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哥老弟

李士民

门卫老夏有一个毛病——说是毛病，也不算毛病，就是喜欢喝两杯。

吃晚饭的时候，就着一份小青菜，老夏用小酒杯倒上一杯，端起，仰头，喝了，抿抿嘴，然后，再倒上一杯。其实，老夏喝的不是酒，是水。老夏的胃不好，他是以水代酒。

老夏的门卫室，是一个大概十平方米的小房子，他吃饭、睡觉、工作，都在这里。

老夏在门卫室里，招待过乡下来的熟人，招待过镇上来的朋友，还招待过城里来的亲戚。当然，老夏在小房子里还招待过这里最大的官——孟局长。

那天是周末，中午的时候，老夏准备做饭，在局里加班的孟局长走了过来。孟局长一手掂着一只烧鸡，一手拎着两个鸭头。孟局长对老夏说：“老哥，中午搭个伙。”

老夏兴奋得像个孩子，摆好了一只烧鸡、两个鸭头，然后，拿出两个酒杯，满上了。孟局长端起酒杯说：“老哥，喝一个。”老夏端起酒杯说：“孟局长，喝一个。”孟局长说：“不兴叫‘局长，你是老哥，我是老弟。”老夏红着脸说：“好，老弟，喝一个。”

其实，他们喝的不是酒，是水。孟局长也和老夏一样，胃有毛病，不喝酒。虽说没喝酒，老夏倒是喝得脸红脖子粗。老夏觉得，孟局长是单位里最大的官，他的架子却最小。有几个主任科长，平日见了老夏，总是像县太爷一样吆五喝六的。老夏总结：驴大马大值钱，人大不值钱，最值钱的，还是孟局长。

打那以后，和孟局长称兄道弟的事儿，就成了老夏向来访的亲戚朋友炫耀的资本。

孟局长不仅没有官架子，干工作也有两把刷子。单位不大，每年的工作能拿到好几个全县第一；人员不多，每次的任务都能受到领导的表扬。受到表扬和争得第一，都是孟局长亲自带着干的。这些，老夏都知道，因为孟局长常常加班。孟局长的办公室在二楼，孟局长总是来得早，回得晚。

有一天，孟局长照旧走得很晚。到大门口的时候，孟局长的手机响了。他犹豫了一下，接了电话。就是这个电话，引起了老夏的警觉。虽然听不太清晰，但是很明显，打电话的是一个年轻女人，而且声音软软的。老夏想，这个时候，怎么还有年轻女人给孟局长打电话？这个老弟，表面朴素，莫非还有一肚子花花肠子？

老夏觉得，既然他是老弟，我是老哥，我就要对他负责。如果事实证明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是最好的结局；如果孟局长的花花肠子给翻出来了，那就给他刮刮油，甚至弄断几根。

于是，老夏决定跟在孟局长后面，一探究竟。

眼看着孟局长的车子开出了单位大门，老夏赶紧推出自己的电动车，跟了上去。孟局长的车子尽管很旧，但它是四个轮子，比老夏的两个轮子快多了，并且电动车电量不足，很快就被孟局长甩掉了。老夏想，孟局长的车速这么快，八成真的心里有鬼。

第二天，老夏把电动车充满了电，又提前推到了大门外，随时准备追击。果然，到了晚上，孟局长又加班到了那个点，他边接电话边走向他的车。挂了电话，孟局长脚踩油门，驶出了单位。老夏心想，我的老弟这是不能自拔了。

这一回，老夏倒是追了很远的路程，可是，老牛怎比老马快？还是让这家伙逃掉了。只是，老夏发现了一个重大线索——孟局长的家在春风路，他的车子却朝着春花路的方向去了。老夏明白了，春花路那边有几家大酒店呢。看来，花花肠子要漏油了。

第三天和第四天，孟局长都没有到单位来。老夏想，要出事了。

還真的出事了。

周一，办公室主任说，孟局长住院了，胃癌晚期。

老夏后悔得肠子要青了，他直想扇自己几个巴掌——想到了春花路的大酒店，咋就没想到春花路的县人民医院呢？听到了年轻女人的电话，咋就没想到是护士催着孟局长回病房呢？

两个月后，孟局长的追悼会在县殡仪馆举行，听说去了很多人。

老夏在门卫室值班。他躲在里面，倒了满满两杯酒。他端起酒杯，对着远处说：“老弟，老哥给你送行。”

老夏回头看了一眼单位二楼，视线模糊了。

[责任编辑 王彦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