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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是我教育人生的里程碑之年。这一年,我的生命开始了觉醒,我对教育的本质认识也从此启程。出现这种变化主要是由于两件重要的事情。
第一件事是震惊世界的“5·12”汶川大地震。它给我带来了强大的心理和情感冲击,让我开始自觉思考人的生命和命运。之前的二十余年,因为“被迫”上中等师范学校而失去上高中考大学的机会,我与父亲之间一直持续着冷漠的亲情。经历“5·12”后,我懂得了这样的道理:在大自然面前,人的力量是极其渺小的。教育,如果失去对生命的敬畏与尊重,是没有意义的。换言之,因为教育起源于对生命的观照,所以即便是在灾难之中,也不能忘记教育之于生命提携与引领的伟大使命。这一年,我以“5·12”事件为背景,写下了唯一一篇短篇小说《最后一课》。虽然没有正式发表,但它以最原始的“校园文学”的形式感染、激励、教育了好几届学生。其实,这篇小说的最大受益者不是学生,而是我自己。在创作过程中,通过企图歌颂赞美的主角形象,我越来越看见自己的卑微、蛮横与无知。写作是对自己的救赎,说的可能就是这种情况。我开始彻悟父亲当年的无奈—在弟兄姐妹众多而又饥荒的年代,在“民以食为天”的绝对真理下,快捷地获取“饭碗”是最原味的读书初衷。那时的父亲,头发已经全部花白,双耳几乎失聪,我发出了:“父亲的伟大胜于总统!”
第二件事情是我的文章开始在省级以上期刊发表。在晋升中级职称的业务总结中,我这样写道:“在15年工作的艰辛等待中,迎来了中级职称的晋升!在此后的第二个15年里,我将通过写作表达我所经历的教育教学的悲欢离合。”4年后的2008年,我在省级以上期刊发表的文章共有3篇,一篇省级、两篇国家级,收到稿酬共计140元。较长的一篇文章是发表在《中国教师》上的《教育场,教育者不懈追求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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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场,教育者不懈追求的境界》发端于我对磁体及磁场教学一个细节的感悟:分布在条形磁体周围的小磁针的指向会随着条形磁体的转动而变化,但无论怎么变化都是以条形磁体周围的“场”为载体。基于此,我尝试着提出了“教育场”的内涵—存在于教育者周围的,体现其个性、气质、品格修养、知识涵养的,能对受教育者施加积极向上的影响,甚至是心灵呼唤的宽松而和谐的氛围。简单说来,“教育场”就是教师周围存在的看不见却可感知的育人之“场”。“场”总是吸引人奋发向上的无形的氛围。它比“气场”更高级之处在于“教育场”是以教师个人的性格、气质、学养、个人魅力影响与改变教育对象的。
显而易见,提出“教育场”的内涵意义已经超越了我纯粹的物理课堂教学。那一年关于教育场内涵提出、表述的两篇期刊文章中,其中一份期刊的编辑和我进行了很长时间的通话。现在回想,仍然韵味十足。当时我所在的大朝山中学,是云南省偏远的山村中学。文章能够引起资深编辑的深度关注,说明了“教育场”内涵提出的不俗价值。文章发表后,的确引起一些教师对育人工作的进一步思考:2008年10月8日,《中国教师报·读者论坛》刊发了甘肃蓝向前老师的评论文章《体味向其坤老师的“教育场”》,文章末尾这样写道:“见文如见其人,笔者品味着向老师《教育场……》一文,眼前依稀浮现出一位热爱教育事业、热爱学生、乐于奉献的教师身影。因为我知道,正是由于向老师一心扑在教育事业上,才能够体会到教育场这种现象,才会研究教育场这个问题。由其个性、气质、品格修养、知识涵养等构建起来的充满向老师个性特征的教育场,一定是许多学生神往的地方。”这种激励让我第一次体会到了身为教师的另一种价值:超越时间和空间,影响更多、更广、更愿意思考教育的教师、教育者。这种价值的实现,需要通过写作和发表来完成。
首次在国家级期刊发表文章,被人阅读写成文章并在重要的报纸中赞扬,这已经是让我感到非常欣慰的两点。令我更加兴奋还有第三点,拿到《中国教师》样刊之后,我看到了我和我的文章都上了封面。这种兴奋,让我连续好几个晚上睡不好觉!半夜醒来,都会美滋滋地捧起书本慢慢咀嚼文章。“教育场一旦走到教师的工作课堂,就演化为它的子场—教学场。”这句话让我凝重起来,我不得不追问:“教学场”是怎么一回事呢?我描述了“教育场”,那么它的子场“教学场”又将如何描述呢?
自己捣鼓自己,这是又一个写作契机的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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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陷入了欢悦的“臆想”状态中:把“教育场”的期刊发表看作大学本科的录取书,那么,“教育场”基础上的“教学场”的期刊发表就是我本硕连读的“重点大学”!我不禁欣欣然起来,我的大学—研究生征程将从“教学场”的思考、感悟、探索开始。我给自己立下规矩:能从实践中写出带理性的“教学场”论文并在期刊上发表,就看作“本碩连读”毕业;如果不能,只能算“肄业”。从2008年9月开始,关于“教育场”背景下的“教学场”的探索与思考、实践、再思考、再实践成为我的自觉使命。所谓使命,就是这样一种带有崇高任务的自觉行为,不需要他人的指使,也不受他人的干扰,向着远方的既定目标,坚定地走下去。那时才明白,工作15年“轻车熟路”的技能获得不过是教育门外汉的幼稚病。真正浸到教育里,哪有什么“轻车熟路”可言。
11年后的2019年,《中国教师》9月刊发表了我的论文《教师是缔造和谐师生关系的主导者—基于“教育场”背景的师生合一的实践探索》,这是我从实践中获得的关于“教育场”的实践运用,重点强调了民主和谐的“师生合一”的关系是“场”发挥效能的基础。《中国教师》公众号在“教师节特辑”特别推介说:“向其坤老师认为,在师生合一的前提下,就能顺畅地构建起教师的‘教育场’,而建立优良师生关系的必要前提是教师自身是一个在工作和生活中都很和谐的人。”这是《中国教师》对我的第二次强力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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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对于“教学场”的文字表达,由于我的“先天不足”—中师毕业,缺少厚实的学术训练—圆满完成这一目标更加艰难。但是我不放弃,试图用中小学教师喜欢的实践性文字将其生动地描述出来。从2008年11月第一次采用的论文题目“完成与轻松,优质常态课简约的自评方式”,到2022年12月的“从教学感走向教学场的教师成长路径”,历时14年。我对“教学场”文字展现的要求是有感知、有体悟、有实践,最后才是趋于准确的撰写表述。“有感知”指的是从众多中小学教师名家的课堂(视频)中感知到强烈的“教学场”的存在,为此我特意购买、阅读了部分名师的课堂实录读本,如《听窦桂梅老师讲课》《听李镇西老师讲课》《听王崧舟老师评课》《非常语文课堂》等。在反反复复的论著阅读和课堂视频观摩中,我觉得窦桂梅老师的课堂“教学场”是最浓烈的,是我最推崇的课堂。“有体悟”指的是潜入身边教师的课堂去发现、俘获若隐若现的“教学场”影子,即成熟的“教学感”的应用。“有实践”指的是我自己的课堂要尽可能地营造出“教学场”的效能氛围。每当遇到余兴未尽的学生堵住教室门口对我说:“老师,下一节的体育课我们不上了,就继续上您的物理课好不好啊?”“老师,我在笔记本上都帮您记着,您的物理课给某某老师了三节,给某某老师了两节,我去帮您要回来,物理课不能给他们!”这种时候我知道,由远及近,再到自己的课堂,“教学场”是可以真真实实地发生在课堂里面的。
“十年磨一剑”是常人能够做到的事。我的天资、禀赋都逊于常人,所以用时就超出常人许多。从2008年9月到2022年12月,14年间共向10家教育期刊投关于“教学场”的文章总计22次。按平均每次投稿修改至少3次计算(初稿修改次数远高于复改),总计修改文章超过70次。21次投稿得到两种结果:毫无音讯,直到超出投稿期;通过初审、复审,倒在了终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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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胎”十余年却不能“临盆分娩”,莫非所怀真的是“鬼胎”?漫长的时间,我被困扰在这个问题里。2020年暑期的一天,《中国教师》里一篇文章让我茅塞顿开:为什么要这么写?这么写对广大的中小学教师有何帮助?顺着这种追问,我看到了“教学场”文章在文字表达上的问题症结所在—对于普通教师而言,怎么做才能将课堂的“教学感”转化为强大的“教学场”。简单地说,我原来的文稿仅只注重卓越教师的“教学场”的外在表现和所带来的不同凡响的育人效果,这属于“仰望天空”;而对于广大的中小学教师而言,他们是站在地面上的,如何在大地与天空之间立起一盘云梯,让广大普通教师能够沿着梯子向上攀爬去感受天空,触摸天空,也就是找到从普通教师的“教学感”到卓越教师的“教学场”的实践路径,才是我应该解决的关键。这样的定位,导致沿袭了12年的数十次修改过的文稿再度被全盘推翻(仅只保留了不到10%的原文观点、材料),另起炉灶。
当我把重新起草并修改的文稿《从教学感走向教学场:卓越教师的使命》投向《中国教师》的时候,收到了孙昕老师的回复。
这是十余年来我第7次向《中国教师》投关于“教学场”的文章,也是最后一次。虽然文章仍然未被采用,但是看着专业、热情的编辑给予的精准诊断,心里还是涌起一片感激之情。
这个“鬼胎”适合在哪里“分娩”呢?这个问题浸入生命,何况乎它紧紧地关系着我的“大学梦”!
猝不及防的一件事发生了。在虎年岁首的除夕之夜,我被送进了市医院,休克六七次,生命悬于生与死之间。老实说,我不惧怕死亡,因为我不止一次看到过著名的“普鲁斯特测试问卷”中的那一问:“你希望以什么样的方式死去?”我没有关于这个问题的确切答案,但我希望自己的人生不留遗憾。在恍恍惚惚的昏迷与清醒之间,伴随着由玻璃透亮到迷迷糊糊地辨识身边亲人的苏醒时刻,头脑里陡然冒出了“我怕看不见那篇操心十余年的文章了”的担忧。半月之后出院,我专注于一个论述主题的聚焦并在修改数遍之后,将论文投向了一份省级期刊,几个月后收到了用稿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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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2月,欣喜地看到了付出大半生所写的论文《从教学感走向教学场的教师成长路径》终于变成了纸质期刊。那一刻,我觉得我的“大学”在踏踏实实之中毕业了。同时获知的喜事是我的正高级职称评审顺利通过。唯一的缺憾是这“双喜”之间缺少一种直接的相互映照的关系,抑或说,我想让评审专家们知道,向其坤同志的正高级不是徒有虚名的,是杀出一条独特的实践路径的实至名归!允许这个夜晚是一个不眠之夜。静静地,在早已和我融为一体的狭小书房中,我给自己举行了只有我自己的特殊的“大学毕业典礼”:违背医生的嘱咐,一杯又一杯地把珍藏十余年的一壶老酒喝下,这酒浸泡着我的生命,浸泡著我的教育十余年啊!关于这篇文章的人和事一幕幕走来,有我的同事、有我的学生……我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三个重要的身影,所以我要以时间为序真诚地感谢三位《中国教师》的编辑老师。
感谢王啸老师。王啸老师是我在《中国教师》发表第一篇文章《教育场,教育者不懈追求的境界》的编辑。如果没有王啸老师对这篇文章的编发,就不会引出媒体上关于“教育场”的评说,也就激不起我持续探索、研究的动力,我的教育志向、使命就不会如此明晰,这是其一。
其二,通过当期《中国教师》杂志,我和湖南师范大学刘铁芳教授取得了联系,这是我教育人生的另一笔财富。2019年,我在MOOC中自主申请学习了刘铁芳老师主讲的“教育哲学”。在这门课程中,我懂得了教书育人的正确思考逻辑、实践逻辑。就像刘铁芳老师所说的一样:“活在世上,最美好的事物莫过于跨越千山万水、千沟万壑而发生的、充满自由与温暖的人与人的相遇。”我与刘铁芳老师、与《中国教师》的诸位编辑也正是这样的相遇。
感谢孙昕老师。在2008年之后的较长一段时间,我与《中国教师》几乎处于“失联”状态。直到2017年,我将文章《我的为师之道》向《中国教师》公众号“故事会”栏目投稿。没想到,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收到了孙昕老师的热情回复。在那篇文章里我特别写到了我读初中时候的班主任兼语文教师徐家永,他是特级教师、云南省首批正高级教师。孙昕老师紧跟着向我约稿:写徐家永老师的故事在“故事会”上登载。孙昕老师进一步点醒我,以师生关系的点点滴滴开始“我”与“徐老师”之间的故事讲述,会有更加亲切的代入感。之后,因为这篇文章,在小县城之内,徐老师更加为人所知、所敬仰,我也因此沾了不少光。
对于我而言,孙昕老师的重要性不止于此。我最重要的文章之一《教师是缔造和谐师生关系的主导者—基于“教育场”背景的师生合一的实践探索》是由孙昕老师负责编发的。这是继《教育场,教育者不懈追求的境界》之后的来自实践探索的重要论文,等于说,孙昕老师是《中国教师》编辑中第二个“看见”我的恩人,而且孙昕老师又根据我的文字表达特色把我推荐给了负责“博览与叙事”栏目的胡玉敏老师。
感谢胡玉敏老师。我认真对比过拟发文章的原稿与经过胡玉敏老师润色的文章,发现胡老师为作者“做嫁衣”的文字工作非常细腻,临“发”密密缝,就是这样的感觉。“缝”的目的是补上原稿中的“漏洞”,使“嫁衣”逐步臻于“天衣无缝”。胡老师总是谦恭地使用“向老师您看这样行吗”的口气与我交流文章的修改意见,让人觉得备受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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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教师》是全国首屈一指的师范类大学—北京师范大学主办的国家级刊物,代表着“中国教师”这一光荣而又神圣的群体教书育人的心声。我以为,“中国教师”的称呼,是充满家国民族自豪的底气的,因为我们都用一颗“中国教师”的“教育心”来做出独具特色的“中国式的教育”。截至现在,我在《中国教师》上发表了9篇文章(含2篇公众号文章),这些文章书写着我这一个不折不扣的边疆草根教师对教育理想的追求。这些文章能够发表在这样一份高端的杂志上,是我一生倍感荣耀的事情。在《中国教师》创刊20年之际,我真心地祝愿《中国教师》能越办越好,越来越体现“中国教师”的尊严和威严。
(作者单位:云南省临沧市云县第一完全中学)
责任编辑:胡玉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