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娜 吴茂
少数民族文化是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传统文化的精华。其文化特征主要是记述和反映了该少数民族的现实生活和生存发展。凉山彝族毕摩文化拥有上千年的历史,其传承方式主要是通过“仪式”进行,但由于毕摩文化包罗万象、表现形式多样等原因,使得其文化传承存在阻碍。本文以深度访谈和实地观察的方法对凉山彝族毕摩文化当前面临的困境进行了解,并针对毕摩文化传承与创新提出一些建设性建议。
四川省凉山州美姑县是全国最大的彝族聚居地,由于其独特的地理环境形成的天然屏障,使得至今保留着较为完善的毕摩文化,是彝族传统文化最浓厚的地方,也因此享有“毕摩文化之乡”之美誉。毕摩是彝族诺苏支系的方言音译而来,在语言表达中,“毕”的意思是“读诵”,而“摩”是“老师”的意思。“毕”在作名词时是指宗教祭祀,也是毕摩的简称;作动词时有“诵读经文”之意,而毕摩中的“摩”可以指毕摩的地位等级。毕摩在历史上被称为“鬼主”“都鬼主”等,是彝族中一种替人祈祷、祭祀的祭师,专职安灵送灵、消灾祈福、驱鬼治病、占卜历算等。同时,毕摩是本土宗教的代表人物,又是彝族中的知识分子,有整理、传授彝族文字,撰写和传抄包括宗教、哲学、伦理、历史、天文、医药、农药、工艺、礼俗、文字等典籍的功能。[1]其在彝族人的生育、婚丧、节日、出猎等生产生活中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是彝族文化的维护者和传播者。[2]
在我國现代化进程中,毕摩文化在民族文化发展中占有一定历史地位,[3]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且承载着彝族人民的情感和精神寄托。从某种程度上说,民族文化的传承和保护状况进一步反映了少数民族人民的生活状态。2021年8月12日,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关于进一步加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意见》,《意见》指出:到2025年,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需得到有效保护,其传承保护手段必须更加科学规范、运行高效。尤其是民族地区人民更是要充分参与到文化传承保护中,增强传承活力,完善制度保障,弘扬民族精神。[4]
现如今,随着时代不断变化,越来越多新兴文化的崛起,使得许多古老的非物质文化正逐步被人遗忘,在边缘文化[5]周围徘徊。2021年9月3日,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关于在城乡建设中加强历史文化保护的意见》指出:在城乡建设发展过程中要延续历史文脉、加强文化传承和保护。认真抓好古今资源的衔接,准确把握传承载体,明确非遗文化的社会功能和时代价值。党的二十大报告中,习近平总书记提出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引领,加强非遗文化的保护,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毕摩是毕摩文化的直接传承人,无论是毕摩绘画还是毕摩音乐都是由毕摩世代相传。[6][7]因此,全面了解毕摩文化传承保护困境,提出产业转型来促使其高质量发展,[8]无论是从毕摩世家还是一代又一代传承人来说,毕摩文化的传承发展都将面临全新挑战。
凉山彝族毕摩文化传承的现状分析
在当地,一般把毕摩文化解释为彝族宗教祭祀毕摩所创造和传承的彝族宗教文化。毕摩文化就是毕摩创造的,毕摩文化就是宗教文化。毕摩文化是包括宗教祭祀毕摩在内的广大彝族先民在历史发展和社会进步过程中所总结创造,由彝族本群体特别是彝族知识分子毕摩世代传承下来且蕴含着本民族独有的族群文化,是彝族民间传统文化的核心。
1、毕摩传承后继乏人
毕摩距今已有两千多年历史,在彝人生活中充当着灵魂工程师和教育者的角色。毕摩是传播、延续毕摩文化的代表,通晓一定地域内民族和民间文化。在大部分毕摩人手中仍保留着较为原始且完整的毕摩文化经书典籍,但是由于新兴文化的冲击,导致传统文化也仅停留在保留层面,未能及时得到广泛传承。毕摩文化内容丰富,博大精深,通常是以口耳、口手相传的形式进行。学习毕摩从学彝文开始,熟练掌握后,才进一步学习毕摩相关知识,诵唱经书。
毕摩知识内容复杂,包括各家族家谱、民间谚语、古代传说、医药卫生等;除此之外,毕摩文化中经书类型丰富多样,有祈福安康、祛病、召唤灵魂等不同功能的经书。正是因为毕摩文化的博大精深、内容丰富、种类繁多,导致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对此也只能望而却步。[9]正如吉克拉都所言:“我们小时候学毕摩是很严格也很积极的,学毕摩是世传,也是我们的职业,是我们的职责所在,而现在的小孩都不愿意去学毕摩了,我让我儿子学一点毕摩知识,他说他文化知识学习压力已经很大,不愿意学习毕摩。而且他说长大以后也不愿意去当毕摩,当毕摩收入少,也不好玩。”除此之外,作为当地的资深毕摩曲比洛戈也讲道:“真正想学毕摩知识,认真传承毕摩文化的年轻人很少,他们大多在外省打工,只在春节放假返乡期间学一点皮毛,大部分因为毕摩知识复杂难学而放弃了。”
毕摩文化传承至今,从曾经的彝族知识分子到现如今的传承危机,无一不在警示世人毕摩文化的日益衰落。新生代彝人一部分功利心较重,对传统文化关注较少,都希望自己能通过现代技术过上更好的生活;另一部分迫于生活的压力也有心无力。这也造成了新生代彝人中很少有真真切切沉下心来了解毕摩文化、学习毕摩文化、传承毕摩文化,想以毕摩为职业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2、毕摩文化简化单一
在彝族毕摩谱谍中有着这样的记载:“毕摩源于气、雾、云、雨、水等物质世界,最原始的人们开始从这些物质的世界中获得有关于毕的知识,然后,逐步掌握了毕这一神圣的职业。”毕摩的发展经历了从物到人的衍化和发展过程,其内容涵盖毕摩经书、毕坛纷争、毕摩的法器、毕摩治病和占卜、毕摩文字与文献、毕摩绘画和毕摩音乐等。毕摩绘画和毕摩音乐在毕摩文化中扮演着重要组成部分,主要是因为其通过绘画与文字相结合的形式来叙述故事、塑造形象、抒发情感、反映生活,是彝族远古绘画艺术的“精髓”。毕摩绘画、毕摩音乐以及彝族尼木措毕祭祀也于2014年11月获国务院批准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毕摩绘画主要是依靠毕摩以及毕摩仪式传承,毕摩绘画作画难度较高,除了包含最直观的绘画技术外,还蕴含了毕摩文化之中的宗教知识、天地之灵气等。其传承由两种载体展示:一是鬼板,二是经书。两种形式均具有原始性、独特性和信仰性的特征,同时也因此具有了巨大的历史价值、文化价值、艺术价值和社会价值。但是,面对现代社会发展的日新月异,很多毕摩文化都出现了一种较为普遍的“简化”现象。正如了解到的吉克作也“毕惹”(学徒)所说:“我认为一个好的毕摩绘画要和祖辈传下来的绘画作品一样,在于传承和传统,并不在于逼真和创新。绘画中的每一样东西都有它的含义,而不是追求创新而省略和忽视传统文化原有的味道和内涵。但我是我们家第十五代毕摩,孩子在上学了还没开始学习毕摩绘画,也没有人来拜师,挺担心自己祖传的东西没有人来继承。”
毕摩音乐主要是以念诵和唱诵的方式进行诵经,毕摩诵经主要有祈福、告慰亡灵以及给与彝族人民心理安慰的功能,这其中包含了彝族的历史与文化传承作用,彝族的历史、文化、哲学、信仰都是通过毕摩诵经的方式口耳传承。毕摩音乐依附于仪式活动,但由于毕摩仪式举办的次数不断减少以及仪式过程不断简化,导致毕摩音乐不断地淡化在彝人的视野之中。
曲比洛戈说:“我还小的时候毕摩仪式内容丰富,主要颂唱玛都迪(做祖先灵牌)、撮毕(送祖先灵牌)、孜摩毕(祈福,念平安经)、桌拟硕(念净宅经)、晓哦补(念消咒经)、撮那固(念治病经)、尼此日(念咒鬼经)等经书。现在做的比较多的仪式就是孜摩毕(祈福,念平安经)、晓哦补(念消咒经)、撮那固(念治病经)。而现在大部分都是别人家有小孩出生或者主人家乔迁时我去诵念孜摩毕(祈福,念平安经)和桌拟硕(念净宅经),但在接受现代教育后,很多人不大相信鬼神的说法。除此之外,最大的变化还是现代人生活节奏比较快,有些仪式不得不迫使我们做出适当改变,念诵经书的时间大大缩短,比如原来需要颂5天经,现在简化为2天。有时候仪式需要的牲畜也有调整,有些就借用一下,不一定都杀来吃,不能铺张浪费了嘛。但主体内容还是会保留。”
彝族尼木措毕祭祀是比较复杂的仪式,一般是人去世之后,需要请毕摩通过仪式的方式将亡人的灵魂指路到彝人祖先的故居。这个仪式是所有仪式中最复杂的,一般要花3-11天。如果某人家父母一辈人都去世了,就会请毕摩将其去世父母一辈做成竹录送往祖先故居,并为子孙后代祈福以及祈祷子孙繁衍兴旺。[10]因此,尼木措毕祭祀文化的传承必须依靠从事较久且高等级的毕摩,正如吉克作也所说:“这种大规模且复杂的仪式我也不会,我父亲会做。现在,曲比洛戈会,他在毕摩中的等级相当于学历中博士快毕业了,村里大型的仪式(如:玛都迪、措毕)都是他在做。老一辈毕摩去世了,新一代毕摩又少,会这个仪式的更是少之又少。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基本从早忙到晚。”
3、毕摩传承意识淡薄
民主改革时期,毕摩文化一度被认为是“封建迷信”。经历多种政治运动冲击后,大量的毕摩文献典籍被没收和销毁,再加上较多学识渊博的老毕摩随着年岁老去,行动上的不便给予毕摩文化传承造成了弊端,对毕摩文化形成了巨大冲击。
毕摩经书是毕摩文化最直接的传承载体,是经过毕摩亲手誊抄私藏和使用,并没有系统的留存意识。很多毕摩的经书典籍在收藏中因为破损没有及时誊抄保存也就相继消失,这对文化传承而言无疑是一种损失。改革开放后,新一代彝民思想观念转变,许多毕摩后代不想继承毕摩职业,功利化地外出就业;加上当代较多男性彝民对毕摩文化流失现状关注过少,受教育的部分新生代彝民以偏概全地认为毕摩文化是“迷信”,缺乏对毕摩文化的积极认识,传承观念更是微乎其微。总而言之,彝民宗教信仰淡化,传承观念意识淡薄势必会使毕摩文化走向后继乏人的边缘。
凉山彝族毕摩文化传承困境的原因分析
1、网络文化的冲击
网络是时代发展的产物,网络文化是时代发展的阶段性成果。网络文化是以计算机、互联网为依托,以数字化信息和多媒体技术为主,通过各种传播媒介来实现文化交流与传播。它具有交互性强、时效快等特征。而随着科技发展,人们信息交流也越来越依赖网络媒体进行传递并获得相应的知识及经验;与此同时,由于网络文化是一种新时代下的产物,并随着科技进步而发展。在互联网时代下,人们更加倾向于通过网络进行交流,这就使得“原汁原味”的传统文化受到了很大冲击。
美姑縣是大量彝族人口聚集地和少数民族主要聚居地。由于基础建设等各方面因素影响导致美姑县彝族毕摩文化与其他地方民族间存在着较大差异性,甚至出现边缘化现象以及民族之间的融合发展问题;同时也因为地理条件限制而造成了在互联网上出现很多信息不实的问题,对毕摩文化传承有着巨大的负面影响。
2、技艺复杂难学
从《勒俄特已》《查姆》《西南彝志》等彝文典籍的记载和传说性描述来看,母系社会时代,一切祭祀活动都是以氏族、部落为单位进行,当时只有氏族部落的酋长才有资格担任祭司。进入阶级社会后,由于社会统治需要利用宗教神权来维护,产生了政教合一的“鬼主制度”。元、明后,中央王朝在凉山推行土司制度,彝族地区的部分统治人物被封为土司等行政长官。彝族社会的政治力逐渐与宗教阶层剥离,使得占卜祭祀等仪式也逐渐脱离政治权力,鬼主制逐步走向瓦解,形成了今天以祭祀为主、具有文化和教育等多种职能、同时传承拥有包罗万象的毕摩文化的主体——毕摩群体。这也正是毕摩文化悠久的历史底蕴,其文化内涵博大精深、复杂难学。
学习毕摩文化首先从学习彝族文字开始,而聱牙诘曲的彝文就已经让许多人望而却步。其次,在掌握熟练以后再学习毕摩相关知识,如各家族的家谱、民间谚语、古代传说、医药卫生等;再次,跟着毕摩学习手工画鬼板,绘画以及用细青干叶子、草和泥巴做的仪式模型等;最后是学习经书。只有在熟练掌握这一系列内容后成为一名初级毕摩,才能独自行毕。毕摩做仪式时需要的技能也是多样化的,如毕摩绘画、剪纸、木刻、草扎泥塑和各种神座图等,这些除了需要花大量时间学习外,还要在行毕过程中熟练掌握知识和技巧。
凉山彝族毕摩文化传承与创新路径
1、打破传统观念,健全传承体系
毕摩的传承主要分为“世袭家学”和“拜师受业”两种,再加上毕摩传承中奉行“传男不传女”原则,以及毕摩内部有着严格的“毕阶莫阶”,导致了毕摩文化传承阻碍重重。彝族各家族在生活习惯和宗教信仰等方面大体相同,但仍存在细微上的差别,这也是毕摩文化传承体系当下面临的最大问题——传承体系不健全。因此,必须做好各家族文化的异同区分,制定考核标准,完善管理制度,增强文化认同,建立健全毕摩文化全新、规范的传承体系。
2、拓展教育途径,丰富传承形式
民族文化是中华文化的“瑰宝”。拓展教育路径、创新教育形式是文化教育的根本,彝族教育是民族文化教育的子集,毕摩文化教育是彝族文化表现的重要形式。通过加强地方民族基础教育质量、倡导开展毕摩文化课外活动、举行民族文化知识竞赛、实施家校结合双重教育新形式等举措来丰富彝族毕摩文化传承形式。
3、数字技术赋能,完善毕摩管理
随着数字时代的快速发展,数字技术赋能毕摩文化,打破毕摩文化从口头传播到文字传播、视频传播的壁垒。稳抓数字媒体传播快、范围广、形式多、效率高的特点,不仅创新毕摩文化传播新势态,还进一步完善彝族毕摩文化管理制度。通过数字技术将毕摩进行仪式时的影像进行实时传播,让更多年轻人了解毕摩文化、学习毕摩文化;还可以利用新媒体平台对带有毕摩文化特色的手工艺品进行宣传讲解、销售等。不定时开展毕摩文化教学和对毕摩文化感兴趣的群体或者初级“毕惹”的疑难困惑进行解答。丰富传播形式,提升传播质量,促使毕摩文化多元发展、创新发展。
4、创新文旅融合,体验文化价值
充分利用彝族传统文化民族节日,加大宣传力度,提升毕摩文化知名度。通过打造彝族“火把节”等商业性较强的旅游项目,深度挖掘系列产业文化,把旅游与产业产品相结合,发挥毕摩文化的艺术价值。“开水洗手”“舌头舔烧红铁器”以及“口吞炭火”等是当下较为突出的杂技性表演,也拥有较高的商业价值。除此之外,当地政府应结合实际,打造一个“产学研”文化胜地。不仅可以让游客观赏到叹为观止的毕摩表演,还可以感受当地民间传统的毕摩仪式、民族文化。提供非遗技术体验馆,当地毕摩传授有祈福意义的毕摩绘画、剪纸以及草编等手工艺品,传承民族文化,增强文化认同。
参考文献
[1]左玉堂:《彝族毕摩文化试论》,载《楚雄师专学报》,1991(1):32-42页。
[2]易莉:《毕摩文化对凉山彝族地区社会基础的影响》,载《中华文化论坛》,2012(5):90-93页。
[3]龙倮贵:《毕摩文化在彝族史学中的地位和作用》,载《普洱学院学报》,2017(1):65-71頁。
[4]马布都:《浅析我州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与利用》,载《凉山日报(汉)》,2009-03-04(03)。
[5]张子中:《边缘文化三论》,载《东方论坛》,2007(2):11-14+74页。
[6]沈秀荣:《凉山彝族毕摩文化传承——现在与未来》,载《西昌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2):103-106页。
[7]刘瑶瑶:《四川小凉山彝族毕摩文化传承与保护研究》,载《兰台世界》,2012(35):92-93页。
[8]吴茂:《产业转型升级推动农业农村高质量发展》,载《山西农经》,2022(20):56-58页。
[9]杨丹:《贵州彝族毕摩文化传承人问题研究——以贵州省盘县淤泥乡为个案分析》,载《毕节学院学报》,2009(11):35-41页。
[10]张永华:《对凉山彝族毕摩信仰与主观幸福感的调查研究》,载《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09(6):61-64页。
作者简介
孙 娜 贵州民族大学社会学院2022级社会工作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社会政策与社会福利
吴 茂 贵州民族大学社会学院2021级社会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应用社会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