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佘太君”

杨丹

“英雄母亲邓玉芬”雕塑。

在北京市密云区石城镇张家坟村的村头广场上，矗立着一座醒目的花岗岩雕塑：一位女性左手握着布鞋，右手提着针线筐，正眺望着远方。

她叫邓玉芬，一位被广为传颂的“英雄母亲”，为了革命事业，邓妈妈先后有7位亲人壮烈牺牲。

“我是中国人”

1891年，邓玉芬出生在密云县水泉峪村，由于家里太穷，没成年就嫁给了相邻张家坟村的任宗武。

婆家的日子也不好过，不仅没饭吃，甚至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所以，邓玉芬的婚后生活一直过得非常艰苦。她和丈夫每天努力干活，先后养育了7个儿子。

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2年后，国民政府和日本政府签订了《塘沽協定》，长城抗战最终以中国失利而告终。后来，密云县被分割为三部分：古北口全部地区被日军占领；密云大部分地区与冀东其他21个县被划分为非武装区；而密云西北部的40多个村庄则被划定为伪“满洲国”，其中就包含张家坟村。

为了防止百姓接触抗日队伍，日军用刺刀强迫他们离开家园，搬进了日本人设计的“人圈”。

为了糊口，邓玉芬不得不让三个稍大一点的儿子外出扛长活，夫妻俩则带着4个年幼的儿子，搬到村东南的猪头岭山上开荒度日。

生活的艰苦还可以忍受，但让邓玉芬不能忍的是：日军竟然还在精神上对他们洗脑，不允许他们用中国的年号，让他们忘掉自己是中国人，强迫他们说日语、升日本国旗。

邓玉芬虽然没读过书，但她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和她一起生活了18年的孙子任连国总能回忆起幼年时奶奶对他说的话：“你不能忘了祖宗，到什么时候都别忘了自己是猪头岭人，你的祖宗姓任。”

每年清明节，邓玉芬都要带上儿子去祖坟祭祀逝去的亲人，并反复教育他们，不要忘记咱是中国人。

密云地处冀东、平北和平西的接合部，是战略反攻收复东北、夺取抗战最后胜利的前进基地，境内的雾灵山也为开展游击战提供了天然屏障。

1938年6月，宋时轮、邓华领导的八路军第四纵队经平北挺进冀东开辟根据地，在密云建立政权。冀东抗日大暴动爆发，密云人民积极响应，密平蓟地区游击队迅速发展到2000多人。新政权还在各村办起了夜校和妇女识字班，对农村妇女开展扫除文盲和抗日爱国主义教育。

农忙之余，邓玉芬经常带着孩子参加学习，当时边区下发的课本虽然都是用粗糙的草纸印刷的，但大家都很喜爱。课本上的第一课就是——《我是中国人》。

在邓玉芬和学习班的影响下，邓玉芬的儿子们也都意识到，只有拿起枪杆子，乡亲们才有活路，日本人才会被赶走，国家才有独立富强之日。

1940年6月的一天，八路军晋察冀军区第十团的同志来到了猪头岭宣传抗日，这是邓玉芬第一次见到八路军。密云区原党史办调研员林振洪描述了当时的情景：“当时我们党做了很多的工作，在广大的农村宣传党的抗日救国的主张，宣传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政策，邓妈妈接受了这些思想，认为只有共产党、只有八路军才是老百姓的救星，才能够领导他们打败日本侵略者。”

不久，八路军晋察冀军区第十团的领导再一次来到猪头岭，准备在当地组织游击队。

听到这个消息，邓玉芬彻夜难眠，她觉得应该为八路军做点什么。那天夜里，她叫醒了丈夫：“他爸，打鬼子是咱自己的事，别人家都出钱出粮的，咱家也出不起，可也不能光眼瞅着啥都不干吧？所以我想着，要不把老大老二叫回来，让他们参军、打鬼子去！”

丈夫沉默了。他之所以犹豫，是因为他知道家里本来就穷，一下子减少两个壮劳力，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但妻子能想通的事，他又有什么想不通的？

当天晚上，任宗武就披上衣服，揣了口吃的，连夜出门找儿子去了。

一个月后，白河游击队在猪头岭成立，邓玉芬的大儿子永泉和二儿子永水成了游击队战士。

两个哥哥加入了游击队之后，在地主家做苦力的三儿子永兴实在忍受不了地主的欺负跑回了家。邓玉芬知道游击队正缺人手，就让他也去了白河游击队。

三个儿子在游击队里表现非常勇敢，他们所在的队伍很快就升编为主力部队。从此以后，他们一直到处作战，很少回家。

邓玉芬不是不挂念儿子，家里也并非不困难，但她每次托人给儿子带话，都是同一个意思：“儿啊，别惦记家，安心打鬼子！”

当时，张家坟村举家抗日的不仅仅是邓玉芬一家。很多家庭都生了好几个儿子，但只留下一个在家中赡养父母，其他的都扛起枪当了八路军，村里去当兵的男人就足有半个连之多。

邓玉芬自己也闲不住，她承担起了全部的家务活，带着年纪小的儿子去开荒种地，让丈夫腾出时间为八路军送子弹、背军粮、跑交通。

邓玉芬的家还成为八路军和伤员的经常住所，邓玉芬的孙子任良国说：“顺梁下来，就一条道，下来就到我们家了。她都让人吃了饭再走，不吃饭不让走。”

邓玉芬对待八路军战士像亲人，为他们烧水做饭、缝补衣服，为伤员喂汤喂水、接屎接尿，从来没有一句怨言。

林振洪说：“很多的伤员伤好以后回到部队里宣传，猪头岭上有一位咱们的妈妈。战士们一受了伤都愿意去，甚至远一点的，也愿意去。就是邓妈妈照顾得非常好，拿他们当亲人一样对待。”

为了帮助伤员尽快恢复身体，邓玉芬即使自己挨饿，也要拿出家里不多的粮食，变着花样为他们补充营养。伤员痊愈离开时，她就像送儿子远征一样，把他们的衣服洗干净，一边千叮万嘱，一边将煮好的鸡蛋塞进他们的衣兜里。

邓玉芬知道，这些战士也是别人家的儿子、丈夫和父亲，也是舍弃了自己的家，跑到这里来守护国土的。她觉得，照顾好他们，自己应当应分。

那些日子里，谁也说不清邓玉芬家迎来送走了多少八路军战士、养好了多少伤病员。但当地的八路军几乎人人知道：猪头岭上有个温暖的家，家里有一位亲切慈祥的邓妈妈。

全家皆英雄

1941年秋，日军为了阻止八路军向伪满地区推进，开始对丰滦密抗日根据地发动了万人大扫荡，实行残酷的烧光、杀光、抢光政策，疯狂地制造无人区。

邓玉芬的家就在无人区内，她知道敌人搞无人区就是要隔断老百姓和八路军的联系。她和一些乡亲们就躲进深山里，坚持为八路军运送补给、保护受伤的战士。她还把丈夫和正在外面干活的老四、老五叫了回来，参加村里的自卫队。

1942年春，抗日根据地政府发出了回山搞春耕的号召，邓玉芬一家决定重返无人区搞春耕，一边生产一边与敌人斗争。

3月的一天，邓玉芬刚刚收拾好亲友们送来的农具和种子，将丈夫和两个儿子送回了山里。没想到，几天之后噩耗传来：丈夫任宗武和两个儿子遇到了日军偷袭，丈夫和老五当场遇害，老四被日本人抓走了！

一夜之間失去了两个至亲，老四生死未卜，邓玉芬悲愤交加，几次哭到虚脱。身边只有两个小儿子了，亲友希望他们能留在山上，好歹还有乡亲们护着，可邓玉芬不愿意：“走！跟娘回家种地！咱姓任的杀不绝，和他们拼到底！”

就这样，邓玉芬带着孩子没日没夜地刨地、播种，她要把牺牲的丈夫、儿子的那份活干出来，要打出更多的粮食，养壮我们的战士，消灭更多的敌人。

1942年秋，邓玉芬的大儿子永泉在保卫盘山根据地的一次战斗中英勇牺牲。第二年夏天，被抓走的四儿子永和受尽了严刑拷打，惨死在了鞍山监狱。那年秋天，二儿子永水在战斗中受了重伤、回家休养，但因伤情恶化，家里缺医少药，最终也离开了人世。

短短3年，邓玉芬失去了丈夫和四个儿子，她的泪早就在坟前流干了。之后，她很少再笑，只是拼命地劳作，春播、秋收、做军鞋、照料伤员，凡是对抗日有利的事，她样样赶在前头，从早到晚没有一刻闲下来。她只有一个念头：只有抗战到底，才对得起死去的亲人。

那时候，老三还在部队，老六和老七就是邓玉芬的希望。她期盼着这两个儿子赶紧长大，接过父亲和哥哥们的枪杆子。

1944年春天，敌人再一次进山“扫荡”，一“扫”就是七天七夜。乡亲们纷纷躲进深山，在逃亡的过程中，邓玉芬和老六走散了，她背着刚满7岁的老七，和乡亲们躲进一个隐蔽的山洞，一藏就是好几天。

山洞里阴冷潮湿，老七当时还在生病，浑身大汗，不停地咳嗽、哭泣。搜山的日本人就在附近，如果孩子的哭声被听见，对山洞里所有的乡亲们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情急之下，邓玉芬顾不了那么多了，把心一狠，撕了一块破棉絮塞进了老七的嘴里，用手死死捂住。

日军由远到近，又渐渐走远，邓玉芬这才放下那颗悬着的心。松开手后她才发现，老七的脸憋成了深紫色，已经没有了哭的力气，只是用微弱的声音说：“妈妈，我好饿……”

“英雄母亲邓玉芬”铜像。

邓玉芬多想冒死出去给孩子找点吃的啊！可这关系到乡亲们和八路军伤员的生死，她只希望孩子可以再熬一熬……然而，就在当天晚上，老七——这个连大名都还没起的孩子，就死在了妈妈的怀里。心碎的邓玉芬，当场哭晕了过去。在儿子的坟前，邓玉芬跌跌撞撞地扑倒在地，哭喊着：儿啊，妈妈对不起你……

面对沉重的打击，邓玉芬再次咬牙挺住了，她把八路军当作自己的孩子，唯一的愿望就是他们能早日把鬼子赶出中国。

1945年9月2日，日本代表在无条件投降书上签字，至此，中国的抗日战争胜利结束，饱受日本侵略者蹂躏的密云人民也终于拨开云雾，迎来了光明。

那天，邓玉芬来到亲人坟前，眼含热泪对九泉之下的丈夫和儿子们说：“他爸，儿啊，你们可以放心睡了……鬼子被咱们打败了！咱们胜利了！……”

正当大家为抗战的胜利欢欣鼓舞时，战火却再次燃起：1946年6月，国民党反动派悍然发动了内战，邓玉芬多想能够过几天来之不易的太平日子，可是残酷的现实让这位母亲无法无动于衷，她毅然决然地把老六——永恩送到了县支队，并叮嘱他：“不要惦记家里，好好打仗，等立了功，再回来见妈！”

永恩没有让邓玉芬失望：1947年8月，他在密云县河北庄战斗中立了功，受到嘉奖。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回家看一眼妈妈，就在一年后攻打黄婆子据点的战斗中壮烈牺牲了。

到此，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邓玉芬先后献出了8位亲人——这也是她被当地人民誉为“当代佘太君”的原因。

“等他们回来”

新中国成立后，三儿子永兴回到了张家坟村，为邓玉芬养老。

党和政府没有忘记邓玉芬对革命事业所作出的贡献，专门为她在村里盖了两间瓦房，冬天为她送棉衣，夏天为她送单衣，即使在三年最困难时期，也保证她家有足够的细粮。

1961年春节，邓玉芬光荣出席了北京市烈军属代表大会，受到时任市委书记彭真等领导同志的接见。

自豪和欣慰的同时，邓玉芬又觉得自己给国家增添了负担，感到不安。为此，她三次谢绝了县领导要将她家迁到平原富庶地区的好意。她说：“政府对我很好，我很知足。眼下不缺吃、不缺喝，怎能再给国家添麻烦？”

1970年除夕，邓玉芬因病去世，享年79岁。

为了纪念这位英雄母亲，2012年，密云县委、县政府在张家坟村修建了一个占地12.9亩的“英雄母亲邓玉芬”雕塑主题广场。

那尊由花岗岩雕成的雕塑，目光柔和又充满着期待地望向远方——因为邓玉芬曾经说过：“我死后，就把我埋在村口的路边，我要在那里等着，看着我的孩子们回来……”

（本文来源于北京广播电视台交通广播《双拥故事会》节目组）

编辑/朱德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