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有了“核潜艇”？

曹然

这款新型潜艇与国际通行的“核动力潜艇”概念无关，只是朝鲜更多元的核武器载具的一种

朝鲜首位女外相崔善姬，从最高领导人金正恩的随行官员、前著名歌手玄松月的手中接过香槟，在人民军海军官兵们的掌声中掷向新造核攻击潜艇的舰桥。随后，崔善姬举起掷香槟的袋子，和金正恩站在一起，接受官兵们的欢呼。

2023年9月6日和7日，朝鲜建国75周年之际，金正恩出席朝鲜第一艘核攻击潜艇“金君玉英雄”号的下水典礼，并登舰视察。7日的视察活动中，崔善姬投掷香槟的一幕，是朝鲜首次对外展示世界海军通行的新船下水掷瓶礼。

金正恩如此重视的新潜艇“金君玉英雄”号，身份却扑朔迷离。从金正恩现场关于“将海军现有中型潜艇改造成能够搭载战术核武器的攻击型潜艇”“给我们的对手带来不比我们成功建造新型核动力潜艇小的压力”等说法看，这款新型潜艇与国际通行的“核动力潜艇”概念无关，只是朝鲜更多元的核武器载具的一种。

从朝鲜媒体发布的影像及美韩机构先前发布的卫星图像看，本次下水仪式的举行地是朝鲜咸镜南道的原新浦造船厂。这里是朝鲜国防科学院海洋研究所的总部所在地，负责潜艇、潜射导弹等武器的研发。朝鲜多代主力潜艇都在这里建造下水。这一次，金正恩在致辞中将这里称为“凤台潜艇厂”，这也是该厂名首次对外公布。

朝鲜中央电视台播放的新闻片显示，9月6日，金正恩乘坐一款此前未被披露过的新型导弹艇，在至少两艘小型舰艇的护航下，从外海驶入港口。金正恩戴着草帽，从导弹艇上走下，穿过欢迎人群，来到新潜艇下方的典礼棚内。

随后，劳动党中央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被外媒视为朝鲜“军工战线最高领导人”的李炳哲宣读了劳动党中央军事委员会向人民军海军移交战术核攻击潜艇的命令。金正恩向人民军海军东海舰队某水下舰艇战队队长授予了移交证书。

根据朝鲜劳动党中央军事委员会命令，朝鲜第一艘战术核攻击潜艇舷号为841号，命名为“金君玉英雄”号。金君玉是朝鲜第一代鱼雷艇指挥官。1950年7月，他指挥21号鱼雷艇和美国海军交战，朝鲜官方将此定义为人民军海军鱼雷艇部队首次主动进攻。

金君玉由此成为首批荣获“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英雄”称号的军人之一，21号鱼雷艇也在退役后被永久保存在平壤祖国解放战争胜利博物馆。今年8月，金正恩在视察人民军海军东海舰队近卫第二水上舰艇战队和出席海军节晚宴时，曾提到金君玉的事迹。

朝韩双方都有使用朝鲜战争“英雄”为海军舰艇命名的传统，如韩国海军曾以在朝鲜战争期间的海战中战死的下士洪大善为某艘导弹艇命名，又曾以在仁川登陆中“作出突出贡献”的情报军官林炳来命名新型导弹艇。但朝鲜官方极少公开披露此类命名。自金正恩就任朝鲜最高领导人以来，这是朝鲜媒体首次“官宣”以人名命名潜艇。

9月6日的下水典礼结束后，金正恩第二天来到“金君玉英雄”号暂时停泊的码头。他检阅了人民军东海舰队军旗及仪仗队，然后登上潜艇参观。在此过程中，朝鲜海军采用了世界海军通行的诸多礼仪，如挂满旗、站坡（官兵在潜艇上排成一排迎接金正恩）等，但最引人注目的，還是朝鲜外务相崔善姬执行的掷瓶礼。

掷瓶礼是一种可以追溯到古希腊时期的海事礼仪，各国海军及船厂的执行方式略有不同，但一般是在新军舰或轮船下水前，由一位出席下水典礼的女性贵宾，将一瓶香槟掷向船艏击碎。人们相信，若酒瓶一次性被击碎，那么新船往后的航程也会一帆风顺。

朝鲜海军本次掷瓶礼，和国际标准流程大不相同。9月6日“金君玉英雄”号潜艇下水时，只是金正恩“一声令下”，随即气球彩带飘舞，潜艇缓缓滑入水中，没有掷香槟的环节。到9月7日举行掷瓶礼时，潜艇已经下水，崔善姬只是将香槟在舰桥上击碎。

无论流程如何，掷瓶礼出现在朝鲜官方报道的海军活动中，还是头一遭。史汀生中心研究员、资深朝鲜问题专家迈克尔·麦登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梳理过去20余年的资料，2016年和2021年，朝鲜媒体报道过两艘舰船的下水仪式，透露出剪彩和下水后进行庆祝仪式的内容，但并不包括掷瓶礼。“不能排除此前有过非公开的掷瓶礼举行，但这是首次对外公开朝鲜海军也使用掷瓶礼，这一点非常不寻常。”

9月6日，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出席新造潜艇下水典礼。

9月6日，朝鲜第一艘核攻击潜艇“金君玉英雄”号。本版图/视觉中国

行使掷瓶礼的主角同样不同寻常。这其中，玄松月的出现并不令人意外。曾任三池渊乐团团长的朝鲜著名歌手玄松月，自2017年以来先后出任劳动党中央候补委员、党中央副部长等职。朝鲜中央电视台画面显示，近年来，她经常随同金正恩出席重大活动，负责礼宾工作。

但是，朝鲜为何选择外务相、国务委员会委员崔善姬担任掷瓶礼的主宾？分析人士多认为，一方面，掷瓶礼需要女性来执行；另一方面，崔善姬出身“功臣家庭”，为以“功臣”命名的新潜艇掷瓶，相对合理。

2016年升任外务省北美局局长后，崔善姬曾频繁出现在奥斯陆、斯德哥尔摩等地的朝美“半官半民”对话中。参与此类涉朝二轨对话的欧美人士曾对《中国新闻周刊》讲过一个小故事：崔善姬曾在会晤中表示，她原本可以和各位“更早见面”，但她父亲由于身体原因，由金正恩许可，让崔善姬在身边多陪伴了几年。“这个故事显示出她在朝鲜不同寻常的地位。”麦登表示。

值得注意的是，这不是崔善姬近期第一次出现在海军活动中。今年8月27日，朝鲜举行庆祝海军节晚宴，金正恩携妻子李雪主及女儿出席。金正恩的妹妹金与正和崔善姬，一起坐在主桌。

崔善姬也全程出席了“金君玉英雄”号9月6日的下水典礼。视频画面显示，她和劳动党中央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李炳哲、朴正天及内阁总理金德训享受同等待遇，站在一起，坐在一排，并共同和金正恩在潜艇前留影。

朝鲜半岛峰会遭遇意外，朝鲜、韩国、美国领导人被绑架到朝鲜核潜艇上……这是2020年领跑韩国票房的电影《铁雨2：首脑峰会》的剧情，虽然荒诞不经，却反映了韩国政府和社会长期以来对朝鲜拥有自主建造核潜艇的担忧。

不过，当朝鲜真的宣布第一艘“核攻击潜艇”下水后，韩国政府的反应有些“风轻云淡”。统一部发言人9月8日表示，朝鲜不顾民生困难，执意研发“毫无意义的武器”，浪费“本就不充足的资源”，韩国政府对此表示遗憾。

韩国联合参谋本部官员则更直白地表示，韩军方分析认为朝鲜新潜艇“无法正常运行”，正在观察“朝鲜欺骗或夸大事实的线索”。

那么，“金君玉英雄”号到底算不算朝鲜军事实力的重大突破？考虑到该型潜艇并非核动力驱动，只是具备搭载核武器的能力，这实际上是朝鲜2014年以来研发导弹潜艇的一个新成果。

在半岛军事对抗中，朝鲜的军事科技水平相对美军处于“弱势”地位，如何提高有限的制导武器的生存能力，是朝鲜军工科研的重中之重。近年来，朝鲜在固体燃料火箭、导弹发射车等领域取得的新突破，都指向更多元的发射空间、更迅捷的发射速度，从而降低核武器遭美军“一次打击”受损的风险。在此背景下，水下导弹发射平台研发，自然成为一个重点。

早在2014年，韩国国防部就披露，朝鲜正在基于其装备的老式鱼雷潜艇，研发改造可以发射弹道导弹的潜艇。当年，金正恩两次视察朝鲜潜艇部队，并进入狭窄的潜艇内舱，检查水兵伙食保障，还另外指挥了一次有潜艇部队参加的联合演习。

2015年到2016年，历经三次发射试验后，朝鲜一艘新浦级潜艇被外界认为已经具备发射导弹的能力。这艘潜艇的名称“8月24日英雄”，被认为是纪念首次成功试射“北极星”潜射导弹的日期。2017年2月，该潜艇又成功试射了“北极星2”型导弹，朝鲜官方报道称这是改造后的“北极星”对地导弹。

不过，新浦级潜艇是基于朝鮮海军装备的苏制633型柴电潜艇研发而成，且仅建成一艘。韩美军方认为这只是一艘导弹发射试验艇，并不具备作战能力。一个细节是，此后数年，朝鲜潜艇部队参与多兵种联合演习时，仍然只是进行鱼雷攻击。此外，今年3月朝鲜成功试射新型潜射巡航导弹时，载具依然是“8月24日英雄”号。

随着朝鲜半岛关系在2018年走向对话接触，朝鲜导弹潜艇研发工作一度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2019年，在半岛局势重回僵局后，金正恩视察了建造中的新型导弹潜艇，“北极星3”型潜射导弹成功试射。随后，2021年1月的朝鲜劳动党八大重启大规模军工研发计划，核潜艇设计研究和潜射弹道导弹研发赫然在列。2022年劳动党八届六中全会上，核潜艇及潜射弹道项目进一步上升为尚待完成的“五大课题”之一。

“过去几十年来，核攻击潜艇一直被认为是对朝侵略的象征，现如今却象征着令傲慢的敌人闻风丧胆的朝鲜的威慑力量。”9月6日，金正恩在“金君玉英雄”号下水典礼上的讲话，似乎意味着这项计划已经取得阶段性成果。他说，“这不能不说是一件全民皆大欢喜的好事情。”

金正恩还表示：“普遍认为潜艇最重要的是动力系统、潜航速度和航海装备等，统称作战能力。不过我个人认为，除此之外搭载什么样的武器装备才是重中之重，搭载了核武器，那就是核潜艇。”

在9月6日的讲话中，金正恩进一步提出，除了“远景计划”的核动力潜艇研发任务外，朝鲜还要把“原有的中型潜艇都这样改装成搭载战术核武器的攻击潜艇”，并对所有潜艇进行“高新动力系统”改造。他将此称为“低成本尖端化战略”。

分析认为，考虑到“金君玉英雄”号尚未进行试航和导弹试射，其性能水平尚难判断。不过该潜艇及朝鲜现有潜艇，仍是基于前苏联柴电潜艇改造、升级而成。未来这些潜艇能否对韩美构成实质性威胁，主要在于其动力系统改造升级的效果。

美国国务院原分管核不扩散事务的助理国务卿帮办范·迪彭认为，如果老式柴电潜艇的动力系统没有得到彻底升级，其高噪音的特性意味着很容易被美军侦测。相比之下，朝鲜多元的陆基导弹发射平台反而隐蔽性更强，更具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