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那瑜
2017 年10 月24 日,就读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戴维斯分校的印度裔法律系学生拉雅·萨尔卡,在脸书上公布了由诸多匿名受害女学生所共同建立的“学界性骚扰者名单”—名单上编号第一的性骚扰惯犯,是知名后殖民理论历史学家迪佩什·查卡拉巴提。后来名单持续拉长,最终有72 位男老师上榜,多在印度名校如德里大学、尼赫鲁大学、加达普尔大学授课。
我所就读的系所,有三位老师榜上有名。当晚,几名与被点名男老师亲近的学生转载了帖文,转文下方的留言区引起反对者与赞同者的激辩,学生很快分裂成两派。脸书的效应比预期大,转文的学生听说有老师要采取法律行动反击,很快删文。
数日后,网络上出现了包括尼维达·梅等14 名知名女性主义者的联名公开信。公开信认为,该名单将已经有案在身与案情不明的人同列,脉络不清也毫无解释,对女性主义反性骚扰运动有害无益;校园性骚扰的问题应该回归法律程序与透过改革程序来解决,呼吁将此名单撤下。然而,众多年轻的女性主义者支持“名单”,她们感到深深的失望与被背叛,这引发印度女性主义者的世代分裂与冲突。
我的好友沙塔在脸书上转贴了名单,她非常焦虑不安。我告诉她,脸书不是公共讨论的好地方,沟通的品质非常糟糕,除了制造对立很少有什么建树。沙塔很生气,说我在压制受害者的声音,我心急地哭了,不知如何是好。几年后,我有机会与另一位当时转文的朋友深谈。她告诉我,她是到国外才学会怎么命名这些经验—那就是“性诱骗”(sexualgrooming)。性诱骗是欧美的名词,指的是长辈透过情感培养、教育指导等方式来解除孩童的戒心,以達到性目的。在印度,没有人知道这个概念。
在校园里,匿名点名带来的扰乱很快沉寂,大学校方几乎都没有采取任何举动。2022 年8 月有一案却是例外,一所名校英语系系主任被学生指控长期情绪勒索与性骚扰,校方立即解除该老师系主任的职位。这位老师来自贱民阶级,长期投入反种姓运动,支持他的学生们马上组织起来抗议,指出,当婆罗门的老师被控性骚扰,校方毫无反应,这次却火速处理,根本是种姓歧视。
就在这起事件炒得沸沸扬扬时,我被伊什塔的脸书文吸引,该文标题是“请注意:虐待、性诱骗”。伊什塔细数了自己的经验,大学时如何崇拜老师,老师如何从不隐藏自己不羁的生活态度,如何使她感到自己与众不同。她毕业之后,某日老师来访,在独处时强吻她,她与好友分享这起事件后,好友也分享了类似经验。她们回顾过往,才惊觉,打从一开始,师生关系就是以性为目的的“性诱骗”。
我私信伊什塔,想与她聊聊,因为我实在不解,这真是这么严重的事件吗?伊什塔说她是到英国才学会这个词,她深信这个在欧美关于“孩童”的概念,适用于印度的女大学生。因为在印度这样保守的社会里,大学生的性经验几乎是零,与孩童无异,而尊师的文化使得家长与学生几乎是无条件地信任老师。很多女孩不知道,老师背后的动机不是教育而是“性”。伊什塔认为,觉醒的自己有责任唤醒年轻女性们。至今我依然没有完全明白,但我相信继续探问与聆听,我会越来越明白印度社会的女人们种种难言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