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莫迪政府外交政策调整动因探析

姜文玉　兰江

摘要：莫迪执政以来，对印度外交政策进行调整，在强调战略自主的同时，在大国外交中突出积极性、主动性和进攻性的一面，提升本国在国际社会中的话语权及影响力。根据新古典现实主义基本观点及分析框架，印度莫迪政府的外交政策调整受到国际体系层次中相对实力分布和权力趋势、结构性调节因素及清晰度变量的影响，并受到单元层次中领导人意向、战略文化及国家—社会关系变量的影响。随着国际战略环境变化及印度国内政局演变，未来印度外交政策走向仍存在很大不确定性。

关键词：外交政策；莫迪政府；戰略偏好；新古典现实主义理论

中图分类号：E8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2-0768（2023）04-0005-08

21世纪以来，印太地区成为大国角逐的主战场。随着印度国家实力及影响力的提升，在当今国际秩序中扮演越来越重要的角色。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Henry  Kissinger）指出，在21世纪世界秩序中，无论按照哪种演进过程，印度都会成为重要支柱［ 1 ］。政治风格强硬、注重实用主义的莫迪总理上台后，基于国际环境和国内政局变化，加速实施印度外交政策转型。本文借助新古典现实主义理论，从体系及单元两个层次探究印度莫迪政府外交政策调整的动因，以预判印度莫迪政府外交政策调整的未来走势，进而有助于我国制定应对策略。

一、问题的提出

1947年8月15日，印巴分治，印度自治领诞生。面对美苏对立的两极格局，带领印度摆脱殖民统治的尼赫鲁，选择奉行理想主义，以求世界和平。不结盟政策被视为尼赫鲁理想主义外交政策的重要标签。尼赫鲁理想主义的根本目的是创造一个和平的国际环境，实现印度的国家利益，其实质上是维护印度国家利益的主要手段。在国际环境相对紧张的冷战时期，理想主义外交是印度外交政策的基本特征之一。冷战结束后，和平与发展成为时代的主题。印度的大国理念也随着其国家实力的提升及国际地位的提高逐渐转变为大国战略。因此，印度历届政府都在外交政策制定中逐渐减少理想主义成分，增加现实主义成分，更加强调权力和国家利益，扩张地区权力，追求更高的国际地位，如发展核力量、加快现代化军队建设、积极参与地区经济组织并试图成为主导。2014年5月26日，崇尚改革、渴望让印度重现昔日辉煌的莫迪（Narendra  Modi）入主中枢，成为印度政坛第一人。印度国内外学界早在莫迪就任总理时，就将其视为彻头彻尾的现实主义政治工作者。2016年7月，印人党总书记马达夫（Ram  Madhav）对莫迪政府外交政策转型进行总结：莫迪总理领导的政府已经摒弃理想主义外交。自本届印度人民党政府执政伊始，我们就明白现在应该（将印度外交）转型为现实主义外交了［ 2 ］。莫迪政府在印度外交政策方面的调整集中表现为三个方面：一是更具有进攻性；二是改变以往在国际社会中中立、不结盟的形象，积极开展与大国的合作；三是更注重与南亚国家关系，巩固南亚大国的地位。与此前历届印度政府相比，莫迪政府的外交政策改革更加激进，外交政策更为积极，并试图与大国加强关系，为印度谋取更多利益，强调在南亚地区的权力。总之，莫迪政府正在逐渐改变印度原有不结盟的外交传统，转而向多向结盟的外交发展。

一是莫迪政府的外交政策更具有进攻性。印度参与美日印澳四方安全合作（QUAD）并加强与诸多大国的安全与防务合作，在外交领域逐渐展现出积极性、主动性及进攻性的新态势。2017年11月，印度参与关于重启美日印澳四方安全合作的会晤。在军事安全层面，印度积极配合美日印澳四方安全合作的推进。2020年10月，印度举行美日印澳四国参与的马拉巴尔2020海上军演。2021年8月，印度再次举办美日印澳四国参与的马拉巴尔2021海上军演。这表明印度举办美日印澳四国参与的马拉巴尔海上军演逐渐常态化。在政治外交层面，印度对美日印澳四方安全合作机制展现出友好且积极的正面态度。2020年10月，印度外交部长苏杰生（Subrahmanyam Jaishankar）在美日印澳四国外交部长会议上强调四国是志同道合的国家［ 3 ］。2021年3月12日，印度参加美日印澳四国首次领导人线上会晤。莫迪总理表示：我们四国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紧密地合作，使印太地区安全、稳定和繁荣［ 4 ］。2021年9月24日，印度参加美日印澳四国首次领导人线下会晤。莫迪对四方安全合作给予高度评价：四方安全合作将扮演促进全球利益的重要角色，它将确保印太地区和世界的繁荣与和平［ 5 ］。安全合作是四方安全合作的核心议题，并且四方安全合作具有较为明确的牵制对象。印度对四方安全合作的态度由谨慎向积极转变是莫迪政府外交政策逐步进攻性的重要标志。

二是莫迪政府的外交政策改变以往在国际社会中中立、不结盟的形象，积极开展与大国的合作，以谋求最大化利益。印度努力加强与美国的防务合作。2016年至今，美印已签署三个军事合作协议（ 1 ）；并且美印两国在此期间经常举行军事对话和联合军演。2017年5月9日，美印就印太地区海上形势交换意见，并考虑进一步加强双边海上安全合作的措施。2021年2月8日，美印开展“准备战争”联合军演，以加强两国军队互操性。除美国以外，印度还积极开展与其他大国的防务合作。2018年12月，印日首次举行联合空军演习。2021年9月10日，印日签署关于印度武装部队和日本自卫队相互提供物资和服务的协定。该协议促进印度武装部队和日本自卫队之间更密切的合作［ 6 ］。2018年11月24日，印度总统科温德（Shri  Ram  Nath  Kovind）受邀访问澳大利亚。双方强调进一步加强经济接触，特别是在投资方面。2021年9月11日，印澳首次举行“2+2”部长级对话。此次会晤将印澳双边关系推向新的高度。印澳讨论进一步加强防务合作的措施，包括加强在国防技术领域的合作、探索国防工业领域的合作内容、重申在网络安全、创新、数字经济、网络和关键技术领域方开展合作的重要性。同时两国承诺在全面战略伙伴关系（CSP）框架下深化印澳经贸关系。印俄进一步提升在安全与防务领域的合作关系。2021年12月6日，莫迪总理与普金总统举行首脑峰会。两国在贸易、能源、科技、知识产权、外太空、地质等不同领域签署多项政府间协议和谅解备忘录。2021年12月16日，俄罗斯副总理尤里·鲍里索夫（Yury  Borisov）表示印度可能成为S-500防空系统的首个国外买家［ 7 ］。印度不但试图通过加强与大国的双边关系提升本国实力，还积极参与小多边合作推动本国经济发展。2021年4月27日，澳大利亚、印度和日本宣布计划合作建立供应链弹性计划（SCRI），审查当前供应系统的潜在破坏性漏洞，并探索转移生产供应链的可能性，以提高未来的可预测性。这表明印度积极借由参与多边供应链合作，提升自己在全球产业分工中的地位，争取获得全球供应链中更关键的部分。2021年10月20日，印度、美国、阿联酋和以色列首次举行外交部长会议，探讨在交通、技术、海上安全、经济和贸易领域联合基础设施项目的可能性，并决定建立一个国际经济合作论坛，以推进四国经贸合作。这可能标志着新四国机制的出现。莫迪政府加强与大国在军事、政治及经济领域的合作，展现出积极友好的形象，并通过在多边架构下以双边或小多边形式参与国际事务以谋求最大利益。

三是莫迪政府更加重视在南亚地区的领导地区，通过加强与周边国家合作实现在南亚地区权力扩张。在2014年大选期间，莫迪就曾暗示其外交政策的核心内容之一是邻国优先，以促进区域内友好关系和协同经济发展。2014年6月15日，莫迪执政后首次访问不丹时称他期待培育和进一步加强印度与不丹的特殊关系。2016年12月8日，印不两国举行发展合作年度会谈。不丹感谢印方及时地拨付资金，并且两国讨论将继续推进合作项目。2018年5月11日，莫迪总理访问尼泊尔。双方重申将加强各领域的持续合作，扩大两国经济社会发展伙伴关系，将双边关系推向新的高度。2021年3月26日，印度访问孟加拉国。值得注意的是，此次访问恰逢印孟建交50周年，也是莫迪在新冠肺炎疫情爆发之后的首次出访。这次访问是对印孟两国特殊纽带的重视，并为将来合作制定议程。印度增进与周边国家交流与合作，试图树立其南亚领导型大国的形象。莫迪政府在南亚地区的外交政策表面上是加强对南亚国家的援助，实质是加强对南亚国家的控制，以扩大在南亚地区的权力。

二、印度莫迪政府外交政策调整的理论逻辑：新古典现实主义视角

20世纪80年代以来，在与自由主义、建构主义和批判理论等学派展开外部论战的同时，现实主义这一理论传统内部也发生分化，综合古典现实主义和结构现实主义要素的新古典现实主义独树一帜，成为现实主义理论内部最为活跃的分支。新古典现实主义理论既包括国际体系的结构，又包括结构性调节因素（structural  modifiers），并重新组织国内层次中介变量，明确可能影响国内层次的因素，构建起跨層次的分析框架，致力于解释单元行为体内部政治因素如何与单元行为体所处的系统环境相互作用。

根据新古典现实主义理论，体系层次变量作用于单元层次，两者共同解释一国外交政策及国家战略的成因。国际体系层次的因素是自变量，可以影响但并不能决定国家的外交行为［ 8 ］；国内单元层次的因素仅仅是中介变量，对国际体系层次的自变量发出的指令发挥传导、抑制、反转、加强等作用。就本文而言，印度外交政策的调整基于对国际社会权力分配的反应。因此，体系层次对莫迪政府外交政策的调整起到较大影响。同时印度国内政治及战略文化的调整对印度外交战略选择产生影响，因此需要从单元层次寻找背后的原因及逻辑。根据新古典现实主义基本观点及分析框架及分析的可操作性，本文尝试提出影响莫迪政府外交政策转变的变量：体系层次变量中相对实力分布和权力趋势及结构性调节因素；单元层次变量中领导人及社会精英的战略偏好及国家—社会关系（见图1）。

（一）体系层次变量

新古典现实主义理论抱持如下看法：国际政治是全球各国身处一个彼此动机和国力都难以确知、资源极为有限的世界，彼此展开无休止的争夺，只为竞逐世界中的权力和影响力［ 9 ］ 34。相对实力分布和权力趋势是解释变量，这些变量受到技术、地理等结构性调节因素的制约。新古典现实主义与结构现实主义不同的一点是将国际体系给国家呈现出的信号和信息作为体系层次的核心变量即清晰度。

1.相对实力分布和权力趋势

新古典主义者通常使用了很多衡量国家物质实力的指标或标准。通常使用的测量指标包括国家国内生产总值（以下称GDP）、每年国防开支水平、武装力量的规模和构成、自然资源、领土大小等［ 9 ］ 41。国际社会相对实力的演变对印度外交政策选择产生十分重要的影响。中国国家实力的提升影响国际格局的演变，并使印度重构“中国威胁”。印度将中国作为在亚洲地区崛起与发展的最大竞争对手。因此，中国实力上升对国际社会中国家间相对实力分布及权力地位演变产生影响。印度外交政策调整很大程度上是基于应对中国实力不断提升的需求。

2.结构性调节因素

关于体系层次变量，格伦·斯奈德（Glenn H. Snyder）创造了一个描述性术语——结构性调节因素，包括地理、技术扩散速率及军事技术［ 9 ］ 38。地理为某些单元和特定体系结构中的战略互动模式创造了约束，提供了机遇。此变量特别是对印度战略选择起到重要影响。中印物理距离、战略纵深及地形障碍都会影响国家行动的安全环境。军事技术则潜在地影响国家间安全两难的强度，进而影响不经意冲突的可能性。

3.清晰度

清晰度要素有三：一是机会与威胁的可识别度；二是国际体系有无给予牵涉机会与威胁的范围与时间的相关讯息；三是有无最佳政策备选出现［ 9 ］ 42。新古典现实主义理论认为，战略环境有二：包容性战略环境与约束性战略环境［ 9 ］ 47。从现实来看，印度外交政策调整与国际体系给印度呈现出的信号和信息有关。莫迪政府外交政策的调整很大程度上是对中国实力的感知，评估自身在国际社会中面临威胁大于机会的约束性战略环境。

（二）单元层次变量

新古典现实主义理论的主要贡献是定义了单元和次单元层次是中介变量，并基于此建立理论框架。干预变量的影响因素主要有国内制度、国家—社会关系、国家战略文化以及领袖的意向四大因素。为了分析的可操性及结合印度的实际情况，本文选择单元层次变量中的领导人意向、战略文化及国家—社会关系来解释印度外交政策的调整与转变。

1.领导人的意向

一类重要的中介变量涉及个体决策者的意向。个体决策者即外交政策执行者，包括总统制国家的总统、内阁制国家的首相或总理、专制国家的独裁者、关键部门的内阁成员和部长、负责对外交以及国防政策提供建言的领导人顾问［ 9 ］ 60。外交决策者的意向影响体系刺激的认知。本文通过整理分析莫迪政府主要外交决策者的发言，得到此变量是影响印度外交政策调整的重要变量。

2.国家战略文化

核心中介变量与国家战略文化密切相关。国家战略文化可以影响国家感知、适应体系刺激和物质实力的结构性转变方式［ 9 ］ 63。战略文化塑造政治领导人、社会精英，甚至公众的战略理解，进而影响国家外交决策。

3.国家—社会关系

第三组中介变量关键问题涉及政府与社会和谐程度，当出现分歧时社会在对外政策事务上服从领导人的程度，不同社会联盟为争夺国家或与之相关的利益而进行的分配性竞争，国内政治和社会凝聚水平，以及公众对整体外交政策和国家安全目标的支持。尤其重要的因素是国家—社会的互动性质，解决国家—社会分歧与纷争的过程和机制，以及这些互动和机制对政策形成和实施的影响。印度国内印度人民党执政将影响印度外交政策对体系层次的应答。

三、印度莫迪政府外交政策调整的现实逻辑：现实主义色彩逐渐浓厚

新古典现实主义理论的起点是国际体系。一个国家外交政策的影响区域和宏图大志取决于该国在既有国际体系中居于何等地位，尤其取决于该国家具有的相对硬实力［ 10 ］。新古典现实主义理论中的国内单元层次中介变量将限制一国政府是否及如何回应国际体系层次的压力。印度应对体系层次压力受到领导人意向、社会精英和公众对外交政策的理解及国内执政基础是否牢固的影响。通过对单元层次的分析，理解体系层次如何与国内因素相互作用，更全面分析莫迪政府外交政策调整的动因并更准确预测其外交战略的未来走向。

（一）相对实力分布和权力趋势

全球相对实力的变化促使印度外交政策的调整。21世纪以来，随着中国势不可挡的崛起，美国的霸权受到巨大冲击，世界格局及国际秩序也相应发生变迁。作为中国的重要邻国，印度外交政策调整源自对体系压力的感知。中国和印度作为全球瞩目的新兴经济体，两国发展存在明显差距。直到1990 年，中印人均 GDP长期维持差距不大的状态，甚至印度人均GDP在1990年还比中国略高。但随着中国改革开放进一步推进，经济实现高速发展，中印实力差距逐渐拉大。截止2020年末，中国的GDP总量为14.72万亿美元，印度GDP总量为2.62万亿美元。中国的经济总量已经跃升到印度的5.6倍［ 11 ］。2020年全球受到新冠肺炎疫情影响，但是中国率先走出疫情，大力生产防疫物资，并且在其他国家由于疫情严重订单外流时获得转移来的订单，导致经济增长呈现全球难得一见的高速增长。因此，印度莫迪政府试图借助外力应对中国崛起。印度参与美日印澳四方安全合作就是其制衡中国的应对战略选项。印度著名战略学者拉贾·莫汉（C. Raja Mohan）指出：印度积极推动升级四方安全合作是为防止中国单独主导整个亚洲［ 12 ］。印度莫迪政府试图在经济领域，特别是生产供应链领域取代中国在印太地区乃至整个国际社会的地位。在新冠肺炎疫情肆虐的背景下，印度借助美日印澳四方安全合作，快速建立疫苗生产链。2021年3月12日，美日印澳四国在领袖峰会上提出进行疫苗生产合作。预计到2022年底，美日印澳四国将为太平洋岛国、东南亚和印度洋国家提供总计约10亿支疫苗。印度试图通过疫苗外交提升国际影响力，以削弱中国由于对外提供疫苗提升的国际及地区影响力。印度感受到的体系层次压力源自印度与中国逐渐扩大的经济差距及中国提升印太地区影响力。印度意识到唯有通过区外大国帮助才能缩小与中国的差距，缓解印度在印太地区的体系压力。

印度追求更大的权力促使其调整其外交政策。随着印太战略这一概念的提出和广泛传播，印太地区越来越成为大国角逐的主战场，印度的重要性也越来越高。莫迪政府面对地区秩序的变化，在国际社会的野心越来越大。印度试图获得更大的权力及更高的影响力，在印太事务中发挥更突出的作用。2014年莫迪在选举中明确指出将从根本上重新启动和重新定位外交政策目标、内容和流程，从而将印度的全球战略参与定位在一个新的范式中，并强调将印度建设成为有声有色的大国［ 13 ］。莫迪政府对印度在国际社会中地位的重视致使印度展现出前几任政府不具备的活力，积极推动“向东行动”政策，不断推动印度外交政策更具有进攻性，追求在全球的权力扩张。2022年8月15日，莫迪总理在印度75周年独立日上发表演讲。他承诺将在未来25年内大力推动贫困的印度成为发达国家［ 14 ］。对于权力的追求将使印度的外交政策更具有主动性和积极性，通过向大国示好以获得大国的认可进而获取更大的利益，加強对周边国家的控制以巩固在南亚地区的霸权。

（二）结构性调节因素

与中国的领土争端是印度制定外交政策重点考虑的因素。印度与中国长期存在领土争端并频发边界冲突，如1962年中印边境冲突、2017年洞朗事件、2020年加勒万河谷事件等。随着中国加快建设实控线附近的基础设施，包括铺设数千公里光缆，建设终端卫星站、高速公路和高铁，印度在中印边境线优势正在逐渐削弱。印度智库辨喜国际基金会认为：中国相较于印度的经济与军事优势正在拉大。这将导致印度在战略上遭到弱化。为阻止中国扩张，印度亟待强化自身经济和军事实力，并与他国建立更密切的合作关系［ 15 ］。印度与中国陆地接壤，受到结构性调节因素的影响较大。印度对于中印边境问题极为重视，力图对中国形成战略威慑。2022年8月6日，CNN报道称，据一位知情的印度陆军高级军官称美国将参与印度于10月中旬在印度北阿坎德邦海拔1万英尺（约合3048米）的奥利山区举行，演习重点为高空作战训练。奥利山区距离中印边境实控线只有约95公里［ 16 ］。印度莫迪政府选择与实力强劲、距离印度地理位置较远且有共同战略目标的美国加强安全与防务合作，同时又与印太地区其它大国（如日本、澳大利亚）展开安全对话及联合军演，以对中国形成战略威慑。

印度基于制衡中国的目标进行外交政策调整的清晰度极为明确。中国崛起特别是在南亚地区影响力提高导致印度认为自己面临的威胁大于机遇。印度一直视南亚地区为自己的势力范围。中国推出“一带一路”战略计划，推动南亚国家经济发展；构建中巴经济走廊及推动建立孟中印缅经济走廊，加强与南亚国家的互联互通。此外，中国积极参与南亚地区基础设施建设项目：参与对斯里兰卡的科伦坡港、汉班托塔港的基础设施建设；援建马尔代夫的拉姆环礁连接公路；加速推进中尼跨喜马拉雅铁路规划。这些都致使印度将中国视为其权力扩张的主要威胁，并且认为中国崛起迫在眉睫。因此，莫迪政府改变以往在南亚地区的防美抗中战略，向联美防中战略转变。此外，印度制衡中国的意愿越来越明确。中国日益增长的国家实力及地区影响力致使印度炒作所谓“中国威胁论”，并且寻求与中国经济脱钩，试图取代中国在全球供应链的位置。2020年6月加勒万河谷事件爆发后，国际社会普遍认为印度从之前的左右逢源到现在积极参与美日印澳四方安全合作，其制衡中国的清晰度已经逐渐明晰。

（三）领导人意象

根据新古典现实主义理论，面对挑战和机遇，领导人将基于自己的意向产生不同的反应。莫迪政府淡化“不结盟”等印度传统外交理念，着重强调现实主义。莫迪本人以变革者自居，决心将印度塑造为领导性强国。莫迪作为印度领导人，呈现出务实的作风。高效、果断、已解决问题为己任等关键词都是支持者给他贴的标签。印度国内媒体称莫迪为“非典型印度政客”，从根本上改变了印度外交政策的轨迹。2015年2月，莫迪总理在演讲中倡导摒弃习惯思维，把握难得的绝佳机遇，推动印度成为世界强国。2016年和2019年，印度连续两届缺席不结盟运动首脑会议。印度国家安全顾问委员会召集人拉加万（P. S. Raghavan）于2017年11月撰文表示：印度对外政策已从不结盟政策走向多向结盟政策［ 17 ］。

印度人民党相对于国内其他政党更具有现实主义色彩。印度人民党是莫迪执政的重要依靠，是影响印度外交政策调整的重要因素。2012年印度人民党公布最新党章，明确指出其政党的主要目标是实现印度的大国地位，强调采取更加积极主动的外交手段［ 18 ］。此外，印度人民党在2014年的竞选纲领中强调南亚的重要性，追求与南亚国家的友好关系［ 13 ］。国际社会普遍认为印度人民党从根本上加强同邻国和传统盟友的关系。莫迪总理的经历及个性、执政党印度人民党的特征影响印度对外部刺激的应答。

（四）战略文化

成为大国一直是印度追求的目标，并且对这一目标的追求在莫迪执政时期不断增强。印度独立之初，尼赫鲁已经提出印度将会成为大国：印度以它现在的地位，是不能在世界上扮演二等角色的。要么做一个有声有色的大国，要么销声匿迹［ 19 ］。此后历届政府不断强化这一战略文化，影响民众对于大国目标的追求。特别是冷战结束后，无论是印度人民党还是印度国民大会党均达成共识，认为印度将在21世纪扮演一个伟大的角色。莫迪执政后多次宣称将印度建成为领导性强国。印度民众对印度的大国地位的认可度高，并认为莫迪的外交政策使印度的大国梦由形成变为实质。具有大国梦想的印度引导其外交政策逐渐向现实主义和实用主义发展，并在莫迪这样一位实干家的带领下坚定印度的外交追求。

印度多向结盟外交日益成为印度国内社会精英及民众的战略偏好。印度战略学界在印度是否应该摒弃不结盟政策这个问题上仍然存在南辕北辙的显著意见差异。印度部分战略学者认为：印度并非必须借助不结盟以维持战略自主性。为有效制约中国不断提升的全球和地区影响力，印度应该更果决地建立多向联盟，因为印度与战略伙伴之间外交关系的牢固基础将决定印度的战略自主能否继续维系［ 20 ］。并且印度国内部分声音认为多向结盟有利于应对中国带来的挑战：印度参与美日印澳四方安全合作有利于维持印度战略自主性……印度的最大安全威胁来自中国。为回应这一地缘政治现实，印度积极参与四方安全合作［ 12 ］。特别是加勒万河谷事件后，国际社会普遍认为印度对华威胁认知进一步加剧甚至固化，并积极参与美日印澳四方安全合作。尽管四方安全合作并非军事同盟，且与之相差甚远，但是四方安全合作重启向中国传递的战略信号当然会提升其对中国的信号功能。

（五）国家—社会关系

印度人民党已成为印度政治中的主导型力量。2018年印度人民党获得在印度22个邦单独执政或联合执政的地位，超过拥有百年历史的印度国民大会党创造的在19个邦执政的记录，极大地改变了印度的政治版图。鲜明的意识形态、强大的组织体系、积极进取的党工队伍、卓有成效的宣传力量和雄厚的经济实力都帮助这一较为年轻的政党获得民众支持。政党与社会的互动关系反映了政党发挥自身组织优势、契合社会变动需求的能力，继而影响印度国内对于国际战略环境变化的反应。

莫迪政府執政基础牢固是其外交政策调整的必要条件。印度人民党在2022年北方邦议会选举中获得超过2/3席位的255席（总席位为403席）［ 21 ］，具有压倒性优势。北方邦人口超过2亿，拥有印度人民院80个席位，在印度大选中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因此，2022年北方邦议会选举具有强烈的指标意义，被认为是印度2024年大选的前哨战。印度人民党以如此优异的战绩在北方邦议会选举胜出，顺势赢得2024大选是大概率事件。这表明莫迪政府执政得到印度选民肯定。并且作为印度人民党领袖的莫迪在实行对外政策时遭受来自国内右翼政党反对的压力较小从而保证政策的有效推行。印度莫迪政府执政基础牢固，有足够的权力制定对外政策，不需过多向其他政党妥协。

四、结语

印度莫迪政府在继承战略自主的基础上呈现出积极性、主动性和进攻性的特点。莫迪政府不再局限于不结盟政策传统主要表现为参与四方安全合作、加强与大国、多边组织及周边国家的防务及经贸关系。根据新古典现实主义理论的基本观点及框架，印度外交政策的调整与转变是体系层次和单元层次共同作用的结果。通过分析体系层次变量中相对实力分布和权力趋势、结构性调节因素及清晰度，及探究单元层次中领导人意向、战略文化中战略偏好因素及国家—社会关系，可知印度莫迪政府外交政策调整的动因大致如下：在体系层次上，印度莫迪政府的外交政策调整很大程度上是针对中国崛起带来的各种挑战，包括中国经济快速发展、在印太地区及全球的生产供应链领域逐渐变得不可替代。同时，中国在国防技术及武器装备上不断提升。凡此种种均对印度产生体系层次压力。印度基于国家利益需要与实力强大且存在共同战略目标的域外大国多向结盟。在经贸领域，印度加强与其他大国在供应链、技术及基础设施等方面的合作。在军事安全领域，印度加强与其他大国的安全防务关系并举行联合军演。在单元层次上，印度外交政策受到莫迪本人及莫迪政府高官强硬政治风格影响。面对当今国际社会的巨大机遇与严峻挑战，莫迪政府突破原有的不结盟政策，采取多向结盟政策，试图助推印度成为领导性大国。与此同时，印度国内社会精英及民众逐渐接受多向结盟的外交路线。国内外因素相互作用使得印度莫迪政府选择向多向结盟政策转型。

印度莫迪政府外交政策未來走向仍存在不确定性。印度基于本国利益、根据国际形势变化及议题合作的敏感程度做出其外交选择。尽管美国通过四方安全合作拉拢印度，试图与印度建立更亲密的关系［ 22 ］，但是印度基于对冲战略考量，不愿与美国战略绑定，唯恐自己被美国牵扯进对华战争，因此选择仅仅在敏感度不高的领域参与四方安全合作。美国对试图左右逢源的印度存在疑虑，选择更亲密的盎格鲁—撒克逊盟友英国和澳大利亚构建美英澳三边安全伙伴关系（AUKUS），在威慑中国的同时向印度释放拉拢与威慑并重的信号［ 23 ］。在此次俄乌冲突中莫迪政府采取模糊处理策略是其多向结盟政策的具象化表现。2022年1月29日、2月26日、2月27日，联合国就乌克兰局势举行投票表决，印度三次均投弃权票。2月11日的美日印澳四国外交部长会议及3月3日的美日印澳四国领袖视频会议上，印度是美日印澳四国中唯一没有谴责俄国对乌克兰开展特别军事行动的国家。由于印度坚持，美日印澳四四国在会后联合声明中没有涉及俄乌问题的表述。这充分展现出印度多向结盟政策的空间与局限。一方面，印度在应对中国压力时需要美国及其盟国支持；另一方面，印度主战装备长期依赖俄国。印度需要俄国持续提供先进武器装备满足其国防需求。2021年12月6日，莫迪总理和普金总统在两国领袖峰会上签订28项军事协议，并达成S-400导弹销售合同意向。印度避免谴责俄国对乌克兰开展特别军事行动的做法引发美国强烈不满。2022年3月2日，美国负责南亚事务的助理国务卿唐纳德·卢（Donald Lu）在参议院小组委员会听证会上表示：美国一直在通过外交渠道与印度进行“激战”，以敦促其采取明确立场，即反对俄国对乌克兰开展特别军事行动。并且美国正在认真考虑是否根据《通过制裁反击美国的对手法案》（CAATSA）就印度从俄罗斯购买S-400防空导弹系统实施制裁［ 21 ］。俄乌冲突充分暴露印度莫迪政府实施多向结盟政策的空间在限缩，局限日益凸显。印度莫迪政府多向结盟政策面临严峻考验，其后续调整及效应尚待观察。

注释：

（1）印度已经和美国签订《地理空间合作基本交流与合作协议》（BECA）、《通讯兼容与安全协议》（COMCASA）、《后勤交流协议备忘录》（LEMOA）这三个协议。

参考文献：

［1］Henry Kissinger. World Order［M］. New York：Penguin Books，2014：208.

［2］The Economic Times. Modi government has junked，romanticism，in foreign policy：Ram Madhav ［EB/OL］.（2016-07-24） ［2021-12-26］.https：//economictimes.indiatimes.com/news/politics-and-nation/modi-government-has-junked-romanticism-in-foreign-policy-ram-madhav/articleshow/53366790.cms？utm_source=contentofinterest&utm_medium=text&utm_campaign=cppst.

[3]Ministry of External Affairs Government of India. Opening remarks by EAM at 2nd Quad ministerial meeting in Tokyo，Japan［EB/OL］.（2020-10-06）［2021-12-25］.https：//mea.gov.in/Speeches-Statements.htm？dtl/33097/.

［4］The White House. Remarks by President Biden，Prime Minister Modi of India， Prime Minister Morrison of Australia，and Prime Minister Suga of Japan in the Virtual Quad Leaders Summit［EB/OL］.（2021-03-12）［2021-12-25］.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peeches-remarks/2021/03/12/remarks-by-president-biden-prime-minister-modi-of-india-prime-minister-morrison-of-australia-and-prime-minister-suga-of-japan-in-virtual-meeting-of-the-qu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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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陈丽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