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房的代偿效应：拼酒直播崩溃在上岸前

渝剑

2023年7月23日，云南某市警方接到群众报警，一位名叫陈莉的女子在宿舍离奇死亡。不久，警方侦查后发现，这是一起他杀案件！锁定的嫌疑人竟然是陈莉的男友吴文。凶手也很快投案自首。

众人皆惊，议论纷纷。死者陈莉的男友吴文曾是同事们眼中的公司白领，有房有车。他为何要谋杀陈莉？其间有着怎样的人性纠葛和深层缘由？随着案件的调查，其背后的故事令人唏嘘……

“0元融房”：断供逼苦失业青年

2019年4月的一天，吴文带着女友陈莉，来到重庆一家房地产售楼部。站在售楼部样板间的大落地窗前，感受着温柔的春日暖阳，眺望着对岸的江景，吴文揽过陈莉的肩，兴奋地说：“这就是我们未来的家。你喜欢吗？”陈莉满意地点头，笑容嫣然。那一刻，吴文觉得自己冒险一搏，值了！

时年28岁的吴文是贵州人。从大学毕业后，应聘到一家物流公司工作。2018年国庆节，吴文回老家，几个同学相约吃饭。“陈莉，真的是你啊？”见到自己曾经的女神陈莉，吴文激动不已。吴文和陈莉是初中同学，曾经是同桌。陈莉家境优渥，父母是体制内的干部，她自己在铁路局工作。而吴文家境贫寒，从前即使暗恋陈莉，也不敢表白。但如今，吴文在重庆也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年薪15万左右，收入不算低，他终于有了追求女神的底气。得知陈莉是情感空窗期，吴文开始展开狂热的追求。不久，两颗心越靠越近，他们终于开始了异地恋。然而，恋情却不能一帆风顺。

一天，陈莉打电话说：“我父母说我俩距离远，你又没房子，不准我们在一起。”陈莉还说她妈觉得吴文除了工作还算体面，别的啥也没有，娶她女儿起码在重庆或贵州要有一套房。听到这句话，吴文的头“轰”的一声炸了。虽然他已经工作五年，可收入是在做了主管后才涨起来的，勉强攒下仅10万元存款。他家境贫寒，父母是农民，无力帮衬，要在重庆买房，连首付都不够，谈何容易！

吴文不得不跑去房产中介询问有没有特价房或急售的“跳楼房”。一个叫李茂的中介顾问悄悄把他拉到一边，一脸神秘地问：“融房你要不要做？”看到吴文一脸茫然，于是李茂口若悬河，解释什么是“融房”，并声称可以帮助吴文“0元购房”。“我给你一二十万的现金支持你付首付。以后以租养贷，只收你5%的手续费，这种事情也只有跟银行有关系的才可以，你要不要？如果不要，这个机会我就给别人了。”李茂故意卖关子。

“月供会不会还不起呀？”吴文担心地问，李茂笃定地说：“你放心，这是法治社会，一切都是正规合同！”吴文一听，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当天下午，吴文被李茂带到一家“融房”中介公司。吴文看到公司里挤满了同龄人，都在积极咨询和办理，他顿时觉得安心不少，签了融房合同。

不久，李茂就帮吴文买了一套160万的洋房。吴文迫不及待地把购房合同拍照发给陈莉看，还叫陈莉赶紧来看房，最后，吴文还不忘记嘱咐陈莉一句：“你一定要告诉你爸妈，我吴文在重庆是有房的人！”

没多久，这份简单的幸福就被现实击碎。2019年10月，吴文所在的公司裁员，他失业了。为了不让房子断供，吴文在找新工作失败后，不得不开始送外卖，夜里跑滴滴车。干了两个月，他发现并没有那么容易。每天睡不到5个小时，还常常被投诉罚款。这一切，他都没有让陈莉知道。

但很快，吴文的生活仿佛误入了一个“魔咒”：一事不如意，事事不如意。2020年2月底，吴文因为送外卖时不慎摔到沟里受了伤，外卖也送不成了，工作彻底凉了。他觉得今天的局面都是自己买房造成的，可即使跟陈莉打电话，也不敢说出实情。

2020年3月的一天，吴文面临断供，他不得不去找李茂想办法。可是，他来到李茂的公司，发现大门已经贴上封条，多名警察守在门口维持秩序。原来，警方初步调查认定该公司涉嫌非法集资和诈骗，老板跑路了。警察告诉吴文，李茂为他办理的“融房”是一种欺诈！对方说只收5%的手续费，实际上是把客户的房子进行了各种民间抵押和装修抵押。在未来漫長的还款岁月中，这些利息会不断滚动，越来越多。吴文每月所有利息加起来，将近1.5万元。而一旦断供，房子最终也保不住。

烦闷之下，吴文开车去了陈莉那里。两人卿卿我我后，吴文试探道：“我辞职来陪你好吗？”“为啥要辞职？你现在的工作可是我妈唯一能看得上你的地方。”陈莉不了解真相，直言道。吴文听完压力陡增。他只好支吾着说：“目前的工作太辛苦。”哪知，陈莉却说她父母都是要面子的人，如果吴文不在事业上更上一层楼，两人就更没有未来……

就在走投无路之际，他无意间刷到了一个喝酒的直播间。一个叫作“三千哥”的人一口一瓶二锅头，直播间几千人同时在线给他刷现金礼物。“对啊，我为什么不能直播喝酒？”吴文原本酒量很好，他心里一动，决定试试。

直播拼酒：守护“秘密”疯狂还房贷

说干就干！2021年6月，吴文在出租屋里搭起了他的直播间。为博取粉丝关注，他不搞套路，只是闷头喝。第一次喝酒，他一瓶二锅头刚下肚，人居然就醉晕了过去。等他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后台一看，居然收到80多元的粉丝打赏。

“这样真能挣钱！”吴文有些开心。他看了视频上一个叫“中原黄哥”的网红直播喝酒过程。为赢得粉丝的信赖，吴文也开始效仿“前辈们”。他规规矩矩进行验证：纸巾蘸酒，一点即燃，边燃边喝。果然，这样的喝法，直播间很快人气就起来了。但几天下来，吴文很快感到力不从心，头痛欲裂，连下床都困难。但想着房租、房贷，还有陈莉，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又开播……

慢慢地，他经验越来越足，粉丝叫他怎么喝，他就怎么喝，主打一个真诚。为了吸引粉丝，吴文在直播时大方地说自己就是因为缺钱，想给女友一个爱情的归宿，还说自己这么拼是为了让丈母娘看得起自己。围观者都看得出吴文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

于是，有的粉丝就祝愿他“能够早日实现自己的理想”。终于，吴文的直播间有了榜一大哥守护，还有很多小姐姐刷礼物让他干一杯。为了节约成本，吴文买最便宜的5元一斤的散装酒。两个月下来，吴文赚了接近5万元，一下子缓解了他的经济窘境。

几个月后，吴文确实收获了不少粉丝和打赏，但不规律的饮食致使他的体重也从150斤下降到130斤。

不久，他加入了一个叫“喝酒呛泪”的微信喝酒群。群里都是直播喝酒的人，吴文也和大家彼此交流直播喝酒的心得，相互鼓励打气，以支撑自己这段辛苦的赚钱路。这一切，吴文都不敢让陈莉知道。因为陈莉一家都是体制内的人，他们很看重工作和身份，如果知道自己成了喝酒主播，婚事肯定要黄。

为瞒住陈莉，吴文买了一块办公室背景布。如果陈莉偶尔打来视频电话，吴文就立刻换背景，声称忙加班。这让陈莉很高兴，她问吴文什么时候回去看她。可吴文正忙着护粉，跑流量，一天都不敢耽误直播，便只好说自己在谈业务，搞项目没时间。

半年后，吴文的收入翻了几番，达到了10万。但这些，吴文都不能跟陈莉分享。他计划默默撑半年，把房贷还清，然后重新找个轻松一点的工作。

有一天，陈莉打来视频电话，吴文慌慌张张地更换背景板，没想到电话那头，陈莉一脸不高兴地说：“我妈给我介绍了一个处长的儿子，非让我去相亲。”“相亲？”吴文顿时紧张问道：“你去了？”陈莉说：“我才没去呢，我说处长儿子又怎么啦，他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我根本瞧不起。”

吴文一听，吓出一身冷汗，连忙说道：“就是，我好歹是有正经工作的男人，房子也买了，以后日子不会比谁过得差！”“我不会去相亲的。”陈莉在视频那头撒着娇说。吴文心里却轻松不起来，想着如今靠喝酒直播为生，他必须要快速搞钱还贷。

一天，吴文直播喝酒后，感觉头痛欲裂，他诚实地说“我不行了”，并开始呕吐，然而直播间内还有人起哄，“吐出来，再喝，我再加300元。”那一次，吴文在医院躺了好几天。可情况稍一好转，他又立马开播。

然而，吴文却不知道，自己跟陈莉之间的嫌隙也越来越大。以前他几乎半个月就要开车去看陈莉，可是因为直播喝酒，吴文开始跑得不那么勤了。他的身体每况愈下，脑袋白天像炸开了一样疼。不得已，吴文就用小刀在桌子上刻着给自己打鸡血的话：“生活不是为了钱，但想要的生活都需要钱。”远在铜仁的陈莉丝毫不知道男友的拼死挣扎，总是责怪吴文对她越来越不上心。

2021年12月的一天，是陈莉的生日。可吴文却因为直播喝醉酒，硬是给忘记了。第二天，等他醒来后，依然没想起女友的生日。那几天，他发微信女友不回复。打电话，陈莉只说了一句：“我既然不重要，你就不要再联系我了。”吴文这才突然想起自己竟然忘了陈莉的生日。

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吴文忙不迭地买了礼物去看女友。当晚，吴文说尽了好话，送上几千块钱的名牌包包，陈莉才原谅了他。可是两人亲热时，吴文却力不从心。陈莉颇有微词，甚至产生了怀疑，质问吴文：“你是不是有了别的女人？”吴文百口莫辩。回重庆后，他又开始没日没夜直播喝酒。

2022年元旦，陈莉说放假要来重庆玩。吴文得知后，回头看着出租屋地上，整整齐齐囤的劣質酒和生鸡蛋，见证着自己那么多晚上的疯狂死拼。他感到无比慌乱。为了不让女友发现自己直播喝酒，他忙找借口说：“重庆没什么好玩的，我回去看你。”哪知，吴文匆匆赶回后，陈莉依然不满，赌气说要不就分手，早知道当初就不该不听她妈的话，跟他在一起。两人不欢而散。

极限崩溃：身体垮了爱情没了

2022年春节前，吴文又一次直播，没想到直播间粉丝拱火，纷纷表示如果吴文能连喝三瓶，大家都300元起步打赏。“人生苦短，喝死当卵。”吴文也不服气，为了证明自己，他当晚一口气喝了四瓶白酒。没想到，他醉了整整三天三夜，醒来后，发现自己无法动弹。好不容易爬起来，晕晕乎乎拿起手机，看到女友100多个未接电话和分手信息……

为消除隔阂，吴文马不停蹄赶到铜仁。岂料，陈莉根本不理，吴文被逼急了，拽着陈莉的胳膊不放，追问陈莉是不是有了“新欢”。疼痛之下，陈莉把吴文推出房门，怒喊道：“你给我滚！”说完关上了房门。

当晚凌晨一点多，陈莉始终没开门，吴文给她打电话也不接。最后不得不回重庆。第二天，郁闷的吴文连播了一周。那天，刚下直播的吴文突然觉得眼睛疼、头痛欲裂，吃止痛药也不管用，赶紧打了120将自己送到医院。

经过检查，医生说是酒精过度导致血压升高，还提醒他，所幸就医及时，如果继续过度喝酒，肯定会危及生命。吴文听了，若有所思。不久，他看到自己效仿入行的直播up主“三千哥”在直播中饮酒过量后去世。想到医生的警告，吴文意识到这行不能久干，想收手了。

心情沉郁的吴文跑到铜仁找陈莉，哪知刚见面，陈莉就吵着说：“我累了，别人给我介绍了男朋友，我们分手吧！”吴文听了，气得发抖：“分手？你居然说分手？我这么拼都是为了谁？”陈莉不甘示弱，历数吴文的种种缺点，两人越吵越凶。

但吴文后来还是服软，想要缓解关系，死皮赖脸地想跟陈莉亲热，可女友根本不愿意，还把他撵出房门说：“我不想！我们真的分手吧！”痛苦之余，吴文打电话跟好友汤勇诉苦。汤勇却对他说：“你为她买了房子，把自己搞得命都快没了。不划算！”在朋友的影响下，吴文越来越怀疑陈莉劈腿，变得烦躁，心生恨意。

2022年7月22日，吴文早早地来到陈莉单位楼下等她。一直到下午6点多，陈莉才下班出来，吴文上前拦住她，质问：“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听我解释好吗？”陈莉不愿跟他走，两人拉扯了半天。

这事儿在单位传开了，陈莉觉得很没有面子。其实，吴文想告诉陈莉，如今房贷已不再是问题，他可以在女友父母面前抬头做人了。但陈莉却根本不想听他解释。原来，在家人安排下，陈莉相亲认识了一个公务员，她父母很满意。陈莉也觉得异地恋太累了，想跟吴文分手。

第二天，吴文给陈莉打电话，对方不接。他利用曾安装在陈莉手机上的GPS去找。在一家夜市，吴文正好看到陈莉正和几个人在吃东西。远远地，看到陈莉举着一串烧烤，一个男的在旁边献殷勤，两人的笑容格外刺眼……吴文气得手发抖，他不断地给陈莉打电话。陈莉终于接了，在电话那头语气疏离：“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我今天不想说。”

顿时，巨大的妒火填满了吴文的全部身心，血脉偾张，越想越恼火。那个曾经山盟海誓的女人，变心了。一直以来，他不但付出了感情，还耗尽了财力，甚至不惜把自己弄到了如今的田地，他怎能甘心？这个男人强忍怒火，耐心地等在陈莉的宿舍外。

直到临近午夜，陈莉才独自回到宿舍。吴文突然从阴影处出现，吓了陈莉一跳。她很恼火地骂道：“你有病啊！”吴文忍着火气说：“莉莉，我们谈谈！”陈莉却不理会：“我不想谈，你走。”吴文原本想的是，只要陈莉不跟那个男的交往，他愿意原谅女友。可是，吴文想错了。他发现陈莉不想再和好，不禁万念俱灰。

争执之下，吴文强硬地拉住房门，不顾一切地跟着陈莉进了房间。刚进门，吴文一下子抱着陈莉，试图挽回。陈莉却一把打开吴文的手，嘲讽道：“你还是不是男人？脸皮这么厚！”说完，也不管这句话会对吴文产生如何严重的影响，扭头准备换衣服。“行，我不是男人。我让你知道什么是男人！”吴文瞪着眼睛大吼。内心的怒火瞬间侵占了吴文的理智，他想着自己一片痴情，换来的竟是“你不是男人”，自己尽力还贷，拼命喝酒，为了眼前的这个女人，失去的实在太多，太多了！

吴文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向了陈莉。他像猛兽一样扑过去掐住了陈莉的脖子，直到對方气绝身亡。

案发后，清醒过来的吴文痛哭流涕，投案自首。审讯中，吴文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他交代，当时脑子一片空白才掐死了陈莉，后来自己几次试图自杀，可都没下得去手，不由追悔莫及。可怜的陈莉到死也不知道吴文直播喝酒还贷的事。

吴文因涉嫌故意杀人罪被批准逮捕。2022年12月26日，当地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了此案。法院认为，被告人吴文故意剥夺他人生命，其行为已构成故意杀人罪。最终，法院以犯故意杀人罪判处吴文无期徒刑。

（因涉及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相关信息做了技术性处理。）

[以案说法]重庆诚天律所的李梦然律师认为，近年来，“融房”“融车”，这种“0元上车”的购买行为深深刺激着有购买需求的年轻人。其实，这种方式的本质是“金融骗局”。购房者一旦上车，等待他们的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本案的男主角，也正是因为踏进了这个骗局，才不得不通过“直播喝酒”翻盘。随着直播行业的火爆，诸如低俗、恶搞等问题不断曝光，有关部门也适时出台了多个规范性文件，以整治直播乱象。可吴文却选择了极端的方式，不但杀害自己的女友，也导致了他自身的悲剧，令人唏嘘，也警醒世人。

编辑/李明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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