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外国语大学 闵 杰
语言景观是社会语言学和语言规划研究的热点议题之一,其研究范畴不断扩大,涉及多种理论。三维分析模型作为语言景观的重要分析模型之一,在分析维度上融入语言景观受众者分析,在研究方法上倡导量化统计与质性分析结合,在话题选取上关注多语现象带来的语言活力、语言认同等语言选择方面的问题,是语言景观研究中较为全面的分析方案。但是,语言景观是属于“某个属地、地区或城市群中公共标牌之上的”(Landry &Bourhis 1997),该模型在单语语言景观为主的中国城市语境中存在适应性有限的问题,且对该模型三个维度的整合分析尚存很大讨论空间。本文将尝试调适该模型,并以此对语言规划的空间凸显性进行案例分析。
三维分析模型(以下简称模型)来源于Henri Lefebvre的空间生产理论。Lefebvre(1991)将各个群体在相互制约、权衡及追逐各自利益的政治过程中形成的社会产物视为空间,认为社会空间是被生产出来的,同时也是社会关系和社会结构再生产的重要载体,并从后现代视角出发探寻空间的社会性和空间得以产生的政治经济因素。Lefebvre的社会空间概念包括空间实践、构想空间和生活空间。空间生产理论作为一种新的理论视角,是城市研究领域中分析城市规划意识形态和技术的模型之一(Leeman &Modan 2009),成为社会学研究的新热点。Trumper-Hecht(2010)认为语言景观也可以参照空间生产理论加以解析:“构想空间”作为政治维度(political dimension),探析塑造语言景观的不同政策制定者所表达的观点和意识形态;“空间实践”被视为语言景观的实体维度(physical dimension),将语言景观进行语料搜集和观察分类,分析其分布规律;“生活空间”被视为体验维度(experiential dimension),考察语言使用者对语言景观的态度、理解和接受程度。
模型将语言景观参与者与语言景观本体紧密结合起来。Backhaus(2007)指出语言景观的分析应探索“由谁设计”与“为谁设计”,即语言标牌的参与者问题。模型将负责生产和分配语言景观的参与者视为语言政策制定者,通过政治维度来探析语言景观设立背后语言政策制定者的意识形态,并以实体维度分析语言景观标牌的分布情况和凸显性(visibility)表征来佐证。例如,Ben-Rafaeletal.(2006)和Trumper-Hecht(2010)在上拿撒勒等以色列多语城市中从实体和政治维度出发,聚焦民族语言群体之间权力斗争的焦点场所,探究了特定群体希望在公共空间中保持特定语言、占据主导地位或获得一定的凸显度而做出的努力。在语言的权力关系作为社会背景的前提下,语言符号的实体维度检验可以反映群体之间的权力平衡;语言结构原则分布描写有助于帮助理解政治维度层面的意识形态如何呈现。语言景观某种程度上成为隐性影响、操控并强制推行语言政策的机制或抵抗语言政策的工具,在语言作为社会、民族或种族身份象征的社会语境下尤为如此。在参与者中的受众方面,Trumper-Hecht在先前实体和政治维度分析的基础上,借助 Lefebvre的生活空间概念,为语言景观分析加入受众者体验维度,并以此探寻以色列多语城市中人们对阿拉伯语语言景观的感知和态度,从而完善了语言景观参与者分析维度。
模型被用来进一步深化语言景观分析维度的同时,其研究范式继而影响到后续的实证研究。在实体维度层面,模型以多语环境下的语言选择作为量化统计的对象,探究不同语言的分布情况来考察其凸显度,并考虑到语用、读者等变量因素(Spolsky 2009),且实体维度先量化统计再质性分析是比较合适的,如Lou(2012)对华盛顿中国城的双语语言景观研究中,在模型的实体层面先统计英汉双语标牌的语言以及字体、颜色、置放、凸凹等语言呈现方式的选择与分布情况,再探讨其背后的创设机制及意图。在政治维度分析层面,Wang(2015)运用模型分析日本高校校园公共场合中所规定使用的多语语言景观,并将学校的政策与管理文件作为政治维度的分析依据。体验维度分析受众者对语言景观的感知和态度,特别体现在调研受众者对不同语言的显性权势或隐性地位的感知以及通过配对变语法等调研法考察受众者对语言变体或外来语等的语言态度(如Aiestaranetal.2010)。正如Shohamy (2006)所指出的:语言景观作为一种语言政策,用以控制公共空间,并延续特定的语言意识形态以及语言地位。研究者往往将语言景观置于语言政策的背景下讨论多种形式语言的动机、用途、意识形态和竞争问题(Gorter 2013)。模型在此基础上的“体验”维度贡献,则是在语言景观本体凸显性作为考察标准的同时,加入凸显性背后的政治成因探究,补充语言景观受众者对语言景观凸显性的评价与态度分析,形成三维模型的整合。
近年,国内学者也将模型引介并开展实证研究(如白丽梅 2018;曹进 2018;单韵鸣等 2022)。虽成果丰硕,但囿于模型在语言政策不甚明朗、上下政策差别较大、异质多语的言语社区语境下的研究传统,其在本土化实证研究中的适应性有限:首先,研究视角存在局限性。这些研究虽兼顾到模型的三个维度,但大多数研究仅将研究对象局限于多语语言景观中(如付文莉 2019;张琳 2019;孙悦 2020;崔腾江 2021),使得在宏观语言政策较为明确的中国城市语境下更具有广泛性和代表性的单语语言景观能否运用模型展开分析成为值得探讨的问题。其次,分析维度存在割裂。现有研究多是在实体维度对多语语言景观的分布进行量化统计和质性描写,而在体验维度却围绕语言景观的信息功能、设计样式乃至语言景观的场所体验开展访谈(如隋华、成睿思 2017; 杨金龙等 2018;聂平俊、刘宏刚 2019;付文韬 2021;陆瑞璐 2022),并未体现出模型按照语言景观的选择原则发掘标牌的凸显性表征,并以此作为体验维度分析标准的核心理念,使得访谈设计对实体的针对性不强,实体与体验存在割裂,弱化了模型的整体解释力。语言景观标牌是经人为选择塑造而呈现凸显性表征的,而凸显性表征关乎标牌的量化统计或质性描写的数据意义,以及体验分析的解释力问题。相较于多语语言景观以量化统计和质性描写分析不同语种的凸显度占比以及编码等其他凸显表征,并围绕这些凸显性表征开展体验维度调研的研究传统相比,如何以中国城市语境特点发掘凸显性表征,特别是范围更广、更具有代表性的单语标牌,进而充分发挥三维模型的解释力和适应性还值得进一步讨论。
语言政策的根本问题是语言选择问题,不同层面的语言选择为语言景观带来不同的凸显性表征。模型如何根据语言景观标牌的特性来调适,从而增强解释力与本土化适应性,进而充分发挥其整体分析功能呢?我们尝试从三个方面进行回答:语言选择的分析可以根据语言景观标牌的特性而决定,如语种选择、语用选择等,同时结合标牌创制者的政策意图来统计并描写其凸显性表征更能发挥模型实体维度更强的解释力;体验维度的调研设计应以实体凸显性不同而异,以便探明受众者对语言景观背后语言政策创设意义的感知与态度,更好地了解语言景观受众者的语言实践行为;受众者的感知与态度也有可能以自下而上的方式影响政治维度,改变标牌创制者的创设机制及政策意图,进而完成三维模型的闭环分析,充分发挥其整体分析和解释功能。综上,我们对三维分析模型做出调适(以下简称“调适模型”,如图1所示)。相较于先前研究范式,调适模型尝试将单语语言景观的凸显性表征纳入分析模型,并以其作为贯穿三维分析的研究对象。下文以此模型进行案例分析。
图1 调适模型
出现在公共路牌、广告牌、街名、地名、商铺招牌以及政府楼宇的公共标牌上的语言都属于语言景观的研究范围(Landry &Bourhis 1997),因此路名也是语言景观重要组成部分之一。
在国家宏观语言政策较为明确的城市语境中,西安路名标牌多以典型单语语言景观为主,辅以汉语拼音的方式呈现。作为“一带一路”起点城市和世界历史文化名城,西安路名标牌不仅是城市道路的文字标志和文化载体,也凸显出城市空间规划的缩影,这一点引起我们的注意。案例研究以西安市雁塔区的街道路名标牌为取材对象。雁塔区位于西安市南部,辖区范围东至浐河东路,西至富源五路附近,南至航天大道,北至昆明路及二环南路(如图2所示),下辖小寨路街道、大雁塔街道等10个街道办事处,拥有西安高新技术开发区等国家级开发区,经济实力强劲;全区有55所高等学府和科研机构,科教实力雄厚;有大雁塔、曲江池等众多名胜古迹,人文历史底蕴丰厚。统计通过2020版《西安CITY城市地图》以及高德、百度和谷歌等电子地图对路名数据进行搜集、核实并验证,并针对特定研究需要赴实地调研,确保数据的完整性和准确性。调研共搜集路名475条。(1)统计日期截至2022年6月。统计路名不包括城市辅道、数字编号为专名的乡道村道、单位内部道路以及尚未正式命名的临时编号道路。
图2 “两翼”、雁塔中部区、高新区和曲江新区区域划分图
我们引入语言景观的体裁概念开展实体维度下的语言选择分析。体裁不仅是特定类型的文本,而且是高度结构化和常规化的“交流事件”,可以告诉我们“不同类型文本的社会功能”(Jones 2012: 8) ,“将人们与某些活动、身份、角色和责任联系起来”(Jones 2012:10)。公共空间的所有符号可选用多种符号资源或意义创造的手段创造不同的体裁(genre),将符号与材料建立联系即是将具有不同形状、重量和密度的材料转化为符号学意义创造材料的过程(Jewittetal. 2016)。语言景观作为公共空间的一种符号,其标牌创立者使用不同符号资源作为语言呈现方式创造出不同体裁,使其成为社会关系、实践和机构监管的一部分。因此,诸如街道名称标志之类的符号体裁可以被视为一种规范系统,在符号资源参与者交流时建立起文化及历史上的特定关系(van Leeuwen 2005: 128、278)。对此,Järlehed(2019)归纳出符号置放(字体的形状、大小、分布等)、字体颜色、语言编码(单语或多语)、语言内容(linguistic content)以及视觉图形元素等符号资源作为塑造语言景观体裁的方式,并认为语言景观的不同体裁可以产生不同的用途,进行语境化分析可以揭示其不同意识形态。
数据考察得知,雁塔全区道路基本采用“专名+通名”模式命名(2)根据《导则》,通名按照道路的长宽尺度以“路”“街”“巷”“道”或“大道”等为通名,因此通名仅代表道路丈量尺寸,不具备本研究中的凸显性意义概念,故不纳入本文的分析内容。。作为自上而下的官方语言景观,在宏观语言政策较为明确的城市语境中,路名标牌整体呈现汉语为主、拼音为辅、统一的字体颜色和符号置放等符号资源表征,给受众者带来规范整齐的视觉图形元素体验(图3)。
图3 雁塔区路名标牌规制
从现有路名的专名系统综合分析来看,我们在东西两翼区域(鱼化寨与等驾坡丈八街道)、高新区、曲江新区和雁塔中部四个区域的专名语言内容中,还按照城市发展的空间规划分别聚合了村寨聚落、区域特色产业、人文景观、文化教育的相关专名内容,体现出语言内容作为符号资源塑造不同体裁,进而由体裁选择的不同产生空间凸显性效果。为具体呈现空间的相对凸显性占比,我们进行了两步统计:首先统计全区475条路名专名的不同体裁选择占比情况,我们将具有上述体裁选择的路名专名作为体裁选择标记的路名标牌,将其他不具备上述特征的路名作为非体裁类进行标记(下页表1所示);进一步将上述四类体裁选择的路名标牌做定位统计,考察区域分布,探明不同体裁路名的区域占比情况(如下页表2所示)。结合表1和表2的统计,我们发现路名专名的体裁选择具有区域聚集的表征,呈现出不同区域的空间凸显性:区东西两翼中,西翼(图2①区)处于鱼化寨丈八区域(东至丈八北路,西至云水一路,南至锦业三路,北至昆明路),东翼(图2⑤区)处于等驾坡区域(东至河滨大道,西至长鸣路,南至南三环路,北至咸史路)。虽然雁塔全区共有98处以村寨命名的路名,但其中东西两翼村寨路名群有45处,占比接近半数,特别在拆迁新辟的道路命名中,相较于其余村寨路名的分布情况,村寨名作为语言内容的选择倾向更加显著(如岳家寨路、荣家寨路位于曲江新区,小寨路位于小寨商圈),此区域村寨体裁命名选择下的空间凸显性高。东至永松路—电子正街,西至丈八北路,南至南三环路,北至二环南路,属于西安市高新技术开发区,是国家级先进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图2②区)。作为发展高新技术产业的重要基地,汇集高新技术企业达一千多家,路名群也以“高新”“电子”“科技”以及“科创”等语言内容作为专名,共计52条,特色产业体裁命名选择下区域规划的空间凸显性很高。曲江新区东至长鸣路,西至翠华路—雁展路—长安南路,南至雁翔路,北至小寨东路—雁塔北路—二环南路(图2④区)。该区域虽然也曾因村寨拆迁而遗留大量村寨路名,如以黄渠头村而得名的黄渠头路,也有部分体现文化教育的路名,如毗邻西安交通大学曲江校区的交曲路,但同时,22条人文景观体裁选择下的道路名称占比超过一半,如青龙路(3)青龙路以青龙寺为名,寒窑路以寒窑遗址公园为名,杜陵西路以杜陵为名。、寒窑路以及杜陵西路等,鲜明地呈现出该区域“文旅融合”指导下的空间发展定位,凸显区域特色。北至二环南路,西至永松路—电子正街,东至雁塔北路—翠华路—长安南路,南至南三环路,是雁塔区传统的中心区域(图2③区),位于全区中间部位。该区虽散布诸如小寨路、吉祥路等村寨路名,也存在如兴善寺街等人文景观路名,但以文化教育体裁为主的路名群最具有凸显性表征。在雁塔全区所统计的29条教育选择体裁下的路名中,该区域内诸如育德巷、师大路、文思巷、育才路、昌明路(4)育德巷毗邻西安交通大学雁塔校区;师大路毗邻陕西师范大学雁塔校区;文思巷和育才路毗邻长安大学雁塔校区;昌明路毗邻西北政法大学雁塔校区。等共计12条路名群占比近一半,符合该区域近年来发展陕西师范大学文化创智板块的区域发展规划。综上,路名专名受到或反映城市发展规划的影响,其语言内容为语言景观标牌带来不同的路名体裁聚类,进而凸显出不同区域的空间表征。下文将从政治维度分析不同区域中城市规划的凸显性导向作用。
表1 路名标牌标注统计
表2 体裁选择标记与各自区域内体裁路名占比分布统计
路名作为自上而下官方规划的语言景观,官方的法律法规文本及相关规划文件是切入政治维度分析的最直接材料。在国务院《地名管理条例》、《陕西省实施〈地名管理条例〉办法》、《西安市地名管理实施细则》等文件整体指导下,为规范地名管理工作,提高道路命名工作的科学性、严谨性,进一步提高工作效能,西安市2019年出台了《西安城市道路命名导则》(以下简称《导则》),其中规定了西安城市道路命名由各区民政部门拟定,报市地名委员会审批。路名命名需经过实地踏勘,拟定命名方案,社会公示征求意见,以及部门会商、专家评审,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和群众代表参与论证等工作环节。《导则》以下条例明确规定道路命名的遵守原则:
第五条 道路命名,其专名应当遵守以下规则:
采词应坚持与时俱进,服务于国际化大都市建设,体现时代精神风貌。为保护、传承历史地名,应尊重当地历史文化,充分挖掘地名历史文化内涵。
在所搜集的路名中,路名专名体现当地历史文化或时代变革的同时,还受到近年来西安国家中心城市和国际化大都市建设定位所带来的城市规划影响,如《西安市雁塔区商贸综合体五年发展规划白皮书》中“两翼腾飞”区域发展原则是将区东西“两翼”的鱼化寨和等驾坡两大传统村寨区域作为重点拆迁区域,拓展城市发展空间;《雁塔区主导产业扶持政策》的教育产业培育是将区中部高校集合区规划为教育培训产业区域;《西安高新区发展总体规划(2011年—2030年)》和《西安曲江新区关于促进文化创意产业发展的若干政策(修订版)》将科技产业和文旅融合产业确立为雁塔辖区的两个子区域发展方向。上述文件所带来的政策方针在“两翼”(鱼化寨与等驾坡丈八街道)、雁塔中部区和高新区、曲江新区的四个区域(如图2)呈现出鲜明的路名聚集特色,特别是在新辟道路命名中体现了上述政策的区域空间规划导向。
在政治与实体维度的讨论后,我们将目光聚焦在路名受众者的体验层面。本部分研究中,我们参考社会语言学家Labov经典的快速匿名调查法并将其加以改造,设计一个“指路游戏”用于获取体验维度的调研数据。该方法的优势在于,能在受众者未觉察到被调查的前提下、于相对自然的语境中较真实地搜集数据,且方位考察能够较为深入地了解受众者对路名语言内容的空间凸显性感知情况。调查过程中,根据实体维度的体裁标记情况,调研组成员按照不同区域中相应体裁的路名和该区域的非体裁标记路名展开调研,对相应路段周边的路人进行二段式询问,如在高新区域设置如下问题:“请问科创路(体裁标记路名)和白沙路(非体裁标记路名)怎么走?”若被试可以答出两者,则分别追问一个体裁标记与非体裁标记路名;若被试仅能回答其一,则按照所回答的路名类型追问同类路名一个;若被试对两类路名均无法作答,则不纳入有效统计。上述设计旨在诱导出路名受众者对同类体裁路名空间凸显性的关联感知情况。调研情况明细如表3所示。调研发现,受众者对区域体裁路名凸显性关联感知度较高,如教育体裁路名的受众者会反馈“昌明路在西外旁边,师大路在师大旁边”、人文景观体裁路名受众者则会做出“寒窑路连接曲江池东路和南路,都在曲江池东侧”等回答,而对非体裁标记路名的方位关联度感知程度相对较低,体现出路名规划中的空间凸显性给语言景观受众者带来的感知效果。
表3 体验维度调研及关联度感知统计明细
受众者对路名规划的态度也可以以自下而上的方式影响或改变标牌创制者的创设机制。在调研过程中,除诱导受众者的路名空间感知信息外,我们还在攀谈中获得部分受众者对路名规划态度的额外信息。如沈家桥四路(5)沈家桥路毗邻西安市南三环,因其周边由南、北沈家桥村拆迁改造而来,故以此为名。周边的居民表示,因该路与已命名的沈家桥一路至沈家桥三路平行且在同一区域内,周边原住村民已习惯称其为沈家桥四路,故上级部门为尊重群众意愿,在近年规划中将此路命名为沈家桥四路;曲江区域的金阳路改名为春临三路后,因新的路名规划导致周边居民的身份证、户口本、房产证、营业执照等变更,为此受众者对该路名规划的态度持异议,进而引起相关民政部门的注意并正在开展该路的后续调研与道路更名的讨论,体现出体验维度对政治维度的影响。
本文运用调适模型对路名规划的空间凸显机制进行了研究。研究发现,调适模型对中国城市语境下的语言景观凸显性研究有更好的适应性,且研究范式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调适模型在该方面研究的合法性。具体体现在以下方面:
第一,调适模型不仅可用于多语语言景观的分析,也对单语语言景观有较好的适应性。目前学界的语言景观研究,视角上比较倡导关注社会语言学层面上的问题。正如该领域学术阵地《语言景观》(6)《语言景观》(Linguistic Landscape)为语言景观领域研究专刊,目前由Elana Shohamy教授担任主编。创刊词所言:语言景观研究的目的在于了解公共场合中展示的多种形式语言的动机、用途、意识形态和竞争。上述出发点无疑为语言景观这一研究领域的开拓和发展打下了良好的基础,特别是该领域研究者最乐于从事的语种、文种的统计考察。但随着语言景观研究范围的扩大以及更具有代表性的中国单语语言景观的普遍性,如何运用调适模型探寻语言景观中不同类型的凸显性机制,本研究尝试做出了回答。
第二,调适模型不仅关注语言景观的设立者与受众者,也挖掘两者关系探究所带来的模型整体分析功能的潜力。尚国文、赵守辉(2014)指出,“语言景观作为一种特殊的语言实践,不是简单、静态的语言现象,而是一个管理机构、读者、标牌制作者、所有者多方互动的话语过程”。调适模型在实体维度依照语言景观的特性考察其不同的凸显性表征,在体验维度依照凸显性表征设计感知和态度的调研标准,并尝试将受众者以自下而上的方式影响或改变标牌设立者的创设机制及政策意图作为政治维度考察的一部分,从而完成三维模型的闭环分析,充分发挥其整体分析功能。实体维度表征在受到政治维度影响的同时,也可以通过体验维度的感知和态度影响或改变凸显性的创设意图,为语言政策与规划带来更好的改进(Han &Wu 2020)。
第三,在合法性方面,调适模型在遵守语言选择原则的基础上,扩大了凸显性的外延。语言政策的根本是语言选择问题,而公共标牌是语言选择的呈现机制之一(Spolsky 2009)。相较以往的语种选择、编码选择等研究传统,运用调适模型的案例研究从不同语言内容中的体裁选择展开分析,尝试挖掘较为一致规范的单语语码凸显性所带来的意义。此外,量化统计与质性分析结合的研究范式保证了分析的客观性与解读的充分性,而相对凸显性占比的差异分析使得样本量无须追求大数据语言景观考察,更侧重数据相对性占比所带来的社会语言学意义。
社会语言学重视语言现象中的不同变体,探讨哪些社会学属性或因素造成了变异以及这些差异性带来的社会学意义。作为社会语言学的热点议题之一,多元化的语言景观具有哪些不同的凸显表征,不同的凸显表征是由其中哪些变体的差异性所导致,这些差异性又带来什么样的社会意义,本文仅以案例略做探讨,还需今后深入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