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世芬
有一次,作家周晓枫到河北作协开讲座。开讲前,主持人先做介绍,她坐在台下第一排座椅上,我就坐在她身后,此时的我,作为听众,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极为放松,可我前面的周晓枫,却没将身体向后倚靠,她自始至终将身体离开椅背两个拳头的距离,正襟危坐,从后面看,她的双臂应该是整齐地叠放于胸前,绝对是那种芭蕾舞演员的身姿,朴素安然,雕像般一动不动。
这种坐姿,显现的是一种自律。这种自律唤醒我记忆深处的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当时是西安某大型集团总裁助理,27岁,清瘦、文弱,眼神悠悠淡淡,声音细细微微,神情羞羞涩涩,一举一动,生怕惊动了什么。扎在叔叔阿姨辈的人堆里,特别是在那群德高望重的行业老前辈面前,“乳臭未干”这个词,像是为他定制。
在周一例会上,我所带的实习团队一律坐到后排,观摩并等待集团为我们举行的欢迎仪式。那“孩子”与那群久经沙场的老前辈一起围坐,研讨上周工作,总结一周得失,言谈举止间,仍是静悄悄的青涩模样。
如果不是仪式后他坐到后排时那个腰板笔直的姿势,我至多仅记住这样一个安静谦恭的背影。例会结束,欢迎会开始,我们的实习团队围坐到会议桌前,那“孩子”与集团领导则退居会议桌后面——只留三两个中层领导致欢迎词。
前一分钟,他们还在汇报上周各自分管的工作,谁都明白,这一次的例会大有不同,因为后面坐着我们这些外人,他们虽非首次“登台”,可是有“观众”在场,毕竟有别于平时的“例行公事”,每人都极为重视,一板一眼,生怕在外人面前出错,此刻坐到后面,可以稍事放松,允许紧绷的状态分神懈怠。
然而,我还是从会议桌对面一眼看到了他:就在一片静悄悄的松懈中,那“孩子”依然像国旗班士兵一样身姿挺直。能够让我牢记并心有所感,是因为这个姿势的唯一和抢眼。
起初,我还以为他有过军旅经历,他的坐姿真的很“军人”,曾见过部队官兵们持帽端坐,那神情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庄严与敬畏,此刻的他,双腿笔直并拢,笔记本平摊其上,目光平视,而腰板和脊柱,就那么直直地挺立,自始至终,纹丝不动。
这个坐姿,将我狠狠地“蜇”了一下。
在我心中,如此一坐,“泄露”了自勵与自持、功力与涵养,为一个初涉职场男孩的一生提供了一套绅士密码,这个姿势所涉极多:砥砺、坚韧、卧薪尝胆,还有表象背后不为人知的心灵熬炼和那些看得见、看不见的成长。
这样的坐姿,看起来似乎缺少那么一点倜傥、洒脱,十足的青涩、懵懂,可是谁又敢说,青涩曾缺席自己的成长?只有青涩才不为世俗所囿滞,才能秉持梦想的鲜纯与清俊,他就是以这个姿势迎向未来,挺拔的身姿中,蕴含着令人心动的青春的蓄势待发。
十年后,我遇到几位西安作家,向他们打听那“孩子”。那大型集团在全国已如雷贯耳,而那“孩子”已成功甩掉“助理”二字,升任总经理。
不知他现在是否显得成熟了,但是,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他的坐姿肯定一如既往。
是的,他和周晓枫的坐姿透露出的是自律。残忍的自律!我有时想,有这个必要吗?但同时我又明自,自律,让他们有一种“时刻准备”的姿势。自律以一种水滴石穿的韧性,成就其人生的辉煌。
而且,这样的坐姿,给人的感受,正与身陷绵软沙发时那种昏昏沉沉的感觉相反——那样正襟危坐的人,其心灵是清澈灵透的,其灵魂则是可以飞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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