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文华
每个捡黄豆的人,眼底、手上、心中都有金灿灿的光。
秋收时节,镰刀在地里唱响激昂的长歌。在它退场后,捡黄豆的人就准备登台了。此时,地里总会有漏下的豆子,一粒粒藏在枝叶间,像是叛逆的孩子;或是躲在豆荚里,继续呼呼大睡。捡豆的人背上篮子,把这些遗落的豆和没割干净的豆蔓捡回来,作为丰收的续曲,为金黄的秋天画上句号。这是乡亲们的默契,也是我们童年里喜气洋洋的乐事。
我和姐姐也是捡豆大军中的一员。
下午,等到别人把地收完了,早已守在一边的我们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往地里跑去。捡豆的人太多,小孩和老人都有,一群人分散在地里,忙得手脚不停,来晚了,豆子可就没了。
在老家,捡来的豆子全归自己所有,那一粒粒金灿灿的黄豆,在我们的眼中真像是金子熔铸成的。父母不给零花钱,捡来的豆子就成了空荡荡的储钱罐里唯一的声响。
我蹲在地里,小心地避开尖利的豆茬,一遍遍翻拨豆叶,用手指聆听豆子的呼唤。我的手比较笨,时不时就会被扎到,姐姐的手则相当灵巧,如同蝴蝶穿花、精灵舞蹈,在豆茬间游刃有余地捡起一粒粒黄豆,她修长的手指上隐隐泛着金光。她说,这就是熟能生巧。姐姐捡豆子的次数远比我多,有时候我会赖在家里,但姐姐从不缺席每一次捡豆,捡完一片地捡下一片地,捡完一个村去下一个村。她完美地继承了父母勤劳的基因,也就成了田地的熟人,那些豆茬看见她,下意识地会藏起锋芒;而我和田地套不了近乎,收获也就远远比不上姐姐。
捡豆是要看运气的。有时会在不引人注目的石头旁找到豆,有时会在田垄上找到农人捆豆子时掉落的豆,有时地里还会有没被割过,仍在生长的豆。它们像是伸着手要你抱的婴儿,露着可爱的大眼睛望着你,等着被带回家。我和姐姐会争论它们被遗弃的原因。“肯定是哪个人忙着回家,偷懒不想割了。”“不对!应该是没看到,怎么会有人这么不爱惜豆子?”姐姐摇着头说道。在她的眼中,这些豆子都是种豆子的人流下的汗水浇灌出来的,辛苦了一年,熬过多少个辛苦的日子,才换来今日的丰收,农家人对豆子的感情,是流淌在眼角、脊背和血脉中的。正因此,在我眼中是贪小便宜、挣零花钱的捡豆子,在姐姐的眼中却是对农家人辛勤劳动的致敬。不浪费这片土地的恩赐,不辜负种豆人的艰辛,这才是捡豆子的意义。姐姐时常说,要心怀感恩,不僅仅是因为种豆人无私地让出这片土地,供乡亲们来捡。
豆捡回家,便要脱粒。我和姐姐把豆蔓晒在门口,到了下午,我们拿上一根长棍,蹲在地上,用力捶打。“啪——啪”,如同口号声,黄豆听见后争先恐后地跑出豆荚,在地上滴溜溜地转着圈。我们把豆蔓翻一面,再锤,让睡得最沉的豆子都醒过来。“啪——啪”,姐姐的汗水落到地上,也隐隐发出同样的声响。
她捶完第一遍后,由我捶第二遍、第三遍,直到豆荚里彻底没豆为止。姐姐还会再检查一遍,她蹲下身子在豆蔓间翻拨着,“一粒豆子都不能浪费”,我看见她的眼中有一抹金黄色的光芒,倏忽间又看不见了。
我们用筛子将豆叶、碎豆秆儿灰筛出来,把金灿灿的豆子晒上几天,咬一口,咬不动了,至此,苦差事和累差事就都结束了。
我们将豆装进尼龙袋,提到卖豆腐的伯伯家卖掉。我和姐姐眼睛都不敢眨地盯着他称重,生怕称错了。那时候,黄豆是两三块一斤,我和姐姐每人能分到十几块。这对我们来说是一笔“巨款”。我迫不及待地念叨着,发卡、辣条、糖果、香珠……姐姐走了过来,把她的钱递给我:“去买一个漂亮的文具袋吧。”“这是你的钱啊!”“我是你的姐姐啊。”她笑了笑。那天,我没有买任何零食,而是买了一个并不漂亮的文具袋,然后用剩下的钱买了两支漂亮的笔,姐姐一支,我一支。迎着太阳,我看见我的手上也泛起了一层金色的光。
没有一份辛苦的付出会被辜负,这是农家人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