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身术一骑绝尘：90后小夫妻骗薪5000万

易墨

同一个月之内入职28家公司，同时在这些企业上岗并领取薪酬。一对年轻夫妻月收入甚至超过了60万元，令大多数上班一族望尘莫及。他们是如何将众多老板与HR玩弄于股掌之中的？

2023年3月，警方破获了一起涉案金额高达5000万元的诈骗案，抓获了包括洪俊燕和周义洋在内的50余名犯罪嫌疑人。随着审讯工作的深入展开，这对夫妻的“分身有术”也有了答案……

脚踏两船：一个失意沪漂男小试牛刀

周义洋与洪俊燕是一对90后的小夫妻。两人都是外地人，毕业后在卖过保险，当过理财顾问，曾分别在一家私募基金和一家证券公司工作，积累了一些客户资源和行业经验。

2020年5月的一天，夫妻俩刚回到租住处，就遇见了前来查房的房东。房东告诉他们，他的房子近期想重新装修，让他们另找租住处。

夫妻俩不得已，只好到处找新住处。忙碌了一整天，两人最终找了一个离公司一个多小时车程的民房。当晚，夫妻俩盘算他们的积蓄与月收入，一算心都凉了半截：“照目前这样挣钱，这辈子买房就别指望了。”夫妻俩为此吵了半夜。

几天后，周义洋告诉洪俊燕，他找到了一份兼职。洪俊燕问他是利用下班跑滴滴，还是利用双休去给中小学生补课？周义洋说：“那样连轴转的话，我不得累死？实话说吧，我新找的这份工作，就和其他工作一样，正常上下班。”“啊？那你现在这份工作呢？辞了？”“干吗辞了？两份工作都做着，有两份薪水拿，何乐而不为。”

原来，和妻子争吵过后，周义洋心情郁闷。那天，他在网上浏览时，无意间刷到一条招聘信息，是一家保险中介招聘业务员。

招聘要求并不复杂，一是需要本科及以上学历，二是年龄要在40岁以下，三是需要保险或相关行业3年及以上从业经历。最后一条，如果有一定客户资源，可适当放宽其他条件，且待遇从优。

周义洋撇了撇嘴，心想：“要求这，要求那，唯独不提求职者最关心的工资和奖金！”正要离开网页，他突然又停了下来，“要不投份简历试试，看他们是怎么恶心人的。”

周义洋精心制作了一份简历：清华大学毕业，33岁，经济管理学学士，毕业后在金融行业工4年，年销售额最高达5000万，有一批高净值的客户资源。

“让你们整天恶心我，我也恶心你们一把。”发送出简历后，周义洋有一种整蛊得逞的快感。他知道，这样的简历，HR八成是不会相信的，大概率会被程序自动归到垃圾箱里。

谁知，第二天上午，周义洋竟收到了回信，对方要求他2天后，带上相关资料到公司应聘，并留下了地址和联系电话。

周义洋确认没错之后，找出此前被人塞进租住屋门缝里的一张制作假证的名片，联系上对方并谈好价钱后，当天就制作好了所需要的资料。

当周义洋带着简历和资料到达一家商用写字楼的公司时，发现这家公司规模真够小的——60多平方米的房间，一个单间占了20平方米左右，门上写着董事长办公室；其他地方被分隔成五六个格子间，两三个人在里面忙活着什么。见他进来，一名30岁左右的工装女性热情地打招呼，自称她就是人力资源部经理。

周义洋本来就是抱着玩的态度来的，所以没有任何压力。他把自己在金融业从事销售的经历，选了几个令他自豪的片段，添油加醋地描绘了一遍。HR一边听一边记，时不时抬头望向周义洋。

周义洋唯一担心的就是公司查询他的资料，想想被人当场揭穿底细的尴尬场景，他有些紧张。可自始至终，HR都没质疑他简历的真假。

第二天，公司就通知周义洋，他被录用为业务员，底薪4000元加销售额15%的提成。公司的考勤比较灵活，可以在公司打卡，也可以在路上或者客户处，但需要每天汇报客户联系情况。周义洋觉得这没有什么难度，便与公司签下了一份劳同合同。

听完丈夫的讲述，洪俊燕兴奋之余，担心地说：“如果没有拿到单子呢？不怕被辞退啊？”“辞退就辞退啊，再找下一家。没单子无非是没提成没奖金，底薪敢不发？”洪俊燕有点忐忑。

周义洋正常供职的私募基金公司位于别的区，而保险中介公司则位于本区。周义洋每天到基金公司打卡报到后，就以外出洽谈业务为由，直奔保险公司，向业务主管汇报当天的“工作情况”：上门拜访客户，参加相关联谊会，搜集市场信息……

一个月下来，周义洋除了照常领到基金公司的薪水之外，还真的拿到了保险公司的底薪。

巧妙周旋：在骗薪的歧路上聚众狂奔

收到丈夫额外领到的4000元工资后，洪俊燕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不是吧？这也能行？”

但真金白银落袋为安，由不得洪俊燕不信。当天，她做了宫保鸡丁、红烧鲤鱼等几个大菜，还破例买了一瓶红酒。

菜上桌酒斟满后，洪俊燕举杯敬丈夫：“老公，你得收我这个徒弟，我们夫妻俩联手干，早点凑出买房的首付。”

在周义洋手把手地“指导”下，洪俊燕很快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短时间内找了5家公司的兼职，甚至有两家公司位于同一栋商务写字楼，只是楼层不同而已。

洪俊燕的“狂飙猛进”，让周義洋也不免有些担心：“老婆，是不是玩得有点大？”“瞧你那点小富即安的德行！”洪俊燕不屑地说。

当然，在兼职的过程中，夫妻俩也遭遇过“险情”。

那天，洪俊燕刚到一家商用写字楼36层的金融超市打卡，前台同事和她打招呼时，突然来了一句：“燕姐，刚才我好像在12层的咨询公司看见你了，那是你新发展的客户吗？”

洪俊燕内心一阵慌乱后，很快就镇定下来。她突然想到，自从2020年初疫情暴发后，当地很多人习惯戴着口罩，所以，她死不认账就行。

想到此，洪俊燕笑着对前台同事说：“你八成是看错啦。呶，我先打个卡，上午10点和其他区一位客户约好了，要去拜访他呢。”

还有一次，周义洋在一家中小企业联谊酒会上搜集资源，结果碰到了自己同时兼职的公司三个同事。万幸的是他们不在同一桌。周义洋灵机一动，敬酒时假装不慎将酒泼洒在了身上，以换衣服为由，迅速脱离了酒会现场。

有过几次化险为夷的经历后，夫妻俩的经验越来越丰富，胆子越来越大。

案发后，洪俊燕私家车的导航记录清楚地还原了她一天的极限工作状态——

早上6点，起床，洗漱，化妆。7点，出门。8点，到达自己原公司打卡签到。9点多，来到隔壁商务楼，参加两个不同楼层的不同公司的面试。13点，驱车赶往其他区，参加其中一家消费金融公司的例会。14点，到一家贸易公司办理离职手续。15点和16点，分别参加两家公司的笔试和面试。晚上，去各种酒会交际应酬，挖掘新的公司资源。忙完一整天后，洪俊燕回家时，已是次日凌晨3点……

2022年年初的一天，洪俊燕像往常一样整装待发时，突然感觉一阵恶心，随后一头扎进卫生间狂吐不已。

见状，周义洋赶紧扶妻子上床，又是帮她倒水，又是给她量体温。见她脸色苍白、有气无力的样子，他心疼地说：“该歇口气了，我看首付差不多了。”

原来，这一年多来，夫妻俩铆足干劲地往前冲，挣了两三百万，周义洋想见好就收，所以劝妻子缓缓。洪俊燕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实话说吧，我这是怀孕了！”“真的吗？”周义洋高兴得一跳三尺高。“那还有假？”洪俊燕没好气地说，“家里很快要添丁加口了，将来，孩子的尿片、奶粉、托育、培优……哪一样不要钱？你说呀！”

周义洋一时语塞。

考虑到毕竟已经身怀六甲，夫妻俩计议一番之后，决定改变战略，发展下线，自己则主要幕后指挥。

具体来说，就是利用各种渠道，招募一些求职无门或者综合实力较低的无业游民，对他们进行培训后，帮助他们“上岗”。而这些“下线”，则需要将工资的20%甚至更多返给洪俊燕夫妇。

为快速壮大团队，洪俊燕和周义洋下了不少苦功。

首先，精准物色下线人选。这些人，是洪俊燕和周义洋在各次招聘会中认识的。但凡发现有人被淘汰下来，洪俊燕和周义洋就会很快联系上他们。

其次，有针对性地伪造简历并频繁投递。公司需要什么条件，洪俊燕和周义洋就会在这些人的简历上写上什么条件，把他们包装成“高学历、高能力”的“完美应聘者”。

在获得面试机会之后，利用面试之前的时间，洪俊燕和周义洋会对团队进行突击培训，教给他们应聘话术，帮助他们虚构销售经历或融资经历。

然后，团伙成员便前往应聘，骗取用人企业信任后，与其形成劳务关系。

入职后，团伙成员通过伪造日常工作记录、雇佣他人假冒高价值客户等手段，维持在职状态，达到诈骗更多工资底薪的目的。

就这样，这对原本只是自己身兼数职骗取底薪的小夫妻，带着一个小规模的团队，一往无前地在“套路应聘”的歧路上狂奔。

东窗事发：这条“终南捷径”寿终正寝

2022年10月，一家公司为了推广其最新研发的金融产品，通过网络发布信息，急招销售人员。

信息发出之后的第二天，周义洋就去应聘了。周义洋刚进公司，公司HR的眼睛就一亮：劳力士手表，保时捷的私车钥匙，富贵逼人。

面对HR的提问，周义洋侃侃而谈：“我从事销售三四年，年销售额3亿元，但我还是想进一步挑战自己。我也不需要太高的底薪，3万元就够了。但提成比例，我希望最少是20%。另外，我还可以帮公司带来一个成熟的销售团队。”

HR显然被征服，在老板面前极力推荐。这位老板的资金链当时濒临山穷水尽的绝境，周义洋这样的销售牛人及团队的到来，无疑给他注入了一剂强心针。老板不是没想过调查周义洋等人的背景，但转念一想，调查必定会惊动周义洋，让他产生不被信任的沮丧感，所以只是简单地看看资料就算过去了。

老板叮嘱部门主管好好督促周义洋和他的伙伴，对他们展开项目实时跟踪。周义洋面试时就深为老板所倚重，善于“揣摩上意”的主管岂会看不出？因此，对周义洋的考核并没有那么认真，格式规范，该写的都写了就行。而老板忙于公司大事，无暇顾及细节，更是让周义洋“如鱼得水”。

当然，周义洋也知道，这种好景不会维系太长时间，在公司做事，是要“吹糠见米”的。第一个月，周义洋靠着前面夸海口唬人的做法，让业务主管对自己礼让三分，成功地混过去了一个月。

第二个月，周义洋及他的团队拓展客户没见着成效，许诺的优质项目也无进展，老板产生了怀疑。第三个月仍无收获，老板急了：“你们开发的客户资源都带到公司来。落实的事，我亲自负责。”

不久，周义洋告诉老板，他已经联系上一批“高净值客户”，次日集中来公司考察参观，对方合作意向很强烈。

老板大喜过望，安排员工精心布置了会客室，准备好推介公司及相关项目的PPT，还贴心地摆上了瓜果点心、饮料茶水。

推介开始后，老板望着一屋子“高净值客户”，兴奋地介绍着公司的基本情况、发展愿景等。但说着说着，表情就不那么自然了。因为他发现，那些“高净值客户”起初还端坐着听講，不一会儿，就开始嗑瓜子、吃水果，有几个“客户”还将水果往口袋里装。如此“吃相”，哪有半点“高净值客户”的样子？

此次会见过后，老板让公司HR悄然调查周义洋及他团队的资料。这一查不打紧，他们发现，这些学历、工作履历全系伪造。而当天那些前来考察公司的所谓“高净值客户”，竟全是周义洋花钱请来的退休或无业人员！

发现上当的老板，果断报警。

事实上，早在该老板报警之前，警方已经接到过类似的几起报警，这一案件被合并到同类案件中，警方一并展开调查。

经过一系列资金查控、数据比对、人员排查等工作，结合全市类似警情综合分析，一个以犯罪嫌疑人周义洋、洪俊燕为主要成员的“职业骗薪”犯罪团伙逐渐浮出水面。受骗公司多达数百家，多数是缺乏应聘者背景调查能力的中小企业，已有超过5000万元的涉案金额被确认。

其中，光周义洋、洪俊燕夫妻俩两年多内入职的公司就多达300余家。洪俊燕曾创造了单月同时在28家公司上班并领薪水的“行业记录”。夫妻俩的月收入，巅峰时期超过了60万元！

2023年春天，警方组织警力在本地及外省市开展集中收网，抓获周义洋、洪俊燕等50余名犯罪嫌疑人。不久，周义洋等人被刑事拘留。洪俊燕因刚分娩，被取保候审。

目前，此案仍在进一步审理中。

（因涉及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相关信息做了技术性处理。）

[以案说法]针对此案，济南青年律师任巧认为，周义洋与洪俊燕等人伪造履历和工作日志，职业骗薪，虽屡屡得手，但最终落入法网，必将受到法律应有的惩罚。

任律师说，平心而论，公司老板和HR都是高智商的精英人士，但还是有很多人被骗，凸显了公司在招聘流程、应聘者背景调查与试用期管理方面的漏洞。另外，有些管理者急于求成、急功近利的心态，以及对于“漂亮”履历的盲目追求，也给了有心之人可乘之机。

基于此，任律师建议，用人企业在招聘时，一定要根据岗位需求，采取多种方法核实应聘人员提供的相关材料，确保学历履历、过往业绩等真实可信，以免不法分子使用虚假材料入职；在业绩考核方面，也应制定科学合理而又行之有效的制度，将“花架子”摒除在外，给实干者以充分空间。

编辑/戴志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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