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西周王巡活动反映了早期王权运作的特点。周王常行至畿内大贵族的宫庙,对隶属于大族的小宗宗子或师氏等中下级贵族加以册命赏赐,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宗法势力,形成王与大小贵族权力相维的体制。周王频繁巡行于西周多座都邑之间并处理政务,弥补了早期交通条件及管理手段的不足,同时亦是对都邑内贵族势力的制衡。周王亦常巡至畿外,裁决涉及地方族邦的诉讼,召集邦君、诸侯举行宴饮、大射等活动,借此拓展王权的影响及考察诸侯是否忠顺等。春秋以后随着统治制度的完善,君主频繁巡行失去了必要性,巡游逐渐被视为君权任性的表现,开始受到某些道德原则或制度的约束,儒家所提倡的巡守之制正是针对早期王巡活动所做的制度规范。
关键词: 西周;王权;巡守
西周作为早期国家的一个阶段,其王权运作的方式颇具特点。作为王权的象征,周王经常出行至下级贵族之家,或远巡至四方诸侯及边域地区,举行册命、祭祀、赏赐、宴饮等活动,并且在出行过程中需要處理沿途所遇到的政、经、军诸项事务。早在20世纪初叶,王国维已据有限的铜器铭文指出西周王权运作的这种特点,其称周王行幸征伐之事“见于彝器者,其事凡二十有五,而为地凡十有九,则其余未见纪录者,亦可知矣”。①
近来李峰亦指出与后代皇帝从深宫中下达命令不同,周王在不同都邑之间往复巡行,定期到访各地“官署”,主持册命仪式。②
日本学者松井嘉德则指出周王通过“遹省”的行动巡游“四方”,平定叛乱,以图恢复政治秩序。③
陈絜、李凯等学者则结合晋侯苏钟、“梁山七器”等特定的金文资料,对西周时期周王巡省活动做了较深入的探研。④
另外学界在研究先秦文献所记的巡守制度时,部分内容亦涉及西周时期的王巡活动。⑤
学者所揭示的周王频繁出行、“流动办公”的现象,既反映了西周王权对世家贵族及地方族邦加强管理与控制的企图,同时也从反面说明了该时期在政治控制方面尚未形成比较严密的层级化制度,尚需通过周王本人不时出行或巡游来强化王权的威势与影响。频繁的王巡反映了西周时期王权运作的方式及特点,说明西周王朝在一定程度上尚具有早期国家的某些特征。值得注意的是,西周以后,随着政治制度与王权观念的演进,君主的“游幸”或“巡省”越来越具有象征意义,其出行也多出于某种特殊目的而非为处理政务。纵观王巡的这种变化,西周当是一个关键的分界。学界之前关于早期王权的研究多集中于王权起源及王权观念诸方面,(参见王震中:《中国王权的诞生——兼论王权与夏商西周复合制国家结构之关系》,《中国社会科学》,2016年第6期;晁福林:《从“民本”到“君本”——试论先秦时期专制王权观念的形成》,《中国史研究》,2013年第4期;雷戈:《〈诗经〉文体与王权秩序——〈诗〉〈书〉时代的思想史研究之一》,《史学月刊》,2018年第12期;宁镇疆:《中国早期“民本”思想与商周的有限王权》,《人文杂志》,2019年第1期。)关于王权的具体运作情况尚缺乏较深入的研究。故本文不揣浅陋,试结合西周王巡的材料对该时期王权的运作情况及其特点加以探讨,以就正于学界专家。
一、王巡与周畿贵族体制
大小贵族是西周王朝的政治支柱,西周王权的运作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对世家贵族的控制。一批铜器铭文记载了周王出行至畿内贵族宗庙所在地的情况。西周前期的令鼎记载了周王因行藉田礼的一次出行活动,其中涉及周王与畿内大贵族祭氏及地位稍低的中小贵族令之间的交往,铭文具体展现了西周前期王权与贵族之间微妙的平衡关系,颇值得深究。令鼎铭云:
王大藉农于諆田,餳(觞),王射,有司眔师氏、小子合射。王归自諆田,王驭,(祭)仲仆,令眔奋先马走。王曰:“令眔奋,乃克至,余其舍女臣卅家。”王至于祭宫,媐。令拜稽首,曰:“小子乃学(效)。”令对扬王休。(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殷周金文集成》(修订增补本),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2803号。铭文隶定采用宽式。为免烦琐下文简称《集成》某号。)
学界一般认为令鼎的年代为昭王时期。(唐兰:《论周昭王时代的青铜器铭刻》,中国古文字研究会编:《古文字研究》第2辑,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30页。)鼎铭记载昭王在諆田举行藉农礼之后,并未回到王宫,而是由祭仲担任仆御出行至大贵族祭氏的宫室。作为“小子”的令负责周王此次出巡之先导除道的任务,([日]白川静著,温天河、蔡哲茂译:《金文的世界》,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89年版,第85页。)并因此受到奖励。
铭文中的“”,旧多隶作“溓”,李学勤改释为“祭”,(李学勤:《释郭店简祭公之顾命》,《文物》,1998年第7期。)可以信从。这里的祭氏当是作为文王之后的畿内贵族,与我们所熟知的封于畿外的周公之胤的祭氏不是同一个。《国语·晋语四》记载文王时期“惠慈二蔡”“诹于蔡、原”,(徐元诰撰,王树民、沈长云点校:《国语集解》,中华书局2002年版,第361-362页。)王引之认为“蔡”与“祭”通,“昭王时有祭公陨于汉水,穆王时有祭公谋父,春秋隐元年‘祭伯来,桓八年‘祭公来,庄二十三年‘祭叔来聘,盖皆文王时祭公之后”。((清)王引之:《经义述闻》,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版,第1235页。)另有九年卫鼎出土于陕西岐山京当董家村1号窖藏,这里属西周王畿腹地,其铭文(《集成》2831)记载了周畿贵族之间的土地交易,其中有祭氏人员侧身其间,此亦是王畿之内有祭氏宗族的一个旁证。
昭王之“行幸”祭氏,当与祭氏在此期间担任王朝辅政大臣有关。多篇昭王时期的铜器铭文均提到祭公辅政的情况。例如司鼎铭云:“王初□于成周,祭公蔑司历”(《集成》2659),以及厚趠方鼎铭云:“唯王来各于成周年,厚趠有归于祭公”(《集成》2730),在昭王前往成周举行祭祀及处理政事的过程中,祭公作为大臣随行并赏赐了相关有功的下级官员。鼎铭记载:“唯王伐东夷,祭公令眔史旟曰:以师氏眔有司后。”(《集成》2740)在周王征伐东夷的过程中,祭公具体负责指挥作战的军务。这种情况与周初周公东征有相似之处,足以说明祭公的辅政地位。另外,《吕氏春秋·音初》载:“周昭王亲将征荆……王及蔡公抎于汉中”,蔡公亦是祭公。(许维遹撰,梁运华整理:《吕氏春秋集释》,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140页。)昭王南征,祭公随行,并与昭王同时遇难于汉水之中。上引铭文记载了祭仲亲自担任周王的仆御,反映了王权与畿内大贵族之间的关系尚比较融洽。
昭王出行并在祭氏宫庙褒奖身为“小子”的令,反映了周王与中下级贵族之间加强联系的倾向,此是西周王权运作的一个重要内容。关于作器者令的身份,学界或认为其与著名的作册夨令方彝、方尊器主为一人,(郭沫若:《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考释》,科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31页。)或认为其可能是令方彝诸器上的令之后人。([日]白川静著,温天河、蔡哲茂译:《金文的世界》,第85页。)唐兰则提出,“令应是溓公一家,而尚是小子,与作册夨令非一人”,(唐兰:《西周青铜器铭文分代史徵》,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234页。)其意见尤其值得重视。令的身份是“小子”,在西周时期是一种特定的身份,多用来表示从贵族本家分出去的人,陈絜认为其是贵族的小宗或分支族氏的首领。(陈絜:《商周金文》,文物出版社2006年版,第216页。)令鼎器主令应是祭氏大宗之下的分支,故周王需要在祭氏宗庙里对其加以赏赐。
“小子”作為世家大族的分支,却又与周王有着密切的臣属关系,体现了周王与世家大族之间的制衡关系。除了上引令鼎铭外,“小子”这一称谓又见于以下铭文,均反映了相同的内涵:
王令静司射学宫,小子眔服眔小臣眔夷仆学射。(静簋,《集成》4273)
命汝兼司公族与参有司:小子、师氏、虎臣与朕亵事。(毛公鼎,《集成》2841)
王命南宫率王多士,师父率小臣。王夷赤金十反。王曰:小子、小臣,敬有贤获则取。(柞伯簋)(王龙正、姜涛、袁俊杰:《新发现的柞伯簋及其铭文考释》,《文物》,1998年第9期;陈剑:《柞伯簋铭补释》,《传统文化与现代化》,1999年第1期;袁俊杰:《再论柞伯簋与大射礼》,《华夏考古》,2011年第2期。)
据柞伯簋,“小子”即“王多士”在政治上隶属于周王,因此在静簋、毛公鼎等铭文中,周王命人教其射艺并加以管理。静簋铭及柞伯簋中的“小臣”,并非文献中泛称的小臣,其性质应与“虎臣”“夷仆”相似,均为臣服于周王的异族士兵,从事警戒、战斗任务。(裘锡圭:《说“仆庸”》,《裘锡圭学术文集·古代历史、思想、民俗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112-117页。)
“小子”作为周人贵族小宗与源于异族的“虎臣”并列,既凸显二者出身之不同,又表明二者的地位与职能有相似之处。虎臣、夷仆等多担任周王扈从,驻时为警戒,行时作先导。《周礼·夏官·虎贲氏》云:“掌先后王而趋以卒伍,军旅、会同亦如之,舍则守王闲。”孙诒让《周礼正义》云:“谓王出,则此官将虎士分居王之前后以趋。”((清)孙诒让撰,王文锦、陈玉霞点校:《周礼正义》,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2485页。)虎士即虎臣、虎贲。上引令鼎铭之“小子”令为周王“先马走”,即周王出行的前驱,说明“小子”与“虎臣”二者具有相似的职责。作为中下级贵族的令既是大贵族祭氏的小宗,同时又是周王的扈从,为周王之“先马走”,正说明了王权试图深入贵族宗族作权力平衡的一种尝试。整体来看,西周王权的正常运作正是在平衡各级贵族权力的前提下得以实现的。
与上述“小子”相类似的情况,还见于周王对中下级军事职官的管控。西周中期以来的铭文经常记载,周王出行至司马的宫庙并对其下属诸师氏职官加以册命与赏赐。例如师簋盖铭所记:
唯二月初吉戊寅,王在周师司马宫,各大室,即位,司马丼(邢)伯右师入门,位中廷,王呼内史吴册命师曰:“先王既命汝,今余唯申先王命,命汝官司邑人、师氏,赐汝金勒。”(《集成》4283)
铭文显示,周王出行到了担任周师司马的邢伯家中,在邢伯家族的宫室之中册命师。司马邢伯担任右者,是师的上级长官。类似情况还有一些,例如豆闭簋(《集成》4276)记载周王在“师戏大室”册命豆闭,右者亦是司马邢伯,师晨鼎(《集成》2817)、师俞簋盖(《集成》4277)等记载周王于同一天在“周师彔宫”分别对师晨、师俞进行册命,其右者均为司马共。上举师类职官多为军事将领,负责守卫及抵御外敌,是西周政权正常运作的保障。因此,虽是司马的下属,按西周时期世官世族的政治原则,这些师氏多数属于司马所在的家族,却也受到周王的直接管控。周王经常出行至司马内朝之中册赏师氏,凸显了王权与作为中下级贵族的师氏职官加强政治联系的意图。
据以上所论,西周王权运作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突破世家贵族的藩篱而直接与中小贵族进行接触。在宗法制的约束依然强大的情况下,这种突破在一定程度上依靠周王自身频繁的出行活动来实现。周王出行至贵族家中,直接出现在世家大族面前,通过册命与赏赐在政治上或宗法上对隶属于大贵族的中小贵族加强王权的影响。当然,王权亦不可能彻底越过世族伯长,周王的册命活动一般在贵族宗庙进行且由世族伯长担任“右”者,显示了周王对世家贵族权势与地位的承认及尊重。这种王权与各级贵族之间权力相维的体制是西周政治的突出特征,亦是西周政权稳定的基石。西周晚期,世族力量尾大不掉,周王已不再能亲命师氏等中下级职官,王权与中下级贵族的联系被隔断,(黄爱梅:《西周中晚期君臣体系的变化及其对王权的影响》,《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1年第3期。)预示了王权衰落的必然性。
二、王巡与西周多都制
西周实行多都制。其时著名的都邑,据《史记·货殖列传》云:“大王、王季在岐,文王作丰,武王治镐”,(《史记》卷一二九《货殖列传》,中华书局2013年版,第3958页。)此外还有成王时期营建的成周洛邑等。西周多都并用,只是各都功能或重要性有所差别。有学者认为其时都城有圣、俗之别,岐周作为圣都是先祖宗庙的永恒基地,其他几处作为俗都则主要是周王的政治、经济和军事中心。(张光直:《夏商周三代都制与三代文化异同》,《中国青铜时代》,读书·生活·新知三联书店2013年版,第43页。)周都的选址多为自古以来就形成的通都大邑,这里往往云集着世族贵家,为政治中心。周王在不同都城之间巡行驻扎,处理各项政务,一方面是借助多都克服地理及交通上的不利条件,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压制与消解地方贵族势力,拓展王权的影响,寻求权力的平衡。
多篇铜器铭文讲到了周王往返活动于宗周与成周之间,处理政治、军事和祭祀等各项事务。例如:
唯十月甲子,王在宗周,令师中眔静省南国相设(居),(金文,旧释有“居”“位”“廙”等意见,以释“居”为长。参见黄益飞:《金文所见“”与西周政治统治》,《考古》,2016年第9期。)八月初吉庚申,至告于成周。月既望丁丑,王在成周大室,命静曰:俾汝□司在曾、鄂师。(静鼎)(徐天进:《日本出光美术馆收藏的静方鼎》,《文物》,1998年第5期。)
唯王卅又三年,王亲遹省东国南国,正月既生霸戊午,王步自宗周。二月既望癸卯,王入各成周。二月既死霸壬寅,王往东。(晋侯苏钟)(马承源:《晋侯稣编钟》,《上海博物馆集刊》第7期,上海书画出版社1996年版,第1-17页。)
关于铭文中的“宗周”,李学勤据作册卣认为当是离丰都不远的镐京。(李学勤:《青铜器与周原遗址》,《新出青铜器研究》,文物出版社1990年版,第228页。)岐周与成周之间隔着镐京,而周王前往东都成周往往由宗周出发,说明此宗周不太可能是岐周,李说可以成立。上引静鼎属于昭王南征时的器物,(刘启益:《静方鼎等三器是西周昭王十六年铜器》,《中国历史文物》,2009年第4期。)器铭记载周王在宗周发布命令,命师中与静一起巡省南方并为周王南巡建设驻跸之所。其后周王亦自宗周前往成周,静自南方直接回到成周向周王进行汇报,周王在这里册命静职司管理周王朝设在曾、鄂等地的驻军。晋侯苏钟为周厉王时期的器物,记载厉王三十三年巡省东方与南方,亦是自宗周出发,首先到达成周,再由成周向东方行进。两例铭文说明,自西周早期至西周末年,宗周至成周一线一直是周王巡行的重要线路。周王不时由宗周前往成周,亲自处理周王朝东方与南方地区的各项事务。
铭文多次提到的“旁京”是周王朝西土都邑之一,亦是周王巡行所至的重要节点。例如:
王令辟井(邢)侯出坏(怀)侯于井(邢)。越若二月,侯见于宗周,亡尤。合王(馆)(金文,郭沫若、刘钊等学者释读为“馆”。参见郭沫若:《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考释》,第28页;刘钊:《古文字考释丛稿》,岳麓书社2005年版,第108页。)(旁)(金文,阮元、郭沫若等释读为“旁”,参见阮元:《积古斋钟鼎彝器款识》,商务印书馆1937年版,第312页;郭沫若:《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考释》,第32页。)京,祀。越若翌,在璧雝,王乘于舟,为大礼,王射大龚禽,侯乘于赤旂舟从死,咸。之日,王以侯内于寝,侯赐玄周戈。越王在,巳夕,侯赐者臣二百家。(麦尊,《集成》6015)
唯王大禴于宗周,遂馆旁京年,在五月既望辛酉,王令士上眔史寅殷于成周,百生豚。(士上卣,《集成》5421)
唯十又二月王初馆旁,唯还在周。辰在庚申,王饮西宫,烝,咸。(高卣,《集成》5431)
上引麦尊铭记载周王自宗周馆于旁京,士上卣记载周王在宗周举行禴祭后馆于旁京,高卣铭则记载周王自旁京还至于周。史墙盘已表明西周金文中的“周”当指岐周,在今天的扶风、岐山两县接壤的周原一带。“旁京”所在,据卢连成考证当位于岐周之旁。(卢连成:《西周金文所见京及相關都邑讨论》,《中国历史地理论丛》,1995年第3期。)麦尊铭中提到的,亦是西周前期周王常巡至的一处都邑,或认为其地在今宝鸡、凤翔境内的汧河和渭河交汇处,该地周王行宫的建筑在昭王时期已具一定规模。(卢连成:《地与昭王十九年南征》,《考古与文物》,1984年第6期。)
此外,西周中期金文多次提到的郑地,亦是周王巡行网络中的重要节点。例如三年疒 兴壶铭记载:“王在奠(郑)飨醴”(《集成》9726),大簋铭记载:“王在奠(郑)蔑大历”(《集成》4165),免尊铭记载:“王在奠(郑)……王蔑免历”(《集成》6006)等,这些铭文均记载周王行至郑邑并在此地举行宴飨、册命和赏赐等活动。郑地的位置,学者或认为与秦都雍城大郑宫有关,在今天的陕西凤翔一带。(卢连成:《周都淢郑考》,《考古与文物丛刊》第二号,1983年;王辉:《西周畿内地名小记》,《考古与文物》,1985年第3期;吕亚虎:《周都“西郑”地望考》,《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07年第2辑。)李峰认为郑地可能属于西周金文反复提到的“五邑”中的一座,已经发展成为一座周王常常莅临并派遣官员直接管理的重要城市,只是在西周中期以后,郑地的重要性下降。(李峰:《西周金文中的郑地和郑国东迁》,《文物》,2006年第9期。)
据文献所记,郑都的建设与穆王巡行有关。《汉书·地理志》注引臣瓒云:“穆王以下都于西郑”,(《汉书》卷二八上《地理志》,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1544页。)王国维等学者辑佚时均认为此乃《竹书纪年》本文。(王国维:《古本竹书纪年辑校》,辽宁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第13页。)另外郭璞注《穆天子传》引用《竹书纪年》称:“穆王元年,筑祗宫于南郑。”(王贻梁、陈建敏:《穆天子传汇校集释》,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版,第246页。)穆王时期郑地成为一座重要都邑,与金文所记周王朝在郑建有宫殿、宗庙以及设置官员管理奠(郑)还、奠(郑)田、奠(郑)人等情况正相符合。至于西郑与南郑的差异,学者或认为可能是郭注引文有误,二者所指应为一地。(陈梦家:《西周铜器断代》,中华书局2004年版,第182页。)郑为关中平原通往甘青地区的咽喉要地,周人凭此可以控制渭河谷道以及汧渭谷道,镇抚西部的羌戎族群。(卢连成:《论商代、西周都城形态(续篇)》,《中国历史地理论丛》,1991年第1期。)《国语·周语上》记载穆王西征犬戎,“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徐元诰撰,王树民、沈长云点校:《国语集解》,第9页。)可能就是以郑都作为基地。
出于日常管理及周王驻跸的需要,上举都邑一般都建有宫室馆阁,设有附属的县鄙区。(王坤鹏:《西周时期的王巡与地方控制》,《历史教学问题》,2018年第6期。)据前引麦尊铭,旁京设有璧雝,可供周王进行渔猎和宴祭等活动。西周早期的王盂铭文记有“旁京中寝”,(刘雨、卢岩:《近出殷周金文集录》第四册,中华书局2002年版,第33页。)中期的史懋壶盖铭记有“旁京湿宫”(《集成》9714),晚期的
亻朕
匜铭记有“旁上宫”(《集成》10285)等,可证整个西周时期,旁京一直作为王都,而且已经建成了属于王室的宫殿群落,形成了一定的规模与建制。再例如郑都,可能已经发展出一种类似丰邑和岐邑的城市结构,包括王宫、宗庙和园林等王室财产。(李峰:《西周金文中的郑地和郑国东迁》,《文物》,2006年第9期。)另外周王的离宫见于铜器铭文的还有“琱宫”(《集成》2748)、“华宫”(《集成》4202)、“龢宫”及“邦宫”(《集成》2792)等,可见周王离宫别馆设置之普遍。
西周设置多都并兴建宫殿池苑的行为并非奢靡之举,实际上恰是王权影响强化的一种象征,是控制地方贵族势力的一种措施。早期城邑作为居民点往往是聚族而居,居住区相当完整地保留着氏族组织,墓地亦依氏族而分,氏族墓地既有贵族墓也有平民墓,居住区内也是如此,反映了城乡分化之初的情况。(俞伟超:《中国古代都城规划的发展阶段性——为中国考古学会第五次年会而作》,《文物》,1985年第2期。)降至西周,大邑之内世家贵族血缘聚居的情况依旧普遍存在,例如史墙盘所记载的微史家族自武王克商即谋居于岐周,延续二百多年,其大宗本家一直在此繁衍生息。周王朝在贵族聚居的都邑之中设立管理机构并建设宫馆,周王本人亦不时巡至并处理政务,在一定程度上是对贵族宗族权力的消解,是拓展王权影响力的一种举措。
据以上所论,西周时期周王巡行与多都制是相辅相成的,周王巡行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都邑的建设与发展。以商周为代表的早期国家地旷人稀,通常需要串联交通干线上的城邑或据点来控制广阔的疆域。(李零:《三代考古的历史断想》,《待兔轩文存》(读史卷),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95页。)周王的巡行正是为了应对早期交通不便及管理手段的落后。以东西逶迤一线的多处都邑作为基地,周王的巡行向四方纵深发展,王权威势亦借此得以流布。学者由此认为周的王权承载于由若干都邑联结而成的网络之中,周王在各都邑之间巡行,而非集中驻在某处。(李峰:《西周的灭亡》,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版,第60页。)同时,西周在世家贵族聚居的通都大邑广建离宫别馆并设置管理官员,亦存有消解地方宗族權力、寻求权力平衡的目的。
三、巡省与周王朝对邦伯、诸侯的控制
在周畿之外,周王通过频繁的巡省活动对诸侯、邦伯加以管控,并且在巡省过程中需处理涉及邦伯、诸侯本人的一些纠纷事件,反映了王权对地方势力的控制能力。《诗经·小雅·北山》所云:“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汉)毛亨传,(汉)郑玄笺,(唐)孔颖达疏:《毛诗正义》卷一三,(清)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994页。)只是在天命观之下出现的一种统治理念而已。实际上整个西周与春秋时期,无论是周王分封的同姓诸侯,抑或是臣服于周的地方邦伯,在其治内均拥有比较强大的政治及宗法权力。通过巡省的方式,王权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压制世家大族及地方邦伯的势力,形成一种大小相维的贵族等级体系。
近年出土于山西绛县横水西周二号墓的肃卣铭文记载了周王东行至成周并处理涉及地方邦伯的狱讼之事。铭文云:
伯氏锡肃仆六家曰:“自择于庶人。”今厥仆我、兴邑、竞谏、钼芟、昔、大宫争。王俾叔爯父、父复付肃,曰:“非命!”曰:“乃兄僭畀汝,害义。敢称命尚(偿)汝。”肃右王于东征,付肃于成周。(铭文拓片及相关考释,参见董珊:《山西绛县横水M2出土肃卣铭文初探》,《文物》,2014年第1期;李学勤:《绛县横水二号墓卣铭释读》,《晋阳学刊》,2014年第4期;吴雪飞:《山西绛县横水西周墓出土肃卣补释》,《考古与文物》,2016年第3期;王进锋:《渊卣铭文与西周时期的直诉》,《杭州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1期。)
关于此墓的发掘简报判断横水二号墓墓主为一代倗伯。(山西省考古研究所等:《山西绛县横水西周墓发掘简报》,《文物》,2006年第8期。)肃卣铭中的“伯氏”是肃的兄长,或认为是墓主倗伯。(李学勤:《绛县横水二号墓卣铭释读》,《晋阳学刊》,2014年第4期。)肃卣记载了倗伯内部因为赏赐隶仆之事产生纠纷,最终由周王作出裁决。
关于“今厥仆”一句的解释,学者间分歧较大。笔者认为“厥仆”之后应是六家仆的具体名号。西周金文中的“仆”,一般承担战斗和守卫等任务,其来源主要是被征服或臣服的异族群体。(裘锡圭:《说“仆庸”》,《裘锡圭学术文集·古代历史、思想、民俗卷》,第112-115页。)肃卣中的“仆”就是这种从事征战的夷仆,其虽名为仆,实则是扈从主人的战斗人员,地位比较特殊。(李凯:《肃卣之“仆”与西周军事制度》,《杭州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1期。)不过与通常情况不同,伯氏赏赐给其族弟肃的六家“仆”,却是肃本人从庶人里面挑选出来的。庶人是国人,享有国民权利,并非臣仆,即使是倗伯也不能轻易地更改其身份。因此,这六家仆在周王东巡之时集体向周王谏诤,并最终获得了公正的裁决。周王的判决认为倗伯变庶人为仆“非命”且“害义”,不符合传统的政治规矩,是不当的举动,因此,其赐命是无效的。但周王最终也维护了肃的利益,在成周重新赏赐给肃“仆”以作补偿。
铭文中的“倗”即文献中的“冯”,二者音近字通,冯氏为归姓,归、怀、隗亦都是金文媿的通假字。(李零:《冯伯和毕姬——山西绛县横水西周墓M2和M1的墓主》,《中国文物报》,2006年12月8日,第7版。)商周时期叱咤一时的鬼方即为媿姓,学者考证鬼方的活动地域原在今山西南部。(王玉哲:《中华民族早期源流》,天津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143页。)春秋时期对华夏诸国威胁颇大的媿姓赤狄,其活动地域亦主要在山西境内。倗伯作为媿姓邦伯应是长期活动在晋南地区的土著邦伯。这类土著邦伯一般由周王赐予封于其地的外服诸侯加以治理,文献中称为“因以其伯”,(王坤鹏:《“因以其伯”——西周时期族群治理的一种方式》,《古代文明》,2018年第3期。)或认为其为晋的附庸小国。(张天恩:《晋南已发现的西周国族初析》,《考古与文物》,2010年第1期。)周王在东行至成周的过程中,关注并处理了涉及倗伯的诉讼案件,显示了西周早中期王权对地方族邦势力尚拥有较强的控制力。
不唯异族邦伯,周王对册封在东土、南土的外服诸侯亦不时有巡按之举。看以下铭文:
唯正月初吉丁亥,王在,飨醴。应侯视工侑,赐玉五瑴、马四匹、矢三千。敢对扬天子休釐。(应侯视工簋)(裘锡圭:《应侯视工簋补释》,《文物》,2002年第7期。)
唯正二月初吉,王归自成周,应侯视工遗王于周。辛未,王各于康,荣伯内右应侯视工,赐彤弓一、彤矢百、马四匹。视工敢对扬天子休。(应侯视工钟,《集成》107、108)
“应”为周武王之后,周初封于今天的河南平顶山一带为侯。铭文中的应侯视工为西周中晚期的一代应侯。(应侯视工钟的时代,学者或定为恭、懿之际,或定为孝、夷时期,或定为厉王早期,大体上都在西周中晚期之交。参见马承源:《商周青铜器铭文选》(三),文物出版社1988年版,第163页;王世民:《应侯见工钟的组合与年代》,保利艺术博物馆:《保利藏金》(续),岭南美术出版社2001年版,第257页;李学勤:《探寻久被遗忘的周代应国》,《文史知识》,2010年第11期。)簋铭记载周王行至地,与应侯视工会见并举行飨礼,应侯侑酢周王并受到赏赐。地虽不可考,但应在应国属区或其附近。鄂侯驭方鼎(《集成》2810)记载周王南征淮夷,鄂侯驭方于周王归途之中侑王宴饮,与簋铭所述类似。应侯钟铭记载周王南巡之后自成周返回岐周以及应侯全程护送之事。
两篇铭文所记周王南巡的行程,虽不一定就是同一次行程,但可以用来互相补足,勾勒周王南行的大致行程:周王自宗周前往成周,又自成周出发巡省南土,在此过程中与应侯等外服诸侯会见并举行宴饮活动,之后复还至成周,在应侯的护送下回到岐周。侯在周初主要是驻守边地保卫王国,承担军事职责的武官。(朱凤瀚:《关于西周封国君主称谓的几点认识》,陕西省考古研究院、上海博物馆:《两周封国论衡:陕西韩城出土芮国文物暨周代封国考古学研究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274页。)铭文显示了直至西周中晚期,侯的这种武官属性还有保留,周王对外服诸侯仍具有较强的管控能力。
周王的巡省活动既是加强地方诸侯与王室联系的契机,亦是检查诸侯治理能力和強化等级秩序的一种举动。西周中期的义盉盖铭文云:“唯十又一月既生霸甲申,王在鲁,合即邦君、诸侯、正有司大射。”(《集成》9453)铭文中的“鲁”可能指封于东方的鲁国,大射礼的参与者主要是邦君和诸侯这些地位较高的贵族。《周礼·司裘》载“王大射”,孙诒让《周礼正义》云:“王与诸侯、诸臣射于大学,其例大于宾射、燕射、乡射,故谓之大射也。”((清)孙诒让撰,王文锦、陈玉霞点校:《周礼正义》,第498页。)之所以称大,“与宾射、燕射相比,参加大射的贵族身份较高、人数较多、礼节更为繁复,因此得以称‘大”。(张亮:《柞伯簋与西周射礼补释》,李学勤主编:《出土文献》第13辑,中西书局2018年版,第41页。)周王在巡省过程中召集诸侯、邦君举行大射,正是通过烦琐的礼仪形式强化与地方诸侯间的上下关系。
周王的巡省活动亦包含考察四方诸侯忠诚度的目的。西周晚期的鄂侯驭方鼎铭云:
王南征,伐角、僪。唯还自征,在,鄂侯驭方纳壶于王。乃祼之。驭方侑王。王休宴,乃射,驭方会王射。驭方休阑,王宴,咸饮。王亲赐驭方玉五瑴、马四匹、矢五束。(《集成》2810)
周王南征,归于成周,途中与鄂侯驭方会面、宴饮并举行射礼。同时稍晚的禹鼎铭(《集成》2833)记载鄂侯驭方率领南淮夷与东夷发动叛乱,显示其并非真心臣服,上引鼎铭中鄂侯驭方的表现只是反叛前的伪装。由此亦可看出周王巡省外服诸侯,负有考察地方势力动向的意图,只是其对鄂侯驭方的考察并不成功。有学者提出,周王频繁地与诸侯、邦君举行射礼,目的就是要考察这些方国的政治动向与忠顺程度,(刘雨:《射礼考》,《金文论集》,紫禁城出版社2008年版,第21页。)这是合理的推断。
据以上所论,周王于畿外所进行的频繁巡省是周王室维系与地方邦伯、诸侯之间政治关系的重要方式。周王在巡省过程中对涉及地方邦伯的诉讼案件加以关注并处理,显示了王权对地方族邦势力拥有较强的控制能力。一直到西周中晚期,周王对其南土、东土诸侯仍不时有巡按之举,而且由行程安排的熟练程度来看,周王巡省活动应已形成一定的制度,承担着诸如考察边域、检查诸侯等方面的职能。虽然不像秦汉以后文书行政所能达到的深入程度,但周王的巡省已能说明其时地方势力与王室已经具有了明确的上下级关系,并非是相互独立的存在。
结 论
综合以上所论,可以看出西周时期的王巡活动是早期王权运作的一种重要表现形式。西周社会尚以氏族为本位,无论是畿内贵族,还是畿外封国,抑或是分散四处的土著邦伯,均是以大大小小的家族作为社会与政治活动的根基。由万邦林立的氏族社会发展到天下一统的早期王朝,王权如何打破贵族宗族或地方族邦的凝聚,从而实施更深入而广泛的统治与影响,是其时政治统治者考虑的重点问题。周王频繁出行及巡省即是一种方案。周王经常行至畿内大贵族的都邑宫庙所在地,在此与隶属于大贵族的中下级贵族会面并举行册命、赏赐等政治活动。这实际是王权对宗法制的突破,对世家贵族的权势加以限制。
同时,为了突破地理障碍以及早期交通条件的不便,对广大疆域上的封国与土著族邦施加管控,周王朝在西起宝鸡东至郑州、开封一线广设都邑,建设宫馆,设置官员,供周王巡行时驻跸。周王频繁往返于列都之间,处理祭祀、宴飨、赏赐等政治及礼仪活动,安排并检查地方的军事布置,控制诸如师类职官之类重要的人事变动。周王的巡行编织了一张政治地理网络,王权的触角借此网络得以延伸到地方族邦的内部。
再者,周王在畿外四方的巡省活动是周王检查并控制地方邦伯和诸侯的重要方式。周王在巡省过程中处理涉及地方邦伯的诉讼,并召集领域内的邦伯、诸侯举行祭祀、大射和酬酢等礼仪活动,由此检验邦伯和诸侯的能力,考察方国势力的忠顺程度,利用烦琐的礼仪轨程强化上下级的臣属关系。可以说以西周为代表的早期王巡活动在政治上是必要的,就像经学家所称的“巡守所以维持封建”,((明)丘浚:《大学衍义补》,京华出版社1999年版,第407页。)频繁的王巡正是西周王权控制地方的一种重要方式。
值得关注的是,自春秋时期以来,随着政治制度及治理技术的发展与完善,君主依靠巡行来处理政务及管控地方的行为逐渐变少。朝堂庙算渐成为君权的主要表现形式,主要由科层官僚负责各级具体事务,相应的有关君主应修德而不扰民之类的观念也开始出现并流行开来。《左传》隐公五年(前718)记载鲁隐公将离开国都到棠地观鱼,就遭到了大臣的反对,认为“若夫山林川泽之实,器用之资,皂隶之事,官司之守,非君所及也”。((晋)杜预注,(唐)孔颖达疏:《春秋左传正义》卷三,(清)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3749页。)可见由于政治制度的完善,许多具体事务已经有官员专职负责,也就无须国君亲自出动了。另鲁僖公九年(前651),齐桓公盟于葵丘,周王臣宰孔对晋献公说道:“齐侯不务德而勤远略……其在乱乎!”((晋)杜预注,(唐)孔颖达疏:《春秋左传正义》卷一三,(清)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3908页。)他认为齐桓公不务修德,只是巡游略地,如此国家一定会出现动乱。《国语·周语上》记述祭公谋父谏穆王之言:“增修于德,而无勤民于远”, (徐元诰撰,王树民、沈长云点校:《国语集解》,第8页。)与上述宰孔之言极为类似,显示这段材料很可能是后人根据春秋以来的观念进行的构拟,并非实录。
随着君主应修德不扰民的观念成为主流,曾经鲜活多样的王巡活动便不再被视为治国理政所必须,相反还常被看作君主权力任性的表现。在时人看来,君主频繁的巡省活动劳民伤财,会给国家与民众带来极大的危害。因此,需要用某些道德原则或者制度条例来约束与规范君主的巡游,这就是战国以后诸多文献中所提到的“巡守”之制。《左传》庄公二十七年(前667)云:“天子非展义不巡守”,杜预注云:“天子巡守所以宣布德义。”((晋)杜预注,(唐)孔颖达疏:《春秋左传正义》卷一○,(清)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3864页。)这种说法实际上是为王的巡守活动套上了道德的“紧箍咒”,与商周时期王巡的实际情况并不符合。战国以后儒家所提倡的巡守之制也是出于同样的目的。《礼记·王制》云:“天子五年一巡守”,((清)孙希旦撰,沈啸寰、王星贤点校:《礼记集解》,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326页。)而《周礼·秋官·大行人》中则称:“十有二岁巡守殷国”,((汉)郑玄注,(唐)贾彦公疏:《周礼注疏》卷三七,(清)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1928页。)巡守有了固定的周期,且有特定的内容,要求君主不能随时随意出巡,从某种意义上讲恰是对王巡活动的规范与限制。
责任编辑:孙久龙
Patrol Inspection and the Operation of Kingship in the Western Zhou Dynasty
WANG Kun-peng
(School of Humanities, Jilin University, Changchun, Jilin, 130012, China)Abstract:The patrol inspection by the king of the Western Zhou reflected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operation of the early imperial power. The bronze inscriptions show that the king often visited the ancestral temple of the big nobility, appointed and rewarded the little nobility attached to a larger clan there, which restricted the patriarchal forces to a certain extent, forming a system of power linked together between the king and the nobility. The Zhou Dynasty set up many capitals from Baoji(宝鸡)to Zhengzhou(郑州). The King traveled frequently between different capitals to deal with local political, economic and military affairs. The King met with the local princes and handled litigation cases during the inspection tour. The patrols strengthened the Kings control over the local states and ethnic groups.
Key words: The Western Zhou; kingship; patrol inspection by the king
收稿日期:2020-06-06
基金項目:吉林省教育厅科学研究项目“先秦出土资料所见北方边域的社会与文化”(JJKH20231118SK)
作者简介:王坤鹏,历史学博士,吉林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先秦史。
① 王国维:《周时天子行幸征伐考》,《观堂集林》(附别集),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1156页。
② 李峰:《西周的政体:中国早期的官僚制度和国家》,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0年版,第144页。
③ 松井嘉德:『周代国制の研究』、東京:汲古书院、2002年、36-42頁。
④ 陈絜:《梁山七器与周代巡狩之制》,《汉学研究》,2016年第1期;李凯:《晋侯苏编钟所见的西周巡狩行为》,《文物春秋》,2009年第5期。
⑤ 参见吕思勉:《读史札记》,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254-257页;赵伯雄:《周代国家形态研究》,湖南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第134-146页;赵世超:《巡守制度初探》,《历史研究》,1995年第3期;何平立:《巡狩与封禅:封建政治的文化轨迹》,齐鲁书社2002年版,第1-5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