贸易三角债、数字人民币与人民币国际化

王任

摘要：在中美巴贸易三角债的背景下，中国向巴西提供美元贷款以帮助其偿还美国债务，并与之达成协议，使得中巴双边贸易以人民币结算。此举一定程度上扩大了人民币在全球市场中的流通范围，有望通过贸易渠道推动人民币国际化进程。然而，人民币国际化长期受到基础设施不足、资本管制和美元霸权等因素的制约，难以突破现有格局。数字人民币因其独特的优势，可突破人民币国际化的障碍并创新本国金融体系。关注数字人民币在技术实施、政策推广方面的困难及其自身存在的风险的同时，需要及时把握贸易三角债带来的机遇，加强和优化数字人民币的场景应用，逐步加快人民币国际化的进程。

关键词：贸易三角债；数字人民币；人民币国际化

中图分类号：F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3160（2023）05-0011-12

一、引言

长期以来，中国向美国出口的货物和服务价值超过从美国进口的货物和服务价值。在存在巨额贸易顺差的情况下，中国将美元收入用于购买美国国债或者其他美元资产。但出于多元化外汇储备、经济结构调整、降低风险敞口等因素的考虑，中国外汇储备里的美元与美国国债配置需求逐步减弱。与此同时，巴西等国家一直面临经济困境，与美国存在贸易逆差，美联储加息以及本国经济衰退等问题，导致这些国家美元债务负担加重。中国借给巴西美元以偿还美国债务，使其避免高额利息和违约风险。同时，作为与中国存在贸易顺差的资源型国家，巴西借助其要素禀赋优势可以向中国出口丰富的资源货物，并以人民币结算的方式实现对中国的债务偿还，为其自身也创造了出口机会。中国、美国和巴西三方因存在贸易差额而形成的债务关联，可称作贸易三角债。中巴之间的双边协议将中美巴三方的美元债务关系转化为中巴之间的人民币贸易关系，不仅实现了三方的共赢，而且极大地促进了人民币的国际流动。当然，这对人民币国际化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人民币国际化是我国应对百年变局、把握发展主动权的战略选择，党的二十大报告明确提出了推进高水平对外开放，并有序推进人民币国际化的目标。对于人民币国际化的路径，一般认为可以从扩张地域和货币职能两个角度实施“三步走”策略，即地域上从周边化到区域化再到国际化和货币职能上从结算货币到投资货币再到储备货币[1]。同时，中国政府推进人民币国际化的策略也发生了转变，即从最初关注人民币的跨境贸易和投资结算、离岸人民币市场的建设以及双边本币互换，转向了关注人民币在大宗商品交易中的计价地位、金融市场的深化开放以及“一带一路”倡议框架下的人民币使用[2]。一些学者提出人民币国际化应采取中国特色路径，即短期内隔离并发展人民币在岸和离岸市场，从人民币的国际需求出发，使用“回流”机制倒逼国内金融市场改革[3]。现在，随着区块链、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等技术的应用，经济与金融领域正在发生深刻变化。一些学者建议利用数字技术解决人民币国际化进程中的跨境贸易、金融投融资和货币储备选择的问题，以此开辟人民币国际化的新路径[4]。

中国人民银行试点发行的数字人民币，作为技术创新的新成果，具备现金的货币属性和数字化的技术特性，有可能创造出一种使人民币连接全球市场的新机制。在央行数字货币诞生之前，私人数字货币作为投机工具通常具有高度的价格波动性，投资者面临极高的风险，难以获得稳定回报[5]。并且，由于其匿名和去中心化等特征，可能被作为非法交易活动的洗钱工具[6]；私人数字货币无法承担货币的价值尺度和流通手段职能，因此无法成为主权货币和外汇储备[7-8]。相比之下，数字人民币作为人民币现金的数字化形式，具有与现金相同的法律地位和法律约束力，是中国唯一具有法偿性的可控匿名数字货币。数字人民币采用“中央银行—商业银行”的二元信用创造机制与中心化的管理方法，能够保证币值稳定并提高货币政策的有效性[9]；法定数字人民币采用国家信用背书，可以履行货币的本质职能[10]。数字货币发展的目标已被明确写入国家“十四五”规划，并强调“稳妥推进数字货币研发”，同时着眼于建立数字人民币治理规则，以推动数字经济高质量发展。

因此，在面对中巴双边协议带来的共赢局面及货币发行技术的创新变革时，深入分析人民币国际化在当前环境下存在的困难与挑战，并探寻数字人民币如何协助人民币在全球化进程中突围，具有重大理论和实践价值。同时，我们还必须直面数字人民币在国际化应用和推广过程中可能遇到的实际问题，并提出利用数字人民币推动人民币国际化的策略与建议，进一步推动中巴协议共赢效应的应用和普及，使更多国家从中获益。

二、人民币国际化的困境

（一）人民币跨境清算体系尚不完善

在用人民币结算解决中美巴贸易三角债问题的过程中，我们清晰地看到了人民币跨境支付系统（CIPS）和人民币离岸市场等跨境交易基础设施的核心地位。然而，如表1所示，尽管CPIS系统在支付结算中发挥着关键作用，但其在处理速度、交易规模和参与机构等方面与国际广泛使用的SWIFT系统相比，还有显著的差距①。这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人民币在全球范围内的流通、结算和支付能力。此外，世界各国和地区正在积极推进自己的跨境支付系统建设，这无疑对CIPS系统形成了市场竞争压力。同时，尽管人民币离岸市场的发展对汇率自由化和人民币国际化产生了显著推动作用，但其发展较晚，无论是交易规模、产品种类还是流动性，与高级的离岸货币市场相比，都存在一定差距[11]。在全球范围内，人民币的流动性和深度都较为有限。同时，国际参与者对跨境交易基础设施可靠性的担忧也可能会使他们倾向于选择其他被广泛认可的交易方式[12]。因此，要想进一步提升人民币的国际化水平，就必须解决这些问题。

（二）资本管制的局限

中美巴贸易三角债现象以及未来中巴协议的顺利实施都反映出中国当前资本管制政策的复杂性和局限性。根据蒙代尔三角理论，在开放经济条件下，一国不可能同时实现资本自由流动、汇率稳定和货币政策的独立性。換言之，一国最多可以同时实现两个目标而必须牺牲另外一个目标，三者之间存在互相制约和牵连的关系。我国由于金融监管能力较弱等原因，选择牺牲资本的流动性来维持货币政策的独立性和汇率的稳定。资本流动的限制一定程度上维护了外汇储备的稳定性，并有助于应对潜在的金融风险。首先，虽然中国在实施资本管制政策的同时，持续保持着与美国的贸易顺差，这却导致了中国政府大量积累美国国债和美元资产，由此面临美元贬值、利率风险、流动性风险、政治不确定性和重置风险等诸多问题。其次，资本管制使得中国的经济活动和国际贸易受到一定限制。由于对跨境资金流动进行了严格控制，跨境支付可能会出现延迟或受限，这进而可能影响供应链的正常运转，并让跨境交易面临支付和结算的风险和困难。再者，中国的资本管制影响了金融市场开放程度和资本结构的灵活性。中国的资本账户至今尚未完全开放，这意味着像中巴这样的双方关系只能通过政府间的双边协议进行美元资产的借贷，而不能通过更加市场化的方式交易。投资者也需要面对资本管制带来的各种问题，包括需要满足特定的准入条件和审批程序等，这无疑增加了交易的成本和不确定性，从而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中国在国际资本市场的参与度。

（三）美元霸权的全球经济格局

在全球贸易支付中，美元的占比超过40%，使其成为最广泛使用的国际货币，在国际经济和金融中占据主导地位。通过美元霸权的运作，美国能够通过金融制裁等手段对俄罗斯、伊朗、古巴等国施加压力，以达到其政治和经济目的。为了在国际经济中取得重要地位，人民币必须直面并应对由美元霸权带来的挑战。

首先，美联储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内多次加息使得美元升值，极大地加重了巴西等发展中国家的美元债务负担。中国和巴西通过政府双边协议的方式将中美巴之间的美元贸易三角债关系转换为中巴之间的人民币债务和贸易关联，使得部分美元回流美国。这虽然降低了美国债务的违约风险，但也对美元霸权提出了挑战。美国有可能利用其强大的国际金融基础设施设置障碍，如采取金融制裁等手段，以阻碍人民币国际化的进程。

其次，在美元霸权背景下，美元一家独大，大部分国际贸易结算、跨境投资和金融交易都以美元进行。人民币目前在全球支付市场和国际贸易金融市场的比重仍然相对较小，流动性比较低，便利的美元跨国基础设施以及市场参与者的交易习惯都极大地阻碍了人民币国际化的进程。SWIFT发布的RMB Tracker数据显示，2023年4月，人民幣在全球支付货币市场的份额为2.29%。而美元份额为42.71%，欧元份额为31.74%。2023年4月，人民币在国际贸易金融市场的份额占比为4.72%，排名全球第3位，仅低于美元和欧元。美元在这一领域具有绝对优势，份额为83.95%，欧元份额仅为6.54%。

最后，美元霸权也表现在其作为全球主要储备货币方面。中国持有大量美国国债作为外汇储备，拥有过多的美元外汇储备使得我国经济面临严重的汇率风险和金融不稳定性。在美联储持续加息的背景下，中国持有的美元资产价格持续下跌。尽管中巴双边协议缩小了中国持有的美国国债规模，但减少的量占比很小。

三、数字人民币可助推人民币国际化

数字人民币因其特有的技术优势、法定地位和运行管理模式，有助于中国摆脱贸易三角债问题中人民币国际化的困境，并推动人民币在国际上的使用和普及，提升人民币在国际贸易和国际金融中的地位。

（一）可完善人民币国际化基础设施建设

数字人民币依靠加密技术、数字签名和分布式账本等技术，能够提供高效安全的跨境交易渠道。首先，数字人民币可以实现对大规模数据的快速传输和处理，并确保交易的安全性、隐私性和防篡改性，从而为其点对点交易提供高度信任和透明度。点对点交易使得境内外参与者可以直接进行跨境支付和结算，而无需中间支付机构或银行的参与，更快地实现资金的跨境转移，减少交易的中间环节、降低交易成本，进一步提升CIPS系统的交易速度和安全性，扩充其使用范围和使用者数量。2023年3月，中国银行云南西双版纳州分行为当地某进出口公司以数字人民币办理对缅进口橡胶结算，标志着数字人民币跨境贸易支付场景已成功落地。在当前中巴达成双边协议的情况下，中国可以很好地利用数字人民币提高跨境交易效率并降低跨境交易成本。其次，数字人民币可以作为人民币离岸市场的全新交易方式和工具。参与者可以在数字账本上验证交易记录，开展数字人民币离岸交易兑换。数字人民币能提供具有更高流动性的人民币交易渠道，吸引更多机构和投资者参与人民币市场，拓展人民币在国际市场的交易流通空间。

（二）可在资本管制条件下提供金融资产流通的渠道

中国为维护经济稳定和金融安全仍需采取资本管制措施，并以此为基础进行资源配置和产业发展的战略规划。尽管资本管制与金融资产自由流通存在一定的矛盾，但资本管制并不意味着完全阻止金融资产的流通。在贸易三角债背景下，数字人民币有潜力在资本管制的条件下，促进中国与巴西等国家之间的金融资产流通。首先，数字人民币可以通过区块链的实时记录追溯等手段，实现对资本流动的监控和管理。管理者可以根据需要设置不同的规则和限制，确保资本流动的稳定性和可控性，防止大规模资本外流对经济造成不利影响。其次，中国已与巴西达成双边协议，在此类专款专用的交易场景中，要求确保中巴之间的资金不会被用于其他用途。数字人民币可以实现金融资产特定渠道的安全转移和交易，同时有效防止外部金融冲击对本国经济和金融市场的影响。使用安全可靠的数字人民币交易可以弥补资本管制对金融资产流通的影响，这是传统人民币难以实现的。最后，中巴之间以数字人民币为基础的跨国资本流动，可以视作中国放松资本管制的一种尝试。通过对这次尝试的深度剖析和总结，我们能够从中积累宝贵的经验，进而为中国未来全面放开资本账户、实现资本的完全自由流动提供参考和指导。

（三）可助力摆脱美元霸权的压制

早在2018年，委内瑞拉政府发布了世界上首个国家信用背书的加密货币，称作石油币，每单位石油币以一桶委内瑞拉原油作为实物抵押，实现了数字货币与金融控制权的紧密关联。但因其国家经济实力不足，仍受美元制约。数字人民币理论上具有最完整的货币职能，为突破美元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的霸权地位提供了新的可能性。首先，作为一种主权数字货币，依托中国强大的国家信用，数字人民币能够突破传统货币的市场流通体系，实现价值的数字化跨国交换[13]。利用其点对点交易的优势，数字人民币可以绕开美元货币体系，使美国难以设立障碍或实施金融制裁。其次，随着中国综合国力和在全球的国际地位不断提高，人民币作为交易媒介、支付手段和价值储存方式，已经得到了其他国家的广泛认可。截至2022年年底，超过80个境外中央银行或货币当局，包括巴西央行在内，已将人民币纳入其外汇储备。据巴西央行2023年3月底发布的报告显示，人民币已取代欧元，成为巴西外汇储备中第二重要的货币。目前，人民币已成为全球第五大储备货币，且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特别提款权篮子中的权重排名第三[14]。数字人民币以其较低的发行和交易成本、强大的安全性、良好的流动性以及高度的可信度和公平性，可进一步推动其他国家持有人民币资产，实现外汇储备的多元化，提升资金的安全性和便利性，并减少被美国金融制裁的风险。随着中巴协议的签订实行以及数字人民币的推广，人民币在巴西外汇储备中的比重有望进一步提高。最后，通过加强与其他央行数字货币的互操作性与互认性，数字人民币有望实现与其他国家或地区组建共同的央行数字货币篮子，并将这一篮子数字货币作为锚货币的基准，提高国际货币体系的稳定性和持续性。

（四）可加速国内金融体系创新

数字人民币有望提升资金流动的效率，推动国内金融体系的创新，从而为人民币的国际化进程提供强大的内部驱动力。首先，数字人民币的运用可以获取大量的实时数据和信息，为政策制定和金融监管提供全面系统的参考信息，从而提升政策执行和监管的效率。当然，这也对金融系统的基础设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能够倒逼其不断优化和提升。其次，数字人民币通过合理的底层设计和运行管理，可以作为新的货币政策工具，其利率的设定也有可能打破零利率下限，从而避免流动性陷阱[15]。最后，数字人民币通过大数据、分布式账本和条件触发等创新机制可以疏导货币政策传导渠道，提高货币政策的效率。通过合理设计的数字货币并不会威胁本国的金融稳定[16]。数字人民币的发展可进一步推动中国金融市场的改革和金融基础设施的完善。

四、使用和推广数字人民币的现实挑战

尽管数字人民币有望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人民币国际化面临的难题，但就其目前的使用状况和发展前景来看，仍存在一系列问题值得注意，包括技术、政策等方面的困难及其自身存在的风险。

（一）技术实施难度

第一，中国使用数字人民币与巴西等其他国家进行交易，要求数字人民币必须从基于账户的零售型央行数字货币向更广义兼容的形式演变。在考虑优先度和偏好的短期内，中国选择使用零售型数字人民币，主要是作为纸币和电子支付的替代或补充。这样做的目的是提升现有小额支付结算的效率，完善中央银行的货币发行和管理机制，增进金融包容性，并推广普惠金融的发展。发达经济体则有更强的动机建立批发型央行数字货币，以巩固其在全球金融体系中的地位。如新加坡已开展多年的分阶段批发型数字货币项目（Ubin）研究，旨在回应代币化资产、银行间支付结算、实时全额结算、跨境跨币种结算等需求。因此需要加速金融科技创新，实现数字人民币从仅零售向零售与批发兼容的形式转型。

第二，中国与巴西等国家距离远、时差大，网络连接和远程数据传输具有不确定性，现有技术很难满足数字人民币对高效性能的需求。首先，数字人民币必须具有跨越地域和时区的稳定连接传输能力，且能够支持多种支付标准和接口协议。其次，数字人民币必须在高峰期和大规模交易的情况下保持稳定运行和快速处理能力，为此需要构建强大的设计原型和底层分布式账本网络。此外，数字人民币对技术基础设施也有一定要求，包括网络、通信、智能数字货币应用程序（APP）和硬件终端等。最后，在跨境条件下，数字人民币需要提供强大的安全保密机制并具备冗余和备份机制的服务。

第三，若将中国与巴西的双边协议合作进一步加以推广，数字人民币的国际化必然涉及多个国家、地区和机构的参与和合作。不同央行数字货币的运行机制和支撑平台存在差异，实现不同数字货币平台之间的交互、数据同步和权限管理，并建立适当的协议和共识机制，是技术方面存在的另一个难点。应对庞大的数据流量和处理需求具有极高的技术难度，构建一个全球中心化的数字货币平台难度也极大。

（二）政策推广障碍

第一，数字人民币首先可以作为中巴协议的债务支付和结算方式，进而继续向其他国家和地区推广普及。目前国际上尚未出现具有绝对影响力的央行数字货币，央行数字货币巨大的市场潜力可能引发各国对央行数字货币话语权的竞争，数字人民币的应用和推广必然面临来自其他国家和地区的竞争压力。[17]各個国家和地区正在积极投入研发央行数字货币的应用机制，以争取货币主权的核心利益。日本、美联储一直谨慎开展数字货币研究评估和内部测试，欧洲已经推出数字欧元计划。包括巴西在内的很多南美国家，也开始呼吁建立地区共同货币以满足其政治经济发展的需求。这些国家从自身的利益出发有可能排斥数字人民币，部分国家甚至可能采取政治打压和经济制裁手段，如禁止数字人民币流通、实施其他贸易壁垒等，以限制或制裁数字人民币的使用。中国需要在与其他国家央行数字货币的竞争中保持优势，争取更多市场份额。

第二，由于广泛存在的认知偏差和认知惰性，人们对传统货币体系和支付观念的依赖也会成为数字人民币在全球推广应用的障碍。人们已经形成对于传统货币的认知和使用习惯，并且对其可靠性和可用性具有稳定的信任，很多国家和地区也都建立了完善的传统支付基础设施。而数字货币的应用不仅需要政府投入新的建设成本，而且要求用户适应新的支付方式和操作规则。目前，在意大利和西班牙等国家，由于消费者习惯难以改变、隐私安全忧患、信用卡市场饱和以及基础设施建设不足等，数字化服务的普及程度一直相对较低。此外，数字人民币对传统金融和支付机构也具有替代效应，可能会引发失业等经济问题。这些政治经济因素和社会文化差异都将制约数字人民币在国际上的使用和推广。

（三）数字人民币的自身风险

以目前情况来看，有关数字人民币的研究、发行和使用机制都尚未成熟，其自身必然存在众多难以消除的风险，可能影响数字人民币应用的广度和深度，需要建立更完善的数字人民币生态，并有效监控和应对数字人民币的各类风险，才能确保其应用推广进程稳定、可靠和可持续发展。

第一，数字人民币存在信用风险。由于参与数字人民币生态建设的各方如银行、支付机构、数字钱包供应商等参与者可能会出现违约行为或经营困境，这可能降低其信用水平，并进一步影响数字人民币的价值和可信度。

第二，数字人民币存在管理和运营风险。在数字人民币国际化进程中，可能出现不完善的业务流程、人员操作失误和内部控制不力等问题，这些因素都可能导致交易错误，损害数字人民币系统的安全性和稳定性。

第三，数字人民币存在数字技术风险。数字人民币存在于虚拟环境中，而硬件设备故障、软件漏洞和系统配置错误等问题，都可能导致数字人民币的服务中断、数据泄露、身份盗窃和用户资金损失等严重后果。因此，保障用户的交易安全和隐私数据需要从技术上加强数字人民币的可靠性。

第四，数字人民币存在法律法规风险。数字人民币的推广必须遵守数据存储和处理的合同要求和数据传输的法律法规限制，否则，可能会发生法律诉讼和罚款风险。在跨境使用时，还需要考虑各国之间的法律和监管差异，以防止合规性风险。

第五，数字人民币存在市场性风险。数字人民币本质上还是流通货币，其价值会受到市场供求关系、投资者情绪和外部冲击等影响，导致价格波动和市场风险。

五、应用数字人民币推动人民币国际化的建议

为成功解决数字人民币面临的挑战，我们应当构建强健的经济基础、完善的货币伙伴网络，以及有益于巩固人民币国际地位的制度体系[18]。以数字人民币在贸易三角债背景下中巴经贸协议的应用为起点，通过多个层次和多个角度吸引多方主体参与，可以促进和完善数字人民币的应用场景，深化人民币国际化进程，并进一步提升人民币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的地位。

（一）以贸易三角债场景为开端，使用数字人民币进行本币贸易结算

为解决贸易三角债问题，中国和巴西达成本币双边贸易协议，并增开双边本币结算渠道，此举可以作为数字人民币国际化应用的开端。而且，近年来中国人民银行不断加强与各国央行的合作，积极推动双边本币互换、双边本币结算、境外清算机制安排等业务的发展。中国人民银行发布的《2022年人民币国际化报告》显示，2021年，中国人民银行已经与柬埔寨、印度尼西亚央行达成双方本币结算合作意向。2021年，中国人民银行与加拿大、澳大利亚、日本、英国等11个国家和地区的中央银行或货币当局续签双边本币互换协议。截至2021年年末，中国人民银行已在25个国家和地区授权了27家境外人民币清算行。这些合作机制为提高人民币流动性、提升外界对人民币的信心及增强人民币网络外部性提供了实质性支撑。[20]借鉴贸易三角债背景下数字人民币的应用场景，在广泛的本币贸易结算等流通渠道中使用数字人民币，可进一步提升人民币国际化的程度。

第一，由于中国的制造业竞争力较强和对资源的需求较大，中国在与巴西等贸易逆差国进行大额跨境贸易时可以使用数字人民币进行结算，并以金砖国家为基本盘向外拓展，为其提供更加稳定和安全的结算方式，实现双方贸易便利化并降低交易风险。特别是对于因地缘政治风险与中国进行双边本币结算的国家，如伊朗、俄罗斯、沙特阿拉伯等，使用数字人民币进行贸易结算和融资可以减少双方对美元等外币的依赖，降低金融风险。

第二，类似解决中美巴之间的美元贸易三角债问题的政治操作，中国在“一带一路”倡议的框架下向受援国提供人民币贷款，并要求受援国企业通过向中国出口能源资源且以人民币结算的方式偿还贷款，可扩大人民币在国际贸易中的计价和结算比例，促进人民币资金的循环流动。在“一带一路”建设带动人民币国际化的良好政治经济基础上，数字人民币的跨境支付和准入流通也将具有广阔的发展前景。

第三，中国海油与道达尔能源公司于2023年3月28日通过上海石油天然气交易中心平台首次完成人民币结算的案例，为人民币在大宗商品交易领域（如原油期货等）提供了新的流通渠道。通过数字人民币进行大宗商品交易，可以利用其独特的技术特性为交易安全性提供保障，进而稳定大宗商品市场。这将有助于中国在全球经济中占据有利地位。

（二）以解决贸易三角债为试点，有序推进数字人民币交易场景的广度与深度

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有序推进人民币国际化”目标，表明人民币国际化的市场前景已经从“摸着石头过河”探索和积累经验的稳慎阶段过渡到有序设计制度与合理安排行动的新阶段。在推动数字人民币国际化的过程中，我们可以以解决贸易三角债问题为试点，逐步扩大其应用范围。这样的方式能在阶梯式推进数字人民币国际化的同时，有效地控制相关风险。

第一，在场景深度方面，根据數字人民币的设计特点，可以首先将数字人民币作为中巴之间的资源性货物贸易的支付工具，进一步将其应用于其他境内外货物贸易和跨境旅游、教育、咨询等服务贸易领域，以降低跨境贸易领域的风险与成本。随着数字人民币的稳定运行和信任积累，我们可以将数字人民币扩展到投资领域，促进资本市场的开放和便利化，最终将其应用于跨境投融资活动、金融创新等金融开放领域，实现应用场景的深度全覆盖。

第二，在参与对象方面，贸易三角债背景下的数字人民币应用场景应当是中国和巴西双方以国家为主体参与搭建的，后续可以涵盖地区、金融机构、商户和个人等各方。试点阶段可选择合适的国家和地区作为合作伙伴，并允许一些具备较高技术能力和素质的机构或个人参与，充分征求其意见建议，以便对数字人民币的功能设计、运营方式等进行改进。经过多次迭代完善后，数字人民币可以完全开放给社会主体使用。

第三，在试点地区选择方面，中国与巴西为解决贸易三角债商定的资源货物贸易协议，建议优先考虑在经济发达地区或边境进行交易，如东部沿海地区、边境城市、自贸区等。借鉴这一经验选择，中国可以借助粤港澳大湾区作为经济合作平台，继续进行数字人民币国际化应用的试点，以促进贸易投资的便利化，并凭借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ECP）体系和地理优势扩大数字人民币在东盟国家的影响力，逐步实现数字人民币从周边化、区域化到国际化的发展路径。

（三）以贸易三角债背景为契机，鼓励将数字人民币作为国际外汇储备

中国与巴西进行双边合作、共同解决贸易三角债问题，可以建立友好信任关系。在此基础上，中国有望鼓励其采用数字人民币作为外汇储备，并继续加深与其他国家的经济联系，提高人民币在全球金融体系中的话语权。[20]

第一，借助中巴合作的辐射效应，向巴西和其他愿意持有数字人民币的国家提供一些优惠政策和激励政策，包括设立特殊的利率政策和短期优惠，为其提供更高的利益回报或更灵活的使用权限等。为增进各国政策制定者对数字人民币的了解和认可，政府应加强数字人民币国际宣传和推广。通过与各国政府开展研讨会、论坛和培训等宣传活动，宣传数字人民币作为外汇储备的优势和潜力。此外，加强媒体报道和舆论宣传，向全球传递数字人民币高效性和稳定性的信息，提高各国持有数字人民币的信心。

第二，确保提供稳定可靠的数字人民币服务。央行和相关技术机构应加强对数字人民币底层技术架构的建设、建立健全监管预警机制和安全防护措施，以确保数字人民币系统的高效稳定运行。特别是区块链、智能合约等技术的应用必须保证数字人民币具有良好的可扩展性，能够支持高吞吐量和低延迟性的大规模交易，并且具备适应未来交易规模和用户需求增长的能力。同时，加密技术、身份验证机制、安全审计等手段也必须实时满足监控交易、数据分析和风险评估等方面的需求，以提升数字人民币的信誉度和市场接受度。

（四）以解决贸易三角债为起点，构建全球化数字货币平台

在贸易三角债背景下，中巴跨境交易可以作为数字人民币与数字雷亚尔交互连通的起点，在此基础上构建一个跨境交易平台，并吸引全球各方参与。

第一，为解决贸易三角债问题提供交易平台，中国可以首先与巴西建立跨境支付体系，并借助数字货币点对点直接交易和结算的特性，实现在国家层面的节点串联，从而避免少数国家垄断控制，为全球化数字货币平台提供可用性示例。

第二，需要更多国家参与构建全球化的数字货币平台，并营造更加普惠安全的跨境数字货币生态。目前，由我国主导参与的多边央行数字货币桥项目已经完成部分交易试点工作①。我们应继续吸收借鉴其他多边央行数字货币项目的经验，了解学习其底层架构设计和技术实施理念，完善多边数字货币平台的构建。

第三，借鉴贸易三角债背景下中国与巴西以各自的利益为出发点达成合作的经验，中国应通过多边对话和合作机制，与其他国家深度合作，共同完善数字货币平台相应的基础设施建设，包括跨境支付平台、清算和结算平台、数据库平台等，并促进各国央行数字货币的相互兼容和互联互通。

六、结语

在中美巴贸易三角债背景下，中国采取非自由兑换（如政府协议）的方式为巴西提供美元资金，以获取资源贸易的机会。这个过程实质上提高了人民币的国际流通性，但在人民币国际化进程中也面临着一些问题，包括跨境基础设施建设不足、资本流动受限以及美元霸权的制约。笔者认为，数字人民币凭借其技术优势、法定地位和运营模式，有潜力解决上述问题，并进一步提升货币政策的效率，推动国内金融创新。这将打开一条全新的通道，助力人民币的国际化，并有可能引发全球经济金融领域的深刻变革。但我们必须意识到，数字人民币在国际化过程中，也将面临技术实施、政策推广及自身风险等方面的挑战。

为了应对这些挑战，我们可以从处理贸易三角债的实际应用出发，进一步扩大和完善数字人民币的应用场景，从双边化、周边化发展到区域化，最终实现全球化。这包括在本币贸易结算、大宗商品交易等跨境业务中优先使用数字人民币；在特定的场景、参与主体和地区优先进行试点，并利用“一带一路”和“RECP”等框架来扩大其应用范围；鼓励其他国家将数字人民币视为国际外汇储备，并提供可靠的技术服务保障；以及加快金融创新的步伐，实现数字人民币的形式和功能转型。同时，我们还需要通过强化国际合作和对话机制，建立一个完善的跨境数字货币平台。

然而，我们也必须清醒地认识到，贸易三角债只是错综复杂的国际贸易格局中的一种特例，其适用范围并不普遍。在推动人民币国际化的进程中，仅仅依赖贸易途径为导向的做法显然难以全面应对挑战。我们应充分认识国际金融环境的动态演变，关注金融市場、政策协调等更广泛的领域，综合考虑多种因素，并及时调整策略，以推动数字人民币高质量发展。这对实现人民币国际化具有关键性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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