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松刚
现如今,批评家更多的时候,变成了一个混沌的鉴赏者。这样一种具有基础性意义的文学细读,一定程度上摆脱了文学批评中思想探索所面临的一些争论和疑难,但令人担忧的现实是“批评”的缺席,已经难以让文学批评在眼花缭乱的文学现场中赢得新的尊重。
这是一个理论的时代,我们有丰富的关于语言、结构、叙事、欲望、身体、性别等方面的理论知识,也不乏不同文体的理论规则和阐释惯例,但独独缺少批评的精神,缺少批评的勇气——一种努力说出不可言说的事物的勇气。这真是让人伤心的事实。批评不仅失去了谈论文学自身的果敢,而且失去了谈论超越自身更大问题的胆识。而由于缺少真正的“批评”,批评家的话语要么转变为某种具有主题性意义的圈内效应,要么作为自身的一种理论论证被不断地规范,从而失去了批评应有的质疑和挑战。
在我看来,批评是一种力图谈论非同一性、不确定性、复杂性、现实性、未来性等各种可能性的话语,它是一种来自被损坏的生活或现实的思想沉思,它遵守最起码的道德和价值。因此,当文学批评与其他一切思想毫无底线地妥协时,它就不能不变得虚妄、圆滑而又无能了。可能是时候承认文学批评在某种意义上的溃败了。一种国家课题、文学评奖、理论论争等一切批评的繁荣都无法抵挡的沮丧,大概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淹没着我们。这或许就是批评在这个时代的宿命,无法拒绝,又难以改变。
批评作为文学鉴赏和文学研究不可或缺的工具,在解释或阐释文学对于人类精神生活的意义时,具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定性作用。但事实上,对当下文学批评的诟病之一,就是它把读者带离了文学和它应有的文学价值。好的文学和坏的文学,在批评家含混暧昧的评判标准中,经常变得模棱两可、似是而非。这么做的直接后果是:尽管当下写出了相当数量的文学批评文章,但他们依然无法为广大读者提供有效的和易于理解的审美分析,恰恰相反,文学批评在自我生产的无效复制中,渐渐丢失了自身的尊严。
批评家说到底不是生产论文的“机器人”,也不是ChatGPT。批评既无需让读者蒙圈抓狂,更不能让自身显得一无是处。批评不是你问我答,而是试图开启一场心灵的对话。与作者、读者對话,与现实、历史对话,更与自身、灵魂对话。因此,与其他艺术的沉默相比,批评是一种具有言说意义的精神活动。批评也不是忠告和强求,而是重新检视一部作品——它的背景、意义和问题。批评更不是指南针,批评是制造迷宫,批评需要一颗勇敢的心。比如乔治·斯坦纳的《托尔斯泰或陀思妥耶夫斯基》、特里·伊格尔顿的《勃朗特姐妹:权力的神话》、本雅明的《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F.R.利维斯的《伟大的传统》,不仅是文学批评,更是引人深思的精神迷宫,而且充满了故事和勇气。
批评是自我的塑造,它教会我们自省、矫正、提升。批评也意味着自我的取消,以此获得新的认识自我和世界的方式。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是应该捍卫它还是为它哀叹。当然,令人欣慰的是:批评未死。批评仍然无处不在,在网络中,在私底下,在朋友圈里,也在某些凤毛麟角的文学活动现场。我相信,没有一种有勇气的批评,是脱离自身存在的,也没有一种有勇气的批评,不是和生命的探索无关的。
我喜欢怀着谦逊、透着勇敢、充溢着美的批评,就像诗。谦逊意味着有精神回旋的空间,便也有了对话的期待和可能;勇敢一点,便可以尝试着说出某些有趣而严肃的事实;而美,则预示着一种审美的理解,是对文学批评作为一种艺术的呵护。
未来属于批评。但突然,我有点厌倦思考了。批评家,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