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雨田
我从黑暗中醒来 看见樱花 海棠和杜鹃在时间的制高点上 构成了花的世界 也许我的前世
就与它们有着一种难以舍弃的关系 我知道它们
开花 结果 然后凋零 来年时长出新芽它们真的用谦卑的气息昭示着一切 它们的生命
像春天的火焰 照亮了我阴暗多时的灵魂
谁在春天更具有诱惑 谁又在用尊严开始怀念
那份破土而出的痛与疼 也许是这样 当乌鸦
与鸽子的翅膀降低了天空时 自由难以言说
尖锐的春天花朵绽放 谁的骨头成为时代的风景仿佛一条深沉的河流正穿过我的身体 我一次次将自己控制住 不去责怪残酷的现实 苦难
本来就是我的一笔财富 就像花的命运 必须经过寒冷的冬天 它们的姿态才有自己独特的风骨世界上爱的力量和生命的存在 都与人的信仰有关
此刻 我的心灵没有阴影 与春天同步 又独自在桃花丛中低语 其实光明并非是用肉眼看见
春风掠过晴朗的天空 作为诗人的我为什么要沉默呢
是的 在这样花开的季节里 我如此喜悦地充满圣灵
有些记忆的确不能忘怀 但是坏日子已经过去
让我再构想一个立体的春天吧 就此向往爱的力量并承受无尽的相思 或许我该敞开心扉 让春天住进来 让春天里所有的花朵从深重的黑暗
步入光明 别让我坚硬的内心被切割成残破的碎片
穿过眼前的烟雨 林荫道上的人群和我
便成了礁石 而我真的不该忽略那棵怀旧的古槐
我以为跨过一层层栈道 跨过盘旋在空中的绝壁
就会成为佛 其实这绝唱的洞窟里也暗藏着杀机
对于一个异乡人来说 麦积山有着一种不可告人的坚硬
和孤傲 就像月亮照亮着旷野 山岗与河流
当我用深邃的目光打量着这里的一切时 岁月也穿行在山山水水间 而此时我的心思并非在这里
但体内的血早已浸入无人知道的深渊 行走在孤峰
我是否能抓住飘在空中的那只风筝 无限的空间
谁的存在让我苦思冥想 我多想让这暗淡的地球
把自己磨成一把锋利的刀 让刀光面对漆黑的人世
烟雨中的我一瞬间多了喜悦 好像也多了些悲欢和隐忍的苦楚 难道是我的灵魂产生了虚幻……
我所看见的是群楼林立 遮蔽了半个天空
越靠近涪江 就能听见野鸭在水的深处啼鸣
今天的终点不在这里 这就意味着
我不能对眼前所有的花朵或植物触景生情
红色的 黄色的 白色的月季有着刻意的美
可能我不得不去爱 这条被美化的路上花木葱郁
而漫不经心的我 不去用真情收割是有罪的
我放眼分辨出夏日天空的晴朗 独自一人说
最好的绝望不在此处 面对人世间的一切
我必须为当下的黑暗忧虑 让消失在远方的恶永远消失 祈求更多的人从梦中醒来 告别昨天
不知道一只飞鸟为什么会看穿我的愁伤
为了避免再与一些俗人相遇 我凝视着江水
而这个世界上 丑陋的东西的确存在 难道不是吗
冷如白骨的月亮 你在今夜隐藏在哪里
不知为什么 我的整个白天都是神魂颠倒
此刻 再怎么优雅的热度也无法掩盖
我内心深处的忧伤 我的血已经变冷
独自一人静坐 没有酒 比酒更烫人的思念如一颗生锈的铁钉扎进我的骨头 今夜
举着杯盏的人又是谁 又是谁在我疼痛的伤口洒上了一把盐 而我心中的月亮今夜已在远方
无边的思念抵挡不了无边的孤独 只有死亡在缓缓地逼近我 也许我过多地去想念一个人就是悲哀 想到这一切 我更加悲伤
如果可能的话 我试图独自一人隐身而去……
落日压弯黄昏时 我站在英雄湾的教堂旁沉默
一场秋雨过后 大地并没有由此倾斜
谁在鸟语花香的村庄独立寒秋 谁在
秋风的缝隙里珍藏着太阳的光辉
眼前的一堵墙 挡住了我的视线 我的魂魄
为何不为秋夜的月亮舞蹈 两眼茫然的我羞愧不已 能做的唯有承受无尽的愁苦
没有人告诉我 死去的才是最自由的人
回想许多变形的文字早已生锈 我还能无所动容吗 在脚下这片宽阔的土地上
谁能阻挡我去越过谎言 去认识事物真相
○ 王咏
真正的归途,一定充满倦意
背负万语千言,跋涉在
长满形容词的千山万水
被月装饰过的距离
在心里,反复折叠
褶皱处藏起来的忧伤,多像
一些半真半假的欲言又止
最终响起来的喊声,与回音
较量着,纠缠着,替换着
风,云,落日,炊烟,所有
触摸到的潮湿
都是时光抄袭的旧作
唯有砸在脚背上的星光,闪着
童年夜晚里缝衣针一样的灿亮
让万物回归真实,让归途倦意铺天盖地
街角,磨剪子锵菜刀的大爷
用两块磨石和一个水罐
不慌不忙地打磨时光
粗磨,细磨,淋水,去锈
艺术和烟火
不加掩饰,被一寸寸还原
这多像,另一个过程
带着彻骨疼痛
却闪着不屈的锋芒
高处的云,低处的草,人世间
驼背的母亲
相互对望,相互行走,相互
在风雨里解读宠辱不惊
四季会老,万物默契
总有落入春天的种子
让母亲永远爱着低处的草
也爱着高处的云
拔下一根白发,像逼着时光
倒退了一步
微疼,微叹,微颤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
被时光也逼退了一步,踉跄中
想起那年冬夜,倚靠墙角的空酒瓶
刹那,月光落成漫天飞雪
封住了 所有的退路
厚重处的留白,像骨
支撑着辽远天地
常常,一个“不”字
就擎起了语言的骨
而血脉的骨,只在故土里
墓碑一样,迎着春风
年年生长
和雨一样
奶奶说,泪是用来
洗尘的。
落一场,世间便清亮几分。
○ 薄暮
中秋一大早,雨横着赶来
午后把风放平。此刻
夕阳将整个天空都让给了那棵无花果树
人们惯常在今晚,明月挂在桂花里
无花果树像我不识字的父亲
在村头时不时翻开肥厚的叶子
脉络清晰,不用费尽心思
以开花的方式与这个世界议价
无花而果,是什么感觉
春风从没有错过春天
羊肠小道缓缓爬向云朵
悬崖挥刀斩下,若无其事地看着它
跌进人心
今晚,天空是无花果树的
月色正从红转黄,后半夜会变成白色
叶子上的露水,与明月
整夜促膝谈心。果实由青而紫
铁的坚硬与我无关
所有伤痕,与铁有关
左手,柴刀时常认错树枝
右手拇指,削铅笔时多余的追问
两边脚踝,坡地突然掏出石头
向犁铧讨要去年的收成
牙齿,总是恨铁不成钢
还有一种铁
叫高铁,时间再也回不到季节
另有几处,在肘尖和膝盖
骑自行车时,接触我的
车把、车座、脚蹬都不是铁
侧击我的大地
比铁坚硬
大平原温良地注视着
我又为列车套上辔头
从没一个完整的重逢
此刻,夕阳贴在右胸
离心脏十厘米。从没与人讲起
这种长度的意义
经过一条河
两边长满青草,有人正在钓鱼
撑着红色的伞。落日还在落
秋天里一颗柿子
等一只手,或一两只鸟
从天空自由地啄食
一路上,一个又一个小站
每一个,都有明亮的灯火和
恰当的名字
马蹄声有漆黑的颜色
○ 鲁川
月亮废墟,建立在理想主义的,完美之上
月光折射,宛若一段时光,静静地消失
我们在谛听
一场巨大的风暴,即将诞生
我们在呼吸
伤口的创面,坦若河床
诸多岁月,在凝结,在滴露
烟尘的诉说,几近尾声
还有什么,可以下一刻发生
譬如荒漠城堡,比如月亮废墟……
一个人的影子,与一个人的行走
重叠
思念,在悄悄发酵
旁白,是一只惊惶之鸟
当月光不再流泻,露珠滚掠树梢
又有谁能注意到,窗前的野百合
已经位移
仿佛内心的平镜
仿佛星空的微澜
一个人与另一个人,在交换前世今生
只有月光怜悯
为其探望,逃逸
披上一层,厚厚的甲衣
这是在春夏之交,山庄的田园
潺潺的流水弹奏,一层薄雾
一曲梦幻,加快了它,田坎的节奏
很久没有现身了
风,在揉捏
荷花的白,牡丹的红,蔷薇的蓝
一只土拨鼠,匆匆逃离
代表着一个季节,向另一个季节
转移
空椅是过去,是等待
是一阵风,对另一阵风的摇头叹息
喧哗之后,一切归于宁静
偌大的公园
只有门票,随风飘零
只有一把空椅,无人认领
沉默,不代表无语
记忆,游入了鱼池
年代,回归了体温
○ 张晓雪
时间磨损了文武官服、清代监狱
和古代廉政箴言。艺术化的
古老体系,像一处为光作证的
思想库——
大堂里年年都说的奇案故事,
在揭示人,难以捉摸的本性。
信无可信,借着别人的耳朵喁喁私语,
春天里的小雨滴也参与了戏剧化的演示。
照壁、屏门、宣化坊、东西花厅……
没有喧哗。戒约、楹联纷纷朝向我:
短一点的断人杂念,
长一点的反复与你警嘱。
高一点的,如闪烁着寒光的利刃,
为社稷刮骨疗伤。
而我,以伧俗之懵懂,不谙世事。
止步于二堂三堂,小憩,退思,
但见堂前草木露出一小片天地,
亦是需要倾听的,县令会动一下声色吗?
时光雕琢修炼之境,
“心念”静守谧色中。
极寒的春夜,
紫荆花、古银杏的寄意
完成了对香严寺的合围。
四月里起酵的一场风雨完成了
一场大醉。
桃花笔触起势,
以古法自成引路人,
小而又小的庇护,
令我找到了信仰的突破口
一处神迹,负担日月星辰,
也负担山河天下。与万物对话,
如花落曲成,点到为止。
一处神迹,
香火袅袅,钟声悠荡时,
天地获得了一场赦免。
而佛祖则像一口深井,
我若不倾听,
他就默不作声。
稳固得如同文人歇笔,
看绿茫茫的丹江弥漫禅意。
流水因袭了孤独,
比孤独多点光影草寂。
比怒涛,有着冲动后的隐退与持重感。
近近的风啊,如修理危窘的剪刀,
对着单薄的衣衫吹得慢点。
照上河面的一朵云影,
谁能捉住它无情的远遁?
以一河之运力,多么有限。
这一天,头发蔓长,衣袖裹风,
挽来你目送里的一缕春风,
与另一天那么不同。
这一天,鲤鱼精因隐藏、失敬
而放大了我们的喜悦。还有白皮柳,
无论长在白河边还是长在心上,
都是虚飘的意思。
攀援的激情
来自:探“通天洞”,
坐危崖边。
来自出走人间之惶惶,
按捺坐禅谷之漫漫:
聚龙湖用清流浸泡面影,
以神之姿态润洗人心。
“白布朝阳”瀑,和欢愉一样,
“君不负卿”的样子,
赢来山谷最大的回声。
连风都是清凉的。
龙王泉亦一世清白。用手一掬,
过去便释怀了。
连半山腰的桃花都引风作乱,
光阴的故事里,桃花是我的主角,
这一遭,我闻香走错、
扭伤了腰肢,到底还是中了坐禅谷的
“桃花劫”。
○ 拉玛安鸽
我的大门紧闭时
街市退去,沙漠铺陈四野
大地的谷仓置身蜃景
潮水起身披上银河的衣裳
天空倒挂于风的线路
门前的枇杷树
和我们拥有同样墨绿的眼睛
为久别的宾客推开语言的叶片
为炊烟带来的星辰
升起果实
庭前祈雨的碗
总是比我们更长久
更长久地把手伸向天空
更长久地为赤脚的风
和爱情,战栗
痛苦来得正好
铁器藏匿于肌肤
星辰和植物都足够美好
不要神灵的稀释
不要风中的绳索
我只要因你而起的
一切锈迹斑斑
身体,是个慷慨的主语
我已被馈赠许多。童年清澈的字母表
青春放映天空的墨水瓶,和眼泪一起
夺眶而出的孩子。还有一条
可以随时从心里出逃的小路
帆布,掩住亚麻口袋的唇语里
最后一次洗涤留下的茉莉香味
雄辩的尘埃,落定在
绿叶碧色的眼睛里
时间越走越错,穿越
逆向奔跑的树丛,为黄昏清点脸孔
借助这个主语,我们继续署名
鸟衔着虫子,人们的脚在赶路
脸像一个高脚杯,被各自的生活翻面
我们相继丢了马车,丢了口袋里
藏着的木棉糖,丢了汉语字典里
凿壁借光的多音字。再一次
深陷于鞋子里送来新名词的纸船
所有的词语,她总要拎出最有力的那个
“切西瓜”是“劈西瓜”
“喝酒”是“干酒”
“上街”是“赶街”
音走丹田,嫌刀锋不利
金耳环前后俯冲,砍肉坎坏菜板
心里怀揣腊肉和猪膘的十种炖法
送羊群下山,城里赶集
觉得城市像一头倔强的公牛
那些一步一停的汽车
尚未被驯服,看不出
该把牛鼻绳应该牵在哪里
怕它们后蹄踢人
头晕腹痛,说自己是不慎摔倒
丢了魂魄,在门口为自己喊魂驱鬼
在别人的宴请中说城里的鸡鸭牛猪肉
吃起来没有畜生味。过马路时
像个铁钳夹紧孩子的胳膊
在同龄人的葬礼上,哭骂
老天爷不长眼睛
习惯于,高山上取水
密林里拾柴,锅庄中生火
身体里的占卜和方言
像山中的野生菌和草药
在城市喝水
被风吹皱,也终将被时间驯服
会温顺地躺在死神的臂弯里
金耳环在耳垂上的摆动
成为此生最后的生机
想到这,我替所有人原谅了
她词语里所有的棱角与火山
台灯再也没有被点亮
我们都想要
替一双熄灭的眼睛
掐灭灯泡里游离的血丝
夜中枯坐。仍用黎明探路
仍用文字敲打木鱼
在溪边取水担食
在石上磨砺词语
不停往声音里
添加新的盐分与柴火
仍要护送身体
抵达人群,远离人群
却被突然造访的悲伤
缝合嘴巴上新的页码
也许因为悲伤
眼睛里的钨丝
再次烫了起来
地理的创伤
被牧羊人数进羊群
沉默爬满菌类和熔岩
无人认领的故乡
从口袋里,倒出
形状不一的名字
晾衣架的外套
慢慢收敛
斗牛士般的戒备
哑者的唇语
早已隐喻
窗外赴死的鸟群
母亲说:
梦中的人是鬼
不要把他的苦
一直含在心里
眼睛与门缝呈35度的夹角
有时向左,有时向右
念头与蛛网呈35度的夹角
相互追逐、缠绕破裂
我看见你,没看见你
对一个门缝的探视来说
都约等于一个沉寂的七层书柜
垂下的青色窗帘
落灰的灰白沙发
在昼夜渐次的明暗中
隐秘地交错出一个阴影
在我的瞥见中
赐我一座昨日的博物馆
封存声音涌动空气的顿挫
一张面孔神态饱和的抑扬
不同年岁字迹陷于纸张的深浅
一个背影独坐房间的无数黄昏
只是念及碑文
思想被门缝夹紧
我一页一页揉碎信纸
扔向心里的水波纹
太阳的荆棘探出头颅
簇拥着灵魂的藤蔓
语言的纸张噙满墨汁
一些土地,将自己
藏身于更深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