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3月,中共中央決定从全国各抗日前线选拔调集一批优秀干部,奔赴延安党校进行学习深造。转战苏皖的新四军第三师师长兼政委黄克诚和师党委经过慎重考虑,决定选派一批盐阜抗日根据地的团以上干部,组成赴延安干部队,从阜宁出发,走水路经山东入陕西去延安。
突破封锁,战将赴延安
经过精心挑选的这支干部队,由新四军第三师参谋长彭雄和第三师主力第八旅旅长田守尧分任正、副队长,队员中有旅政治部主任张赤民、旅供给部部长伍瑞卿、盐阜区行署保安处处长黄国山、团政治处主任程世清等,还有一些女军人。
彭雄和田守尧都是新四军的高级指挥员,是经历过长征的老红军、老党员,都参加过平型关战斗。彭雄,1915年出生在江西永新高桥楼镇,1929年参加红军,1932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参加了中央革命根据地历次反“围剿”,到达陕北后,任红一军团第四师参谋长。抗日战争爆发后,彭雄任八路军路东支队司令员、黄河支队司令员等职。1941年5月,彭雄任新四军第三师参谋长。
田守尧是安徽六安新安集人,1931年参加工农红军,1932年成为中国共产党党员;参加长征后,任红十五军团第七十八师师长,在东征以及抗日战争中立下许多战功。田守尧参加平型关战斗负伤后,躺在担架上继续指挥,得到了彭德怀的嘉奖。“皖南事变”后,田守尧被任命为新四军第三师第八旅旅长兼苏北第二军分区司令员。
干部队刚集中到江苏阜宁第三师师部,就得到淮海苏北各地的情报,敌人正向此地合围。当时的陆地上,敌人的据点密集,进行了重重封锁,五里一哨、十里一岗,据点与据点之间还有坝子,夜里还有巡视的敌骑兵。老百姓渡河的船只一到天黑就被迫挂在据点附近被敌人监视。原计划过淮海、陇海路去延安的沿线情况不断恶化,若从陆地走,显然会经过敌伪顽各方很多封锁线,非常危险。
彭雄、田守尧不谋而合想到能否走海路。63岁的船老大老王,在海上度过了近50个年头。3月16日早晨,他预测今天刮东南风,帆船向西北开正好,夜里通过连云港的敌人封锁线,第二天上午就可到达目的地;而且夜里敌人的巡逻船上有灯光,从远处看见就可以绕弯躲开他们。老王提议,如果转风向就推后一天再走。领导民船工作的指导员老马也说,根据以往几次行船做生意的经验,航线离岸远些,往海中间开,一般碰不到敌人。为了不耽误开学的时间,干部队支部当即决定,假扮商人走海路,从苏北盐河口乘木船出发,沿黄海绕过日军严密封锁的连云港,到达山东滨海抗日根据地后再转去延安。
他们乘坐的是一艘载重八千石、吃水四尺深的木制帆船,内有八个大舱,六根三丈多高的桅杆,天一黑就起锚。果然,浪潮奔涌,一帆风顺,17日凌晨3点就到达了赣榆县九里乡小沙东黄海海面,此时船已行至路程的四分之三。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在距柘汪口仅35公里处,海风突然停止了,帆船以风为动力,现在只能孤零零停在海面上,大家在漆黑的夜幕中焦急地等待着东风到来,可惜到东方出现一片鱼肚白也没起风。人们在晨曦中发现,确切地点是停在了秦山岛以南约5公里处的海面上,这里靠北的岚山头和向南的连云港都驻扎有日军的据点,鬼子的巡逻船常常出没,一旦被发现,必陷入险境。彭雄和田守尧征求船老大的意见后,决定顺着潮水将船漂向大海深处,远离敌人的视线,待到起风后再迅速启程。
浴血抗敌,宁死不投降
天色微亮时,迎面开来了一艘挂着日本国旗的日军装甲巡逻艇,发现帆船后,向天空开了两枪。这是海上的规矩:第一枪是停船,第二枪是落下篷子。船老大和水手们习惯地把篷子放了下来,等待对话。因为干部队多为领导,没有重武器,只有随行警卫员带着驳壳枪和少量手榴弹。彭雄叮嘱大家注意节约子弹,如敌人盯住不放,就放近了再打。团政治处主任程世清穿着望水道船工的衣服,与船老大和马指导员等人站在船头,准备应付敌人的盘问。
船老大用当地方言与敌人翻译沟通说,他们是起早去进货的良民商船。巡逻艇上的敌人听说是商船,觉得发财的机会来了,蛮横地非要登船盘查。眼看船舱内50多人即将暴露,程世清将一枚拉出导火索的手榴弹揣在袖筒里迎了上去。日军巡逻艇艇长带着翻译和几个鬼子准备跳上帆船,程世清趁着巡逻艇撞击帆船晃动的时候,大步上前双手用力一推,艇长和翻译双双落入海中。其余敌人怪叫着拥上甲板,程世清手疾眼快将手榴弹扔向敌群,埋伏在木帆船前、中、后舱的干部战士此时一齐开火。敌人突遭打击,群龙无首,如惊弓之鸟慌忙逃窜。
敌艇逃离木船射程后,很快发现帆船上没有机关枪和迫击炮等重武器,也没有步枪等远射武器,甲板上似乎连掩护的沙袋都没有,于是又回来绕着民船用重机枪不停地扫射,企图逼迫船上人投降。敌人子弹如雨点般落下,卧在甲板上的马指导员和几个警卫战士都牺牲了,木帆船船身布满了弹孔,有的地方开始渗进海水。有些坐在船舱的队员也被打伤,泡在血水中。彭雄让田守尧带领船舱的人堵漏,自己带着警卫员和其他同志冒着敌人密集的火力,冲向甲板,指挥干部战士用驳壳枪、手榴弹英勇抗击。他们三次击退敌艇,但彭雄胸部连中了三颗子弹,被抬下船舱。
此时,船老大已经牺牲,彭雄因流血过多而陷入昏迷,他怀孕的妻子吴为真为他简单包扎后又投入了战斗。田守尧和张赤民也先后负伤。田守尧指挥未受伤的同志搬船板和被子,将四周堵起来以抵御流弹。伍瑞卿也负了很重的伤,被警卫员背下船舱后喃喃地说:“我的革命成功了,你们要坚持下去!”黄国山将仅有的10多颗手榴弹集中起来,决心与敌艇同归于尽。战斗一直打到下午3点多,敌人叫嚣“你们坚持不了多久了,快投降吧”,我军用激烈的枪声回答了敌人。见海面上没有风,木帆船伤痕累累、无法动弹,敌军自身弹药也已告罄,便开走搬援兵去了。
临近傍晚时分,海上渐渐起风了,腹部中弹的唯一水手小张受伤躺在船舵旁,吃力地指挥干部队同志将蓬帆升了上去,木帆船终于缓慢地向连云港西北方向赣榆的柘汪口驶去。刚驶出不远,从连云港日军据点又开出3艘巡逻艇紧追而来。田守尧指挥大家守卫在船尾,集中武器和人员瞄准巡逻艇,进入射程就开火阻击。敌军一心想抓活的,便远远尾随着帆船,时不时用机枪扫射一通,意在消耗我军弹药。 这时,帆船距离柘汪口仅约5海里,已接近滨海抗日根据地,田守尧当机立断,决定就近抢滩上岸,杀出一条绝地求生路。彭雄在苏醒后说,上岸后在陆地上的敌人占不了多少便宜,一定要把队伍安全带去延安!帆船立刻掉转航向向岸边驶去,结果被海浪冲到岸边搁浅,不能靠岸。敌人似乎识破了我军的意图,又编成包围队形向帆船靠拢过来。
面對敌众我寡的情势,为保存部队的精英,彭雄、田守尧当即决定烧掉文件,抛弃行李,弃船泅渡。誓死不当俘虏的新四军高级指挥员们,相继毅然决然带头跳入海中,果断指挥大家涉水上岸,田守尧的妻子陈洛涟跳海前高呼:“到了我们最后为革命牺牲的时候了!”日寇被船上人视死如归的举动惊呆了,3艘巡逻艇上的6挺重机枪马上调整构成交叉火力,封锁上岸的路线。几十位幸存的新四军将士有人不幸中弹,有人力竭沉入水底,田守尧腿部负伤后和陈洛涟走在最前面,以重伤之躯为同志们探路,指挥大家涉水上岸,他们不幸踩进一个水漕里,夫妇两人一起陷了下去。
小沙东海战幸存者、彭雄夫人吴为真后来回忆道:“周围不断有战友中弹而死,我身边的海水都是红的,老彭牺牲在我的身旁,田守尧和陈洛涟夫妇牺牲在老彭身旁,我的好姐妹张明、赵鹤英、张铎殒命大海,山东独立团政治处主任吴毅、滨海副总队长张有来、师军需科长曹云相继殉国,他们都是国家的栋梁、抗战的功臣!活着的人越来越少,‘冲到岸边就是胜利的呼声越来越响,顽强的声音激起了我求生的勇气,我暗暗告诉自己,我不能死,我要活下来,我要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我要告诉孩子他的父亲是怎么牺牲的,我要让孩子为死去的同志们报仇!”彭雄牺牲时29岁,田守尧牺牲时28岁。
破敌诡计,英烈永流芳
在这危急的时刻,刚得到消息的滨海根据地警备团第二营和海防大队芦阳、兴海二区中队的干部战士赶来接应,阻击巡逻艇,实施海边救援。敌人见状只得不情愿地撤走了。这次悲壮的海上血战从3月17日凌晨战斗到了傍晚,彭雄、田守尧和干部队的干部、战士、家属共51人,有16人壮烈牺牲;船老大、船工、水手等有28人牺牲。这支干部队在没有海战经验、敌我装备力量悬殊的情况下,顽强抵抗了一整天,没有一人屈服,没有一人动摇,靠的是信仰,靠的是对民族解放事业的忠诚和对日本侵略者的仇恨,他们用热血创造了一场抗战史上极为悲惨壮烈而又颇具传奇色彩的海上奇迹!
1943年9月,苏北军民为彭雄、田守尧等举办追悼会。黄克诚在会上沉痛地说:“彭雄、田守尧两同志,均为我军优秀的青年高级指挥员,对党忠实,作战坚决勇敢,战争与工作经验均极丰富。此次于海上遇敌,奋勇指挥作战,壮烈牺牲,真是重大损失。彭、田及遇难指战员英勇果敢、顽强作战的精神,永垂青史,作为后死者之模范!”
刘白羽等作家1944年在《海上的遭遇》一文中写道:“在敌人绝对优势的火力扫射之下,一支非战斗的干部队,在他们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海上作战的情况下,坚强抵抗了一天,没有一人屈服的,没有一人动摇的,像这样悲壮的斗争,像这样无畏的精神,在抗战史上是可歌可泣的,这是共产党人崇高的品质、凛然的气节。这精神,将永恒地振奋这全国的人心。”
2014年,民政部公布了“抗日英烈名录”,在第一批300多位英烈中,彭雄、田守尧的英名赫然醒目。
(摘自《炎黄春秋》董峻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