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
电影《长安三万里》,贯穿了李白与高适的命运交集。两个人的性格其实截然不同,李白狂放,高适隐忍。高适对李白还有一点幽怨。影片中高适反问了自己一句:“李白说我是他最好的朋友,我是吗?”
常常在一些场合里,特别是当男人们在酒宴上喝到高潮时,有人对我搂抱倾诉:“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真的是吗?
记得有天夜里我睡不着,天空中也没星星和月亮可以望一望,于是找人喝了一场酒,一个交往了几年的男人大约是喝高了,熊抱住我的腰说:“这辈子,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来自深夜里的这股暖流,把我感动透了,一时恨不得把家里银行存折的密码都告诉他,有终身托付的意思。
但这个场景很快让我受伤。在不久后的一次酒席上,这个男人喝了酒后,同样深情款款地抱住另一个男人倾诉衷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有时候就陷入迷茫,在我们的交往中,真有最好的朋友吗?
有一部加拿大电影,就叫作《最好的朋友》,里面有一个中年男人,他叫弗兰考伊斯,是一个成功的中年古董商人,他对古董的感情,胜过任何人。但他却陷入了友情的荒漠,几乎人人都讨厌这个贪得无厌的人。在一次古董拍卖会上,他竞拍到了一个花瓶。他打算用这个花瓶来收藏一个最好朋友的灵魂。但人们纷纷嘲笑他,你这种人,哪有什么最好的朋友。于是,弗兰考伊斯兜兜转转,去寻找他那最好的朋友。寻找了好大一圈儿,都没有他最好的朋友,他得出一个结论,人与人之间,都是孤独的。但他仍不放弃,最后去寻找他大学时代的同学,等这个不速之客反复提醒后,大学同学才恍然记起他来,弗兰考伊斯激动不已,他说,我把这最珍贵的花瓶,准备用来收藏最好朋友的灵魂。那位大学同学摇摇头说,你不是我的朋友,你这个傲慢自私冷酷的人,完全以自我为中心。弗兰考伊斯听了那话,泪流满面回家,他绝望了,抱起花瓶砸得粉碎。
我结交了一个二十多年的朋友,就是朱三哥,有天他对我说:“你是我最信任的朋友!”自从朱老板把我说成是他最信任的朋友以后,我和他的交往,就有些如履薄冰的感觉。我总觉得,哪天要是我突然情绪发作,把他告诉给我的一些隐秘不小心说了出去,我该如何担当这最信任朋友的身份。
在古代,似乎有一对最好的朋友,就是春秋时代的俞伯牙与钟子期,伯牙用古琴演奏高山流水,山色空渺中,子期坐在一旁,相隔流水的距离,闭目倾听,成了伯牙的心灵知己,这就是千古知音的传说。所以说到心有灵犀的朋友,不需要滔滔不绝,声嘶力竭,往往就是一个眼神,或者就是一种电波一样的感应,一种磁场的吸引。但彼此之间的距离,依然隔着流水,隔着海潮。
人与人,始终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世上连一片相同的树叶也没有,也就没有两个绝对相同的人。每个人,都是这世界汪洋中的一座个体岛屿。一个人对我说过,他和所有人的交往,最终是为了自己灵魂的需要。但灵魂绝对是独立的,你不要被它有时表现出的软弱妥协和趋炎附势的样子迷惑了,灵魂是离人最远和最近的神秘体,它是不是像一个美国科学家说的那样,有21克重,谁也不知道。
美好朋友之间的交往,有时就是沙漠中的泉眼,让孤独的你,看到遥遥山峰上的雪,茫茫大漠中的水。朋友之间,保持自己的独立性,才有生存的空间。我写过一篇文字,叫《恐怖的手机》,就是说一个手机,把一个人的脑电图,把你所有真实的心理活动、潜意识都一丝不留地发送到对方大脑里,那将是非常尴尬的。朋友之间,也没必要一览无遗,说不定那倒是索然无趣的。这世上的一些甘苦冷暖,有时还得由你独自去感受。
所以我认为,朋友之間,在天空,就如茫茫天宇里的两颗星星,不一定是挨得最近,只是彼此之间,能够接收到对方发送出闪烁的那一缕星光,在大地,就如浩瀚大海之间,彼此凝望的岛屿。
(编辑 高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