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告白》:满怀心事,欲言又止

2023-10-12 18:02Ybor
世界博览 2023年19期
关键词:身体语言立春漫长

Ybor

倪妮饰演的柳川,从家乡到异国,一路漂泊,四海为家。她习惯了离别,接受了无常,自在而随性的生活着。

《漫长的告白》是近两年获最多国际电影节认可的华语电影:它是平遥国际电影展和大阪亚洲电影节的开幕影片,并入围了釜山国际电影节大师单元、塔林黑夜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新加坡国际电影节前景单元……更荣获了法国沃苏勒亚洲电影节最高奖“金圆奖”。

《漫长的告白》延续了导演张律一贯的诗意表达风格,借助人物间的情感纠葛探讨关于身份寻求的永恒母题。影片围绕立冬、立春两兄弟与一个名叫柳川的女子的情感纠葛展开,将同名“柳川”的水城作为叙事空间,以散文诗的拍摄手法呈现了主人公横跨二十年的爱恨纠葛。

立冬(右一,张鲁一饰)对心爱之人曾被兄长(左一,辛柏青饰)抛弃耿耿于怀。

诗情爱意

张律电影中的人物总是带着一股浓郁的诗人气质。为了营造这种诗性,张律赋予三位主人公不同的色彩。柳川(倪妮饰)是随风飘扬的柳丝,年少时在南方长大,后因父亲工作变动举家搬迁北京,父亲出轨后又随母亲投奔了在英国伦敦的亲戚,可以说柳川的一生正如风中飘扬的柳丝般摇摆不定。绿色的柳叶也象征着希望与蓬勃的生命力,暗示着柳川不被束缚的人生。立春(辛柏青饰)是春天的颜色,少年时张扬外放、意气风发,中年后只剩下了油腻和自我,面对旧情人柳川和妻子都是满口谎言。立冬(张鲁一饰)是冬天的颜色,深陷过去,固步自封,将对柳川的爱意深埋心底,对心爱之人曾被兄长抛弃耿耿于怀。导演将冬天比作“死亡”的颜色,影片中曾不止一次地暗示立冬的死亡,比如在柳川和立冬二人游船的那场戏中,两人之间摆放着一张套着塑料膜的茶几,像是一口棺材横亘在阴阳之间。

除了主角三人之外,其他人物也都被塑造得极富诗意。比如酷爱读书的房东中山大树,神出鬼没的女高中生,喜欢哼唱小曲儿的居酒屋老板娘,模仿小野洋子弹吉他的女人……

“三角恋”的故事乍一看十分俗气,但张律巧妙借用了“水”的意象,传达人物间复杂暧昧的情感联系。在柳川的河道边,立冬第一次骑车载着柳川并温柔地呼唤她“川儿”,柳川回道“你再这么说下去我就要当真了”。这跨越了二十年才等到的片刻深情,如果只用摄像机代替眼睛去看完全不足以表达,于是张律选择让水去承载。他拍摄了水中的倒影,并通过后期处理将其倒放,画面中最终呈现出一个泛着波纹的正像。这种特殊的处理方式为这一幕增添了一丝镜花水月的意味,也暗示着柳川和立冬的感情注定只能如水中泡影。

重构爱情与乡愁

張律在采访中曾谈道,自己会在拍摄现场根据对当下所处空间的感受,临时调整台词或场面调度,为的是让那一刻的空间能够安放角色的情绪,从而契合电影的诗性。在张律的电影中,空间承载着剧中人物的情绪,而时间则被他打乱并跳剪,增强了叙事的多义性。随着时空的不断转换,电影中的人物也随之陷入一种由时空、语言的越界而引发的乡愁与漂泊之中。

柳川在南方长大,后随父母来到北京求学,在家庭发生变故之后随母亲去往伦敦,中年经济独立后又旅居柳川,可以说柳川的一生一直处于一个流动的状态。张律在电影中刻意模糊了故乡和异乡的边界,是因为叙事主角柳川对于故乡的情感已经模糊,影片中立冬不止一次地提到三人在北京的过往,但柳川对往事都不记得。柳川在接连不断的漂泊生涯中试图逃离思乡之情,但立冬和立春兄弟俩的贸然闯入,把故乡空间的情愫嫁接到异乡空间里,柳川与过去的时空重叠,被迫重新正视自己无处安放的乡愁。

在《漫长的告白》中,张律第一次尝试以现实主义的手段直面这一问题,他让故乡与异乡的风景产生了某种联结。主人公们重逢并走出小酒馆后,立春戏称面前的小河道是北京的后海,柳川凝视良久回应道:“还真挺像北京的后海的。”故乡与异乡在此刻“重叠”,界线也随之被模糊,这一变化实际上意味着柳川与自我的和解。

《漫长的告白》中出现了多国语言,包括汉语(普通话、北京话)、英语、韩语和日语。人物间的跨语言交际不仅暗示了二者间的关系,也传递出未曾说出口的情感,这种不多着笔墨的处理方式十分符合中国艺术创造意境时使用的“留白”手段,于无声无色中彰显出静谧的美感。同为土生土长的北京人,立春说一口地道的北京话,立冬却带着股南方口音,直到影片的最后立冬离世,观众才从柳川口中知道真相。原来柳川曾因说话有南方口音被排挤,从那后立冬便开始模仿柳川的口音,意图用这种方式更靠近柳川,这抛弃乡音的“怪咖”方式是懦弱的立冬对柳川的一场漫长的告白。

在表达人物关系方面,多国语言的切换也发挥了重要作用。立冬在和中山大树对话时使用的一直是日语,后者也以母语回应,体现出二者之间距离的拉近。但在立冬询问中山大树是否喜欢柳川时,后者切换到并非母语的英语并拒绝回答这个问题,语言的变化拉开了二者的距离。

在《漫长的告白》中还有一处“超语言”交际,这段对话发生在柳川和居酒屋老板娘之间。醉醺醺的柳川和老板娘面对面坐在酒桌的两旁,这是柳川全片唯一一次卸下防备,毫无保留地将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现出来。柳川用中文和老板娘讲述自己的一个梦,梦里有很多乌鸦被其他乌鸦追着打,她虽想上前帮忙,但最终只是在一旁看着。“乌鸦”指代的是被排挤的柳川与立冬,柳川明知立冬是因为自己才变成“怪咖”,但年轻时的她不敢脱离集体,只能选择漠视立冬的感情。老板娘用日语安慰着哭红眼睛的柳川,二人虽然语言不通,却能共情。

《漫长的告白》之所以“漫长”,与影片中人物大多数时沉默有关。而为了传递角色内心情绪的变化,身体语言和空镜头则成为电影叙事的最佳创作手段。影片中,中山大树常去的那家居酒屋的名字是“Horidome”,翻译成中文的意思是:把身体蜷起来。纵观全片,中山大树和立冬的睡姿都是蜷作一团,这种姿态像极了婴儿处于母体子宫中的状态,是一种绝佳的自我保护,同时象征着某种意义上的自我封闭。

《漫长的告白》围绕立冬、立春两兄弟与一个名叫柳川的女子的情感纠葛展开。

电影结尾处,柳川独自一人躺在立冬生前睡过的木板床上,一点点将身体蜷缩起来,似乎是在用这种方式体会立冬那未曾言明的告白。

同样,柳川和兄弟俩之间的暗流涌动也通过身体语言展现给观众。立春在夜色下的街道上邀请柳川跳舞,二人在立冬的面前纠缠在一起,随后立春将手放开,柳川独自一人继续舞动着身躯,立春退到屏幕之外喃喃自语:“当初还是我教她的呢,现在青出于蓝了。”这段舞被倪妮展现得极尽柔美,脱离男性后依然泰然自若的律动使得柳川独立女性的形象更加明晰。

而立春从主动邀约再到主动放手,也契合了两人之间的情感走向。立冬并不是一个不在场的状态,而是自始至终在镜头外充当“观看者”,这也与他在这份感情中“失语者”的形象相吻合。尽管无法用言语传递,但身体语言可以帮助沉默的立冬抒发内心炽热的情感。

除了身体语言之外,电影中大量的空镜头也参与了影片的情感表达。房东的家里有一处稍显荒芜的后花园,园中杂草丛生,树枝上偶尔还会停留几只乌鸦。这处后花园或许可以看作主人公繁杂孤独心境的外化。在花园的那张凳子上,立冬对柳川重提在北京的最后一晚;也是在这里,立冬与柳川做了正式告别。

《漫长的告白》以独特的文艺质感,隐秘在叙述中的东方美学,展现不同空间、不同语音、不同身份认同的角色各自的生活际遇和生存状态。在细微处刻画个体复杂的爱情与乡愁,在流动中书写文化的弥合和割裂。

(责编:马南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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