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波
今年8月25日是纽约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科学助理里切尔·尼科尔斯夫人(Rachel Husband Nichols,1898-1985)诞辰125周年的纪念日。尼科尔斯夫人是美国古脊椎动物学会荣誉会员,曾在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的古脊椎动物学部供职达35年之久。尼科尔斯夫人负责脊椎动物化石标本的编目管理,还负责奥斯朋图书馆的藏书和文献管理。她以超群的亲和力和敬业精神著称,成为博物馆工作人员中备受瞩目的焦点人物。在全世界古生物学家中,尼科尔斯夫人受到普遍的尊敬与爱戴。她作为东道主,和到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以下简称“纽约博物馆”)研究、访问的众多古生物学家结成深厚的情谊。
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科学助理尼科尔斯夫人
从1944年中到1946年初,中国古脊椎动物学奠基人杨钟健院士(1897-1979)受当时经济部资源委员会派遣到北美和西欧考察、研究。杨钟健院士(以下敬称“杨老”)用主要时间在纽约博物馆里研究卞氏兽等似哺乳爬行动物。他还到美国加州大学和英国的伦敦大学学院等地作短期研究,并到各地的博物馆、地质调查机构和各大学地质系参观访问。在纽约博物馆期间,尼科尔斯夫人在工作和生活上协助杨老安排各种事务,双方建立了长达三分之一世纪的持久友谊,并长期保持通信联系。
尼科尔斯夫人和杨老之间保存下来的通信大约有200多封,包括各自收到的对方来信以及给对方用打字机写信时留存的部分去信副本。这些信件有些是杨老本人生前保存的(日期从1945年10月23日到1978年12月6日),有些则保存在纽约博物馆古脊椎动物学部的档案中(日期从1944年12月27日到1960年6月28日)。尼科尔斯夫人和杨老之间的通信记录并非完整,特别是1966年以后杨老给尼科尔斯夫人去信的情况只能根据对方给杨老来信的内容进行推测。尼科尔斯夫人和杨老的通信内容,以互通中美两国古生物学界的动态为主线,同时涉及文献资料的索求、日常生活和工作的消息、以及个人健康和家庭情况等不同层面。本文根据尼科尔斯夫人和杨老的通信内容,介绍尼科尔斯夫人的生活、工作以及她和杨老之间的长久情谊。
尼科尔斯夫人的母姓是赫斯本德,结婚前叫里切尔·赫斯本德(Rachel Husband)。1898年8月25日,里切尔出生于俄勒冈州的尤金市。她在尤金度过青少年的时光,然后在俄勒冈大学主修地质学,于1921年获得学士学位。毕业后,里切尔先在俄勒冈大学地质系为一位教授作了两年的助理。后来她到加州洛杉矶郡立自然博物馆工作了两年。1924年,里切尔在美国鸟类协会的会刊《秃鹰》杂志发表了一篇科学文章,题为“安布雷亚沥青坑中美洲雕鸮的变异性”。里切尔后来听从纽约博物馆马修博士(William Diller Matthew,1871-1930)的建议,离开洛杉矶到堪萨斯大学深造,于1925年获得硕士学位。她随后搬到纽约,在纽约博物馆的古脊椎动物学部作科学助理。
在20世纪20年代,纽约博物馆在奥斯朋(Henry Fairfield Osborn, 1857-1935)馆长的主持下,聚集了一批年富力强的古生物学家,如马修、格雷戈里(William King Gregory,1876-1970)、葛兰阶(Walter W. Granger,1872-1941)、布朗(Barnum Brown,1873-1963)等。马修博士是加拿大早期地质学家和古生物学家乔治·马修(George Frederick Matthew,1837-1923)之子。马修相信人类亚洲起源的学说,曾参加安得思(Roy Chapman Andrews,1884-1960)组织的中亚考察团活动。他还描述过和兽孔类相关的早二叠纪四脚兽(Tetraceratops),并出版过《气候与演化》一书。马修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长女叫伊丽莎白(昵称贝蒂),次女叫玛格丽特(昵称玛吉),小儿子叫比尔。1929年,长女贝蒂和海军心理医生伊拉·尼科尔斯结婚。1934年,里切尔和伊拉·尼科尔斯的弟弟约翰·尼科尔斯(John Nichols)结婚。这样,里切尔就成了马修博士长女贝蒂的妯娌。
马修博士曾长期担任纽约博物馆的研究馆员,于1927-1930年任加州大学古生物博物馆馆长。1931年,在马修去世一年之后,他的次女玛吉也从加州到纽约博物馆工作,成为知名的艺术家,擅长制作远古动植物的复原绘画和各种雕塑。里切尔因为和贝蒂的妯娌关系,与玛吉相处得亲如一家。1933年,玛吉嫁给纽约博物馆的古生物学后起之秀科尔伯特博士(Edwin H.Colbert,1905-2001)。里切尔和丈夫约翰·尼科尔斯(昵称尼克)、贝蒂和丈夫伊拉·尼科尔斯、玛吉和丈夫科尔伯特这三个家庭,走得非常近,形成一个互动频繁的大家庭。科尔伯特在纽约博物馆任研究馆员达40年之久,于1958年成为古脊椎动物学部的主任。尼科尔斯夫人和科尔伯特因此有着同事加亲戚的双重关系。
尼科尔斯夫人在给杨老的信中曾提到过她的父亲以及父亲长大的农场。1976年10月11日,尼科尔斯夫人在信中说:“我父亲是老派的基督教教堂的牧师,他相信圣经在字面上句句是真理。我可怜的父亲,他对我的职业选择和我对演化的相信,有些难于释怀。可是,另一方面,他似乎又对我在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的职位感到骄傲。”1953年9月10日,尼科尔斯夫人在重返父亲出生的农场之后,写信告诉杨老:“我父亲长大的老农场,在伊利诺伊州算是不起眼的,大概有350英亩,有一个大的乡间农舍,建于1870年。我父亲和他的孪生兄弟出生于1851年6月2号,名字分别叫大卫和乔。他们出生的当天,我的祖父母种下两颗橡树种子。如今,这两颗种子已长成两颗壮观的橡树,直径有7英尺,在周围较矮的树木中挺拔耸立。今年,这两颗橡树已经102岁了。看见这两棵苍天大树,令人兴奋生畏。”
尼科尔斯夫妇(1944年)
尼科尔斯夫人的父亲和母亲都很早离世。她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哥哥。尼科尔斯夫人和姐姐伊万杰林(Evangeline)来往密切,她们时常互访,还一同外出旅游度假、探亲访友。1944年12月,杨老离开纽约博物馆到加州大学的古生物博物馆作几个月的短期研究。尼科尔斯夫人让在伯克利的姐姐替杨老找出租房屋,并带杨老到奥克兰、斯坦福大学、旧金山等地游览。姐姐还请杨老到家里过圣诞节。杨老跟姐姐以及姐姐的义女林德尔(Lyndall)都很熟。尼科尔斯夫人在和杨老的通信中,像家人之间聊天一样,经常提到姐姐的生活和工作情况,也提到林德尔婚礼的细节,以及林德尔三个孩子的情况。尼科尔斯夫人在信中还常替姐姐和林德尔转达对杨老的问候,杨老也经常在信中问及姐姐和家人的情况。1955年4月5日,尼科尔斯夫人在给杨老的信中说,“圣诞节时我收到林德尔的信,她问我是否有你的音信。她还说她永远不会忘记她和伊万杰林与你在旧金山时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在给杨老的信中,尼科尔斯夫人只有一次提到过她的哥哥。
尼科尔斯夫人和丈夫尼克共同走过50多年的人生道路。尼科尔斯夫人在给杨老的信中,像知心朋友间聊天一样,悉数她和尼克一道旅游等生活细节,字里行间流露着夫妇两人追求自然、喜欢交际的共同乐趣。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尼克是摄影师。在二战期间,尼克在美国海军军舰上服役。战后,尼克一面晚间在哥伦比亚大学进修商业管理学位,一面临时教授摄影课程。后来,他于1959年获得商业管理的学位,在纽约中城开了一家摄影工作室,主要为商家拍摄各种广告照片。当尼科尔斯夫妇外出旅游时,尼克常带着为商家拍摄广告外景的任务。他们开车跑到美国东北各地,有时赶拍雪后野外树枝上的晶莹冰柱,有时在暴风雨中捕捉拍打海岸的惊涛骇浪。1954年7月19日,尼科尔斯夫人在给杨老的信中说,“尼克和我5月份到佛蒙特、新罕布什尔和美因州,景色像天堂一样美。我们从来没有在苹果树开花和丁香开花的时候去过,我从来没有看过鲜花遍野争艳的这般景色。我们碰上很好的天气,拍了很多好看的彩色照片,当然也有黑白照片。”晚上或周末,尼科尔斯夫妇时常去看艺术展览和文艺节目或到餐厅吃饭。每年圣诞节前,尼科尔斯夫妇都会选出一张尼克拍摄的照片,制成专门的圣诞卡送给亲友。
尼科尔斯夫人在纽约博物馆工作时,古脊椎动物学部曾是地质和古生物学部的一部分。奥斯朋、辛普森(George Gaylord Simpson,1902-1984)和科尔伯特曾先后担任过地质和古生物学部的主任。尼科尔斯夫人的主要办公地点在奥斯朋图书馆,其全名是奥斯朋古脊椎动物学图书馆。图书馆的收藏最初来自奥斯朋捐赠的个人藏书和文献。后来,经过多年的持续努力,奥斯朋图书馆收集了古脊椎动物学方面最为全面的各类刊物和单行本,成为北美古生物学家必不可少的纸质文献宝库。尼科尔斯夫人在博物馆工作的年代,远在电子文档和计算机编目技术诞生之前。除了为奥斯朋图书馆收集和管理期刊和单行本,尼科尔斯夫人的日常工作是把修理和研究完毕的每一块化石予以编号并登录入册,然后再把和化石或相关类群有关的文献出处写在检索卡片上。她也时常帮助辛普森、科尔伯特等研究馆员们校阅文稿或查找文献。此外,她还为美国古脊椎动物学会的《新闻通报》编写当年的古脊椎动物学小型文献目录。1951年12月7日,尼科尔斯夫人在给杨老的信中说,“我很高兴你收到了古脊椎动物学会的刊物。我每年编的小型文献目录似乎很受古生物学家们欢迎,让他们在大型文献目录出版之前能得到及时的文献信息。”
尼科尔斯夫人(左四)和科尔伯特(左二)、斯温顿(左三)、谢弗(左一)等古生物学家合影(1956年)
尼科尔斯夫人工作的奥斯朋图书馆,当时位于纽约博物馆东南角的塔楼里,和奥斯朋早年使用的办公室相隔不远。图书馆的外面有三面环绕的弧形阳台,里面有高高的天花板吊顶和暗红色的樱木家具,给人一种厚重、文雅的感觉。图书馆有两扇大窗子面向中央公园,可以看到曼哈顿中城摩天大楼的壮丽景色。尼科尔斯夫人时常在图书馆的办公桌前给杨老写信,和杨老分享眼前的场景和内心的感受。1945年11月23日,尼科尔斯夫人给当时在伦敦的杨老写信说:“我正在奥斯朋图书馆写这封信。59街天际线后面粉色的夕阳余晖、西侧窗子上太阳的折射,以及克莱斯勒大楼的尖塔,都尽收眼底。再过一个钟头,天色就会变黑,而建筑上的彩灯装饰就会大显身手。这是纽约最美好的景色之一,我真希望你能再到这里欣赏这一美景。”1952年11月13日,尼科尔斯夫人又说:“你还记得奥斯朋图书馆日落时的美景吗?夕阳反射在西边的窗子上,是一种纯净的偏红金色,而联合国大厦则像是一块纯净的欧珀宝石闪烁发光——多么可爱的景色啊!”
尼科尔斯夫人和许多著名的美国古生物学家保持着同事加朋友的紧密联系,包括纽约的科尔伯特、哈佛的罗美尔(Alfred S. Romer,1894-1973)和埃丁格(Tilly Edinger, 1897-1967)、加州的甘颇(Charles L. Camp,1893-1975)和斯托克(Chester Stock,1892-1950)等。每当美国举行重要的国际会议,许多学者都会设法取道纽约,到纽约博物馆研究标本和访问。对于到博物馆访问的各地古生物学家来说,盛情好客的尼科尔斯夫人成了无所不知、助人为乐的好帮手。1948年11月14日,尼科尔斯夫人告诉杨老:“我比平常忙的多。上周,美国科学协会、美国地质学会、古脊椎动物学会都在纽约召开,大约有50来位古脊椎动物学家到这里开会,并研究我们各种门类的标本。我要在地下室和五楼之间跑来跑去,找东找西。我希望你当时能在这儿,你一定会因为老友重逢而倍感兴奋。”
对于来访的外国古生物学家,尼科尔斯夫人不仅在工作上满足他们的各种需要,还经常请他们到自己家中作客,尽到地主之谊。尼科尔斯夫人很快就和这些学者甚至他们的家人成为至交,其中包括法国古生物学家德日进(Pierre Teilhard de Chardin,1881-1955)、英国古生物学家斯温顿(W. E. Swinton,1900-1994)和荷兰古人类学家孔尼华(G. H.R.von Koenigswald,1902-1982)等。1957年8月15日,尼科尔斯夫人告诉杨老:“我把斯温顿和罗美尔请到我们家里吃晚饭。我们一起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罗美尔唱歌的情绪上来了(你知道他喜欢哼唱各种浪漫小调)。他喝了一瓶杜松子酒,唱得非常好。……他们都喜欢我们新的公寓。”1948年3月26日,尼科尔斯夫人在信中说,“明晚我们要和德日进吃晚饭,还有孔尼华夫人和她7岁的女儿菲莉(孔尼华已经离开美国到达乌特勒支,他的夫人和女儿将于4月6日动身前往)。”1978年1月24日,尼科尔斯夫人又向杨老提到她和孔尼华女儿菲莉保持多年联系的故事。她说,“多年前,孔尼华在战后从爪哇到美国时,我们让他的小女儿菲莉到家里来装饰圣诞树。她特别开心,因为她以前从来没见过圣诞树。……1960年,我们在哥本哈根见到孔尼华夫妇,又到荷兰见到菲莉——她已经是位漂亮的淑女。后来她结了婚,有一个7岁的男孩和一个5岁的女孩……我们依然相互通信。今年,我把她孩时用过的圣诞树装饰寄给她,让她给自己的孩子们用。”
在纽约博物馆古脊椎动物学部档案里保存的信件中,最早的是1944年12月27日尼科尔斯夫人给杨老的去信副本。当时杨老刚刚离开纽约博物馆到加州大学的古生物博物馆作短期研究。尼科尔斯夫人感谢杨老寄来的圣诞卡,说知道杨老安抵伯克利并和自己的姐姐见了面很高兴。尼科尔斯夫人还谈到给杨老寄去单行本以及给杨老研究的昆明兽标本作模型的进展。在杨老亲自保存的大约109封尼科尔斯夫人的来信中,最早的是1945年10月23日尼科尔斯夫人给杨老往伦敦写的信。当时杨老正在伦敦学院大学沃森(D. M. S. Watson, 1886-1973)教授处访问、研究。尼科尔斯夫人在信中说,知道杨老安抵英国,非常高兴。她在信中还提到科尔伯特一家人和姐姐一家人的情况。
1946年3月,杨老结束欧美考察后返国。回国前,杨老给尼科尔斯夫人留下一小笔资金,让她替杨老购买业务书籍并缴纳各类专业学会的年度会费。回到南京后,杨老在给尼科尔斯夫人的信中,时常提到自己工作和家人的情况,并给尼科尔斯夫人寄去家人的照片。1948年10月13日,尼科尔斯夫人在信中向杨老简述了辛普森、科尔伯特等人的新近工作,描述了她和尼克到欧洲旅游的情况,并提及和杨老在美国相处时的美好回忆。她说:“你还记得你离开前不久我们开车到威斯特彻斯特逛了一圈?我们到一个小湖周围,尼克给你照了一张照片。不久以前,我们又到那个小湖,尼克还记得我们一起度过的时光。”
杨钟健院士和尼科尔斯夫妇在纽约州韦斯特切斯特湖畔留影(1945年9月)
1949年底,杨老从南京到北京,担任中国科学院的编译局局长。1950年1月13日,杨老写信告诉尼科尔斯夫人说,“我负责中国科学院的出版和编辑工作,但这不意味着我完全放弃研究工作了。我希望这样能让长期被分割在异地的新生代研究室成员重聚一堂。”1950年3月25日,杨老又在信中说:“我们对于中国科学工作的前途持有乐观的看法。我要依赖你作为通信联络的代理人。请向他们(辛普森、科尔伯特、罗美尔)表达我最好的祝愿。”
在1950-1960年代,中美两国古生物学界没有正式的来往。尼科尔斯夫人和杨老之间的个人联系成了维系中美古生物学家沟通的少数渠道之一。尼科尔斯夫人时常为杨老提供对研究有益的信息和动态。她也为杨老和各国科学家之间重建联系搭桥牵线。1950年5月22日,杨老回信说,“你关于博物馆和其他方面的消息,我读了非常开心。……前两天,我把收到的信件分类,发现你的来信足能编成一本小册子,可以作为对古脊椎动物学消息等各方面的一份完美记载。”1950年8月15日,尼科尔斯夫人告诉杨老说,“辛普森在夏天发现了一个始新世地点,採到无脊椎动物、鱼、两栖类、鸟类和哺乳类化石,非常独特。但是,在有文字发表之前,请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是从辛普森的信件中得到上面消息的——信上标有辛普森的提示‘没有我的决定不得对外宣传’。”1952年2月11日,尼科尔斯夫人在信中得意地说:“我敢打赌,你从我这儿得到的古生物学家的消息,要比从《科学》杂志得到的多很多——而且,我给你提供的消息都是免费的啊。”
每当中国各地发现新的化石或研究有新的进展,杨老都在信中及时告诉尼科尔斯夫人,其中包括1950年在山东发现的蛋化石、1954年在晋南找到旧石器、人牙及披毛犀等化石、1957年在广西採到的巨猿的下颚及牙齿、1957年在贵州採到完整的幻龙、1959年山西兽头类动物群的研究、1963年在陕西找到古人类化石及哺乳类骨骼和旧石器、1963年在新疆找到的准格尔翼龙等。杨老给尼科尔斯夫人的信,有些是手写的。其中有重要的消息时,尼科尔斯夫人会把有关的部分重新打字,送古脊椎动物学部的主任辛普森等人传阅。
尼科尔斯夫人在给杨老的来信中,时常用很多篇幅解释给杨老邮寄各类书籍和单行本的情况。杨老也经常把自己发表的著作寄给尼科尔斯夫人,由她转交其他美国同行或送给纽约博物馆的图书馆予以收藏。每当杨老需要查找研究用的文献,他也首先向尼科尔斯夫人求助。1950年11月20日,尼科尔斯夫人得到科尔伯特的允许,在信中给杨老寄来蒙古国恐龙蛋壳的碎片,以及蒙古国渐新世的鸵鸟蛋壳。1958年12月22日,尼科尔斯夫人又给杨老寄来纽约博物馆通过交换得到的法国鸟臀类恐龙蛋碎片。杨老根据尼科尔斯夫人寄来的蛋壳样品,确定山东蛋壳碎片确实是恐龙的。
1957年8月15日,杨老在信中说,“我们研究室的新发展,最重要的是出版新杂志《古脊椎动物学报》。我希望这份杂志可以成为各地古生物学家之间友谊的象征。”就在同一天(当时往返信件经常会交叉错过),尼科尔斯夫人也给杨老去信说,“我收到了你寄来的《古脊椎动物学报》,给我们大家留下极深的印象。你一定投入了极大的努力和时间。版面设计、印刷都那么精美,很有吸引力。……我带着特殊的兴趣读了新杂志中的新闻简报部分。你们的职工如此庞大,那么多新的实验中心。这一定几乎都是你的努力成果。我向你表示祝贺!”1958年12月22日,尼科尔斯夫人又说,“只有通过你给我的信,还有《古脊椎动物学报》中偶尔的消息,我们才得以知道中国古脊椎动物学的状态。”
1959年11月24日,尼科尔斯夫人写信告诉杨老她准备从博物馆退休、然后搬到加州。1960年6月28日,尼科尔斯夫人写信说:“我的告别聚会是古脊椎动物学部所有聚会中最为美妙的。他们把奥斯朋图书馆装饰起来,挂上各种旅游的广告画和邮轮上五颜六色的小旗帜。聚会的食品和饮料极有品位。他们送给我轻便旅行箱作为礼物。这真让我感动不已:我希望你在聚会的那天也曾为我举杯祝贺。……这封信可能是我从博物馆给你写的最后一封信了,但我会从别处给你写信:我们之间长达16年的友谊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要感谢你所作的一切,包括你在博物馆时为我所做的,还有你回国后为我和我们图书馆所作的一切。”从此以后,纽约博物馆古脊椎动物学部的档案中没有再保存任何尼科尔斯夫人和杨老之间的通信。
1960年7月13日,尼科尔斯夫妇飞往英国,然后到比利时、挪威、丹麦、法国、德国、意大利等地作长达4个多月的旅行。12月6日,尼科尔斯夫人在从欧洲返程的邮轮上,用邮轮的信笺给杨老写了6页的长信,描述他们旅行的过程和所见所闻。尼科尔斯夫人告诉杨老,他们除了参观博物馆和名胜古迹,还特意访问了相识的古生物学家或家人。他们在荷兰见到孔尼华的女儿,在巴黎见到美国古生物学家赫克特(Max K.Hecht, 1925-2002),在图宾根见到了年迈的德国古生物学家许耐(Friedrich von Huene,1875-1969)和夫人。
欧洲旅游之后,尼科尔斯夫妇在伯克利安顿下来,在那里共同度过了四分之一世纪的时间。在加州大学,尼科尔斯夫人见到自己的老友甘颇教授,并接受甘颇的邀请参加《化石脊椎动物目录》的部分编纂工作。尼科尔斯夫人参与编辑的《化石脊椎动物目录》共3卷,分别是1954-1958年的目录、1959-1963年的目录和1964-1968年的目录。1964年5月8日,尼科尔斯夫人在信中说,“《化石脊椎动物目录》第6卷可能过几个月就要出版了。这次将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因为这是以我的名字作为共同作者的第一部著作。”
在伯克利,尼科尔斯夫人保持和杨老的相互通信。1966年1月26日,杨老在给尼科尔斯夫人的去信中说,“你可能注意到我最近的很多工作是关于水生爬行类的。我还有一些好的标本有待研究。”杨老还说,“你在最近的信中要我的照片。现寄上一张照片,以见证我们之间20多年来的宝贵友谊。照片是大概两年前照的,但我向你保证两年来我并没有多少变化。”这封信是杨老保存的给尼科尔斯夫人去信的最后一份打字副本,之后杨老没有再保留任何给尼科尔斯夫人去信的副本或记录。
1966年5月6日,尼科尔斯夫人在信中说,“我带着很大的兴趣看了你新近的文章。我们为编入文献目录作了摘要,然后把你的文章交给地质科学图书馆保存。你在中国找到那么多水生爬行类真有意思。中国和蒙古国看来有极为丰富的各类化石。你能在那儿指导化石修理和描述的工作真是幸运的事情。”1969年8月9日,尼科尔斯夫人在信中说,“今天收到你7月7日的卡片,让我如释重负,非常高兴。太久没有收到你的来信了,让我非常为你担心。知道你还好,身体还健康,还能收到我的信,真太好了。”尼科尔斯夫人在信中还告诉杨老他和尼克买了一座两卧室的住房,现在先出租,等以后再搬过去住。
尼科尔斯夫人在纽约朋友家作客(1976年4月)
1972年,美国总统尼克松访问中国。1972年5月8日,尼科尔斯夫人在信中说,“首先祝你生日快乐!……我现在已经不再做《目录》的工作了,所以日子过的悠闲自在,懒懒散散。现在我们之间的交流更自由了,你能到这儿访问吗?你若能访问,我们都会非常高兴,你在加州大学会受到最衷心的欢迎。”1972年,尼科尔斯夫人成为古脊椎动物学会的荣誉会员。1973年7月7日,尼科尔斯夫人在收到杨老的祝贺信后给杨老回信说,“谢谢你祝贺我成为古脊椎动物学会的荣誉会员。这对我是个很大的惊喜,我自然非常开心。这让我感到或许我对这个事业还是作了一点贡献。”
1976年3月4日,尼科尔斯夫人说,“从明天算一周后,尼克和我要开车去东部,作两个月的旅行。我在博物馆的朋友除了谢弗(Bobb Schaeffer,1913-2004)外都退休了。他们说,那个地方变了很多。奥斯朋图书馆从原来面向公园的漂亮房间搬到一个新楼的6层。这让我感到不爽,我当时管理图书馆时确实那么喜爱它。”1976年7月5日,尼科尔斯夫人又详述了他们旅游路上和很多古生物学家见面的情况,还寄上一张尼科尔斯夫人在纽约朋友家里的照片。
1978年8月25日,尼科尔斯夫人在自己80岁生日当天写信给杨老。她说,“谢谢你祝贺我的生日。我今天整80岁了,我很难期待再有20个生日。”尼科尔斯夫人给杨老的最后一封信是1978年12月6日写的。她在信中说,“收到你10月份的来信,迟复甚歉。你描述和辛普森夫妇见面是最有意思的。他们能实现盼望已久的中国之旅真是太棒了。……尼克和我一起希望你保持健康身体。当然,你不庆祝圣诞节,我祝你新年快乐。”1978年12月16日,中美两国宣布自1979年1月1日起相互承认并建立外交关系。12月18日,杨老在给尼科尔斯夫人的信中,表达了对中美两国关系正常化的喜悦之情,并表示希望从此科学家们可以互访。不幸的是,这封信竟成了杨老给尼科尔斯夫人的最后一封信。
1979年1月15日,为中国古脊椎动物学发展奉献终身的杨老,在北京医院与世长辞,享年82岁。1979年1月18日,尼科尔斯夫人写信给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说,“得悉我们敬重的多年老友杨钟健博士逝世,我丈夫和我感到极为悲痛。我们之间的友谊始于1945年他到纽约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工作的日子。他为人可亲可近,我们之间在过去34年中一直保持着珍重的通信联系……。”1979年2月23日,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馆长和董事会通过决议案,对杨老一生的工作和成就表达钦佩之情。决议案说,“我们为自己能参与杨钟健博士的工作和成就感到骄傲,并将永远珍视这份情谊。”
尼科尔斯夫人和杨钟健院士之间长达三分之一世纪的通信,见证了杨老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重建中国古脊椎动物学研究队伍的艰辛努力,也见证了尼科尔斯夫人在动荡的时局中为维系中美两国古生物学家之间的交流所作的可贵贡献。1985年4月18日,里切尔·尼科尔斯夫人在加州伯克利的住所安详离世,享年86岁。尼科尔斯夫人对工作、对家人、对朋友、对大自然的热爱,使她平凡的一生分外精彩。尼科尔斯夫妇没有子女,但尼科尔斯夫人给杨老的封封来信,让尼科尔斯夫人热心敬业、酷爱生活的身影永远留在世人的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