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诗”润童心

1999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每年3月21日定为“世界诗歌日”，以推广诗歌的创作、阅读和出版。这一天，也被热爱诗歌的人，视为自己的节日。本期，且看一名军嫂与诗歌的独特故事——

2023年2月5日，我有幸受邀成为一场元宵诗会的主持人。

诗会在江西省武宁县鲁溪镇梅颜村举行，那是我3年前首次“采诗”的地方。

母亲的爱，是圆的

从汤圆里甜蜜蜜地流出来

元宵的爱，是红色的

从灯笼里红彤彤地亮出来

我拿起一个汤圆

往天上一看

原来天上还有一个大大的圆

不知道是玉兔的汤圆

还是嫦娥姐姐的灯笼

诗会上，陈亮（化名）大大方方地朗诵了自己的诗歌《圆》——他不再是我印象中那个羞怯、安静的小男孩，长高了，也爱笑了。

梅颜村的孩子们还在坚持写诗，我感到特别欣慰。

种子

我是一名在江西武宁“留守”的军嫂，也是一名心理咨询师，从事婚姻调解工作。我的丈夫长年驻守在西北，异地守望、两地相思的日子里，诗歌一直陪伴着我。

我喜欢读诗、写诗，也经常带着幼小的女儿依依学诗。

2017年，依依3岁。有一天，我正给她讲解《相思》这首诗，她脱口而出：“爸爸送给妈妈一颗红豆，就有了我。”

我被震住了——这不就是一句干净、天然的诗吗？

从那以后，我开始留意并记录依依较有诗意的童言童语。依依也像是得到鼓励，类似诗歌的语言不断迸发。

2020年“六一”兒童节，依依看到很多小朋友有爸爸陪着过节，特别羡慕，回家就口述了一首诗《我是一个军娃》——

如果我是珊瑚

就会长满毛毛

让路过的小鱼打喷嚏

如果我是蝌蚪

就会邀请别的小蝌蚪

不要变成青蛙

如果我是一朵花

就会长出刺保护我的花蜜

可我是一个军娃

如果不是军娃

爸爸就会每天回家

依依随口吟来的诗句，让我听到了小小的抱怨，也感受到了她对父亲的深深思念。

丈夫看到依依的这首童诗时，和我一样意外。那一天，我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给乡村的留守儿童上诗歌课，收集他们心田里孕育的诗歌。我给它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采诗”。

在当地文友的支持下，我们很快组建了一个采诗公益团队。2020年6月12日，我们来到武宁县鲁溪镇梅颜小学，开启首堂主题为“夏天的梦”的诗歌课。

那天，我听到了一首极具灵气的诗歌：“我有许多彩色的梦，有的长，有的圆，有的短。他们躺在铅笔上仰望天空。一打开，他们就在纸上欢快地蹦跳。”

什么样的孩子才能写出这么好的诗呢？我的目光四下寻找。

当时，陈亮安静地坐在角落里，见我望过去，他有些迟疑地举起小手，还没完全举高又放下了。

捕捉到这个瞬间后，我轻轻地走到他身边，不断地鼓励他，他还是很害羞。

后来我们得知，陈亮是一名留守儿童，和70多岁的爷爷、奶奶相依为命。老人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却很少与他交流。

在当地，像陈亮这样的孩子还有很多，我希望诗歌可以成为他们的朋友。

成长

2020年7月中旬，我的家乡江西九江遭遇洪灾，我加入了江西平安志愿者队伍，为受灾群众提供心理服务。

我们走访了3个临时安置点，每个地方都有十多个孩子。除了和他们谈心，我还开起了诗歌课，希望能给孩子们一些安慰。

在彭泽县鹿鸣小学安置点，有一个8岁的小男孩，他少言寡语，却写出了令我意想不到的句子——

洪水把我们的家具冲掉了

洪水把湖上的大船冲走了

等洪水慢慢地退下去了

啊，我们的家乡又回来了

我惊叹于儿童特殊的眼光和想象力，他们发出浑然天成的感悟，而且给予我感动和信心。

采诗路上，也会面对困难和阻力。我们要自行解决经费，还要面对质疑——有人不相信这些优美的诗歌出自孩子之手。

2020年8月，我到甘南迭部县多儿乡参加一个事实无人抚养儿童的夏令营活动。活动期间，当地遭遇了百年一遇的洪水，整整3天，断电断网。

我突然“失联”，家人焦急万分，就在他们准备报警时，终于接到了营地负责人打去的平安电话。为了打通这个电话，营地负责人爬到附近的山顶，才收到手机信号。这3天，我们在草原上和孩子们跳没有音乐伴奏的锅庄，上没有课件的诗歌课。

孩子的笔总能发现美好，也孕育着力量。那是草原孕育出来的诗，是在马背上疾驰出来的诗。

秋雨从空中淅淅沥沥地

落入百花滩

问候了青松

问候了经幡

问候了格桑花

也流过我的眉间

划过我的嘴角

滴落在我的心田

写下这首诗的，是一个14岁的藏族男孩，他身子瘦削，笑容纯朴。

从营地离开的时候，冲垮的路还没有修好，只能徒步穿越羊肠小道翻山越岭。路侧常有落石滚下，我背着旅行包，还艰难地拖着一个行李箱。

2021年3月，子清在江西武宁采集惊蛰主题诗歌。摄影/ 邓京丽

那个男孩找来送我，用两根哈达缚住箱子，背到自己瘦弱的肩上。我有些心疼，他却安慰我：“老师没事的，我平常背的青稞比这还重……”

看着前方走得有点艰难却稳重的孩子，我的眼眶湿润了。

从甘南回来，我给家人看了那里孩子们的诗句和照片，丈夫默默地竖起了大拇指，家里人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我每次出去采诗时，他们会多叮嘱一句“注意安全”。

采诗3年来，我去过赣鄱洪区，去过甘南藏区，更多的是在赣鄂交界的山村小学上诗歌课。春天，我带着孩子们去油菜花田观景；夏天，让孩子们欣赏绿荷池；秋天，我们一起在田野里疯跑，惊飞一群群麻雀；冬天，我们在雪地上画画、写诗……

花开

“我对你的思念就像天上的星星，数也不数不清。”

“春天从花苞里跑出来，跑得漫山遍野都是。”

“我渴望的家，是連锅炕上睡着我的爸爸和妈妈。”

…………

这些稚嫩的诗歌，写满了对父母的思念、对生活的热爱，一份份童真感染着我、安慰着我、鼓舞着我。我从开始的单纯想给孩子们上诗歌课，到现在坚定信念要把诗采好，让更多的孩子因为诗歌受益。为了采诗，我买了几十本关于儿童诗歌和诗歌教学的书籍，又自费报了学习班。

不知不觉，我们采集到的童诗已上千首，近400首投稿发表在“江南风雅颂”微信公众号上。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采诗的故事，邻县的几所小学也主动邀请我们去上课。3年来，我给1000多个孩子上过诗歌课。

2022年7月，新华社记者联系到我，采写了《听！这是山乡留守儿童写给世界的诗！》一文。因这次机缘，2023年1月，他们又请我联系了几名写诗不错的孩子，推出《来倾听大山孩子们的“诗”念》《春运故事：等你回家》系列报道。其中，8岁的邹若馨父母在广东汕头工作，节目组还一路跟拍她父母回老家团聚的过程……接受采访时，邹若馨的父母说，根本不敢想象，孩子的诗写得这么好。

采诗的故事还在继续：有的孩子因为喜欢诗歌而爱上了写作文，有的因为写诗把书法练得更好，有的因为诗歌被一些刊物发表而立志要当作家……

我也从采诗中收获了乐趣：不再抱怨分离的苦，总是迫不及待地和丈夫分享依依写的诗歌，我们的感情也更融洽了；父母不再说我不务正业，给予了我更多的理解与支持；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有一个喜欢采诗的子清……

春回大地，家乡的油菜花又开了，召唤我的不仅是春天，还有孩子们将要写下的诗行！

（作者丈夫单位：西部战区某部）

编辑/吴萍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