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培富
山西大学科技与社会研究所,太原 030006
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21世纪,中国将在全球格局再塑和人类发展中扮演重要角色,中华文化将会对世界进步发挥重要影响,而已有三千年历史的中医兼具科学、医学、文化和社会建制等多重角色,更应在其中担负起更多的建设性作用。从文化和建制视角审视中医的历史发展与作用,直视中医的生存和发展问题,全面探索中医从理论到实践的创新发展,努力实现21世纪中医的“继承、创新、现代化、国际化”国家发展目标,完成从传统中医到现代中医的历史转型。
医学的生存与发展首先是民生问题,主要是由人民大众的需求决定的。中医(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TCM)之所以能生存三千年,就是因为大众一直对其有需求。现今要专门谈中医的生存和发展而不是西医的生存和发展,是因为正在面临现代社会中大众对中医的需求远低于对西医的需求这样一个突出的医疗现象,以至于中医出现了生存的问题,许多中小型公立中医院,不得不“偷梁换柱”甚至“改换门庭”,通过引入并借助西医诊疗设备与方法来维持中医院的生存及发展。可以说,目前国内几乎不存在不依靠西医诊疗设备的公立中医院。这种中医院运行模式,常常受到许多传统中医人士的批评和诟病。
影响和制约医学发展的因素是多方面的,而医学的建制化对现代社会医学生存与发展至关重要。中医遇到的生存问题就是中医的建制化发展出现了问题,即中医院难以像西医院那样随着社会现代化进程发展而快速发展,中医院的数量和规模受到建制化的很大制约。但换一个角度看,如果没有国家对中医院建制化建设相关法规政策和措施的支撑与扶持,中医的生存和发展问题会更严重。
本节主要谈两点,一是我们需要中医吗? 二是中医的生存问题是如何产生的。
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我们需要中医。
首先是因为中医能医治疾病,还有防治未病和养生等功能。尤其是在医疗设备、基础设施等医疗资源缺乏的地方,中医的作用更为突出,中医对医疗基础条件要求相对较低,医疗成本可接受性强,从而得到广大民众的拥护和支持。
其次,也许是更重要的一个因素,中医是承载中华传统文化最重要或最有效的载体之一。中医的理论基础就是中国哲学起源和发展的基础,即阴阳说、五行说和精气说,可以说这是中医能得到国家大力支持的重要思想基础和意识形态因素,或者说是文化缘由。中医的生存危机始于民国时期中医存废的争论,如果不是当时民国政府从中调解,任由医学界和知识分子界的争论来决定,中医在民国时期就不仅仅是衰落问题,而是可能从建制上被废除了。
中国社会的现代化是伴随着西学东渐的民主与科学精神引入而开始的,但在中西文化发生激烈碰撞的大背景中,我国政府始终未走全盘西化的道路,中华传统文化观念始终是政府政治理念和政治结构的核心与灵魂,而中医具有传承中华传统文化的功能与政府治国理政的观念需要相契合,所以每当中医遇到生存危机时,都能得到政府相关政策法规的支持与扶持,以一种重要的社会建制保持中医的生存和发展。
第二个问题,中医生存问题的产生。
中医之所以能历经岁月长河至今,就是因为中医一直能够医治疾病挽救生命,而中医之所以遭遇生存和发展危机,也正是因为中医医治疾病的功能遭遇困境和质疑,主要是遭到来自西医的攻击。西医在中国的建制化是与现代科学在中国的建制化同步开始的,而建制化建设初期的主体力量就是负笈海外学习归来的留学生。首次成规模负笈海外学习西医的留学运动发生在清末民初,正是这些留学生学成归来后推动了西医在中国的建制化发展,西医院因其独特的医疗效果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全国各地,包括公办医院、教会医院和民办医院等,对当时主要以民办诊所为主的中医医疗机构形成了建制化冲击。
1929年3月,“废止中医案”提案人、中华民国医药学会上海分会会长、毕业于日本大阪医科大学的余云岫主编的《社会医报》上刊载了此前召开的中央卫生委员会第一届会议通过的“废止中医案”,因此引起了国内中医界一系列持续的抗议活动。为将抗争进行到底,中医界组成请愿团分别向国民党全国代表大会、国民政府、行政院、立法院及卫生部、教育部等机构请愿,要求撤销废止中医的提案。相应,西医界主张废止中医的代表人物也纷纷在各大报刊上发表了回应中医界的批评和反对的文章,由此形成中医存废大论战。[1]
民国时期的中医存废论战,既是科学论战,更是文化论战和建制论战。
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中国,科学主义盛行,对中医提出批评的“废医论”者首先是从科学的角度对中医发难,认为不管是中医理论还是中医实践,均不符合科学研究的要求,其学理上不具有科学性,自然在现实中就缺乏生存合法性,于是废止中医便成为合乎逻辑、合乎时代潮流之事。激进的废止中医论者,认为中医固步自封、不可救药,必须加以废止,并称中医为旧医、西医是新医,将中西医之争视为是“新旧之争”“先进与落后之争”。[2]
显然,废止中医论者已逐渐把中医存废争论上升到新旧思想之争、是否妨碍社会进步之争。反击废止中医论者,在超越科学争论方面的论战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中医界以中医治疗之实效来批驳中医不科学的论调,认为“中医是国医,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瑰宝,怎么能够唾之为封建迷信,怎么能够唾之为是旧医呢? 拥护中医药就是保持我们的国粹。”[3]中医界将中医存废之争视为“中西之争”,声称中医完全合乎三民主义,对于保护中华民族之生命延续,对于中国人口之兴盛繁衍,具有不可磨灭之“伟绩”。中医界明确打出了这样的旗帜:“提倡中医,以防文化侵略;提倡中药,以防经济侵略。”这些“关乎国计民生”的通电、标语和舆论宣传,对政府及社会各界均产生了强烈影响。[4]
当时,国民政府内部对中医存废问题意见并不统一。汪精卫、褚民谊等政要主张废止中医,谭延闿、于右任、林森、陈果夫等政要主张保存中医。中医界请愿团争取到了主张保存中医的国民党政要们的支持。如行政院院长谭延闿表示“中医决不能废止,我做一天行政院院长,非但不废止,还要加以提倡。”不久,请愿团收到国民政府“撤消一切禁锢中医法令”的批示。[5]
民国时期中医存废论战,起初是中西医界针对中医生存开展的科学论战,最终演变为关于中西文化孰优孰劣的文化论战。尽管这场论战以“撤消一切禁锢中医法令”而告一段落,但并未从根本上解决中西医之争的核心问题。从表面上看,当时中医似乎重新获得了生存机会和空间,但实际上中医的生存危机并没有真正消除,此后中医被轻视和打击的情形时常出现,特别是每当现代科学快速发展、科学主义思潮盛行之时,中医被轻视和打击的情形就会愈发严重。
距离今天最近且影响较大的一次废止中医论发生在中国科技迈入蓬勃发展的21世纪不久,时值近代以来包括医学在内的中国科技最繁荣的发展时期,科技和医学在中国取得了前所未有的社会地位和影响。2006年4月,《医学与哲学》杂志发表“告别中医中药”一文,声称“从文化进步的角度看,中医中药没有寻求到自我进步的道路,约束了人们对病理和生理的理解;从尊重科学的角度看,中医中药既缺乏经验基础又缺乏逻辑基础;从维护生物多样性的角度看,中医中药在倡导不科学施治的同时,破坏了生物的多样性;从人道主义的角度看,中医中药蕴含着装腔作势的医理解释,推行毒物、异物、污物入药。因此,我们有充分的理由告别中医中药。”[6]由此,引发了21世纪中医存废论的一次大争论,仿佛是1929年中医存废论战的重演。不乏医学界、科学界和社会其他各界名人加入论战,有人附和与赞同该文的观点,也有人坚决反对和批驳该文的观点。
总体上看,2006年的中医存废论战与1929年中医存废论战相比,没有本质上的差异,包括科学论战、意识形态论战、文化论战和建制论战等,只是论战形式和内容更加多元、复杂和丰富。但随着关于“什么是科学”的广泛和深化研究,如地方性知识、科学殖民主义等学术观点的传播,使得人们能够更加合理和包容地理解与对待民族科学和传统科学,包括中医在内的传统医学。2002年,世界卫生组织在190多个会员国间广泛磋商的基础上,制定了世界卫生组织《2002—2005年传统医学战略》,提出“传统医学是重要的卫生保健资源”,将“帮助会员国制定和实施国家传统医学(补充和替代医学)政策和规划,酌情将其纳入国家卫生保健体系”。世界卫生组织为避免人们对传统医学持错误态度,在报告中专门强调,对传统医学“盲目的热情”和“无知的怀疑”都是不可取的。[7]
2006年中医存废论战,最终也是依赖于政府站在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高度,给予法规政策的有力和有效的干预而结束,保证了中医的建制化存在和发展。2007年3月,由科技部、卫生部、国家中医药管理局等16个部门共同制定的《中医药创新发展规划纲要(2006—2020年)》(以下简称《纲要》)正式发布。针对一段时期来有关中医存废问题的争论,《纲要》开宗明义指出:“中医药是中华民族在与疾病长期斗争的过程中积累的宝贵财富,其有效的实践和丰富的知识中蕴含着深厚的科学内涵,是中华民族优秀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为中华民族的繁衍昌盛和人类健康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在继承发扬中医药优势特色的基础上,充分利用现代科学技术,推动中医药现代化和国际化,以满足时代发展和民众日益增长的医疗保健需求,是历史赋予我们的责任。”[8]
在中医存废的每一次论战中,都有很多关于发展中医的见解和观点涌现,其中三个典型发展时期,凸显文化和建制对于中医生存和发展的力量。
晚清时期一批医家勇于学习西方医学知识,并提出“中西医汇通”口号,甚至太医院也开始尝试在医学教育中纳入西医内容。其时,在西方殖民主义的强势扩张下,“科学”的西医几乎在每一个所到之处都轻而易举地压倒和摧毁了该国家或地区原有的传统医学,西医传入的各国还没有两种医学并存的先例。正是这些坚守中医的有识之士采取了推动“中西医汇通”的重要举措,进行多种探索,包括对中医的改良、革新和科学化,在西医传入中国后,求得中医的继续生存和发展。[9]但由于学科体系不同和认识论存在差异,“中西医汇通”在晚晴时期未能取得明显成果。
民国时期“中西医汇通”的一项标志性成就是成立了中央国医馆,但在中央国医馆学术整理委员会中,存在着“保守派”、“急进派”和“折衷派”等不同观点的派别。由于观点不同,在拟定学术标准大纲、统一病名及编审教材等具体工作中派别间出现较大分歧,显现出该机构的先天缺陷和历史局限性。而且,中央国医馆制订的《统一病名凡例》及《审定病名录》将中医病名统一在西医病名下,招致了中医界多数人士的反对而未被通过实行。[10]
在新中国成立之初,中医再次遭遇了生存危机。当时已经70多岁的余云岫,仍然坚持废除中医的观点,并在全国卫生工作会议上提交了“改造旧医实施步骤”的草案,提出将中医改造成西医的意见。西医出身的中央卫生部副部长王斌认为中医是“封建医”,应随封建社会的消灭而消灭,并提出中医不许进医院行医,要行医必须学习西医知识。然而,因毛泽东等中央领导人主张大力扶持中医,使得废止中医论戛然而止,而王斌、贺诚两位卫生部副部长因反对中医被撤职。[11]
毛泽东认为,中医问题是关系到我们中华民族的尊严、独立和提高民族自信心的一部分工作。[12]1953年,毛泽东在对卫生工作的指示中指出,看不起中医是不对的,把中医说得都好、太好,也是错误的。我们对中医须有全面的、正确的认识,必须批判地接受这份遗产,必须把一切积极因素保存和发扬。[13]1956年,毛泽东提出要把中医中药的知识和西医西药的知识结合起来,创造中国统一的新医学新药学。1958年他进而提出,如能在1958年每个省、市、自治区各办一个70~80人的西医离职学习班,以两年为期,则在1960年冬或1961年春,我们就有大约2000名这样的中西结合的高级医生,其中可能出几个高明的理论家。[14]毛泽东的指示使得新中国进一步重视和加强中医研究,并极大鼓舞了广大西医学习中医,为国家制定中医药及中西医结合发展政策奠定了思想基础。西医出身的屠呦呦,当年就参加了西医离职学习中医班,由此走上研究传统中药的道路,后因对青蒿素的抗疟研究做出杰出贡献而获得了诺贝尔奖。
毛泽东从文化视角辩证地解读中西医的关系,并不认为发展中医仅是能多给几个人治好病的问题,而是继承文化遗产的问题,强调既要尊重中医这个文化遗产,也要善于用西医的科技来发展传统医学,要把中医提高到对全世界有贡献的高度:“我们中国的医学,历史是最久的,有丰富的内容。”[15]
毛泽东提倡的中西医结合观主导了新中国前30年的中医发展模式。他站在现代科技成就和文化发展的高度,为这个时期的中医生存与发展提供了重要的意识形态和建制保障。
随着改革开放,中国医疗事业进入有史以来发展最快的一个时期,在“文革”期间遭受重创的中医事业重新启航,呈现的重要发展特点就是中医现代化建设,在宏观上体现为国家支持和引导中医发展的一系列政策法规的持续出台。[16]
1978年,振兴中医的纲领性文件——中共中央[1978]56号文件转发了卫生部党组《关于认真贯彻党的中医政策,解决中医队伍后继乏人问题的报告》。1980年,全国中医和中西医结合工作会议召开,提出“中医、西医和中西医结合这三支力量都要大力发展,长期并存,团结依靠这三支力量,发展具有我国特点的新医药学,推进医药科学现代化。”1982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列入“发展现代医药和我国传统医药”的规定。1986年,国家中医管理局成立,开始改变所谓“西医在朝、中医在野”的局面。1997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卫生改革与发展的决定》发布,提出“正确处理继承与创新的关系,既要认真继承中医药的特色和优势,又要勇于创新,积极利用科学技术,促进中医药理论与实践的发展,实现中医药现代化。”2003年,《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医药条例》发布,是我国第一部专门的中医药行政法规。2007年,科技部、卫生部、国家中医药管理局等16部委联合发布《中医药创新发展规划纲要(2006—2020年)》,[9]提出“继承、创新、现代化、国际化”四项基本任务。2012年,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制定印发《中医药标准化中长期发展规划纲要(2011—2020年)》,以标准化助推中医药现代化,中医药标准体系初步形成。2016年,国务院制定发布《中医药发展战略规划纲要(2016—2030年)》,对新时代推进中医药事业发展作出系统部署,进一步聚焦中医药的“继承、创新、现代化、国际化”,提高中医药的贡献度,明确把中医药发展上升为国家战略。2017年,《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医药法》颁布,它是我国第一部全面、系统体现中医药特点的综合性法律,进一步把“中西医并重”方针固化为法律,上升为国家意志。2019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关于促进中医药传承创新发展的意见》,提出传承创新发展中医药是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重要内容,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大事。2022年,国务院制定发布《“十四五”中医药发展规划》,明确到2025年,中医药健康服务能力明显增强,中医药高质量发展政策和体系进一步完善,中医药振兴发展取得积极成效,在健康中国建设中的独特优势得到充分发挥。在改革开放后40多年的医疗事业发展进程中,中医始终得以在国家政策法规的保驾护航中生存和发展,并得到国家领导人的高度重视和支持。习近平指出,中医药学是中国古代科学的瑰宝,也是打开中华文明宝库的钥匙。[17]
改革开放以来中医现代化发展,最突出的成就是建制化发展成就。例如,到2017年,全国共有中医院3695个(为1978年447个的8.3倍);中医类别执业(助理)医师52.7万人(为1977年24万人的2.2倍)。到2016年,全国有高等中医药院校42所(其中独立设置的本科中医药院校33所),是1977年(17所)的近2.5倍;加上252所高等西医药院校或非医药院校设置的中医药专业,在校学生总数达79.57万人,是1977年的200倍。[18]
在科研成果领域中医发展取得的成就虽与西医领域相比仍显差强人意,但也可说有了相当大的进步,例如,截至2016年,有50项中医药科研成果获得国家科技奖励,其中血瘀证与活血化瘀研究、中成药二次开发等6项获科技进步奖一等奖;屠呦呦因发现青蒿素获2011年美国拉斯克临床医学奖、2015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和2016年度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三氧化二砷治疗白血病在国际上产生重大影响等。[18]可以看到,改革开放以来中医现代化所取得的重大科研成就更多地分布在与现代科技进步相关的中药领域。
回顾近代以来中医生存和发展的崎岖之路和日新月异的现代医学发展,对21世纪中医的发展必须居安思危,如此才能避免中医再次遭受生存和发展危机。
首先,应正确认识和对待中医生存和发展的文化与建制因素。
可以说,中医在历史上遭遇的每一次生存问题,都与西医的快速发展与扩张相关。在每一次中医存废论战中,中医单凭自身的力量很难与西医竞争,而每一次中医的转危为安都借助了文化与建制的力量。这一方面显示了中医传承中华文化的重要功能和优势,另一方面也体现了中医自身发展力量的不足。文化与建制力量的支持依然是21世纪中医生存和发展的重要依托,离开文化和建制支撑的当下中医是难以应对来自具有更广泛的社会需求的西医的冲击的。现代医学发展一方面受到社会需求和支持的影响,另一方面医学自身的创新发展能给社会提供新的更优需求并进而获得社会的持续支持,形成医学与社会的良性互动。中医面临的发展问题是现代社会需求不足,且其长久以来形成的常规发展模式难以满足大众更多医疗需求,未能像西医那样形成中医与现代社会的良性互动。
现代科学技术发展的第一动力是创新,是科学技术自身不断产生的创新知识外化为社会进步的力量并造福于人类。三千年历史的中医对国人的健康和幸福做出了难以磨灭的贡献。然而,面对日新月异的现代医学和医疗技术,作为21世纪人类医学重要门类的中医,必须走上创新发展之路。2007年的《中医药创新发展规划纲要(2006—2020年)》和2016年的《中医药创新发展规划纲要(2016—2030年)》都提出了中医发展要聚焦“继承、创新、现代化、国际化”,重点是中医的“创新”发展和“现代化”建设。
21世纪中医必须通过自身变革性发展,弱化过分依赖文化和建制张力的生存与发展因素,从中医自身特点出发,借鉴现代科学技术和医学的发展特点、方法、方式和规律,走出一条具有中医特色的发展之路,既包括作为软件的中医理论的创新发展,也包括硬件的中医诊疗设备和中药疗效的现代化发展,实现传统中医到现代中医(Modern Chinese Medicine,MCM)的历史转型。
其次,对中西医的本质差异要有清晰深刻的认知。
中医和西医属于不同文化范式下产生的医学,应该本着现代中医的思维谋划2 1 世纪的中医发展。简单直观地用西医的观点去衡量中医是肯定行不通的。中医具有更强的民族文化属性,既要看到其传统的局限性,也要看到悠久中华文化的生命力和延续性,没有合理继承就难以实现有效创新。要把中医放在人类大科学大医学的范畴里去看待,从人类医学的历史长河中去认识。不仅文化具有多元性,对科学和医学的认识也可以扩展到地方性知识的层面去认知。
从中医遭遇的历次生存危机看,每次中医在获得文化和建制力量的庇护之后,国家就会针对与西医关系的调整来制订中医下一个阶段的发展方针和路径,包括中西医汇通的发展模式、中西医结合的发展模式、中医现代化发展模式等。总体来看,比附西医来拉动中医的发展模式并不十分成功,既难以真正“汇通”,也难以有机“结合”,“科学化”则容易滑向“西医化”,并没有能够从中医本身内部的根本上解决中医生存和发展问题,一旦去掉文化和建制力量的庇护,很容易遭到废止中医论的攻击而陷入生存危机。
回顾清末民初以来中医求生存求发展走过的曲折路程,容易在两个极端路径上行走:一个极端是一味固守传统,不求创新,不接受现代科技和医学发展成就,无视大众不断提升的求医需求,最终导致中医的生存危机;另一个极端是一味追随现代科技和西医标准与模式,来比对地“科学”发展中医,最终会走向“去中医”的“西医化”发展道路,中医被不断边缘化直至中医的消失。
以往中西医之所以“汇通”和“结合”的不好,或者没走通,原因多是源于机械地比附和互补地实施,没有在中医发展的学理上取得共识。产生这种情形的一个重要因素是缺乏既精通中医又有高深西医造诣的人才去完成“汇通”和“结合”的使命,更难以完成21世纪“继承、创新、现代化、国际化”的中医发展目标。历史上数次中医存废大论战都是由西医领域的权威人士和中医领域的权威人士各自领衔,激烈争论,而他们对彼此的领域缺乏足够的造诣和认知,也就难以超越中西医的边界去全面合理地审视中医的发展。因此,要实现21世纪现代中医的创新发展,必须从培养跨越中西医的高层次两栖人才做起。
再次,科技不是万能的,西医不是万能的,中医也不是万能的。中西医各有长短,应该相互促进、共同发展。
2019年中央印发的《关于促进中医药传承创新发展的意见》,明确了“坚持中西医并重”的方针,将中医、西医放在和谐、平等的地位考量,不再纠缠于中医是否“科学”的命题。在发展21世纪现代中医过程中,一方面,要秉着有所为有所不为的理念去建设和发展现代中医,充分发挥中医独特的优势和作用。如在抗击新冠病毒的疫情中,在疫苗、特效药等措施面临巨大困难的时候,中医积极参与疫情防控工作,对新冠病毒感染病人的救治发挥了重要作用。中医不但长于预防和治疗轻症,也能够治疗重症、急诊;中医药不仅长于养生,还可以有效防控传染病。另一方面,现代中医的发展,既要扬长进取,也要勇于面对自身的不足,针对现代人类疾病努力攻关,不断提升现代中医的诊疗水平和能力,更好更有效地服务于大众百姓的疾病防治和身心健康。
中医在现代化进程中,只有通过持续创新不断展现新的活力,才能使得现代中医适应现代社会发展需要,形成现代中医与现代社会的良性互动发展,从而完成从传统中医到现代中医的历史转型,为世界医学和人类发展做出独特贡献。正如习近平强调的,要遵循中医药发展规律,传承精华,守正创新,加快推进中医药现代化、产业化,坚持中西医并重,推动中医药和西医药相互补充、协调发展,推动中医药事业和产业高质量发展,推动中医药走向世界,充分发挥中医药防病治病的独特优势和作用,为建设健康中国、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贡献力量。[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