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现实主义电影《寄生虫》中声音和台词的解读

2023-09-19 04:17段莹莹张译文夏彤
声屏世界 2023年3期
关键词:社长穷人音响

□ 段莹莹 张译文 夏彤

现实主义电影是指以现实社会题材为标志,批判社会不良现象的一种电影拍摄形式。近年来,韩国现实主义电影取得的成果有目共睹,出现了《熔炉》《素媛》等优秀作品,电影《寄生虫》更是在第92届奥斯卡颁奖中获得了最佳影片、最佳国际影片、最佳导演、最佳原创剧本四项大奖,同时还在第72届戛纳国际电影节荣获最佳影片金棕榈奖,打破了以往从未有过这项大奖的先例。[1]《寄生虫》能够在一系列优秀作品中脱颖而出,除了精妙的情节设置、爆棚的戏剧张力、多重反转中悲喜杂糅的设计、强烈的批判现实主义色彩外,声音在影片的情节叙事、主题隐喻与氛围渲染方面都发挥了重要作用,使影片升华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电影《寄生虫》讲述的是住在半地下室的基泽一家四口通过伪装、谎言等各种非正常手段“寄生”到了朴社长身上,打破了前任女管家和她藏在地下室丈夫的“寄生”计划,激烈的矛盾由此展开。这部电影的背后,反映的既是贫富两个阶级的对立,也是同为穷人的两个底层家庭的对立。在影片中,巧妙的声音设置贯穿始终,与画面相互呼应共同完成叙事,值得细细解读。

仪式感的音乐:推动影片叙事

《寄生虫》的配乐由韩国优秀音乐作曲家郑在日打造,整体上来讲以巴洛克音乐为代表的古典音乐为主,同时糅合了不同的风格元素,具有极强的氛围感和仪式感。这部电影在黑色幽默下又带有黑暗的扭曲风格,主要运用钢琴、管弦乐器、大提琴、小提琴等乐器,带有古典的仪式感,又融入现代元素增加了一些浪漫元素,在优雅平静下增加了反差的美感。声音的运用与影片主题相呼应,与电影黑色幽默的风格相呼应,在故事发展的不同阶段对各个情境的氛围起到了烘托渲染作用,对影片故事叙事的情节推进也至关重要。[2]

在影片开头,以一首舒缓的Opening引入故事,镜头定格在半地下室的窗口,镜头随着音乐下移,交代了这家人此时的生活状态、所处环境以及社会地位。这曲配乐时长两分钟左右,将故事平缓地舒展开来,而平静的表面下是一片波涛汹涌。后一段音乐On The Way To Rich House,则开始于基宇离开家去朴太太家做家教经过狭窄的巷子时,这段配乐是阴谋的前奏,但在当基宇按下门铃走进这座豪宅后停止,除了人物动作和环境音响外没有任何声音,暗示了之后这栋房子平静的表面下隐藏的阴谋、秘密与危险。之后的The Belt Of Faith是一段长达七分钟的巴洛克式配乐,音乐将影片发展引入了新的阶段:基泽一家四口通过伪装、欺骗等各种手段一步步进攻,入侵到朴社长这个“寄主”身上,这段配乐带有邪恶快感的释放,将所有的欺骗直接暴露在观众面前,在音乐的情绪渲染下这家人环环相扣的布置更加刺激又富有张力。Camping这段配乐出现在基宇全家入侵之后,干净的音乐锯的声音格外刺耳,两者相互交织,各种情绪的掺杂将戏剧张力扩大到极致。Camping这首音乐将“鸠占鹊巢”这件事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呈现,可以说此时是基泽四口最舒服的时候,童声将基泽四人的舒服和肆意展现,锯声又提醒观众所有的安逸和舒适不过是假象,藏在这背后的丑陋和谎言才是现实。[3]接下来,剧情急剧转折,朴社长几人突然回家,基泽带基宇、基婷逃离,在这个暴雨夜里,Water Ocean这段掺杂着暴雨和打雷音效的音乐响起,基泽几人回到半地下室,此时与音乐相对应的画面是敏赫送的石头从水中漂浮到了基宇手中,这超现实的场景是导演意象化的表达,象征着欲望的石头浮上来,暗示基泽一家的阴谋即将浮出水面。音乐进入高潮,它把情绪、矛盾激化,也把所有的无奈、不甘、贪婪、仇恨、愤怒、恐惧都激发了出来。

高潮来临,朴社长一家准备小儿子的生日会,具有“魔幻现实主义”般的压抑感配乐The Frontal Lobe of Ki Taek响起,音乐中类似防控警报的声音、声音碎片的的音效,让整个场景有种强烈的窒息感,就像是积累的情绪逐渐到达爆炸的边缘。钢琴声一点一点地蹦出来,刺激着观众的神经,暗示着暴风雨即将来临。最后,配乐Moving与开头的Opening相呼应,只是与Opening出现时的美好、虚幻与未知不同,Moving就像是落幕后的哀叹,给悲剧结尾又增加了一层厚重感,像从远方传来的哭声,扣人心弦。片尾的Soju One Glass由奉俊昊亲自作词、崔宇植献声,这首画风突变的片尾歌曲与前面曲风大不相同。郑在日用了布鲁斯音乐,让这首歌曲充满节奏感的同时,将各种情绪汇总,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在这部电影中,所有的配乐都是随着电影情节的发展作为重要的陪衬先后登场,电影音乐虽不及电影台词及画面能够直接传达信息,但是在推动故事发展、烘托人物情绪、渲染氛围,以及对人物未来命运的暗示上都有着重要作用。

内涵的人声:凸显影片深层隐喻

电影中的台词在影片中起着推动情节发展、刻画人物角色、表述思想情感等重要作用。在《寄生虫》中,有内涵的台词符号除了展现人物的性格特征、塑造人物立体性之外,还隐喻了影片的深层主题。影片中有几处的人声重复率极高,每一次都存在细微的调整和环境变化,对前一次做了诠释和递进式的改变,将关系的对立矛盾反思推敲复述,引得观众深思。[4]

在《寄生虫》中,奉俊昊导演通过台词把深层意蕴融入其中,比较典型的人声有以下几处:敏赫将家教工作介绍给基宇时说多蕙是他喜欢的女孩:“我真的很喜欢她,等她明后年毕业后就向她提出交往。”谈到朴太太时,说:“那家女主人吧,女主人她人很单纯,年轻又单纯。”而当基宇一家在富人的房子里聊天时,这段台词基本重复,隐喻了不论敏赫还是基宇,所有步步为营得到的这些都像他们“寄生”一样,只是虚无的表象。基宇几人身上所发生的并不是个例,而是贫富分化的大环境下一种现象,并不罕见。[5]之后基宇妈妈说:“不是有钱却很善良,是因为有钱所以善良。”这句台词反映了贫富差距所带来的社会问题以及底层阶级的悲哀,同时也引出了影片的深层主题:穷人究竟有没有资格善良?

在电影中,基泽一家并非好吃懒做的人,他们哪怕折披萨盒都比别人效率更高,可是却无法通过正当手段谋生,这反映了社会的一种现实,社会上大部分的资源、财富都集中到了少数的富人阶层手中,穷人阶层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出头,道德成了穷人最后的底牌,因为“不善良”才能让他们活下去,是社会的极度不公平逼得他们无法善良。可是,富人又是天生富有吗?富人阶层的富有是建立在对穷人阶层进行压榨、掠夺社会资源的基础上的。因此,表面上看是穷人寄生于富人、依附于富人,实际上是富人“寄生”于穷人身上的。除此之外,“味道”这个台词符号也多次出现:富人家的小儿子多颂的话“一模一样,他俩有一样的味道,杰西卡老师身上也有差不多的味道”,沙发上朴社长说到“味道”越线了,筹备生日会时车里朴太太闻到基泽身上味道时嫌弃的反应。这些最后都成了引发基泽杀害朴社长的导火索,它所隐喻的正是韩国阶级分化问题下穷人阶层的“标签”。这个味道是穷的味道,是不见阳光的半地下室发霉的气味,这就是富人与穷人的气质差距、出身差距,本片所暗喻的是穷人无论用多少肥皂都褪不掉“穷”的标签。正是这种贫富差距给穷人所带来的心理冲击,导致长期的压抑最终爆发。

电影中还有一个关键的物象是那块石头,基宇曾说:“不是我抱着它,而是它一直缠着我。”它真正指代的并不是石头,而是它所象征的金钱、地位等欲望。[6]在整部电影中,石头贯穿始终,所隐喻的正是贫富对立下穷人阶层对金钱、地位的深层渴望,是底层穷人想要摆脱贫穷跻身上流的欲望。最后给多颂过生日的时候,基宇感叹富人们临时赶过来却非常自然从容,他的台词里曾多次质疑这个地方是否适合自己。台词所隐喻的是基宇实现阶级跨越的欲望破灭,他渐渐明白,钱只是阶级跨越的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生活方式。后来基宇在信中写道:“等我有钱要买下这间房子,等搬进去,我和妈妈会待在庭院,因为阳光真的很棒。爸爸只要从地下室走上来就好了,在那天来临之前,请好好保重。”但是现实并非如此,如果不是“寄生”在朴社长的身上,他们连最基本的生存保障都没有,基宇和那栋大房子的距离就如同贫富这两个悬殊巨大的阶层,即使他们身处其中也仍然格格不入。

人声是对人物内心的最直接表达,也是展示人物性格特征的最直接方式。《寄生虫》这部电影的人声运用得十分精湛巧妙,不仅推动了故事情节发展,还凸显了这部影片的深层隐喻内涵,与故事情节环环相扣。

写实的音响:丰富影片内容

影视声音技术的发展为现实主义电影的创作带来了新的契机,让导演有了更大的创作空间。新的技术使电影声音表达的空间感更强,对细节的表现更加细致,能够让观众有身临其境的体验感,对故事内容、角色心理也能有更深刻的把握,获得更加强烈的情感共鸣。

导演奉俊昊创作之初就十分重视声音的运用,所以在技术层面投入很大。音响同样能叙述故事、传达情绪,在《寄生虫》中,环境音响做得十分逼真,4K和杜比声的技术渲染了环境氛围,营造了影片的真实感。故事开头在基宇家的半地下室房子里,消毒车喷洒的声音、野猫的叫声等,嘈杂逼真的环境增强了影片的真实感,给观众一种身临其境的体验。细节的音响展示也营造出了穷人阶层所处环境的空间,形成了一个穷人的标签符号。而在基宇去往朴社长的房子时,同样也有走路声、鸟鸣声、树叶的沙沙声等,但四周的寂静却使得这段环境音响尤其突出,使环境嘈杂与静寂对比强烈。音响效果的实现使观众对这些细节感受更加明显和深刻,对电影所要传达的意义有了更深层次的把握。

雨声在这部电影的声音叙事上也有重要作用,在雨夜里矛盾和冲突被激化,所有的丑陋、不堪都浮到了表面。影片中的重要转折也发生在雨夜,朴社长一家外出,基泽四口把这个房子当成自己的家,这时候前任女管家回来了,从基泽一家知道前任管家地下室的秘密到前任管家发现他们是一家四口的强烈戏剧反转,房屋外的雷雨声始终不断,与故事的节奏相得益彰。朴社长一家回来后,基泽带着基宇、基婷从别墅中逃离,这时候的雨声也到了顶点。雨声、雷声、水流声的相互交织,全沉浸式的观影体验更加营造了此时的环境氛围,增加了影片的戏剧张力。

与雨声形成强烈对比的是静默声音的出现,这也是《寄生虫》这部影片中音响运用极为出彩的地方。[7]在派对上,前任管家的丈夫突然出现杀人,这时候电影中的声音逐渐空白化,一直到基宇从医院醒来。影片中矛盾的爆发实质上也暗指着韩国社会矛盾的爆发,这时候静默的效果会比有声来得更加震撼人心,起到了一种“无声胜有声”的效果。[8]在这个场景中,所有人声、音乐的空白,也是尖锐社会矛盾下底层人们失语的一种表达,无声的言语和激烈的冲突在电影声音画面的呈现上意外和谐,戏剧张力发挥到了极致。在这部电影里,音响对于人物的刻画方面也有突出作用。在基宇一家出场和朴社长一家出场时会呈现出不同的音响效果,导演奉俊昊利用不同的声音来塑造不同的人物形象,展示人物的细节,呈现角色的心理。在表现朴社长这些富人时,导演呈现出的是平静下的喧嚣,地上安宁的氛围下音响多是花语鸟叫、谈笑风生,而在展示基泽或前任管家的时候呈现的则是苦难的嘶吼,前任管家的丈夫用满是鲜血的额头撞击灯的电源开关、半地下室被雨水淹没时,水流声、雷雨声还有马桶喷水的各种声音共同交织着,是苦难的哀号,是贫穷的回声,也是唏嘘的悲歌。[9]

电影既是一门技术也是一门艺术。作为技术,画面的限制使它有所局限不能无限延伸,但是音响却能弥补这个不足,营造空间感给电影观众更多想象的空间,这种想象甚至会比画面的表现更加精彩。除了营造空间感外,音响对于营造气氛、表现人物、传达意义的作用也不容置喙,出色的音响运用对一部电影的品质影响至关重要。

结语

韩国现实主义电影《寄生虫》中声音的出色应用以及与画面的完美搭配使现实主义电影的现实性和戏剧性得到了巧妙的平衡,在真实讲述故事的同时也使电影的戏剧张力更为强烈,拓展了现实主义电影的表现空间。该片的声音作为一条独立存在又相互交织的线索与画面共同完成叙述,表现影片的深层主题。对于电影声音的作用,探索的空间还很大,要能够使声音的作用最大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寄生虫》为人们提供了一个成功的范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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