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泥鸿爪明心迹

这是一个有月亮的夜晚，地上的积雪笼罩着一层莹润的光辉，苏轼踱步来到驿馆的院子里，回想着弟弟子由寄来的诗信和从前与兄弟相伴相游的场景。往事历历在目，如水中的沙石，粒粒可数，却转眼已过去数年。

那一年子由19岁，自己也不过21岁。兄弟二人年少成名，春风得意，跟随父亲出蜀地，赴京城，盼的是金榜题名，望的是家国天下。那时的心境，正如这天上的朗月一般澄明光辉。19岁的子由被任命为渑池县主簿，未到任即中进士，而自己也取得了第二名的佳绩。那时的人生真是顺风顺水，潇洒快意啊！

当时的主考官是宋代文坛领袖欧阳修，小试官是诗坛宿将梅尧臣，他们二人是自己的恩公和伯乐。两位先生当时正锐意诗文革新，策论的题目是《刑赏忠厚之至论》，自己所作的《刑赏忠厚之至论》因风格清新洒脱，获得赏识。欧阳修误认为这篇文章是他的弟子曾巩所作，为了避嫌，这篇文章被判为第二名。后来揭去考卷的糊名，先生才知作者是一位叫苏轼的眉州后生。其实，第一第二又有何区别呢？文章如遇伯乐，便闪闪发光，遇不到，便会蒙尘。两位先生给了自己信赖的青眼，也给了自己前行的信心和勇气。

记得自己在这篇文章中写道：“皋陶为士，将杀人。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两位先生对此处甚为褒扬，却不知这几句话的出处。等到自己前去谒谢，他们问及，自己答道：“何必知道出处！”那时的自己可真是狂妄啊！幸而两位先生宽厚仁爱，欧阳修先生听后大笑叹赏，对众人说：“此人可谓善读书，善用书，他日文章必独步天下。”

两位先生对自己实属厚爱，而自己也的确是年少轻狂啊！如果当时的考官不是欧、梅二公，自己的文运和命运是否会发生改变呢？时间过得真快，此刻自己已在前往陕西凤翔赴任的路上了。弟弟子由在信中说：与哥哥在郑地原野上话别，共同担心前路艰难。我骑马回头还在大梁田间巡行，想来远行的哥哥已经翻过崤西古道。我曾经做过渑池主簿，当地的百姓可知道？我还和哥哥歇宿渑池僧房，共题壁诗。遥想哥哥独行一定旅途寂寞，前路迷茫只能听到骓马嘶鸣。

信中满载弟弟的不舍和牵挂，也饱含对未来的迷惘与困惑，此次自己赴任途中又经过渑池，这真是一个承载着许多回忆的地方！当年子由与自己赴京应试路经渑池，同住县中僧舍，同于壁上题诗。那时，兄弟二人对前途充满了未知，亦充满了希望。子由说：此去若能高中，便名扬天下，不中则造福一方。今日又过渑池，奉闲已经去世，留下的只有一座藏骨灰的新塔，而我和子由再也没有机会去看看当年题过字的诗壁了。

想到这，诗人有些伤感，叹了口气，望着天上的月亮。月亮，一年四季似乎有不同的模样。诗人低頭望了望地上的积雪，冬天的月光像火焰，焕发幽蓝的光芒，静静地在雪上燃烧！

突然，诗人的注意力被飘过的飞影吸引，原来是一只离群的大雁。月光下的大雁，羽毛上仿佛镀了一层柔和的光芒，它停在雪地上，如一尊雕像。它在想什么呢？为什么形单影只呢？诗人心想，这只大雁多么像此刻的自己啊！离开了家乡，离开了师友亲人，独自一人前往异乡。大雁会思念它的家乡和亲人吗？会有兄弟惦念它吗？诗人轻轻地走上前，想要离它近一些，再近一些。可是，大雁挥了挥翅膀，离开了。

诗人舒了一口气，大雁一定是去寻找它的亲人了，雪地上留下的指爪印，是它短暂停留过的印记。等到雪化了，一切都将融于泥土，了无踪迹，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世事不也是这样吗？到这里，又到那里，偶然留下一些痕迹。老僧的骨灰塔和我们的题壁，是不是也同大雁在雪地上偶然留下的爪印差不多呢？

当年自己和弟弟子由前往渑池，崎岖坎坷，路远人乏，驴子也累得直叫。今日除了脚下之路，还有仕途之路，如子由在信中所言，兄弟二人就像棋盘上的棋子，只能任人摆往各个位置，实在身不由己，仕途真是艰辛难行啊！但是细想下来，这一切不都像雪泥上的爪印吗？一切终将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所以，还有什么好烦恼的？还有什么好忧虑的呢？

想到这里，诗人的嘴角露出一抹欣悦的微笑，心底的愁云一下子散开了。他走回驿馆内，想要和弟弟分享此刻的心迹，正如兄弟二人从前那样。他提笔一挥而就，写下《和子由渑池怀旧》：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

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作者简介

陈霖东，河南省文学院专业作家。作品散见于《中国少年儿童》《东方少年》《少年月刊》《小星星》《小溪流》《好儿童画报》《红蜻蜓》《漫画周刊》《学生家长社会》《作文》等刊。曾获“星星杯”全国童诗大赛一等奖、《东方少年》重点作品扶持项目优秀奖、“滕王阁杯”全国童谣大赛优秀奖、“上海好童诗”奖、上海“小百花”儿童文学奖、中国青少年自然资源成语主题征文大赛佳作奖、“林甸杯”儿童文学大赛二等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