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金霞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又到了一年梧桐花开的时节。每当我不经意间看见山涧、路畔、河坝,那无处不在或粗或细笔直挺拔的梧桐树上,如裹着一抹紫色祥云似的梧桐花,我的脚步总会为她那素雅而恬淡的英姿,以及所氤氲的淡淡香甜停留,思绪也会被满树嘤嘤嗡嗡、闹闹哄哄的蜜蜂,拽回到遥远的童年。
我打小就对梧桐树是情有独钟的。
每年春天来临,只要家乡巷道里不管谁家院子梧桐树一开花,无论天晴天下,树下都就成了伙伴们最好玩的去处。因为,孩子们又可以用梧桐花吹着打响炮了。当然,小一点的娃娃,只能捡拾树下落的那些发了蔫的梧桐花吹打,而我们大一点的孩子,则会扛来竹竿,夹取梧桐树上那一串串一串串、一嘟噜一嘟噜,像无数喇叭正在高歌似的新鲜花朵了。我们夹下树枝,轻轻摘下那一朵朵水灵灵毛绒绒的紫色花朵,装进书包或衣兜里,等积攒够多后,伙伴们就聚在一起吹梧桐花,打响炮了。
别看打响炮只是简单的一吹一打,可这“吹”和“打”还有一定的技巧呢。首先,得选取一朵完好无损的花朵,两手将花朵轻轻一揉搓,新鲜立落的花朵就会立马变得柔柔顺顺的了,吹起来韧性就会增加好多,也就不容易破了。揉搓完后,再捏住花尾,让花的喇叭口朝下,轻轻一抖,喇叭内的花蕊就抖掉了。接下来,两手食指和拇指轻轻捏住花的四个或五个花瓣,使花朵呈撑开状。然后,嘴搭在花朵中心的位置,轻轻往外一吸,梧桐花整个花体就由里向外翻转过来了。当然,吸的劲不能太大,不然花体被吸破,出现漏气,就吹不成了。记忆中,吸了梧桐花的嘴里总有一种淡淡的甜味,偶尔还有未抖干净的甜丝丝的花蕊被吸进嘴里。挑选梧桐花时,还得仔细看看,有时,花筒内还有正在专心致志采蜜的蜜蜂呢,不然,被蜜蜂蛰一下嘴,那可就麻烦了。
我小时候翻梧桐花可是高手呢,和伙伴们比赛,我总会在保证花体完好无损的情况下,先尝到花蕊的甜,也总会先看见梧桐花翻转过来时,内壁那一抹淡淡的鹅黄,以及鹅黄上面那黑色虚线似的纹路。当然,也会第一个将翻过来的梧桐花,一手捏紧花瓣吹大,猛的用另一手掌击破,发出“啪”一声清脆而响亮的声音。我的举动,常会惹得比不过我的弟弟生气,他常会以撕破我的梧桐花、揪出花蕊来报复我。
记忆中,梧桐花开的时节,伙伴们最盼望的就是夜里下一场细雨,待天明,梧桐树下就像铺了厚厚一层带着露珠的淡紫色地毯,这时,从地上捡的梧桐花也是干净而水灵灵的,伙伴们就在去学校的路上,成群结伙跑到梧桐树下,捡拾梧桐花,直到把书包塞得满满的才肯去学校。那天课间,同学们在教室里吹打梧桐花的啪啪声,就会像炮竹一样此起彼伏。我们这些爱美的女孩们,连梧桐花那褐色的像小碗一样的花蒂,都会用线绳窜起来做手链或项链戴呢!
而炎炎夏日,梧桐花虽然谢了,但梧桐树上新长出的碧绿而宽阔的叶子,又会成为庄户人家蒸馍用的笼布。那时,我家里不管啥时侯蒸馍,只要我在,母亲都会让我早早扛着竹竿,到左邻右舍的梧桐树上夹来树叶,拿到屋后的三羊河里清洗干净,以备蒸馍时作笼布用。至今一想起,母亲蒸馍时那满灶房氤氲的梧桐叶子的清香都让我记忆犹新,就连馍里带的那种淡淡的香甜,都会顷刻间在我的舌尖上弥散开来。我曾多次问过母亲,为啥蒸馍只用梧桐叶子而不用其它树叶,母亲每次都说,夏天用梧桐叶子蒸的馍不容易变馊,而且还节省了笼布。
“家有梧桐招凤凰”这话还是我听父亲不知为啥给哥哥说的,可能由于我当时太小,根本不懂其中含义。我那时总认为,谁家有梧桐树,凤凰就会在谁家树上垒窝。也总想着,凤凰肯定也喜欢梧桐花、梧桐叶子的味道吧。所以,就天天盼望着,我家院子也长出梧桐树,让我看看凤凰的模样,当然,我也特别羡慕有梧桐树的人家。
那时,左邻右舍那些整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辈们,常聚在一起聊天,他们总免不了要说说谁谁家老人殁了,背的是桐木棺材。从他们那津津乐道的语言和羡慕的表情上,我记住了,在父辈们的意识里,人活一辈子,临了,能睡进梧桐木做的棺材里,就是圆满而无憾的了。所以,打那时起,我就认为梧桐树做的棺材肯定是最好的棺材呢!
长大后,直到我读了《诗经》中的“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我才知道,梧桐树自古就被人们看作是一种“吉祥树”,而且,是品质高洁和顽强生命力的象征。当然,我也更多的知道了,自古那些达官显贵,为了体现他们尊贵的身份和地位,棺材都选用的是比梧桐树要好百倍,乃至上千倍的名贵上等木材。哦!我恍然明白了,我的父辈们,为啥把临终能睡进梧桐木的棺材,视作人生一大幸事了。因为,梧桐树做的棺材,与那些达官显贵所谓的上等名贵棺木相比,实在是既经济实惠,而又有美好寓意的了。我也恍然对我那些一辈子都不认识几个字的父辈们肃然起敬起来,我觉得,那些看似愚钝而卑微的父辈们,看待事物是多么的通透,活得是多么的容易满足啊!他们不就像那河坝、路畔、山沟无处不在的梧桐树一样,无论生长在多么贫瘠的土地,都会顶天立地,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不矫揉做作,不翘首弄姿,永远素雅恬淡,实实在在,光明磊落地笑迎每一个黎明和春天吗?
如今,人们遇上了好年代,孩子们也不会再玩梧桐花,农村蒸馍,也绝不会有人再用梧桐叶做笼布了,梧桐木做的棺材,也不再是家乡老人们临了的奢侈向往。但我永远仰望梧桐树,赞美梧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