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 扬
【导 读】 乔纳森·沃尔夫(Jonathan Wolff) 的《当今为什么还要研读马克思》原是其1986年在伦敦大学学院教授马克思主义课程的讲义,此后成为马克思哲学的导读读本。该书以简洁而平易近人的形式选取了马克思早期和成熟时期的重要思想进行解读,道出了当今时代人们为何研读马克思、需要马克思思想继续指引前行的奥秘:马克思著作中精准的洞察力、深刻的启发性和对真理与美好社会的执着追求成为人们改变世界的一把秘钥。
《当今为什么还要研读马克思》一书,英文原名WhyReadMarxToday ?2002年由牛津大学出版社付梓问世,作者为牛津大学政府学院公共政策教授乔纳森·沃尔夫(Jonathan Wolff),时任英国伦敦大学学院人文学院院长。该书于2006年译为中文版引入国内,至今仍为关于马克思研究的畅销读物。为何将其定义为“畅销”,是因为该书已多次重印,现已到2022年版次。作为一本菲薄的、仅仅不到200 页的书籍,这确实是一件值得审思的事情:自马克思主义在世界掀起惊涛巨浪以来,世界各国对于马克思本人和马克思主义的相关研究从未止歇,而从马克思逝世至今,世界格局与政治版图亦经历了诸多变迁。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现代化进程、世界社会主义运动和社会主义国家的前行之路都面临了新的机遇与挑战。在此背景下,重读马克思主义理论、探究“千年第一思想家”——马克思的思想历程,思考其对资本主义和人类社会的未来预言是颇有意义的事情。本书以精简的篇幅展示并评析了马克思的重要思想,读来仿佛亲历了马克思的一生。作者沃尔夫指出,虽然马克思的部分观点不能成为根治彼时社会问题的良方,但马克思确实尖锐地抨击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弊病所在,为人们提供了自己的解决方案,这也是现在我们仍旧需要研读马克思的原因。
根据译者段忠桥的介绍,《当今为什么还要研读马克思》是我国在21世纪初出版的反映英美马克思主义最新研究成果的译丛中的一本。该译丛共十册,除本书外,还有《分析马克思——道德、权力和历史》《马克思主义与道德》《卡尔·马克思的历史理论》《女权主义政治与人的本质》《马克思主义与女性受压迫:趋向统一的理论》《马克思主义、道德与社会主义》等,都是不可多得的研究当代英美马克思主义的著作。
英美马克思主义理论成果引入国内的缘起,映照着彼时国内学界对马克思主义研究的转型历程。中国共产党对马克思主义的学习实践之路充满着曲折与坎坷。在建党初期,苏共对我国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指导与建议固然对当时的社会发展起到飞跃性的作用,然而也使中国共产党对苏共更为依赖,可以看到,“我国马克思主义研究与教学从新中国成立之初,总体上承袭的即是苏联斯大林教科书体系的马克思主义,在这一阐释路向的‘马克思主义—反马克思主义’二元对立的思维框架之下,由于西方马克思主义反对他们对西方社会现状的分析和革命战略的设想以及对马克思主义近代知性科学的阐释,因而,它被视为非马和反马的思潮,这直接影响到之后我们对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定位问题”[1]。西方马克思主义的研究中心在20世纪70年代后从西欧转移至英美资本主义国家,英美的马克思主义逐渐在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占据主导地位。与此同时,中国也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中发生着巨大变化,新时代带来了不同的使命与课题。人们渐渐发现,教条式地照搬苏联马克思主义的经验与方法无法解决随着新时代社会发展而涌现出的问题与困境,苏联马克思主义的弊端和内在缺陷也随之暴露。在苏联马克思主义的视域里,“马克思主义被理解成一个由一些规律和范畴组成的固定的体系,不随历史的发展而发展,而且它不与当代各种文化思潮‘对话’,这样,马克思主义在苏联就成为一个封闭的体系,阻碍了马克思主义在当代的发展”[2]。同样,这种缺乏与时俱进的理论体系难以通过实践的检验,无法胜任指导中国进行改革开放和中华民族复兴的历史使命。邓小平在十一届三中全会中指出:“只有思想解放了,我们才能正确地以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为指导,解决过去遗留的问题,解决新出现的一系列问题。”[3]当看到现实掌握的思想理论难以从容应对现代化事业和社会主义事业建设中遇到的尖锐难题和复杂矛盾,现实境况亟待思想理论的正确指引,向外探寻求索便成为一条走向光明的道路。由于中西方社会整体发展节奏不同,直到20世纪90年代后,随着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持续发展,现实层面社会发展呈现的种种新变化,以及学界对马克思哲学的解释路向与西方马克思主义趋向一致,人们开始审慎认真地从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中汲取合适的养分,并将其作为实践过程中解决问题的思想宝库。此时,曾被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关注并批判的种种社会现实问题,才逐渐被人们理解。
作为一部导读性质的读本,作者的立场和态度往往融贯在字里行间。在《导言》的开篇,沃尔夫便抛出议题:“21世纪伊始,如果有,能有多少马克思的思想可以逃离火葬的柴堆?”[4]3并对此立即作答“比人们想象的要多”[4]3。作为科恩(G.A.Cohen)——分析马克思主义创始人的学生,沃尔夫对马克思的著作评介较为中肯,他似乎采用了自己的一套独特的逻辑分析,闪烁着分析哲学的理性光芒。本书行文逻辑清晰流畅,不仅在必要时表明作者对问题认知的观点和立场,并且兼顾着帮助读者更好地理解马克思理论的需要,论证时概念明晰,通俗易懂。在《本书的计划》一章中,沃尔夫提出马克思的早期著作蕴含着更为丰富的内容,因此他将宗教、劳动和异化等内容作为第一章分析的不同主题。同时,有别于一般的评介马克思主义理论的严肃读物,作者以更为平易近人的方式与读者一同观察、探索,时不时地停下脚步,为或是心急或是迷惑的读者娓娓道出自己规划的探究马克思思想的逻辑线索,如其所言,“为了理解马克思的理论,在进入一些复杂情况之前,先从一个简化的图景开始是很有帮助的”[4]68。
首先,在《导言》中,作者便谈及,“柏林墙的倒塌产生了巨大的象征性反响,因为这常被认为是马克思主义本身,以及马克思主义政治学和经济学的挫折”[4]3。诚然,柏林墙的倒塌揭开了东欧剧变、苏联解体的序幕,但其使世界社会主义国家震惊警醒之余,也让人们看到了另一种可能面向。柏林墙背后的矛盾与分裂并不能证明资本主义制度优越于社会主义制度,亦不能简单将其失败归咎于外来的西方文化渗透。倘若必须指认它的失败与马克思主义有所关联,毋宁说它印证了一个道理,即如若无法将马克思主义正确运用于实践,并在实践中检验和进一步发展,那么僵化了的学说注定走向悲惨的结局。同样,共产主义制度在东欧的式微和溃败,恰恰反映了苏联模式在东欧绝无可能成功,人们也应借此注意到,探索一条适应本国国情的发展道路对于一个身处社会主义制度改革的国家是多么重要。相反,若能全面地、整体地把握马克思主义,使其在与时俱进中焕发生机活力,便不难取得社会主义事业的伟大成功。翻阅历史的画卷,我们能够明显感知新旧中国的变化:19世纪中期,西方列强对中国的侵略使中国被迫打开了国门,不得不走上中国现代化的征途。然而,这种现代化是以对西方国家的模仿和生硬照搬,乃是一种被支配的不成熟的现代化;直至十月革命的一声炮响,为我们送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这一占据真理和道义制高点的思想理论,以实现人类解放和人类幸福为根本价值旨归,而当中国共产党成立后,中国人民在党的领导下,运用这一理论思想指导实践,才使得中国的现代化有了前行的目标和主心骨。中国的现代化进程是百年来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不断锐意进取,走向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路程,这并不是对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关于未来设想的简单套用,也并非照搬苏联的模式,而是走出了一条崭新的道路——中国共产党带领人民群众经过不断地艰辛探索,将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与中国革命建设的实际情况相结合,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从而摸索总结出一条适合中国国情的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道路。
当前,尽管我们与马克思所处的时代已相距百年之多,但我们亲历着马克思预测的历史变革与时代发展。马克思主义是否过时,抑或说马克思是否仍需我们研读,世界范围内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的较量与各自的演进历程为其揭示了答案:尽管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在新工业革命和高科技发展的加持下呈现了新的特点、新的变化,但资本主义的病灶未能从根本上消除。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立足于新时代的历史方位,面对着经济全球一体化局势下暗潮涌动的国家政治与文化矛盾,我们始终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坚定不移地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是历史和人民的共同选择,并取得了举世公认的辉煌成就,自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济社会发展所取得的种种成就正是对其的最佳检验和证明。道路的坚持需要理论思想的坚定指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科学理论成果。在《中共中央关于党的百年奋斗重大成就和历史经验的决议》中,深刻阐明了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重要地位:“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是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二十一世纪马克思主义,是中华文化和中国精神的时代精华,实现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新的飞跃。”[5]同时,这一理论思想以宏阔的战略眼光描绘出21世纪中国与世界社会主义的前途命运,不断开辟出21世纪中国马克思主义新境界。
东德党曾坦言,东德的失败最重要的原因便在于彼时党的领导软弱无力,对于危机的出现束手无策。为此,不能忽视人民,脱离群众,执政党一旦脱离人民群众,便极易陷入危险的边缘。中国共产党是为人民服务的政党,“历史和现实都告诉我们,密切联系群众,是党的性质和宗旨的体现,是中国共产党区别于其他政党的显著标志,也是党发展壮大的重要原因”[6]。自毛泽东到习近平,党的历代领导核心始终承认人民的历史主体地位,站在人民的立场,坚持以人民为中心,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这正是中国共产党的初心和使命。在这一意义上,正是中国共产党将“人”由抽象的人变为实实在在的历史主体:人民得以当家做主,并成为自己和国家的主人,而这也与马克思主义一脉相承,即“人以一种全面的方式,就是说,作为一个完整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质”[7]189。
正如马克思是通过对宗教的批判来借此建立起关于人的理论,沃尔夫也选取宗教这一主题开启对马克思思想的简述。虽然探寻基督教的起源不是易事,但纵观世界,并将目光聚焦于西方社会,不难发现基督教始终长期盘踞、渗透在资本主义社会生活里。人们长期浸染于基督教的信仰文化中,以至于黑格尔亦将其视为绝对真理。因此,若想撼动这座大山,打破以基督教的以神为核心的价值信仰,便需要彰显出人的自我价值,确立以人为中心的主体地位。费尔巴哈否认上帝对自然与人类的主宰,他认为所谓的上帝并不存在,不过是人创造了上帝这一形象,“人在基督教中将他自己的隐秘的本质对象化。这样就必然证明,上帝跟人的这种对立分裂是基督教的起点——乃是人跟他自己本质的分裂”[8]。而他关于上帝与人的论证又给予了神本价值一记回击,他得出“人类之所以像上帝,不是因为上帝按照他的形象创造了我们,而是我们按照自己的形象创造了他”[4]23这一结论。就是说,上帝这一观念其实来源于人类自己,人才是基督教的核心,他因此得出上帝即为人的本质的异化,而神学的本质实则是人类学这一夺人耳目的见解。与此同时,沃尔夫评论,“一旦真理被揭开,宗教的假象被暴露,他(费尔巴哈,本文注)的工作就基本完成了”[4]25。至此,在费尔巴哈的努力下,人本价值得到了显扬。但显然,马克思不满足于此。
马克思认为,基督教是为资本主义服务的。在当时充满压榨和剥削的社会背景下,宗教犹如鸦片,给予悲惨境遇中的劳苦人民以虚幻的慰藉,尤其是基督教教义中的教导人要温顺隐忍,服从主人,现世所经受的磨炼与痛苦都会得到天国的报偿等内容,无异于一剂资本主义的毒药,进一步合理化资本家榨取雇工们的劳动力。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马克思对费尔巴哈的观点提出批驳。对于费尔巴哈将基督教视作异化的产物,并归结于世俗的基础,他认为并未直指问题的核心。马克思的此番论证早已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中有所铺垫,在《手稿》中,他提出人与对象世界的关系从本质而言应是一种实践关系,这种关系通过资本主义私有制条件下的异化劳动这一形式表现出来,进而从根本上扬弃私有财产和异化劳动,最终获得“人不仅通过思维,而且以全部感觉在对象世界中肯定自己”[7]191这一结果。虽然马克思对费尔巴哈从世俗世界出发去认识基督教予以认可,但他不赞同其对于人的本质属性的思想,亦反对他所构筑的“爱”的宗教。前者关于人的概念仍是一种抽象化的表述和理解,没有看到“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发展;后者又不曾察觉,“基督教情感”无法脱离社会而存在,它本就是社会的产物。在马克思眼中,唯有实践这一感性的生命活动是人区别于动物的、自身独有的重要标志。而费尔巴哈的人本主义和对基督教的批判均未能立足于实践这一基石。
日本共产党理论家不破哲三曾说:“马克思首先在思考如何改造这个社会时,成为一个唯物主义思想家,后来在研究资本主义制度时成为一个‘病理学家’,在预测未来社会发展时则成为一个拓荒者。”[9]之所以被称为“病理学家”,正是由于马克思以尖锐的笔触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痛疾,尤其是彼时资本主义社会中资本家对劳动者的剥削压榨所导致的人的异化。异化不仅是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剖析马克思主义的热门主题,亦是本书的核心之一,“我们的一切发现和进步,似乎结果是使物质力量成为有智慧的生命,而人的生命则化为愚钝的物质力量”[10]。这不仅是马克思早在18世纪的西欧发出的深刻诘问,即使如今已步入日新月异的21世纪,异化也如影随形。本书对异化的解读简洁而精妙。作者将异化分为四种:工人与产品的异化、人在生产活动中的异化、人与自身的类存在(类本质)异化、人与他人的异化。其中,沃尔夫将类存在异化解释为人的劳动和生产过程中无法表现人的本质,始终以机械而重复的方式进行劳作,这不啻一种折磨。同时,他指出,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人们所进行的摒弃创造力的单调生产方式,如同动物一般。而唯有不工作的时候,或许人们才感受到自己是人。对于这一观点,或许至今仍不过时。
当前,物质条件的极大丰富带给人们更多的选择和支配权,人们由过去的对于物质文化的需要转变为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但同时现有的社会化进程中亦存在着“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不仅导致了现代人精神文明的空虚与失落,同时也进一步加深了人对于物的过分的占有欲和依恋度。而如今生产方式的革新也造就了消费品的供给量呈现井喷式增长,虽然这使人们的物质需要得到大幅度的满足,但是也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人的消费观念和思维方式。正如手拎包不再是单纯的放置物品的工具,其品牌、logo 等因素都共同促使其成为人们炫耀的工具和财富的象征;手机不再是简单的交流和通信工具,同时也昭示着一个人的身份地位和经济基础;大衣也不仅是为了防风御寒,其质地、色彩和产地总会或多或少博得他人的关注……诸如此类种种变化,反映出“物”对人的颠覆力量,人们最单纯的精神和肉体感触被“物”的占有欲替代,成为物的附属品,精神的感受钝化为以感官的刺激来获取某种快感和认同。此外,我国在当前的社会转型进程中,异质文化的入侵与传播、繁复多样的社会思潮的涌动和裹挟让一些人越发忘却和迷失人之为人的本质,人对自身价值的确证、对物质的主宰地位被颠倒,代之以反被物所驱使,个体的主体性日渐丧失,人的异化程度越发加深。
与此同时,马克思笔下枯燥而重复的劳动力的工作方式并非资本主义社会专有,或许也在触目可及的现实生活中。当前的社会不仅是物质文明高度发达的社会,同时亦是信息爆炸的社会,数字经济的发展使得信息技术成为最新生产力,尤其体现在以互联网为代表的通信技术和信息技术中。马克思所指明的劳动的异化在现今变换了面貌与形式,在数字经济的助推下,互联网被资本把持管控,而这虚拟的网络空间生产取代了原有的以人的劳作为核心的生产模式,代之以机械理性为主的、以电脑和电子信息技术为主体的工作模式,并将人从生产线上解放,劳动场所转移到电脑、手机、iPad 等需要通过互联网远程操控完成工作的相关场域。不难看出,这种运行模式看似将人从固有的生产线中解放出来,实则对个人的能力与素质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即由传统的体力劳动需要转变为相应的科学技术和专业技能的需要;同时劳动程度的复杂性进一步加深,对于劳动价值的评判似乎向脑力劳动倾斜,这也因此使数字劳动的价值和成果远高于传统意义上的体力劳动。在这一过程里,人已与其劳动工具和劳动活动一同客体化,变为商品。劳动产品由物质形态变为非物质形态,数字劳动的生产性体现为资本的增殖,而数字劳动者——包括数据算法的生产者和所有数字平台的消费者,其所生产的算法、代码或符号等劳动产品从根本上仍被资本占有,即便是网民,也会在互联网中不断地被大数据和智能算法分析其偏好和喜恶,进一步推送相应的信息和广告,只为促使其持续消费。与此同时,当他们在各种社交平台活跃时,也是在进行信息的消费和自身的信息产品的生产,而这种劳动也归属为创造剩余价值的生产劳动。换句话说,网民成为资本家的免费劳动力,他们进行的隐性劳动不断使自身沦为数字网络的附属品,而这些产品终将被资本家免费占有。
如此,从某种意义而言,在数字经济时代,劳动变得更为智能,但以智能电子产品为核心的科学技术反过来控制着人们,成为某种异己的力量。人们并未因科技的发展而解放,反而陷入了更深的资本的泥潭。其实,当我们想要实现从“必然王国”到“自由王国”的飞跃,在劳动的视域中也是一种生产方式的转变,即从被迫的雇佣劳动到出于自发的自由劳动的转变。而从根本性质而言,想要实现这种转变,则需要生产方式被彻底改变。我们应当一同克服数字时代的劳动异化,使互联网“转变为体现人类本质的数字工作以及未来能够实现共享公有的互联网”[11]。
科恩曾指出,社会主义的未来应当是分析马克思主义着重关注的议题。而实际上,关于社会主义究竟向何处发展,一直以来都是中西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共同注目的话题。在本书中,沃尔夫认为马克思为人们提供了一份可贵的方案,即“现存社会将被‘超越’了我们异化状态的共产主义制度取代,而这将通过无产阶级革命来实现”[4]57。马克思在《手稿》中描绘了他心目中的共产主义:“共产主义是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的扬弃,因而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它是历史之谜的解答,而且知道自己就是这种解答。”[7]185-186可以看出,马克思认为共产主义是对于自我异化的扬弃;同时他也指明在共产主义社会里才能扬弃人的自我异化,进而克服异化劳动,使劳动成为人的自觉的活动。在马克思身处的时代,资本主义社会是“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阶段,但他的眼光已远超于那个时代。他指出,当人们到达共产主义社会,个体得以克服其本质“异化”实现“复归”,人们才能真正实现自由而全面的发展,而每个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便是人类文明未来的发展方向,人的自由个性才真正得以解放与全面发展。
但是,沃尔夫对于马克思描绘的未来社会的蓝图做出了审慎的思考。针对共产主义的设想,他指出一些尚未在马克思著作中予以解释的问题,即马克思对于共产主义如何实现尚缺乏一些具体的方法。譬如,在共产主义社会中,人如何能使劳动变得既不被异化又兼具高效?如何解决工作枯燥的问题?有关于在共产主义社会中的经济组织究竟是如何规划的?劳动后的产品是如何分配的?对于拒绝为社会服务的人又当如何对待?此类问题并未在马克思的著作中窥探到具体的答案。尽管如沃尔夫所言,马克思在他所处的时代为我们描绘出共产主义社会的前景,但是基于马克思所处的时代并未提出具体的实施方案。事实证明,由于马克思主义本身具有与时俱进的品质,自其诞生以来的社会主义实践运动已证明其实施方案始终在不断探索中。中国道路的社会主义实践就证明了这一点。我们仍有信心,对于具体问题的回答终将在未来的某天揭晓。习近平曾指出:“马克思主义是随着时代、实践、科学发展而不断发展的开放的理论体系,它并没有结束真理,而是开辟了通向真理的道路。”[12]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性、革命性、实践性、人民性和发展性都将在中国得到充分彰显。“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7]502虽然在沃尔夫眼中,这个世界至今还未发生真正意义上的马克思主义革命,但我们坚信,真正意义上的马克思主义革命早已发生。习近平说:“中国共产党为什么能,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为什么好,归根到底是因为马克思主义行!”[13]中国共产党带领中国人民从站起来到富起来再到强起来的伟大飞跃便是中华民族呈递给世界的一份满意答卷,共产主义的远大目标总有一天会由我们的后代实现,毕竟我们已经掌握了改变世界的秘钥——坚持马克思主义和共产主义信仰,坚定地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
同时,沃尔夫在卷末表达了他对马克思的认同。即使他认为马克思重要的理论还存在一定缺陷,但马克思对于社会问题的犀利批判给予了我们深刻的启示。我们对马克思主义的学习与批判更应当辩证对待,合理运用,正如书中所言,不仅要客观审慎地甄别那些看似“死掉了”的理论内容,还要将依旧葆有蓬勃生命力的思想继续发扬。这对于我们早已不是什么新话题,因为邓小平早在1989年与戈尔巴乔夫会面时就谈道:“马克思去世以后一百多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在变化的条件下,如何认识和发展马克思主义,没有搞清楚。绝不能要求马克思为解决他去世之后上百年、几百年所产生的问题提供现成答案。”[14]马克思主义之所以伟大而永恒,并不是因为其穷尽真理,而是由于它一直“活”着——“活”在人们心里,“活”在我们通往光明未来的道路中。我们一如既往地需要马克思主义的指引。当前,身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时代背景下,如何灵活地运用马克思主义和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最新理论成果指导中国现代化建设进程,在危机中育先机,于变局中开新局,是摆在我们眼前的重大课题。
最后,尽管沃尔夫以尽可能精练的篇幅为读者展示出其对马克思的思想介绍和评价,但同时也因此美中不足:过于简练的内容使某些需费心论证之处反而被轻轻带过了。譬如,他在《本书的计划》中预想在最后一章回答当今为何要研读马克思这一问题,最终呈现的答案更多的是对前面内容的简要总结。但或许这已经将这本导读读物的功用发挥到最佳:本书原为沃尔夫自1986年以来在伦敦大学学院哲学系教授马克思主义的课程讲义,而此类课程的意义自然不是照本宣科,让学生和读者学习本就固定而深奥的理论。马克思主义是引领我们开启真理之门的密钥,其意义又不仅止于此。德里达说:“马克思主义在今天没有现实的存在,没有肉身的存在,而是作为幽灵般的存在。但这种幽灵般的存在非常重要,必须有对马克思主义的记忆,必须不断地重读马克思的著作,因为没有马克思就没有未来。”[15]那么,我们能否借由本书的启发,用马克思主义这把秘钥开启对于世界一切真理的恒久追寻,同时始终葆有对真理、对世界、对人类自身命运的好奇心、洞察力和敏锐幽微的关切,或许这才是本书的用意所在。正如沃尔夫所言:“对真理的执着追求是一切伟大哲学的核心。但最终作品的价值却不取决于它是否真正实现了这一目标。说白了,有些事情比真理有趣得多。”[4]122
注释
[1]夏巍.西方马克思主义的传播对中国马克思主义研究的影响[J].贵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6):36.
[2]陈振明.评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对“苏联马克思主义”的批判[J].教学与研究,1997(6):30.
[3]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毛泽东邓小平江泽民论科学发展[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党建读物出版社,2008:37.
[4][英]乔纳森·沃尔夫.当今为什么还要研读马克思[M].段忠桥译.广西: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1.
[5]习近平.中共中央关于党的百年奋斗重大成就和历史经验的决议[M].北京:人民出版社,2021:32.
[6]徐成芳.中国定力[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128.
[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8][德]费尔巴哈.基督教的本质[M].荣震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67.
[9]禚明亮,郑曙村,王春梅.“马克思仍然活着,而且活得很健康”——日本共产党前主席不破哲三访谈录[J].日本问题研究,2010(4):1.
[1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 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580.
[11]周延云,石云燕.克服“劳动盲点”的力作:论福克斯《数字劳动与卡尔·马克思》[J].渭南师范学院学报,2021(4):68.
[12]习近平.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17.
[13]习近平.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 周年大会上的讲话[M].北京:人民出版社,2021:13.
[14]时希平,张严.马克思主义政党先进性建设的理论与实践[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97.
[15][法]雅克·德里达.马克思的幽灵——债务国家、哀悼活动和新国际[M].何一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