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盛夏的海滩保卫战

王悦

2023年7月16日，希腊科斯岛，游客在海滩享受假日

希腊的加夫多斯岛一直以免費露营和裸体活动的天堂而著称。这座小岛位于克里特岛的南部约35公里处，有着金黄色的沙滩和碧蓝的海水，吸引了许多反主流文化和逃避尘世喧嚣的游客来此露营。圣爱奥尼斯海滩和萨拉基尼科海滩是小岛北部最主要的两座海滩，也是裸体主义者的最爱。

今年6月以来，希腊加夫多斯岛市政府在萨拉基尼科海滩上设立了“禁止裸体”的标语警示牌。市长莉莲·斯特法娜基在“裸体与强权法”的最新公告中指出：“无论是当地人还是游客都应该可以不受干扰地享受岛上的每一处海滩”。政府保护当地居民使用沙滩权利的努力随即引发了裸体主义者们的反弹。

与此同时，在希腊的帕罗斯等地，一场名为“海滩毛巾运动”的沙滩保护运动正如火如荼地进行。当地居民抗议私人经营的沙滩酒吧为了赚游客的钱，霸占公共空间，摆放沙滩浴床。这样的违法行为严重影响了当地居民免费使用沙滩的权利。

在这个旅游旺季，整个希腊都卷入了海滩保卫战。

“禁止裸体”

根据《希腊城市时报》等媒体的报道，虽然设立警示牌的只有萨拉基尼科海滩，不少裸体主义者还是为此感到震惊，他们抗议市长反对裸体主义。加夫多斯度假者倡议组织在社交媒体上强调：“不管穿不穿泳衣，我们都要从加夫多斯发出团结和自由的信息，反对那些试图用保守意识形态分裂我们的人”。他们高呼的口号还包括“放开裸体主义者”，反映出他们对市长政策的强烈不满。

希腊加夫多斯岛，象征欧洲最南端的标志性木椅

裸体主义者们拆除了警示牌，并将它们扔掉。政府工作人员随即订制了新的警示牌，重新设立在海滩上。度假者和市政府展开了拉锯战。市政府在官方声明中谴责“身份不明的人再一次拆除和破坏了加夫多斯岛市政府在海滩上设立的警示牌”。声明强调这座小岛有至少10座海滩，他们都是供所有人使用的，而政府只不过在其中一片海滩禁止裸体。

8月15日，加多夫斯岛市政府表示，岛上有3名度假者在破坏萨拉基尼科海滩上设立的警示牌时被市政府的工作人员发现。当局对这几名度假者处以了相关惩罚。

实际上，反对在萨拉基尼科海滩裸体不是市长斯特法娜基个人的“偏见”，而是市议会的决定和当地社区的要求。市长在声明中强调：“居民多年以来一直希望这样做；应该有一片海滩供全家人戏水，那里绝不会出现裸体主义者。”她宣称绝不会在禁止裸体的问题上让步，直到裸体主义者们恢复理智。

“禁止裸体”某种程度上体现了当地居民追求发展的意愿。

近年来，这座原本居民稀少的加夫多斯岛已经发展起来。根据市长的说法，升级后的海滩附近现在入驻了几家公司，因此有必要维持一种秩序感和礼仪感。斯特法娜基强调尊重当地社区意愿的重要性，即使这意味着违背一些游客的喜好。“禁止裸体”某种程度上体现了当地居民追求发展的意愿。

海滩毛巾运动

不过，在裸体主义者和加夫多斯岛市政府的冲突之外，近期在希腊各地掀起的“海滩毛巾运动”更加凸显出这个旅游国度的内在矛盾。

在沙滩上铺上毛巾或坐或卧，度过一个悠闲的下午，对希腊人来说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如今却变成了一种奢侈。由于私人经营沙滩酒吧的日光浴床和遮阳伞在海滩上不受控制地增加，留给当地人的公共空间急剧减少。

70岁的帕罗斯岛居民尼古拉斯·史蒂芬诺说：“我们觉得我们被从岛上赶了出去。”

帕罗斯岛和纳克索斯岛的居民发起了“海滩毛巾运动”，誓言“夺回海滩”。

帕罗斯岛250名居民带着标语横幅到当地最受欢迎的圣玛丽亚海滩，要求沙滩酒吧经营者挪走日光浴床和遮阳伞，让居民能够在沙滩铺上毛巾。帕罗斯自由海滩公民运动组织者认为，开发海滩的企业占据的公共空间，远远超出了他们签署的特许经营合同的范围。“我们要捍卫岛上居民和游客自由进入海滩的权利。”他说：“希腊之夏是我们灵魂的一部分，是我们身体的一部分，我们不要让任何人把它从身边夺走。”

海滩毛巾运动的抗议标语

纳克索斯岛的居民则在7月成立了一个名为“拯救纳克索斯岛海滩”的线上群组。几天之内，群组就聚集了超过3500名成员。群组发言人埃琳娜安德里阿诺普洛表示，他们向检察官和当局写了一封公开信，并且使用无人机记录海滩状况，揭露违法行为。

帕罗斯岛的人口在这个夏天增加了10倍，有1.4万人。疯狂涌入的游客人潮激发了当地商家的贪婪。

有居民投诉称，经营者将最靠近海的第一排日光浴床定价高达120欧元（约940元人民币），后排的日光浴床也要价40欧元（约310元人民币）。沙滩酒吧还会出售鸡尾酒，每杯价格从几欧元到几十欧元不等。有部分商家甚至安排保镖阻止其他人在沙滩上铺毛巾。居民们抱怨，帕罗斯市市政当局已两年没有检查过任何海滩。

在沙滩上摆放日光浴床赚钱明显违反了希腊法律的规定。按照法律，希腊海滨和海滩都被视为公共财产，希腊公民有权随时进入和使用。但是从1980年代以来，公然违反希腊海岸使用法规的企业越来越多，他们将公共海滩“私有化”，当作自己的摇钱树。政府部门的不作为更让相关法律失去约束效力。

“海滩毛巾运动”愈演愈烈，不再局限于帕罗斯岛和纳克索斯岛，而开始蔓延到希腊各处。最近几周，北部的哈尔基迪基和西部的爱奥尼亚群岛纷纷举行抗议活动，这引发了希腊当局的关注。

针对帕罗斯居民的投诉，土地局相关负责人已在7月21日至24日期间进行检查，发现了沙滩酒吧经营者的重大违规行为，并立即签发三家公司的搬迁协议。数百个日光浴床也在最高检察官下令调查后被拆除。

希腊财政部长哈齐达基思表示，在任何情况下，财政部的决定都是维护希腊法律对海滩的规定。他称已指示新任公共财产秘书长，并与房地产主管部门合作，加强相关管制，不会错放任何违反规定的人。

加夫多斯岛萨拉基尼科海滩

2023年4月5日，希腊帕罗斯基克拉迪群岛，游客们走在纳乌萨渔村

他们想要发展，但他们不想要无限制和不受约束的发展。

失序的旅游国度

夏季的希腊是欧洲人的度假胜地。接连不断的抗议活动则反映出这个旅游国度的发展困局，以及当地居民重建法治的努力。

曾任爱琴海部长和基克拉迪群岛总督的伊丽莎薇·帕帕佐伊告诉英国《观察家报》，“海滩毛巾运动”是希腊结束长达10年的债务危机以来第一次“真正的反抗”。

这场运动之所以引起共鸣，一部分原因当然是希腊人与海洋的原始关系，另一部分原因则是私人经营的海滩违背了希腊之夏的自由“本质”。但这些在帕帕佐伊看来都不是重点。她强调，真正的问题在于，这场运动暴露出很多违法现象，而正是这些违法现象支撑着这个依赖游客的国家的失控发展。

帕帕佐伊说，在帕罗斯，就像在临近的米科诺斯岛一样，投资资金大量涌入，那里正在兴建的酒店在美学上与岛上的建筑格格不入，而且在规模上也不相称。“人们受够了违法现象。他们想要发展，但他们不想要无限制和不受约束的发展，他们愿意动员起来做本应该由国家来做的事情—那就是确保法治。”

希腊越来越被迫面对过度旅游和可持续发展带来的挑战。按照预期，希腊今年将会吸引三倍于本国的人口。雅典的中右翼政府也不得不采取行动。在8月初，希腊财政部宣布，面对公众的愤怒，相关部门已进行了2230次检查，在749个地点均确认存在违法行为。8月18日，希腊警方进一步宣布，逮捕了22名违反米科诺斯岛、帕罗斯岛和罗德岛租赁协议的人。

希腊国务部长阿基思·斯科尔佐斯承认，随着经济增长，有必要保护希腊的自然美景。他同时表示，允许企业接管海滩不仅是“贪婪的和破坏性的”，而且无异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过，就像加夫多斯岛设立又被拆毁的警示牌，希腊的违法现象没有那么容易被扑灭。在巡查员离开纳克索斯的基克拉迪島后，从海滩移走的日光浴床再次出现。抗议者们并不气馁，他们决定在8月20日再次集会。78岁的运动组织者之一克里斯托斯·乔吉西斯告诉英国《卫报》，希腊宪法的最后条款规定，当立法被破坏时，希腊人有“尽一切可能的方式抵抗”的爱国义务。

特约编辑姜雯 jw@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