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知视域下有孔虫命名中的意象隐喻

2023-09-26 00:37刘成盼刘济超刘东亮
中国科技术语 2023年4期
关键词:有孔虫命名隐喻

刘成盼 刘济超 刘东亮

(1.中国民航大学中欧航空工程师学院,天津 300300; 2. 同济大学外国语学院,上海 200092)

0 引言

有孔虫是一类古老的海洋原生动物,“不仅是研究现代海洋生态学的良好材料,更是研究古海洋生态学……的指示生物和重要的微体化石”[1]i。我国拥有广阔的海域,不计其数的有孔虫生活于此,探明有孔虫的海域分布、种类等意义不凡。以郑守仪院士为代表的有孔虫研究专家致力于有孔虫生态学研究,逐步揭开了海洋中这类美丽神奇的“小巨人”的神秘面纱。

有孔虫研究固然需要投入大量精力,而将所探明的有孔虫进行命名亦需深度思考和综合考量。命名是生物学家在研究和描述生物种类时不可或缺的环节,既涉及词汇的选择和使用,也需要斟酌命名所要表达的生物特征或特定属性。考虑到有孔虫种类甚多(在65 000多种原生动物中占有40 000多种[1]1),为其命名可谓一项繁重的工作。作为语言单位,有孔虫的命名中使用了高度概括性的文字;作为思维单位,它们承载了命名者对于所指虫类的精简认知。

1 有孔虫命名方式与语言特征

人类社会中的每个领域都有自己独特的知识体系和术语,其术语命名亦有独特的方式,无法一概而论。有孔虫的命名是生物学领域命名的一个小分支,也在命名内容、命名语言等方面具有鲜明特征。纵观国内关于有孔虫的诸多文献,如郑守仪院士基于生平研究所编著的《中国动物志(粒网虫门·有孔虫纲·胶结有孔虫)》(后文简称《有孔虫》),可以发现研究者在有孔虫的命名上颇具匠心,极为考究又不失语言的趣味性。

从命名所涵盖的元素来看,有孔虫命名主要有如下类别:(1)形态特征;(2)栖息地+形态特征;(3)有孔虫科学家名字+形态特征。例如,巨大深管虫、薄壁深管虫、大深管虫、锈红深管虫等命名展示了所指虫类的形态特征。南极假箭头虫、大西洋隐缝虫、新西兰外砂虫、中华双珠虫等命名既展示了主要栖息地,也附加了形态特征。布雷迪外砂虫、布雷迪拟筛口虫、库什曼瓶砂虫等名称冠以做出巨大贡献的有孔虫研究者的姓氏。

若从语言学视角审视,可以发现上述三类方式虽传递了不同的信息,却都将形态特征融入命名中。从文字视角对这些形态特征进行解构,一种极富创意的修辞语言触目皆是,即意象隐喻。例如,管锥头虫、新细假棒虫、假龙骨小旋编虫、叶编织虫、颗粒星根虫、圆筒皮虫、锈红深管虫、南极假箭头虫、布雷迪拟筛口虫等等,均是用某种常见物体的意象作为喻体来呈现所指虫类的特殊形态。这与绝大多数科学领域中的命名模式如出一辙,即术语隐喻化——“由某一词语通过隐喻转义指称专业概念进而获得专业意义的过程”[2]。

意象隐喻使用率如此之高,必定有其特定的原因。似乎命名者在为有孔虫赋名时存在极高的默契度,心照不宣地将目光聚焦于所指虫类的形貌特征,并将该类特征与生活中的物体或场景建立意象上的连接。这种现象绝非偶然,背后必然存在着特殊的考量。故此,有孔虫命名活动蕴涵的深层机制值得研究,探明其底层逻辑既有助于揭示命名的语言特征、语言择取以及语言所折射的命名思维模式,从而一窥生物学命名的规则,亦能为后期的命名活动提供借鉴。

由上可知,命名活动绝非单纯的语言现象,其背后是人类的认知机制,这与认知语言学的研究范式不谋而合。有鉴于此,本文植根于认知视域,探究有孔虫命名中的隐喻现象。

2 意象隐喻

2.1 常规概念隐喻

隐喻并非只是一种语言现象,更是人类普遍的思维方式和认知手段。乔治·莱考夫(George Lakoff)和马克·约翰逊(Mark Johnson)提出的概念隐喻[3]成为当代无数学者所建构的庞大隐喻研究体系的基础性概念,与之相伴的诸多概念(如源域、目标域、映射等)在认知隐喻学界也已是无人不晓。常规的概念隐喻多以有形的、为人所熟知的概念建构无形抽象的、生疏的概念。例如,将“戏剧”这个在视听觉上可以感知的具体概念投射到“人生”这个抽象的概念上,便催生了“人生如戏”这个概念隐喻,“戏剧”复杂而精彩的特征也因此映射到“人生”上,实现了对后者部分特征的凸显。这类由具体建构抽象的概念隐喻是认知学界探究最为广泛的客体。

2.2 因象而生的意象隐喻

除了常规的概念隐喻,莱考夫还讨论了一种鲜有学者触及的隐喻类型,即意象隐喻(image metaphor)。莱考夫将其定义为一种通过将“规约心理意象(conventional mental image)映射至另一种心理意象”而催生的隐喻[4]。虽然意象隐喻并未被太多学者论及,但绝非处于隐喻大家族的边缘地位,而是扮演着一种主要角色,所以莱考夫仍将其归纳为一种主要形式(major type)[4]。定义中“心理意象”这个特有表达恰恰突出了意象隐喻源域到目标域映射的认知属性。无论双域为可见实体与否,意象隐喻主要是将人类概念系统中对于某物的意象感知投射至被认知的事物上。以一个较为经典的意象隐喻为例:“My wife’s waist is an hourglass(我妻子的腰好似沙漏)”,这便是将沙漏的视觉形象投射至女性的腰部,以此形成了一个极具画面感的意象隐喻。创作者虽然没有看到沙漏的实体,但是认知系统中存在沙漏的意象,于是基于其与人体腰部在形态上的相似,将其创新性地投射到后者上。

表面上看,意象隐喻是一种精雕细琢的修辞手法,常出现在造诣高超的文学作品中,极富创新力和文学韵味。然而,正如常规的概念隐喻普遍存在于各类语境中,意象隐喻也绝非文学的专属,它同样存在于各类语境中,包括科技文本等,《有孔虫》便是其中一例。像蝎串房虫、链砂杆虫、圆筒皮虫之类含有意象隐喻的命名在语言上活泼生动、通俗易懂,在知识传播上极有效力。虽然与常规的概念隐喻存在诸多不同之处,但是意象隐喻背后的作用机制与概念隐喻一样均植根于人类的认知系统。

3 意象隐喻的认知属性与功用

有孔虫命名中的意象隐喻涉及对虫体外形、尺寸、孔隙等外在特征的描述。透过外在的语言修辞可以发现无论是始源端(命名者)在命名时引入意象隐喻,还是接收端(受众)在解读时理解意象隐喻,都离不开认知系统的运作。

3.1 意象隐喻的生成

有孔虫命名中意象隐喻的生成是指命名者将有孔虫的部分典型特征与具有相似特征的其他事物进行比拟,将后者的一种或多种规约意象运用到所指虫类而生成新命名的过程。这个过程绝不能片面概括为对语言文字单纯的推敲琢磨。

以《有孔虫》一书中的叶隐缝虫为例(如图1)。绝大多数观者在看到叶隐缝虫呈“长叶状”[1]412的壳体时都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树叶的形象,因为这个意象在该类有孔虫的诸多形体特征中最为鲜明。命名者将“叶”融入名字中,表面上只有简单一字,但背后调动的却是命名者认知系统中对于树叶这种事物的已有记忆。故此,该隐喻式命名归根结底是认知系统的运作。

图1 叶隐缝虫[1]412

此外,意象隐喻从源域(叶)到目标域(叶隐缝虫的壳体)的成功投射不可或缺的前提是相似性。概括而言,相似性是人赋予一切存在的关系属性[5]。事物之间的相似性为我们借助已知事物认识未知事物提供了极大的便利性,使对事物的认识变得有规律可循。同样,相似性既是构成隐喻的必要条件,又是隐喻形成的基础[6]。叶隐缝虫这个意象隐喻的生成正是巧妙借助了双域之间形态上的相似性,在此基础上激活了树叶轮廓的心理意象。

当然,以双域的相似性为基础生成意象隐喻实质上是一种认知凸显,背后也不可避免地伴随着认知隐藏。隐喻的系统性使我们能够通过彼概念来理解此概念的一个方面(比如以战争来理解争论),但这一系统性也必然会隐藏此概念的其他方面[3]10。叶隐缝虫所凸显的是该类虫体的外形,却隐藏了其他诸多特征,包括“壳甚扁”“壳缘薄”“房室长”“壳壁脆弱”“壳面较平整”“壳口成透镜形”等等。换言之,意象隐喻式命名多为对虫体最典型特征的呈现,对于目标域的概念建构只是部分性的,而非全面覆盖。

3.2 意象隐喻的解码

命名活动并不仅仅停留在始源端,即命名者一端对知识纯粹的记录,其另一项重要使命是传递到受众端,从而促进有孔虫知识的传播和继承。在命名中使用意象隐喻恰能促进受众的理解,使受众更高效地吸纳接收生物学概念。

从命名的生成角度看,在有孔虫命名中借用意象隐喻是认知思维的体现,为命名赋予表现力和生动性,而从意象隐喻的解码方面来看,意象隐喻也同样激活了受众(即解码的主体)的认知思维。仍以融入了树叶意象的叶隐缝虫为例,当受众接触到该命名时,感知模拟机制被调动。感知模拟理论(perceptual simulation theory)认为“我们通过在脑海中模拟语言所描述的事物赋予人的体验来理解语言”[7]。换言之,我们理解语言时,语言所描述的事物曾经为我们带来的印刻在认知系统中的感知经验(如触觉、视觉等)被自动激活。因此,受众看到叶隐缝虫这个名字中的“叶”字时,与之相关的视觉经验被唤醒。此外,因为这个意象隐喻源自叶子这个鲜明的、可想象的形象,所以与之相关的心理意象也随之被激活,受众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叶子形状的虫体结构。鉴于此,意象隐喻的一个众所周知的特点为“激活源域和目标域相关的强烈的意象”[7]。从这个角度上讲,这个基于意象隐喻的命名在命名者与受众的脑海中激活了大致相同的意象,成功地将虫体的轮廓特征传递给受众,实现了知识的传递。

从命名者精心选取常规意象、借由隐喻手段对所指有孔虫进行命名,再通过激活受众相同的心理意象达成对命名中隐喻的解码,这个过程的各个环节都渗透着认知思维,由此产生了较高的透义性。透义性主要指命名符号表达所指对象的信息确定性程度强,能够尽可能准确地提供信息[8]。具有高度透义性的命名往往通俗易懂,既能折射出所指事物的原本面目,亦能让受众高效理解。毕竟,为科学领域的事物命名不是为了将大众拒之门外,而更多情况下是要通过简明直观的风格为更多受众所接纳、吸收,从而起到知识继承与传播的目的。完美的术语形式是直观性和简明性的统一[8]。意象隐喻通过借用常规的司空见惯的意象,呈现出简单明了的命名。而受众利用其感知模拟能力,构建出意象隐喻所指称的有孔虫的形貌,获得了命名者所希望达成的理解。从这个意义上讲,命名者与受众虽处在知识传递的两端,却因为隐喻式文字所蕴涵的透义性,达成了理解上的默契。

3.3 命名与认知的经济性

由上可知,有孔虫命名中意象隐喻的生成端和解码端动用相同的思维,促进了有孔虫知识的传播与接收。此外,在命名的生成、传递、接受、解码过程中,融入意象隐喻的命名也能大大降低认知负荷,从而实现认知的经济性。

科学界日新月异,新物种、新概念、新事物不断涌出,数不胜数,这需要命名者创造对应的术语,且在此过程中斟酌是否需要将已知概念作为新名称的基础。有孔虫种类繁多,如果为每一种新发现的虫类拟定一个全新的、没有任何已知概念作为基础的名字,这势必需要创造出亘古未有的术语。诚然,这种从零到有的命名方式确实能够保证该名称的独特性和唯一性,且能极大扩展命名者的思维边界,为学界的知识体系增添全新的内容。然而,人类认知系统是颇具局限性的,若每个名称都无法以已知元素作为概念积木,势必对命名者的思维构成极大的挑战,甚至会导致命名者认知资源枯竭,使其在面对不断发现的数量庞大的新虫类时无力赋名。相反,借助认知思维中已知的、简单的且为绝大多数人理解的概念进行命名,则能大大降低思考负担。旧词新意符合语言的经济原则,也符合人类的认知策略——用最少的力气,获取最优化的信息[9]。例如,基于有孔虫的典型的或独有的形体特征与其他事物之间的类似性,从中提取出规约的意象(如蜂窝、曲杖、球、锥、蚕等等),以此创作意象隐喻并融入新名称中(如蜂窝网壁虫、曲杖虫、球形砂拟球虫、锥头虫、蚕形虫等),对于命名者来说能够极大地节约认知资源。

此外,从接收端考虑,没有任何已知概念作为基础的术语,很难激活受众的知识框架和想象力。这样的命名将成为受众与所指物之间的一道屏障,导致知识交流与传播受到严重的制约。相反,引入意象隐喻则巧妙化解了语言容量的无限性与人类认知思维的局限性之间的矛盾。例如,蜂窝网壁虫只是将众人皆知的蜂窝网意象提取出来,能够瞬间激活受众的记忆,使其快速在脑海中勾勒出该类有孔虫的形貌特征,消解蜂窝网壁虫的距离感和陌生感。

再者,从语言来看,如果命名者为每种新发现的有孔虫拟定一个无任何已知概念作为基础的名字,毫无疑问能够增大语言容量。这种不借助已知建构未知的方式是不会产生隐喻式表达的。但是,这种动用了大量认知资源和语言资源的命名方式必然导致所需词汇量无限膨胀。可想而知,如果一种语言中隐喻等修辞手段欠缺,那么“这种语言的词汇多得惊人,因为一个词只能用来代表一种事物或者现象”[10]。所以,层出不穷的新命名会导致语言日益庞杂,直至逼近常人甚至同领域研究者所能理解与记忆的极限。这样的语言体量将因为不切实际的庞大规模超出人类的掌握能力。

有鉴于此,面对新事物、新概念时,命名者“会不由自主地进行参照类比,找寻其与熟悉事物之间的相关性,借用已经熟知的事物来命名”[11]。这自然会催生形形色色的隐喻式命名。同时,受众对于新名称的解码效率也得以提高。这种借助已知建构未知的命名方式既丰富了相关领域的术语库,也兼顾了认知上的经济性和信息传播的高效性。

由上可知,意象隐喻是一种广泛存在于有孔虫命名中的认知机制。这种方式通过将有孔虫与生活中的物体或场景建立意象上的连接,为命名端和接收端均带来了认知上的便利,因此更容易让人们对有孔虫形成深刻的认知图像,更加深入地理解有孔虫生态学等,从而促进有孔虫知识的普及和传承。此外,借用意象隐喻的命名也是旧词新意的体现,遵循经济原则的同时也极大降低了认知负荷。

4 多意象的概念整合

上文主要阐述了含有单个意象隐喻的有孔虫命名背后的认知机制,而实际上,许多有孔虫命名中存在着两个甚至更多的意象隐喻,如扁叶编织虫、链砂杆虫、多管旋编织虫、梨管小链虫、假念珠串房虫、田野形砂梯虫、剑形砂梯虫、三叶砂轮虫等等。每个命名都趣味十足,且整合了源自日常生活的多个规约意象。基于此,我们可以结合概念整合理论和认知隐喻视角对这类命名进行解读。

4.1 四个心理空间

整合发生在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整合思维是人类自觉或不自觉的活动,人类社会的发展史一定程度上可以视作一部整合史[11]。毕竟,新概念的诞生绝非唯心主义式的凭空乍现,而是对已有概念的整合。人类正是依靠概念整合来理解意义,不断创造出丰富多彩的概念世界的[12]。追根溯源,福柯尼耶(Fauconnier)和特纳(Turner)在心理空间(mental spaces)理论的基础上提出了概念整合理论(conceptual blending)[13]。概念整合归根结底是心理空间的整合,心理空间是小型的概念包(conceptual packets)[13],其主要功能是在底层建构人类思维活动和交流活动。人们在思考或交流时会根据所处语境不断创建符合特定目的的心理空间。概念整合网络包含四个独立但又相互联系的心理空间,即输入空间Ⅰ(input space Ⅰ)、输入空间Ⅱ(input space Ⅱ)、类属空间(generic space)与合成空间(blended space)[13]。四个空间各司其职且相互协作,将不同的意象共同整合至一个终端合成形象上。

心理空间的整合能够帮助人们由已知的概念建构未知的概念,这与认知隐喻理论的认知功能颇为相似。两种理论都涉及语言、意象和推理结构在概念域之间的系统投射[14]。概念整合理论建立的这种多心理空间模型对于认知活动的解读更为透彻,使我们能够鞭辟入里地探究认知隐喻理论框架中无法发掘的更为细致、更加隐秘的推理和整合过程。概念整合下的隐喻构建和识解过程实质上就是认知主体在认知语境框架下的一种在线构建和推理过程[15]。

融入了多种意象隐喻的有孔虫命名既涉及认知隐喻的构建和识解,也涉及概念整合中四个心理空间的相互协作。以叶编织虫为例,图2展现了在解读该类虫体形象时认知思维是如何调动四种空间以完成对该命名中意象的拆解与合成的。

图2 四种空间与有孔虫形象合成

具体而言,类属空间包含两个“输入空间”共有元素,即叶子与编织物形态在形态上的共性。诚然,编织物形态各式各样,无法一概而论,但其中有一类编织物(如辫子)以中轴为分界线,具有规则的左右搭配特征,线条交错钩连。不难想象,这种形态与那种以中间的主叶脉为中轴、多个分支叶脉向叶片的左右两侧分别辐射的叶子具有一定的相似度(图3)。而这些相似的特征正是不同心理空间能够整合的前提。输入空间I中是树叶形态的有孔虫,而输入空间II是编织形态的有孔虫。这两个空间中的元素有选择性地投射至第四个空间,即合成空间。这两种形态以相似性为前提在此空间相互交错、合成,最后整合成一个既像树叶又具编织形态的有孔虫形象(图4与图5)。

图3 编织物与叶片纹理对比

图4 叶编织虫雕塑

图5 叶编织虫纵切面[1]534

由此可见,在叶编织虫的命名中,对其双重意象隐喻的解读不仅调动了人类认知系统的四个心理空间,同时也使这个表达更加生动、形象。它在扩充命名词汇的同时,也提高了命名的表现力和美感。

4.2 组合、完善与扩展

在合成空间中,从两种本质不同但有部分相似度的形态到最终创新性合二为一并非一蹴而就,而是经历了组合(composition)、完善(completion)和扩展(elaboration)三个主要过程[16]42。这三个过程均属于心智认知活动,彼此关联,有机衔接,最终催生了一个创新结构,亦称浮现结构(emergent structure)。这个全新的结构“并非简单地将两个输入空间进行复制粘贴拼凑,而是自然而然的创新性结合”[16]48。

首先,“组合”作为创新合成的第一步,有选择地将两个输入空间的部分元素简单地整合于一个空间中,而没有产生进一步的有机合成效应,它们在合成空间中多以独立的形态而存在。仍以叶编织虫为例,输入空间I中的树叶意象与空间II中的编织物意象相似的部分被提取出来,投射至合成空间进行初始的组合。此时,两种形态仍然独立,却因为前面的去异存同操作而具备了相似性,为后期的交融做了铺垫。因此,这个过程稍有机械性和强制性。

第二个步骤“完善”开始调动认知系统中那些已存的根深蒂固的背景知识,并从中提取框架知识。从这个角度讲,源于两个输入空间的元素充当了提取媒介,用于从认知系统中提取与这些元素相关但范围更为广阔的知识。对于叶编织虫而言,树叶的外形、纹理、主叶脉、分支叶脉以及编织物交错钩连的特征等背景知识被提取出来。在它们的辅助下,叶的形象与编织物的形象开始靠拢合并,逐步完善成形,最终融合为一种既具备两者共性又产生了新形态特征的样貌。换言之,这个新的合成形象较为模糊朦胧,细节性不强,它区别于输入空间中的任一形象,却只能在合成空间中出现。

最后,在组合和完善的基础之上,“扩展”步骤随之启动,即按照前两个步骤所铺垫的内容和规则进行推理式引申,为前面初始合成的形态添加更为具体的细节和想象,使其成为有血有肉的具体形态。这就好比初始合成后的形态在细微之处仍然无法完美契合,而“扩展”将这些不合之处细细打磨,使之交融无间。例如,树叶的左右辐射纹理与编织物相互绞辫的形态虽有共性,但融合之后仍存在难以契合之处。例如,严格地讲,图3中的编织物并没有中轴,而树叶具有明显的中轴,这两个意象共同投射到有孔虫时需要有所“裁剪缝合”才能完美交融,导出一个最终的浮现结构。这个结构既弱化了树叶中轴的凸显度,也为编织物增添了一个似是而非、若隐若现的中轴。这种兼顾两者、折中调和的操作最终勾勒出图5中的形象,即虽没有明显的中轴,却有类似分界线的形式,使得虫体左右两侧清晰可辨。

此外,“扩展”涉及认知思维的创造性延伸,甚至动用想象力对空白或缺失之处进行弥补,最终将新形象改善得合理合规。本例中,树叶和编织物为静态之物,而有孔虫为动物,所以将两种意象投射到后者绝不能简简单单贴上两张皮,还需要兼顾后者本身作为动物可以自主运动的特征。因为在合成空间中,我们不仅通过裁剪缝合把两种意象整合到虫体上,还可以大胆设想合成后的叶编织虫在海洋中运动的场景。从这个角度讲,“扩展”允许我们创建更为复杂、更为细致、大胆推演创新的合成意象。正如福柯尼耶和特纳所述:“合成的创意十足的可能性源于‘完善’和‘拓展’的开放性。”[16]49

5 结语

名称作为知识单位,将有孔虫知识浓缩,成为知识的基本单元。有孔虫命名活动既需要顾及所指虫类的典型特征,也需要在语言文字上考量,因此意象隐喻成了生物学家频繁使用的策略。这些匠心独运的表达是命名者认知思维下的创意产物,他们巧妙地从已有概念中提取与所指有孔虫类具有一定相似性的意象,落实到文字上,最终转化为生物学中的新概念和新术语。这些名称既是有孔虫科学探索的必然产物,也是有孔虫知识传播不可或缺的元素。从受众端来看,包含意象隐喻的命名简单明了、通俗易懂,具有较高的透义性,能够充分调动受众的认知思维和知识库存,达到从已知构建未知的目的,进而实现知识传播的初衷。此外,无论从命名端还是从受众端,意象隐喻以旧词构建新意,降低认知负荷,达成了认知的经济性。将融入多个意象隐喻的有孔虫命名置于概念整合视域下审视,可以发现对于有孔虫命名的构建和识解涉及四个心理空间的相互协作。四个心理空间之间所发生的双重意象共性提取、跨空间映射、整合生成新意象等活动归根结底均是认知系统的运作。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有孔虫命名中意象隐喻的妙用亦可为种类繁多的命名活动提供指导。这不仅仅局限于有孔虫所属的生物领域,在其他领域亦有异曲同工之妙。首先,对于形貌特征较为凸显的事物,采用意象隐喻强化该特征不失为一种优选策略。如在地理领域,山脉、山脊、山脚、迂回扇、冲积扇、洪积扇等比比皆是的表达均是运用意象隐喻的典例。这种极富创意的表达能帮助受众关联到已有的常识和体验,极大地促进理解和记忆。此外,考虑到术语命名所背负的知识传播的使命,在诸多领域中意象隐喻的择取应该尽量简化和具象化,以简洁明确、具体无歧义的意象作为喻体去表征本体,以便增强术语的透义性。例如,叶编织虫中的“叶”字便是老妪能解的喻体,极具语言的穿透力。再如,地貌学中,“盆地”一词借助生活中再常见不过的容器意象作为始源域,浅显易懂且极易想象。

总之,无论是何种领域的术语命名,无论是择取凸显的形貌特征,还是精选简单具体的意象,背后蛰伏的均是人类的认知思维。在命名中融入别出心裁的意象隐喻,既体现了语言修辞的美感,亦在扩充知识和拓展认知边界的同时降低了认知负担,从而达成有孔虫知识的传播。

致谢

谨以此文向穷尽一生致力于有孔虫研究的郑守仪院士致敬。郑守仪院士为本文撰写提供了有孔虫相关的宝贵资料,包括基于生平研究所编著的《中国动物志(粒网虫门·有孔虫纲·胶结有孔虫)》,本文灵感源自这些珍贵的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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