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 拉
为什么会这样?当我看到
弘历年间张姓乞丐带着他年幼的儿子
流落江浙之间像是看到了前世;
卑微庸劣,羞于承认父亲的身份。
掩上书本,我想替弘历原谅他荒谬的罪行
不止一次遇到这种百感交集的繁复时刻
身体像巨鲸浮于大海,手和心脏
保持同步战栗。紧酸。沉重,又虚浮。
我不止一次试图描述童年的松果,暗行的火车
藏在书房中的两把匕首所储藏的情感体验。
太多了,语言完全无法准确抵达。
在甘南,拉不楞寺苦修的僧人
据说他们住在猫耳般的石窟不言不语
动辄十年;更多的凡夫俗子偶尔
坐在松林中,梅花树下像是有了分身
——脑海中的呼啸终将归于平静。
确定的肉体被不确定的灵魂中的摆渡者
注入新的情感,如同暗夜中破壳的蝉
还有形式的身体,又不再是那个人。
这到底是谁的赋予?一根竹笛
何时才能发出美妙的乐音?都是偶然。
把水注入瓶中,把树木还给大地
这样的幸福,神秘真实,无法与人分享
充满感激满怀欢喜又不能口吐一词。
傍晚,我从餐厅出来到停车场散步
朋友们还没有来,远山停放如神仙布下的棋子
晚霞将余晖一寸寸收藏,这娇羞的美人
一辆特斯拉微笑着向我加速,我毫不惊慌
但开始躲闪,这会让我们彼此愉快
亲爱的超人先生,看到你我很开心
你赠我的艾略特文集我还没有读完
他是个有才华的人,我们不能与之相比
至少有一点他会羡慕我,漫长的一生中
他没有得到你纯粹的友谊。重要的不是读者
更不是评论家,对诗人来说只有爱
属于时间中的珍稀之物,灵魂中的黄金。
在海边生活多年,只有一次
我亲尝过海水的口味。
所有的知识告诉我,海水是咸的
作为一种真理,它从未被怀疑。
那是美好的一天,我和心仪的姑娘
坐在海边,她第一次看见大海。
海水平静,透明,和溪流中的水一模一样
我告诉她,哪怕是无辜的海水
也保持了一样的咸度。她不信,
这不是她想象中的海水,为了证明
她把手指蘸进海水,送到嘴里吮了一口
她相信了大海。我把她的手指再次伸进大海
吮吸了她的手指,而不是美妙的嘴唇
——这是大海给我的最高浪漫。
小说家如此残忍,又善良。
他写到一个场景:奴隶主家三岁的小奴,
在买主面前拼命表现早熟的乖巧和聪明,
为了让父亲顺利把自己卖掉,不至回去挨揍。
我想起草原上的鹿和狮子,
它们用粗糙的舌头舔舐刚出生的小兽。目光单纯。
要多么侥幸才能活到现在,还能感受到爱。
人类让我恐惧,也让我对儿女怀有不可逃脱的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