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义芳
人生总要经历些坎坷方知什么是美好。爱,也不仅是花前月下的卿卿我我,还有遭遇灾难之后的相濡以沫。
忘不了2000年春节,我和妻相依相偎在湖南省桃源县人民医院的病房中。窗外,雪坠天低,北风飕飕。春节,谁不想一家团圆,欢天喜地,何况这还是千禧新春呢。
病号、陪护、没有工作任务的医护,能走的都走了,住院部里只剩下危重病人和一些医护人员。我也属于重病号,断腿机械地被牵引着,望着陪护我的妻子日渐消瘦的脸,我心如刀绞。
我出生于1949年3月,1965年3月参军,1968年8月入党,1983年1月转业成为一名公安干警。虽然经历风风雨雨,但也算顺利,可在我已过天命之龄时,却突遇不测。
2000年1月18日,我和同事一行三人,奉命到桃源县公安局办事。途中,我们乘坐的汽车与一辆大货车迎面相撞,三人不同程度受伤,我伤势最重。
当时,我坐在车内后排座位,巨大的冲击力使我整个身体飞了起来,头部撞破挡风玻璃,左臂被驾驶座靠背撞脱臼甩至背后,右大腿被排挡杆打断……车辆最终停下时,驾驶室已被撞得面目全非,我整个人也血肉模糊。
同事先后挣扎着离开座位,爬出车外。求生的本能使我在短暂麻木后鼓足勇气,试图在救护人员到来之前先离开受损车辆。两名同事隔着严重变形的车辆望着我的惨状,却无能为力,一人给110、120打电话,另一人鼓励我一定要坚持住,等候救援。那时,我非常冷静。我曾经是一名军人,现在是一名警察,在血与火、正义与邪恶的搏斗中,自救是一项自我保护的技能。我用右手将左臂从背后拉回放置胸前,然后利用左腿的蹬力和右手的支撑力将身体前移,侧身用右肩将变形的车门顶开,一狠心将整个身体滚了下去,身体多处部位被散碎的玻璃划伤,血流不止。
待救援人员赶到后,两位同事被救上了车,救护车上的医生见我伤势太重,不便同行,赶紧另外呼叫了救护车。我躺在地上,同事将衣服脱下来让我垫上。寒风瑟瑟,忍着伤痛和寒冷的折磨,40分钟后,我被另一辆救护车送到了县人民医院外科手术室。县公安局领导也闻讯赶来,请医院不惜代价全力救治我。
拍片、问诊……1小时后,主治医生对我进行了左臂复位,右腿牵引,伤部清创处理等。待妻子和亲友们赶到时,我已躺在病床上。妻子悲伤的面容,给病房增添了悲壮的气氛。
妻子是一名普通的公司职员,温柔而贤惠。我和她结婚30多年来,在从军从警的路上,没少让她担惊受怕。后来我听儿子说,这一次,妻子冲着昏迷不醒的我大声责备,怪我当天不该那么早出门,说晚几秒或许就能逃过一劫,又批评我工作太拼命,让她没有安全感……说着说着就大哭起来。儿子、女儿、女婿见状也都眼含泪花。
妻子的哭声把我从昏迷中催醒,我忍着撕心裂肺的疼,用颤抖的手拉住妻的手……
“疼吧?”妻掀开被服,柔柔地问。
“还撑得住。”
躺在病床上的日子里,我忍不住想起过往的经历。在部队我是侦察兵,参加过生与死考验的实战。我和妻结婚一周还在休假时,部队因突发事件进入战备状态,我是副连长,必須归队,妻子泪眼婆娑对我说,“去吧,国家需要你。”归队后,我们即开展临战训练。在奔赴战场前,我和妻通过一次电话,她要求随军,到部队里等我回来,并用不容争辩的口气说:“带好你的兵,全部活着回来!”当我们执行完任务凯旋时,欢迎的队伍里冲出已随军的妻,她不再矜持,拉着我上下前后左右看个遍,生怕我受伤。
在人民公安队伍,我从基层刑警干起,经历过各种险情、威胁。每当执行案件和专项任务时,一上阵便十天半月回不了家。即使回到家里,也是疲劳至极。妻会给我端来热气腾腾的饭菜,安静地看着我吃,饭后再给我用木桶药水泡脚……
就这样,我们幸福地走过冬夏,滑过温情的昨天。
这次重伤后的日子里,妻辞职专门照顾我,以女人特有的细心,日复一日地给我这个特护病人做肌体理疗、心理抚慰。陪护病人是很辛苦的,不仅需要用心,而且需要技巧。不仅是复位后的左臂、牵引着的右腿在治疗过程难以避免的剧痛,排泄也是危重病人极难侍候的难题。在医护人员指导下,妻子每隔5分钟用开水热敷我紫胀的左臂,每隔10分钟按捏受伤的关节,就这样她强打精神硬撑了三昼夜,才被儿女们劝回家休息。一周后,我的淤伤开始消退。
2000年2月4日,除夕。病房里,除了我们夫妻外,还有一位颈椎骨扭伤的80多岁的老太太。老人儿孙满堂,子女们的到来,给病房带来了欢乐。
窗外,雪花飞舞,银装素裹。妻依偎着我,又柔声地问:“疼吗?”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结婚30年来,我因职业的特殊,没给她带来多少欢乐。满打满算,包含这次在病房里守岁,我们也只一起度过7个春节,而妻儿为我付出的实在是太多了。
2000年的春节我们就这样度过,没有花香,没有喧闹的歌声,只有默默的祝福、安慰和对明天的期待。
受伤3个月后,我左手食指、中指能够微动,这对于久病卧床的我和家人来说,是一个天大的喜讯。2000年5月,经过4个月的卧床治疗以及妻子的精心照顾,我盼到了出院的那一天。
在妻儿的陪护下,单位同事把我送回了家。尽管我还需要很长时间的疗养,但毕竟已脱离了死神的威胁,燃起了对生活的渴望。受伤8个月后,除了受过重创的左手小指、无名指外,我的肢体基本恢复了功能,这不能不说是人间真爱创造的奇迹。随着时间的推移,右腿断骨也渐渐愈合,最终拆除了用于固定的钢板。9月,我返回岗位,组织上将我调整为内勤,工作相对轻松。妻每天骑着自行车送我上班,下班时间一到,她又会准时出现在我单位门口。
2009年3月,我退休居家。回想以往,军、警单位培养我成才、鼓励我进步,我想着也应该为这两个“娘家”做点什么。自2010年3月开始,我以军、警故事为基础素材,先后创作发表了《铁拐瘸王》《大魏雄风》等8部长篇小说。
距离2000年春节,一晃已是23年……如今,我含饴弄孙,安享天伦,有时候陪老伴去跳跳广场舞,她跳我看,我们仿佛都恢复了“年轻态”。
伤后痊愈,为感谢妻的不离不弃,我曾为她写过一首题为《警官妻子》的小诗——
我的心中,总有你
如一束阳光
停泊……
(作者为退役军人、退休民警,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朱德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