展取得的重大质变,突出了其在当下的阶段性特点;而进行时民主论强调全过程人民民主是“一个不断发展的历史性民主过程”[25],突出了全过程人民民主发展的进行时、连续性特点。事实上,全过程人民民主是历史的阶段性和发展的连续性的统一,只看到完成形态,忽视其连续性,会陷入“将中国民主机械固化下来的风险”[24];而只将全过程人民民主看作不断量变的发展过程,忽视其阶段性质变,也会陷入不可知论。因此,研究、看待和发展全过程人民民主不能割裂二者。
总之,尽管当前学界对全过程人民民主科学内涵的认知尚未完全形成共识,但“全过程人民民主价值实现的过程是制度载体、运行机制、治理及其决策实践共同发挥作用的过程,也是全过程人民民主产生多维度多样化的过程”[26],随着中国民主政治建设实践的推进,我们对全过程人民民主的认识必然会在不断地总结、反思与提升中逐渐深化与科学化。
民主政治建设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建设成效直接影响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建成。因此,“以什么样的思路来谋划和推进中国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建设,在国家政治生活中具有管根本、管全局、管长远的作用”[3](P.80)。全过程人民民主作为适合中国国情的民主实现形式探索的成果,是对中国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建设的新概括。然而,全过程人民民主并非横空出世,而是理论、现实和历史等多重逻辑综合作用的结果。
1.理论溯源:“两个结合”的时代体现
尽管学界普遍承认全过程人民民主的生成乃是理论、历史和现实逻辑共同作用的结果,但他们对理论、现实和历史的认识并不一致,而具有多元化特点。对全过程人民民主生成的理论逻辑,学界有四种不同的观点:一是认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全过程人民民主深厚的思想渊源,全过程人民民主是对民本思想、贤能政治和责任政治等传统政治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27]二是分析全过程人民民主对马克思主义民主理论的守正创新,认为全过程人民民主所秉持的人民民主、历史唯物论等思想都可以在马克思主义民主理论中找到其文化基因。[28]三是聚焦党的群众路线,分析全过程人民民主生机活力源泉所在,认为正是因为承继了群众路线的人民思想,做到了和群众路线的高度契合,全过程人民民主才具有无可比拟的价值性和蓬勃生命力。[29]四是强调民主集中制是全过程人民民主的思想源泉,认为全过程人民民主本质上是民主集中制原则逻辑运演的时代成果。[30]可见,作为中国式民主的新形态、新实践、新机制,全过程人民民主是党领导下“坚持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31](P.67),吸取全人类民主智慧和经验,不断探索的结果。其理论根基应具有“胸怀天下”“兼容并蓄”的包容性, 才能推动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国际传播,进而赢得全世界人民的理解和支持。
2.历史溯源:不同文明形态的变迁演化
作为一种民主新形态、新实践、新机制的全过程人民民主如何在历史长河中演化而成,是学界近期探讨的重点之一。学者们普遍认同全过程人民民主是中国社会发展历史逻辑的结果,但着眼的历史视角却各有不同。有学者从人类政治文明发展史视野审视全过程人民民主的生长脉络,认为全过程人民民主经历了兴起于古代氏族和雅典城邦,而因西方代议制民主思想的出现而逐渐衰败的复杂演进趋势,最终由于中国共产党的诞生及其创造的保障人民当家作主的人民代表大会制度而在中华大地得以兴起与发展,呈现为今天以“五民主”“四权利”为代表的现有形态。[32]另有学者立足党的百年奋斗史、民主探索史考察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历史形成,认为全过程人民民主是党在新民主主义革命、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建设新时期以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四个时期百余年实践中,总结局部执政和全国执政条件下民主实践的基础上逐渐探索出的体现民主本质的政治文明新形态。[33]还有学者从人类技术文明发展史角度探讨全过程民主的发展。认为,民主理论与实践的发展无法脱离技术文明条件,工业文明条件下诞生的代议制民主已经无法适应信息文明和智能文明时代的民主需求,全过程人民民主作为能够弥补代议制不足并将民主权利普惠至公民个体的新的民主形式和程序应运而生。[6]这种技术文明迭代与人类民主政治发展同步的解释,为深层次诠释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发生逻辑提供了新的思路。
3.现实溯源:政治需求和治理导向的逻辑使然
作为一种对中国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现实的理论抽象,全过程人民民主具有深刻的现实逻辑。有学者认为人民群众对美好政治生活的向往是全过程人民民主提出的现实基础。学者们强调,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已经成为新时代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而“美好生活”不仅包括较为富足的物质生活条件,更涵盖以良政善治为主要特征的美好政治生活。在此背景下,“尽快落实全过程人民民主,就是人民对美好政治生活向往的重要表达和反馈。”[34]“全过程人民民主就是解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主要矛盾最重要的手段之一。”[35]另有学者则从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角度溯源全过程人民民主的现实逻辑。他们或者通过回顾中国国家治理政策流变,强调全过程人民民主作为一种更加强调治理导向的民主能够适应民主治理的现实要求,[36]或者深入探讨两者的逻辑关联,强调全过程人民民主将民主的价值目标、体制机制、实践手段等有效嵌入国家治理的各领域、各方面和各环节,最终实现制度优势向治理效能转化,提升国家治理现代化的内生动力。[37]还有学者立足打破西式民主神话、彰显中国民主制度优势的需要探究全过程人民民主提出的现实依据。[38]
除历史、理论和实践的视角之外,学者们还从效能、话语、系统、政党推动逻辑等方面诠释全过程人民民主的演化。总的来看,当前研究基本厘清了全过程人民民主“何以生成”的逻辑,为学界全面准确把握全过程人民民主奠定了坚实基础。
马克思、恩格斯在谈及如何认识和评价民主时指出:“民主是什么呢?它必须具备一定的意义,否则它就不能存在。因此全部问题就在于确定民主的真正意义。”[39](P.315)全过程人民民主作为人类历史上新的民主形态,如何认识其价值意义并正确评价成为学界研究的重要议题。
1.理论价值:超越西方民主悖论与建构民主话语体系
当今世界,民主是人类的共同价值而为各国孜孜以求。在追求民主的征程上,呈现出“西方之乱”与“中国之治”两种图景:伴随西方民主制度痼疾积重难返、民主实践乱象丛生、民主输出恶果重重等民主衰败和治理衰败困局,把控着民主解释权的西方民主的理论诠释力和实践指导力受到普遍质疑;而与此相反,中国民主在七十多年政治实践中愈发彰显出强大的治理效能。批判西方民主理论,并把全过程人民民主放在西方自由民主的对照面来诠释其理论价值,是学界评价全过程人民民主的重要基点。一方面,学界针对西方民主的悖论而阐述全过程人民民主的价值旨归。认为西式民主所具有的“人民只有在投票时被唤醒、投票后就进入休眠期,只有竞选时聆听天花乱坠的口号、竞选后就毫无发言权”[23]和金钱民主悖论,导致其无法避免和克服民主的异化、失效等弊端,而全过程人民民主“区别于仅仅将民主视为‘一次性消费’的选举民主,同时也区别于仅仅有实质主义而无法落地的民主理想”[40],它成功突破西式民主的困境,不仅将民主的实现形式发展得更加全面系统,更将民主从理想形态落地为实质性的民主过程与效能,实现了对西式民主的三重超越。另一方面,学界针对西方民主话语霸权的生成机理与全过程人民民主丰富的实践样态和突出的治理效能,阐述全过程人民民主超越西方民主话语体系的重大价值。认为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制度保障和实践运行规律“培植和彰显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话语优势”[41],而具有揭露西式民主的虚假本质和根本缺陷,破解西方话语体系陷阱和民主桎梏,引导民主走向多样化、实质性、全过程的重大价值。总的来看,两种研究路径都凸显了全过程人民民主的理论价值,有助于提升中国民主理念在世界的话语权。
2.实践价值:具有较高的治理绩效
古往今来,能够带来善治和更高的生活质量被视为“何以民主”的重要原因,也被作为评价民主的重要尺度。相较于西式民主背离治理而带来的民主失效,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坚持与善治相统一原则,“‘以平等求民主、以民主求善治、以善治求和谐’”[12],造就了“中国之治”的良好绩效。学界普遍认为,全过程人民民主“全方位、全链条、全覆盖”的复合结构和特点使得中国民主在政治实践中形成主体、客体和程序的合力,最终产生良好的治理绩效。有学者指出,全过程人民民主的精神和原则广泛运用于国家建设的各领域各层级,能够激发各领域事业的活力,“有效地将人民民主的制度优势转化为治理效能,实现了中国经济快速发展和社会长期稳定的两大奇迹”[42]。也有学者认为,全过程人民民主始终坚守人民立场,把人民民主的价值原则完整贯穿于制度程序与实践操作的全过程,既有利于确保人民民主权利的全方位、全过程实现,维护人民权利和利益,调动人民群众的积极性和创造性,又有助于在创新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实践样态中提高人民民主能力与素质。[43]同时,全过程人民民主全方位协同、全链条衔接、全覆盖拓展,置党委、人大、政府、政协等党政机关在内的主体体系处于人民立体实时无缝监督下,既能有效防止权力腐败滥用,改善党和政府形象,又能更好反映民意、凝聚民心、激发民智,提高党和政府决策的科学性、有效性与合法性。
3.世界价值:开创人类政治文明新形态与推动世界民主新发展
全过程人民民主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发展的新成果。学界普遍认为,作为不同于资本主义政党制度、代议制民主和精英民主的伟大创造,全过程人民民主是中国对世界政治文明发展作出的原创性贡献,开创了人类政治文明新形态,具有世界性意义。学者们为此分别从历史和现实的视角探讨其世界价值。有学者从人类政治文明发展史的角度审视全过程人民民主的世界贡献,强调不论是奴隶制、封建制还是西方多党选举民主制都没有真正解决如何“建立代表人民根本利益的国家政权”[44]这一人类政治史上的难题,只有全过程人民民主通过“三位一体”的制度体系破解了这一难题,构筑了全新的人类政治文明形态。另有学者着眼于审视当今世界民主政治面临的严峻挑战和全过程人民民主推动“中国之治”的现实,认为“全过程人民民主抓住了变局之‘机’”[36],探索形成了更具开放性、建设性和实效性的人类政治文明新形态。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一定程度上解释了全过程人民民主何以开创人类政治文明形态的真正原因。全过程人民民主所具有的不断更新调适、与时俱进的特质,使其意义不在于“像西方自由民主那样为其他国家提供一个标准的民主发展‘测量样本’”[12]或是代替西方民主的新方案,而在于启发世界重新思考“何为真正民主”的元问题,并推动各国独立探索符合自身国情与历史文化条件的民主制度与道路,进而实现人类政治文明百花园的多姿多彩。
全过程人民民主既源自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建设实践,也需要在回应人民民主需求、适应新的民主实践中实现自身锻造性重构。如何在实践中保障全过程人民民主,更好实现人民当家作主,成为当前学界全过程人民民主研究的重要议题。
1.党的领导:发展全过程人民民主的根本保证
全过程人民民主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民主实践,党的领导是全过程人民民主最本质的特征。学术界普遍认为,党的领导能够在政治立场和政治价值原则、民主发展的方向指导和环境供给、人民当家作主的制度体系设计、民主集中制推行的示范和支持等方面保障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发展落实。但就党领导推进全过程人民民主的方式,学者们各有侧重。有学者认为,党的领导是实现全过程人民民主的根本政治保证,需要“把党的领导贯穿到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各个领域”[38],并始终密切联系群众。[45]也有学者强调,为了更好发展全过程人民民主,必须根据时代的变迁和环境的变化不断优化和完善党的领导方式。[46]这些观点为认识党的领导对全过程人民民主的根本保障作用提供了合理解释和具体视角。虽然它们就党的领导的具体保障方式的认识不同,但随着全过程人民民主理论与实践的推进,以党的领导保障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具体方式、路径与规律会愈发清晰。
2.制度化法律化:发展全过程人民民主的重要遵循
民主要从一种美好的理论构想走向现实生活,必须有行之有效的制度与法律作保障。这是世界各国民主政治建设的一般规律,也是中国发展全过程人民民主的重要遵循。当前学界已就推进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制度化法律化达成基本共识,但仍认为全过程人民民主尽管已经具有较为完整的制度程序,却仍存在缺乏统筹规划、制度机制不够健全等现实不足。为此,有学者强调要健全和完善人民当家作主的制度体系,进而为发展全过程人民民主提供制度支撑。一部分法学学者强调以法治确保全过程人民民主的稳步推进。他们认为,基于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制度化法律化涉及面广、矛盾问题多的现实,必须加强顶层设计与统筹规划,主张在加强法定民主制度的贯彻实施时,注意将成熟的民主制度上升为法律,并加强全过程人民民主的组织保障、职权保障和程序保障等重点领域的立法,以激发出更好的民主绩效、更高的民主兑现率和获得感。[47]以上认识为坚持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制度化法律化提供了理论支撑,但这些认识更多侧重为什么要推进民主制度化法律化这一问题,对如何推进民主制度化法律化的探讨依旧不足。
3.公民素质:发展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基本条件
加拿大学者威尔·金里卡指出,“现代民主制的健康和稳定不仅依赖于基本制度的正义,而且依赖于民主制下公民的素质和态度”[48]。作为人类历史上参与程度更高的民主形式,全过程人民民主较为完美地回答了“全体人民能否依法管理国家事务和社会事务、管理经济和文化事业,人民群众能否畅通表达利益要求,社会各方面能否有效参与国家政治生活,国家决策能否实现科学化、民主化,各方面人才能否通过公平竞争进入国家领导和管理体系”[23]等衡量政治制度是否民主、有效的问题,所有这些评价标准都与政治行为人自身是否具备相应的民主参与素质紧密相关。民主素质成为民主实践及成效的重要条件。有学者由此认为,“全过程人民民主就是全员具备民主素质的民主。”[49]提升人民的民主素质以保障全过程人民民主不走样变形已经成为学界的共识。学者们认为必须双管齐下来提升人民民主素质:一方面要推进民主教育,加强全员民主素质养成与能力培训;另一方面要强化实践参与,“社会通过积极的探索和实践,创设全过程人民民主的一系列制度和政治过程,以营造民主政治的社会环境,使人民在这种民主的实践中提升民主知识和民主素养。”[50]
4.民主技术:发展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必要手段
民主不仅是一个价值问题,更是一个技术问题。人类政治文明发展史早已证明,人民当家作主的美好理想的实现程度总是与民主技术的发展程度高度相关,不存在超越当时技术条件的民主形式。民主技术的每一次进步,不论是早期的公开投票方式,还是当今的网络民意调研,都不同程度上促进了民主实然与应然的真正统一。技术性手段成为影响民主实践及其效果的重要因素。全过程人民民主作为一种新的民主形式,其重要性与必要性已经深入人心,但操作技术还有很大的拓展进步空间。为此,有学者认为当前大数据、人工智能、云计算、区块链、元宇宙等新兴数字技术快速发展,为降低民主运转成本、发展更高质量的全过程人民民主提供现实可能。但也有学者持谨慎态度,认为这些正在被挖掘与使用的新型技术具有自身局限性,“它们的匿名性和无序性特点也可能会给全过程人民民主带来危害”[35]。因此,从技术上发展全过程人民民主是重要且必要,但必须以辩证的眼光审视新技术对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影响,综合评价技术手段的可行性与可控性。
自国内开展全过程人民民主研究以来,学界始终紧扣习近平总书记的重要讲话,聚焦什么是全过程人民民主、如何形成全过程人民民主、为什么要发展全过程人民民主、怎样发展全过程人民民主等重大理论与实践问题进行研究,为学术进步与实践创新做出了积极贡献。这些研究既为中国民主理论发展贡献了新知识、新视角和新方法,又为发展全过程人民民主提供了科学指南。但全过程人民民主研究时间尚短、研究成果有限、研究视角单一、研究深度不够的现实,又使全过程人民民主的理论发展受到限制。二者的同构胶合使得当前研究在批判继承与辩证扬弃中实现新的突破,并呈现出以下基本特征:
“国家民主政策的倾向是学术界民主研究力量和研究选题变化的晴雨表”[51]。这一民主研究的趋势同样适用于全过程人民民主研究。学术界对全过程人民民主研究的成果数量变化、研究力量投入和研究议题的变迁等,都与国家对全过程人民民主的态度和政策高度契合。学界对全过程人民民主的研究,始于“全过程民主”概念的提出。2019年11月习近平总书记提出“人民民主是一种全过程的民主”[3](P.303),学术界迅速捕捉到这一概念所蕴含的非凡价值,随机从党的领导、责任政治、人民代表大会制度等方面展开对“全过程民主”的研究,阐述其概念边界与内在逻辑并推动其广泛传播,深化对中国人民民主新发展的认识。之后,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会上习近平总书记正式提出“全过程人民民主”概念,并在10月的人大会议上深入阐述其内涵结构、制度载体、实践要求等重大理论与实践问题。全过程人民民主重大理念的提出,使得全过程人民民主迅速成为学术研究的热点。大批学者和实务工作者开始从人民代表大会制度、新型政党制度、政府决策、基层群众自治制度等角度全方位、立体化剖析全过程人民民主的理论与实践,演绎和诠释其重大理念所蕴含的新时代民主政治建设思想和规律,而后扩展至国家形象、民主教育、数字赋能、全过程监督等新视角新视野。总之,国家民主政策导引着民主研究转向全过程人民民主,全过程人民民主研究的成果爆发式增长,研究热度持续攀升,推动着民主实践不断走向深入。
马克思认为,“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52](P.506)改变世界是哲学的根本使命。真正的民主担负着和哲学相同的使命,不仅需要科学阐释其价值,更需要落实相匹配的制度机制与有效方法路径来切实实现人民的权利以改变世界。全过程人民民主作为一种更为广泛、真实、管用的民主,更是人民民主的价值内核、成熟的制度程序和完整的参与实践的统一。这就要求对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审视必须具体而全面,既要探讨其宏观价值,也要剖析其制度建构、实践运行等中微观问题。而当前全过程人民民主研究更多聚焦宏观静态的价值问题,很少从中微观维度审视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具体实现。这导致现有研究成果主要是从理论到理论的逻辑演绎,缺乏现实针对性和实践指导性,难以回应“如何发展全过程人民民主”这个重大实践问题。已有学者关注到这一研究不足,开始下沉学术重心,密切关注与全过程人民民主价值理念相匹配的民主技术与制度问题,如人大与政协制度在发展全过程人民民主中的作用、网络全过程人民民主的技术研讨、数字赋能全过程人民民主等。然而,当前对全过程人民民主进行的中微观探索,不论数量还是质量均有限,需要更多学者为“改变世界”而投身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学术研究。
作为对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民主理论和实践规律的理论总结和提升,全过程人民民主重大理念提出的时间尚短,使得规范研究成为目前全过程人民民主的主要研究方法。学术界“侧重基于官方文件、正式制度、法律文本、党和国家领导人的讲话等文献材料进行‘价值判断’”[53]。这种从文本到文本的演绎推理和规范性研究,诠释和论证了全过程人民民主的科学性和合法性,又引导着学界深耕文本,挖掘新的研究内容,促进全过程人民民主理论发展。但这种规范研究没有照顾到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实践问题,而具有很大的效用限制。不论从全过程人民民主概念本身的实践性,还是实证研究方法自身的科学性看,聚焦研究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可操作性实践问题,对全过程人民民主进行实证研究都非常必要且十分重要。当前,已有学者开始关注基层民主治理的典型个案与实践,尝试以问卷调查、案例研究等方法考察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地方运转,力图得出更有信服力的研究结论和更具针对性的对策建议。这些实证研究打开了全过程人民民主研究的新视野,有助于推动整体研究的科学化和精细化发展,但由于其只是基于事实案例进行观察,没有充分运用民主态度测量、民主实验、数理统计等量化研究方法,其研究结论缺乏严密数据支撑而仍待检验。当前全过程人民民主规范研究“一统天下”、实证研究非常有限的研究状态,必然要求未来重视转化落实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实证研究。
全过程人民民主是习近平总书记对中国人民民主最新发展的科学总结,具有自洽的逻辑完整性和鲜明的政治导向性。但由于全过程人民民主提出不久,留给学者细致观察与总结思考的时间并不充分,使得以政策语言演绎为主要研究路径的宣传阐释类成果成为当下研究的主流。这类研究满足了政治宣传的现实需求,加深了人民群众对全过程人民民主的认识和理解,但却存在学理阐释力明显不足的问题:首先,现有研究多立足文件政策进行宣传、阐释,没有用系统的专业概念、思想资源与理论范式进行深入的理论探讨,导致成果的专业度和品质不够。当前全过程人民民主的研究成果虽呈爆发性增长,但以报纸及人大政协内部期刊文章居多,专业学术期刊论文不多,高质量成果偏少。其次,研究主题更多聚焦回答“是什么”这一宏观价值层面问题,而“现在是要把这些理论认知整体性贯彻下去以及探索具体贯彻方式的时代”[34],现有研究没有系统回答“怎么了”“怎么办”等中观与微观层面的操作性命题。最后,研究风格上意识形态色彩较浓,批判性审视不够。最终造成当前全过程人民民主研究处于一种政策语言演绎为主、深度学理阐释不足和实践关怀不够的研究态势。
受西方自由民主理论和“文革”教训反思影响,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中国民主研究一直迷失在西方民主的话语体系内。熊彼特、萨托利、达尔等西方政治学者的著述的大量译介,使得选举民主、民主转型、民主化等自由民主理论中的核心概念与理念充斥于国内民主理论研究和政治实践。大批民主问题的研究者都不自觉地成为“单向度的人”,本能地在西方民主设定的框架内思考和指导民主政治实践。直至西方民主衰败的危机显露,以民主理论的“飞来峰”指导中国民主实践的不可行显现,批判性反思西方自由民主理论,坚持立足中国国情、世情和民情探索中国式的民主理论以指引现实民主政治实践,开始成为中国民主研究的根本遵循。延续这一转变,更基于全过程人民民主来源于中国发展民主的实践成果和智慧结晶性质,当前全过程人民民主研究呈现出始终坚持以“我”为主的研究立场和取向。学界主要通过多方面深入比较,深刻剖析西方民主的实质与悖论及危机,对照考察和诠释全过程人民民主的现实可行性、运行规律和制度优势,及其推动人类政治文明发展的世界历史意义。当然,正如习近平总书记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所强调的,“哲学社会科学……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建设水平总体不高,学术原创能力还不强”[54](P.7),当前全过程人民民主研究的话语体系也面临话语原创性不足、学术性欠缺、创新性不够等问题,未来需要继续建构并完善“民主中国”理论话语体系[55]、全过程人民民主话语体系。[56]
全过程人民民主作为政治文明的一种新形态,其价值、制度和实践需要广泛而深入的经验总结和理论提升。但当下,全过程人民民主研究尚处于起步阶段,系统性、科学性、有效性均还存在明显的不足,需要进一步凝练以推动和指导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理论和实践。展望未来,在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新征程中,全过程人民民主研究应着力从以下方面重点推进。
理论是行动的先导。全过程人民民主的正确实践,需要科学理论的指导。因此,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科学完备的基本理论成为全过程人民民主研究必须直面的首要问题。当前全过程人民民主研究所呈现的分散式、专题式研究特征,使得全过程人民民主的一些重大理论与实践问题尚未被关注和探究,凸显出对全过程人民民主进行理论体系建构的集成式研究的必要和重要。为此,未来应当坚持系统论思维,对中国古代政治传统、古希腊城邦民主思想、近现代西方民主、马克思主义民主及其中国化时代化等各种理论,进行系统梳理、归类、比较与融合性研究,在辩证分析和批判吸收古今中外关于全过程人民民主的所有理论成果的基础上,建构具有现实诠释力与实践指导力的全过程人民民主基本理论,以指导和推动当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发展。第一,要加强全过程人民民主的概念研究。当前,民主在中国政治语境下具有诸多概念,如中国式民主、社会主义民主、人民民主、党内民主、选举民主、协商民主、基层民主等。全过程人民民主与这些民主概念究竟是什么关系?它们之间有着怎样的联系与区别?这些关系着全过程人民民主内涵外延界定的问题,是建构全过程人民民主基本理论所必须首先解答的理论问题。第二,要加强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基本原理研究。全过程人民民主理论是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所蕴含的世界观和方法论的运用成果,也是马克思主义民主理论的守正创新,具有丰富的政治哲学内涵,是价值论、认识论、知识论、方法论和实践论的统一体。因此,必须加强全过程人民民主的这些基本原理研究。第三,要深刻剖析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内部要素与运转机理,探究经济基础、科学技术、党的领导、政治传统等对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影响,科学建构包含主体、客体、输入、输出、环境等复杂要素的全过程人民民主的运转理论。第四,要基于典型案例与实践调研,总结提炼当前全过程人民民主的主要模式,并探索科学的绩效评价体系,建构以绩效为主要导向、具有实践支撑的全过程人民民主基本理论。
全过程人民民主是中国式民主实践的科学概括。其深刻的政治意蕴、厚重的学术价值和丰富的实践应用,均需要科学的理论来诠释、回应和传播。但当前以政策语言演绎为主要特征的“学术”供给显然无法满足全过程人民民主发展的理论需求。未来,学界应当摆脱基于意识形态的宏大叙事和简单政治宣传的藩篱,而立足更多基础性、考证性、前瞻性工作,提升研究的学理性,给予全过程人民民主发展更多的学术回应,夯实全过程人民民主研究的理论根基。为此,首先要加强哲学研究。哲学审视往往能够触及事物的本质。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创新之处就在于“全”与“过程”,是整体性与过程性哲学的反映。我们因此可以从恩格斯的“过程集合体”思想、怀特海过程哲学思想等出发,深入思考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哲学逻辑与哲学贡献。其次,要加强历史研究。既重视整体,探索中国共产党创造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历程与经验、中国民主概念的发展史与传播史,又关注局部,探索“四大历史时期”或者更短时间单元中的相关历史考证与经验总结,在整体性和断代史相结合中探源和揭示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历史演进及规律。再次,要加强实践研究。党的二十大报告总结了全过程人民民主在过去五年和新时代十年的发展历程与经验,并对未来五年以及至2035年和第二个百年三个时间轴上的发展目标和使命进行了顶层设计。因此,学界应特别加强党的二十大前后新时代新征程中五个时间段的全过程人民民主研究,充分运用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坚持人民至上、自信自立、守正创新、问题导向、系统观念以及胸怀天下的立场、观点和方法,立足在实践基础上进行理论创新,[57]深化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宪法基础、话语体系、绩效评估、制度化规范化程序化以及与协商民主、基层民主、统一战线的关系等问题研究。与此同时,要进一步厘清全过程人民民主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为什么好、中国共产党为什么能长期执政、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为什么行以及怎样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等相互间的内在逻辑关系。
凯尔纳指出:“一个视角就是一种观察方法,一种分析特定现象的有利位置或视点。视角一词意味着每个人的视点或分析框架绝不可能完全如实地反映现象,它总是有所取舍,总是不可避免地受到观察者本人先有的假设、理论、价值观及兴趣的中介。”[58](P.339-340)全过程人民民主现有研究的静态、宏观性特点,使其没有将静态与动态、宏观与中微观相结合,难以立体地展现全过程人民民主的真实图景。因此,未来必须拓宽全过程人民民主理论探索视角。第一,要坚持历史、现实与未来相结合。既要对全过程人民民主进行历史性考察,深入阐释中国共产党带领人民发展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历史性变革与经验,也要深入探讨“两个大局”、中国式现代化、新冠疫情、新发展格局、乡村振兴、共同富裕、民族共同体等与全过程人民民主的互动关系,更要面向未来,提出发展全过程人民民主的系统化路径。第二,要坚持全局与局部相结合。既要从国家整体视角探讨发展全过程人民民主的一般路径,也要结合经济发展水平、文化传统、民族分布等地方现实,对全过程人民民主进行个案性与地域性研究,总结其特殊规律。第三,要坚持国际与国内相结合。既立足国情,探索中国发展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基本逻辑、内在动力与主要路径,也要积极吸收国外一切有益成果,尤其是关于全过程人民民主的相关思想资源、理论范式与具体技术,以进一步推进中国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建设,破解西方民主困境并回击西方国家对中国的种种谬论。第四,要坚持人民民主与自我革命相结合。要立足于跳出历史周期率两个答案的同频共振视角,从其内在逻辑关联去研究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地位、价值与走向。
全过程人民民主是马克思主义民主理论中国化时代化的最新成果,贯穿于党和国家工作的各层级,民主选举、民主协商、民主决策、民主管理、民主监督等各环节,党委、人大、政协、政府等各方面。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全链条、全过程、全覆盖特点使得其天然地具备马克思主义理论、哲学、政治学、法学、历史学、经济学等多学科内涵,需要借用多学科方法进行研究。而当前主要采用的质性方法无法满足研究的需要。未来提升整体研究质量和水平,必须综合运用多领域多学科研究方法。第一,要充分借鉴经济学、社会学、心理学等运用成熟的调查统计方法。通过借助抽样调查、问卷调查、回归分析、因子分析、卡方检验等技术和SPSS、Python、SAS、CiteSpace等专业软件,探究影响全过程人民民主效果的主要因素,总结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发展逻辑与基本规律。第二,要构建全过程人民民主的田野政治学。通过试验、试点、实地调研、参与体验、现场观察等方法,呈现和总结全过程人民民主的鲜活实践,为民主政治建设提供经验蓝本。第三,要运用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等前沿信息技术。通过深度挖掘、精准筛选与有效处理相关数据,构建全过程人民民主的数据库与分析模型。通过方法创新,不断提升全过程人民民主研究观点与结论的科学性。
问题探究与学科发展往往是科学研究的两大动力。发展全过程人民民主是一个复杂的系统,涉及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方方面面,既需要从不同学科视角探索其基本逻辑与现实规律,也需要借助跨学科、交叉学科的思想资源和研究方法来突破关键性问题。而当前全过程人民民主研究的问题意识与学科意识都较为薄弱,不利于研究的推进。未来,必须推进研究路径的优化。一方面要以学科为中心,坚持在马克思主义理论、政治学、法学、传播学、历史学等学科框架内开展研究,借助专有概念、专有理论、专有方法推进全过程人民民主的理论发展,构建专业性、学科性的全过程人民民主阐释理论与应用方式。另一方面要以问题为中心,围绕发展全过程人民民主的重大理论与实践问题进行融合式研究,将不同学科的知识、方法、视角与路径综合运用于相关问题的分析与解决,进而构建较为完整的全过程人民民主知识体系。这两种路径从本质上来说是互动耦合的,全过程人民民主学科理论的建构是开展跨学科研究的基础,而跨学科研究的进展也将推动学科理论的建构。总之,当前全过程人民民主研究需要向专业化与综合化两大方向突破。
注释:
①参见鲁品越《全过程民主:人类民主政治的新形态》,《马克思主义研究》2021年第1期。唐亚林《“全过程民主”:运作形态与实现机制》,《江淮论坛》2021年第1期。
②如上海人大常委会与社科联举办的“全过程人民民主和人民代表大会制度理论研讨会”,中国人民大学举办的“全过程人民民主与人权保障”学术研讨会。
③2021年12月9日至10日,美国举办所谓“世界领导人民主峰会”。邀请100多个国家线上参会,却没有邀请中国和俄罗斯,即是对中国进行民主孤立的典型例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