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妍婷 吴丹
中国画作为本土绘画,凝练着丰富的文化传统和独特的艺术风格。中国画在古代称为“丹青”,“丹”和“青”分别指朱砂,石青或石绿,体现了绘画颜料与其一脉相承的属性。中国画中的色彩在经过继承、发展、创造的漫长过程中,已经形成了强烈鲜明的审美特征,传达出象征性、装饰性、写意性的文化内涵。
传统的中国画以水墨为主流,辅之以色,“色”包括矿物色和植物色,区别于西洋画的光色,这是由于中国画中使用的绘画颜料有其自身特性。中国画颜料重在提炼,淡色追求清且薄,重色着于古朴、浑厚,相较于西洋画中的光色更加纯净、持久且不易褪色,稳定性强。国画颜料包括矿物质颜料和植物性颜料。矿物质颜料又称为“石色”,质地表现为粉状感,纯厚非透明状,沉着且有厚度,漂亮而又不显得烟火气,如赭石、石青、石绿等;植物性颜料也称作“水色”,透明且具有可变性,可与水调和且与墨协调,较石色稳定性稍差,如花青、藤黄、胭脂等。
中国画作为具有民族特色的绘画形式,其色彩的风格演变、发展历程深受中国画画种的影响并表现为一种伴生的关系。中国画的色彩体系十分雅致且绚烂多姿,根据绘画题材,中国画大致可分为人物画、山水画、花鸟画三大类。
人物画的出现率先拉开了中国画的序幕。东晋顾恺之的《洛神赋图》和《女史箴图》是现存最早的人物独幅画,画面中运用赭石、草绿、胭脂、朱、黄、白等颜色,色彩非常丰富,“随类赋彩”雏形已然可见。唐代是中国人物画发展的顶峰,出现了许多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如周昉的《簪花仕女图》、阎立本的《步辇图》、张萱的《虢国夫人游春图》等,这些作品呈现出相当成熟的人物造型和绘画技巧,色彩及风格愈加丰富,设色讲究“浓艳而不俗气、饱满且柔和”;吴道子充分利用植物性颜料和墨相协调的特点,成就了“淡墨薄彩”的艺术风格。宋代文人画画风盛行,画家更加注重个人的情感表达和境界抒发,如南宋画家梁楷笔下的“简笔画”人物形象,用肆意潇洒般的泼墨笔法来替代线条和色彩,一幅幅简略闲逸之美的作品流传至今。
山水画的起源晚于人物画并从人物画的背景中脱离出来,作为独立的画种立足于中国绘画。《游春图》(局部)是最早的山水画作品,出自隋代展子虔,该作品采取线条勾勒和重彩赋色相结合的方式,可见山水画的发展是从工笔重彩开始的。(如图1)到了五代,绘画者更加重视陶冶情操,伴随色彩运用上发生的变化,表现出“浅绛”和“水墨”两种绘画形式的“清淡”山水写意画。此外,水墨山水画在中国绘画史上熠熠生辉并一时成为绘画主流,究其原因与中国文人画占主要地位息息相关。
图1 展子虔《游春图》(局部)
花鸟画作为传统中国画之一,首先要从“皇家富贵,徐熙野逸”谈起。“皇家富贵,徐熙野逸”指的是两种绘画风格。前者指的是五代黄荃的画风,黄荃作为宫廷画师,善用勾线与重彩相结合的设色方法;后者是徐熙作为民间画家的绘画风格——粗笔浓墨、略施淡彩。宋元文人画的兴起使另一种画法得以形成——水墨写意画,并在此后花鸟画的发展中得到充分运用,如明朝末年徐渭的泼墨大写意,清代初期朱耷的水墨没骨画,清朝末年“扬州八怪”的水墨画。
色彩所呈现出的形式美在中国画中占据着重要地位。中国画创作在晕染、赋色过程中相当讲究粗细、浓淡和疏密,而“以墨当彩”和“色墨交融”作为中国画中色彩的两种表现方式,不但展现了中国画中色彩独特的形式美,同时也使中国画极具艺术感染力。其一以墨当彩,墨分为浓、淡、干、湿、焦五色,实为以一色蕴万色,采用单一的墨色;其二色墨交融,墨不碍色,同时又须色中有墨,墨中有色。因此,中国画往往通过色与墨的调和以及浓淡变化来体现用色遵照艳而不俗、浓中含蕴、色墨相映的原则,进而形成清淡雅致、诗情画意的格调。
艺术创作中蕴藏着意象美。在漫长的艺术发展、变革中,中国画作为极具东方韵味的中国画色彩艺术,演绎着“意象美”,令人深思、回味无穷。纵观中国绘画历史,从古老岩彩壁画或彩陶纹样的古拙色彩,到秦、汉绘画中设色的浑厚,至魏晋时期绘画艺术色彩的飘逸,再到盛唐时期设色的鲜艳富丽以及宋代水墨画的清新淡雅,无不展现出中国画用色的意象美。传统中国画中色彩的意象美是以画家的情感所引发的心理图像为立足点,包含“用墨当彩”“用意设色,用色传意”“墨不碍色、色墨交融”等多种表现形式,呈现出意蕴之美、超越之美、自然之美的审美特征。
“用墨当彩”的本质内涵是“万色归一”;“用意设色,用色传意”欲传达出中国画中的意象性用色,需要对事物自身的色彩属性进行“类型化”“典型性”的高度提炼与概括,从而使其与作画者个人的情感和审美趣味形成共鸣;“墨不碍色、色墨交融”强调的是画家的文学修养和哲学浸润。可见,中国画用色属于意象性用色,蕴藏着独特的意象美。
在艺术创作中色彩可以传递画家情感,当中国画画家在进行绘画创作时,会不自觉地将内心深处的真情实感注入其中,并通过色彩的视觉性和“情绪”属性进一步传递给观者,从而搭建起画家和观者心灵沟通的桥梁,所以,色彩在中国画中是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此外,色彩本身自带情感属性,人们的生活会因色彩而鲜活丰富,比如画家如果在画面中采用红、黄、橙等暖色调,就会让观者在欣赏画作的过程中感受到愉快和温暖;灰色代表忧郁,画家会在发泄忧愁、苦闷的情绪时以灰色为主色调,故在中国画中色彩具有一种情感美。
二十世纪中期,中国画在色彩表现上发生了转变与创新,目的是使创作的作品更加易于被广大人民群众所理解,从而形成一种色彩与墨色并重的新面貌,且倾向于强化色彩的直观表现力,并开始着力尝试其他画种中丰富多彩的颜料。由此,水彩色,水粉色,丙烯色这些之前从未出现在中国画中的颜料,红、黄、白等明亮度较高的颜色加入画作当中,并以鲜艳、热烈的色彩渲染出具有象征性意味的画面氛围。色彩所表现出的重要形式便是象征性色彩的运用,这一时期色彩的象征性意味也发挥到了极致,如李可染的《万山红遍》和钱松嵒的《红岩》。
此处所谓的“装饰性”是指中国绘画中对于色彩的运用,不是单纯意义上对于事物“自然”“固有”色彩的还原,而是改变其“自然”的色相属性,不受环境色和光源的影响,能够独立发挥色彩的作用,由格局、变相、变色组成的一个完整体系。格局是指构图方面;变相是指形态方面;变色从绘画颜料来看,其大量选择矿物质,极少部分选择植物性颜料,如朱砂、石青、石绿等,这些颜色所具备的共性是不透明,较光色更纯,有粉质感,因而显得沉着而有分量。且这些颜色是从天然矿石中提炼出来的,在日常生活和物色中非常少见,与人们常见的红、黄、蓝、绿差距甚大。这也是国画不同于油画、粉画、水彩画的原因,它的色彩变化不在于颜色的调和上,而是重在颜色物质自身的提炼上——颜色的混合,色相的变异,在于颜料性质的严格选择、衡量、微差等方面,通过对传统矿物质颜料进行精心提炼可细分出诸多色相,如石青、石绿便有几百个色彩品种。
总而言之,中国画中的色彩不在于取其“自然”“固有”形态,而着意于装饰形态,正如当代中国画画家林若熹言:“任何艺术追求到极致必定产生装饰,因为最佳状态感性的呈现需要在造型语言上极致的理性表达,此时达到的理性与感性的平衡状态即是装饰性。”从他的画作(如图2)中很容易感受到色彩的装饰性效果,作品中颜色的纯度都很高,以红黄为主色调,加入蓝紫色,使画面形成对比。
图2 林若熹《好秋》
传统哲学体系中的“五行”理论体系自古以来便深刻地影响着国人的思想,同时也与中国画的色彩体系有着紧密的联系——五行即“五色”,所谓“五行”是指“金”“木”“水”“火”“土”,而“白”“青”“黑”“赤”“黄”便是与之相对应的“五色”。在“五色”中就包含了“黑”,墨即黑,故墨也是色彩的一部分。“五行”作为传统哲学理论体系中的重要哲学思想,一直深刻影响着人们的思想和日常生活,而与之对应形成的,具有中国传统观念的五行色彩体系则作为传统的用色观念,影响并指导着人们的色彩观念,因而传统中国画的特点在于通过水墨的晕染来表现画面的立体感,这与西方绘画中采用色调搭配、颜色的明暗以及纯度的调整应用等有着明显不同。二十世纪初期,以徐悲鸿、林风眠为代表的国画家踏上了中西艺术融合的艰辛征途,他们开始学习西方的艺术表现手法和色彩理论等。例如,在创作过程中打破传统的构图模式,应用正方形结构来组织构图,既可以让人感到新奇,同时又能让整幅画面呈现出轻松、愉悦的气氛,再加以色彩与水墨的完美结合,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原有的程式化绘画结构,开辟了中国画写意性色彩的运用。当代画家牛克诚的工笔山水画(如图3)呈现出对中国画色彩新的认知与探索实践,他从古代青绿山水画的约定俗成中跳出,改变了传统中国画中相对纯粹的石绿用法,颇具创造意义地应用大面积的赤赭色系作为铺垫,再施以局部石绿的分染,这是汲取了西方绘画中有关互补色、冷暖色在画面中均衡使用的色彩理念。可见,当代中国画的色彩语言呈现出丰富性、多样性,体现着东方哲学的色彩观。
图3 牛克诚《绿云春》
中国画是中国艺术瑰宝之一,而色彩作为中国画中必不可少的绘画本体元素,对于创新中国画艺术形式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中国画中的色彩具有意象美、形式美和情感美,阐释出象征性、装饰性和写意性的文化内涵。因此,在进行中国画创作时,创作者应根据自身情感和画面的实际情况,找到适合自己表达意图的色彩形式,并且合理有效地运用这种色彩形式传达出画面的情感和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