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出生于普通农家,姓郭,没有名字,嫁给父亲后被称为李郭氏。她没上过一天学,不识一个字。父亲虽念过两年私塾,可家里的大事小情都要听母亲的意见。
身為军人之母,母亲把“光荣之家”的声誉看得无比重要,也给予我丰厚的思想滋养。
20世纪60年代初,我正上小学,村里唯一的工人是我的远房表哥。每天清晨,他骑着自行车,昂首挺胸,把车铃按得响个不停。令表哥骄傲的不仅在于自行车属于当时的高价商品,而且在于他端着“铁饭碗”,每月有固定的工资收入。每次看到表哥去上班,母亲都会感慨地对我说:“啥时候你能像他那样,骑着车子、带着饭盒,上班挣工资,就是我和你爹的福分。”
有一次,供销社进了一批时新商品,母亲拉着我去开眼界。转悠一圈后,她盯住一摞铝制饭盒,几番思量后咬牙买了一个。我不解地问母亲:“买饭盒干啥用啊?”母亲说:“等你将来上班带饭用啊!”说这话时,她的眼里充满憧憬。
1968年冬,我19岁,瞒着父母报名参军。体检合格后,我有些忐忑地告诉了他们。母亲表现得十分大度:“保家卫国是光荣的事情,咱得服从国家需要。”父亲也随声附和:“你妈说得对,完全代表了我的心愿。”
当我领回军装,母亲伸手接过去抱在怀里,用手轻轻摩挲着。忽然,她指着衣服上的褶子,皱着眉头说:“这样咋行?得浆洗捶打板正,咱儿子穿上才显得威武。”父亲表示这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母亲却执意将衣服浆洗晾晒好,再叠放在捶衣板上,认真捶打起来。母亲捶了一棒又一棒,直到满意为止。
母亲让我穿上新军装,围着我转了两圈,又把父亲拉过来看,还喜滋滋地说:“你看看咱儿子多威武,多有气派。”
后来,领导带着秧歌队来我家挂“军属光荣”牌。一阵锣鼓喧天中,人武部部长拿出光荣牌,刚要往门楣上挂,却被母亲一把拦住。她掏出手帕,将光荣牌擦了又擦,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才让挂上去。
告别家乡那天,村里举行欢送大会,新兵和家长披红戴花坐在主席台上,欢送宴席吃的是“八大碗”。临别前,母亲再次叮嘱我:“儿呀,无论走到哪里,都不能忘了咱是‘光荣之家!”
母亲勤劳俭朴,炕上地下的活儿手拿把掐,家里的自留地也收拾得井井有条。每逢乡邻夸赞母亲是过日子的好手,她都会说:“自留地是咱的命根子,可糊弄不得。”
1972年春天,我当上排长,立刻写信向家里报喜。到伏天时,我获准休探亲假。我刚进门就去看家里的自留地,但搭眼细看,却发现少了5垅。询问缘由,母亲才说起了来龙去脉。
那时,农民每人有2分自留地,主要解决吃菜问题,父母和我三口人共分得6分菜地。按照当地的政策,义务兵继续享受这种待遇,一旦提了干,则由村里收回自留地。我当干部的消息,只有父母知道,村里并不了解,因此也没人来收我的自留地,可母亲却张罗着主动退了。
1971年3月,李国选和母亲
母亲对我说:“咱是军属,既然有规定,就得照办。儿呀!无论你走到哪一步,都别忘了咱是‘光荣之家,不能辱没了名声。不该要的绝对不能要。”
母亲的话好似重锤敲打着我的心,也成了我的座右铭。我曾履职某旅后勤部部长,因工作需要常和一些地方部门打交道,但面对各种诱惑,我时刻牢记母亲教诲,严格约束自己。
1987年10月,我奉调到沈阳军区机关工作。离开前,我坚持不声张、不收礼、不吃请,走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1980年春,母亲来帮我们带孩子。她随身携带的包裹里,除了换洗衣服,还有当年买的那个饭盒。看我有些诧异,母亲说:“多少年了,妈的心思都在这饭盒里装着呐!”
部队人才济济,竞争激烈,大家都想进步。很多与我资历相当的人陆续得到了提升,甚至职务比我低的同志都冲到了前头。对比之下,我心里颇感不平衡,想着是不是应该“走动走动”。
一天晚饭后,趁母亲进屋休息时,我和妻子提起了自己的想法。不料,母亲察觉到了端倪,她拿着饭盒一脸不悦地走出来,厉声说:“妈看出这几天你情绪不高,现在知道了,是在为官当得不大闹心呢。妈问你,官当到多大才算大呀?”
母亲又说:“儿呀!还记得当年妈对你说的话吗?你能拎着饭盒上班挣工资,妈就知足了。现今你的位置已经不低了,要懂得人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不是咱的咱不能伸手去要,不能辱没了咱‘光荣之家的名声。”
母亲的话让我羞愧难当,我赶紧说:“妈,您的话有道理,儿子谨记在心,绝不给‘光荣之家抹黑。”
母亲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她轻轻抚摸着饭盒说:“这个饭盒我一直当宝贝留着,现在把它交给你,希望你能堂堂正正做人,清清白白做事,不要搞歪门邪道。”
从那之后,每当有职务调整的机会,或是看到别人超过自己心理不平衡时,我就想起母亲的教诲,迅速调整心态,做到宠辱不惊。就这样,我在最后一个位置上恪尽职守10年,直到退休。
母亲珍视 “光荣之家”的声誉,洁身自好一辈子,73岁仙逝。
后来,我的一双儿女也选择了从军报国,对他俩的职务待遇,我也秉持了不插手、顺其自然的态度。在我的影响下,两个孩子也做到了安分守己、知足常乐。
母亲若地下有知,一定会感到欣慰吧!
(作者为军休干部)
编辑/李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