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苏维埃区域代表大会鲜为人知的细节

彭苏

1930年5月，中共中央和中华全国总工会在上海秘密召开了全国苏维埃区域代表大会，大会通过了相关决议文件，同时还召开了全国红军代表会议。由于这两次大会所存资料极少，故会议的具体情况长时间鲜为人知。

缘起

1930年初，中共中央和中华全国总工会决定在上海秘密召开全国苏维埃区域代表大会。随后 ，中共中央向全党发出《关于召集全国苏维埃区域代表大会的通告》，并决定同时举行全国红军代表会议。

中共中央之所以决定在上海召开全国苏维埃区域代表大会，是有着鲜明的共产国际政治背景的。早在1929年10月26日，共产国际就向中共发出指示信，要求中共“变军阀战争为国内阶级战争”“全力加强无产阶级对农民运动的领导”。1930年1月11日，中共中央在上海召开政治局会议，表示“完全同意国际来信的指示”。为了具体贯彻和落实共产国际的这一指示，中共中央这才决定发起和召集全国苏维埃区域代表大会。1930年2月初，中共中央开始进行大会的筹备工作，包括在上海选择大会地点和通知各地选出参会的代表。

中共中央发起和筹备全国苏维埃区域代表大会的工作，很快得到了共产国际的赞扬和支持。1930年3月12日，苏联《真理报》发表评论，公布了中国共产党将在5月30日召集苏维埃区域代表大会，但没有公布开会地点。4月9日，共产国际发表文章，透露中共中央要召开的全国苏维埃区域代表大会的内容，会议将通过苏维埃政纲、工人立法、土地法等议案。四五月间，当中共中央就全国苏维埃区域代表大会的准备和组织工作，还有会议要讨论的诸多问题向共产国际汇报时，共产国际表示十分支持，并把中共苏维埃区域代表大会要讨论的农民运动、游击战争和苏维埃区域等问题，刊登在共产国际的机关刊物上。此外，共产国际还发动各国共产党支部和革命团体，支持中共中央召开这次全国苏维埃区域代表大会。

全国苏维埃区域代表大会秘密召开的消息，很快被国民党侦知，国民党悬赏50万元进行侦破，企图利用这个机会将参加会议的中国共产党骨干和革命力量一网打尽。虽然国民党并不知道开会的确切地点，但根据中共中央领导机关在上海，断定大会就是在上海召开。

为了保证会议的绝对安全，中共中央经过精心谋划，做了大量周密细致的准备工作。由于大会是由中共中央和中华全国总工会一起组织的，因此，大会的实际准备工作，由全国苏维埃区域代表大会中央准备委员会秘书长、中华全国总工会的林育南负责。

在国民党统治森严、特务横行的上海，召开这样一次来自全国各个红色根据地的党组织负责人和红军领导人参加的重要会议，最大的问题是安全保障。中共中央决定，由中共中央特科负责这次大会的安全保卫工作。

中央特科是中国共产党中央特别行动科的简称。大革命失败后，中共中央机关迁至上海，为保卫党中央的安全，中央特地成立了这一特殊保卫组织，由周恩来直接领导。中央特科设总务、情报、保卫和无线电通讯四个科，分别由洪扬生、陈赓、顾顺章（后叛变）和李强担任科长，在上海开展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

中央特科接到任务后，立即开展具体的筹备工作。

神秘医院

经过周密的选择，中央特科将大会会址选定在上海卡尔登戏院后面的一排楼房中。

中央特科租下这排楼房后，把它伪装成一所“医院”。“医生”“护士”都由中央特科的成员担任。为了防止一些真正的病人到“醫院”看病，一楼的门房、挂号和账房人员也都是中央特科的成员。一楼一些房间还布置成赌博场所，安放了排九、骰子，还有留声机，以防特务闯入。二楼和三楼被改造成了“病房”，实际上是供开会的代表住宿，四楼大厅作为大会会场。中央特科还在楼房的周围组织了武装便衣队，由陈赓等亲自带队驻守。“医院”门口的暗哨、一些小商贩和修补破烂的，也是化装后的中央特科成员。

“医院”建成后， 中央特科决定派李一氓一家作为这栋神秘医院的主人。

李一氓是四川人，北伐中在邓演达任部长、郭沫若任宣传科长的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政治部任秘书。南昌起义中，周恩来任参谋团主任，刘伯承任参谋团参谋长，李一氓任秘书长。起义失败后， 李一氓到了上海，参加过中央特科组织的活动，是一位忠诚可靠的同志。

接受中央特科任务后，李一氓带着妻子和两个儿子，作为主人入住“医院”。为掩人耳目，中央特科还安排了1928年冬天从苏联回国的两位同志—— 赵毅敏和李一超，作为李一氓的“弟弟”和“妹妹”一起入住。赵毅敏是河南滑县人，曾任满洲省委常委兼宣传和组织部长。李一超1926年考进武汉黄埔军校，和李一氓既是四川老乡又是同宗，关系很好。李一氓有了赵毅敏这个“弟弟”和李一超这个“妹妹”，这就更像一个家庭了。

参加全国苏维埃区域代表大会的正式代表共有48人，他们来自全国各个红色根据地和游击区。其中，湖北省的代表是任弼时等人，洪湖苏区的代表是段德昌和周逸群，湖南省的代表是任荻钦，江西省的代表是曾山和熊寿奇，代表中还有项英、关向应、董必武、陈潭秋、贺昌、阮啸仙和柯柏年等，作家柔石、胡也频和柔石的夫人冯铿等代表左联也参加了会议。在举行全国苏维埃区域代表大会的同时，中央还决定召开全国红军代表会议，因此，一些代表要参加这两次会议。当时具备鄂东南区军事代表和红五军代表双重身份的何长工，在回忆录中就提到他“代号叫沈学杰，打扮成富商模样”，到上海参加这两次大会。

李一氓在回忆录中写道：“红军代表每个军两个人，一个军官、一个士兵，因为他们都是从部队来的，我全不认识。但我却记得两位同志，一位是江西来的可能是代表三军团的滕代远，二是从湖北来的何长工。特别是滕代远，他在四马路去买了一件女人的雨衣，因此出名了。”

中共中央把参加大会的每位代表分别取了代号，对外地来上海参会的代表，则规定了他们到达上海时的接头时间、地点和暗号。代表们装扮成各式各样的人物，陆续进入上海，陈赓和特科的同志把他们分别安置在事先准备好的旅馆中。

何长工回忆当年来上海参会时的情景：“在上海，我们住在指定的启昌旅馆等来人接头，一直住了两三天才接上暗号。开会时根据各人特征，会议把与会人员又重新化装，编了代号，我又扮成了大老爷。”

一切准备停当后，第一次全国苏维埃区域代表大会终于开幕了。

会场响起《国际歌》

大会开幕这天，本地代表陆续进入“医院”，外地代表则在中央特科人员的带领下，换上适合他们身份的衣服，作为“病人”被安全护送进“医院”。

四楼大厅的会场上，用桌子围成一个颇大的“工”字形，桌上铺着红布，放着鲜花，48名代表围桌而坐。会议由中央秘书长李立三主持，他宣布大会开始后，全体代表起立，面对墙上悬挂着的马克思与列宁的画像和镰刀斧头红旗，整齐地唱起了庄严雄壮的《国际歌》。

会上，由李立三作政治报告。在接下来几天的会议中，来自各地苏区的代表，分别向大会汇报本苏区党的建设、苏区建设和红军建设情况。何长工回忆：“各苏区代表汇报本区党的建设、苏区建设的情况，尔后分析苏区建设的经验教训，讨论了如何吸取各地经验教训，纠正政策上的不统一，加强党的组织建设，扩大苏区等问题。我于五月六日，在大会上作了长篇发言，汇报红五军第五纵队开辟鄂东南的情况。”

会议开到一半，特科同志发现“医院”周围敌人活动反常。在向大会汇报后，为了参会代表的安全，大会果断停会休息一个星期。直到“医院”周围情况正常后 ，大会才又继续举行。

大会出台和通过了一系列文件。据柔石会后发表的文章《一个伟大的印象》中披露，这次会议一共有“五大决议案与二十二件小决议案”。相关资料显示，大会出台和通过的文件，包括《全国苏维埃区域代表大会宣言》《目前的形势与苏维埃区域的政治任务》《土地暂行法》《劳动保护法》《苏维埃组织法》《扩大红军及武装工农计划》等。

柔石在文章中还披露：大会闭幕时，全体代表在主持人的带领下， 高呼“打倒军阀！”“打倒帝国主义！”“猛烈地扩大红军！”“组织地方暴动！”“中国革命成功万岁！”“世界革命成功万岁！”等威武有力的口号。

全国苏维埃区域代表大会后，接着又召开了全国红军代表会议。

当时，以江西中央苏区为首的全国红军已经发展到了10多个军7万多人，地方武装有3万人，建立起了10多块红色根据地。全国共有14个红军军团派代表参加了全国红军大会。会议讨论了红军中党的组织、政治委员制度、士兵委员会和政治工作等问题，并决定各地红军要相对集中，主要战略区域的红军要合编成军团。这次会议对红军的发展和建設起了一定的促进作用。但提出了无条件地扩大红军、红军的主要任务是进攻城市等一些带有“左”的色彩的东西。

何长工回忆：“由各根据地军事代表和各军代表参加会议，主要内容是研究如何适应苏区形势的发展，加强红军建设问题和红军的编制体制问题，还决定了军以上干部的配备。会上对扩大苏区和红军，迎接革命高潮的到来制造了一些舆论，以后我才认识到：这次会议实际上为立三路线的形成作了准备。”

在严格的保密措施下，全国苏维埃区域代表大会和全国红军代表会议安全顺利结束。

会议之后的故事

全国苏维埃区域代表大会和全国红军代表会议结束后，卡尔登戏院后面这所开业不久的“医院”中，所有的“医护人员”和“病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外地来上海参会的代表，很快离开上海，分赴他们所在的各红色根据地。何长工带着中共中央分配到他所在的鄂东南根据地的10多名干部，化装后离开上海。他在回忆录中写道：“中央给我们鄂东南根据地派了十几个干部，有彭雪枫、黄克诚、卢毅才、张涛、姚醒吾、杨光池、肖振纲、周桓、刘镇、周维、邓乾元、何时达、石衡中、黄应龙，他们既经过理论学习，又是具有丰富斗争经验的优秀同志，因此我特别高兴。会后，分别化装，我装扮商人，周桓当我的小伙计，搭乘英国‘太古公司’的大汽轮，陆续回到鄂东南……”“到了三溪口，会见了彭德怀同志，他高兴地紧握我的手，说长工师傅成为‘暴发户’了。”

“医院”的主人——李一氓的临时家庭也随之解散，李一氓调往中央特科工作，1932年随中共中央撤往中央苏区，出任政治保卫局执行部部长，后参加了长征。到达陕北后，李一氓给毛泽东当了两个月的秘书。全民族抗战爆发后又出任新四军秘书长，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任世界和平理事会常务理事和书记。赵毅敏离开上海后到了东北，任东北抗联第三军政委，后到延安任鲁艺副院长，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任中南局常委兼宣传部部长。李一超在大会结束后还留在上海，因是四川老乡和曾经的“哥哥”和“妹妹”，李一氓和她有过几次私人来往。不久，李一氓离开上海到了中央苏区，两人之间再无音讯。 1950年，李一氓在看过电影《赵一曼》后，这才惊讶得知，李一超竟然就是九一八事变后任哈尔滨总工会代理书记、后加入抗联英勇牺牲的民族英雄赵一曼。

柔石在出席了全国苏维埃区域代表大会后，写出了通讯《一个伟大的印象》，以“刘志清”为化名，发表于同年9月10日创刊的《世界文化》月刊上。他用艺术的文笔，详细地讲述了这次大会的过程，包括大会情景和会议中和参会代表的交流，为后人留下了这次大会难得的史料。胡也频写了《同居》，冯铿写了《红的日记》和《小阿强》。遗憾的是，胡也频和冯铿生前没能看到他们的文章发表，因为他们和柔石在1931年1月被国民党逮捕并秘密杀害。胡也频和冯铿牺牲后，左联把他们两人的作品，作为烈士遗作发表在《前哨》创刊号上。三人的作品，成为最早一批反映红色根据地红军生活的文艺作品。

全国苏维埃区域代表大会后，中共中央根据共产国际的意见，于1930年9月9日决定召开全国工农兵代表大会，成立中华苏维埃共和国。9月12日，中华苏维埃第一次全国工农兵代表大会准备会在上海召开，中共中央要求各地积极做好召开“一苏大”的准备工作。后因形势变化，“一苏大”开会地点从上海移至江西苏区。

1931年11月，中华苏维埃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在江西瑞金召开，宣布成立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来自中央苏区、各个红色根据地和红军、全国总工会、海员总工会等的代表共610人参加了大会，毛泽东当选为中央执行委员会和人民委员会主席，项英、张国焘任副主席。朱德当选为中华苏维埃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主席，王稼祥、彭德怀任副主席。

中国革命由此进入了一个新的历史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