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灿萱草花

何琬仪近影。

又逢高考季，我在燕园已有两载。回想从前的求学时光，竟像蒙了一层雾，看得不甚真切。从小学到高中再到大学，除却两三次需要作出重要决策的节点外，我的学习经历称得上一帆风顺。以至于收到北京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也觉得不过是水到渠成。

我家在海南三亚。父亲是军人，长年在海上，一年到头也见不上他几面。我的学习、生活皆由在小学当语文老师的母亲操持。按理说，我们家应该有一定的纪律性氛围。但恰恰相反，我的小学生活可以说是相当惬意：家长和孩子间就玩游戏、看电视等问题发生冲突的现象，在我们家几乎不存在。小伙伴们都特别羡慕我：“你妈妈都不管你学习，还让你打游戏、买漫画。”

小时候，我常趁母亲不在家，偷偷玩电脑游戏。玩得差不多了，就趴在窗台上，看有没有母亲进小区的身影；一听到钥匙插进门锁的声音，就立即跳起来关掉电脑，然后抓本书装作认真学习的样子。

此类“小把戏”耍多了，母亲心里也了然。有好几次，我被直接现场抓包，人赃并获。每次，我都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出乎意料的是，母亲显得特别宽容，告诉我不用偷偷摸摸的，想玩就光明正大地玩，但要注意保护眼睛。

最初，我对这些话将信将疑，后来当着母亲的面玩了几次，有时甚至玩得久了，她也不发作，只是让我多站起来看看远处，避免眼睛疲劳，我便放心大胆地玩下去了。最终，我也没有死抱着电脑不放，毕竟玩游戏只是偶尔心痒，玩上几把得到满足后，也就失了兴致，反倒是觉得跟小伙伴出门疯玩疯跑更有意思。在我的记忆里，母亲赶我出去找小伙伴玩的时候最多。我在窗户边一吆喝，很快就能在楼下聚起欢声笑语。

在阅读方面，母亲也给予了我极大的支持。我家的书房里摆满了书，其中不免有许多“闲”书——《金庸全集》是完整的一套，网络小说也有一席之地，漫画书更是占了书柜的一格——算得上是我的“小宝库”。母亲由着我去看，从不禁止我接触某类书籍。她觉得适合的，也会推荐给我，读与不读则全在我自己。偶尔，我也会翻翻母亲爱读的书，感觉晦涩之余也有几分乐趣。母亲睡前爱看书，我就趴在她身边，和她一起看，场面温馨、宁静又祥和。

多年后再回想，我感慨母亲的智慧：与其强硬地把我从电脑前拖走，倒不如多鼓励我向外去探寻、去交友，在小伙伴的欢声笑语中获得快乐与能量；抑或是带领我走进文字的世界，在翻动的书页中找寻心灵的宁静与归处。电脑游戏并非引人坠入深渊的恶魔，“成瘾”背后是孩子自我价值认知与实现体系的不完善；自制力也并非生而得之，而是要在一次次正反馈过程中不断巩固与发展。

小学毕业时，我面临人生的第一次重大抉择。那时，各方面都比较优秀的小学生会在三亚选一所比较好的初中，争取中考时考入海南最好的高中之一——位于海口的海南中学，这也是我之前既定的升学路线。

是在家门口上初中，还是去300公里外的海口上初中，我面临着艰难的选择。

那天下午，我写完作业正要出去玩。母亲叫住我，一字一句将我需要作出的选择，正式且详细地擺在了我的面前。她把所有可能性都列举出来，为我的决策作参考。

母亲说：“无论你去还是不去，我和爸爸都尊重你的决定，也会全力支持你。去海口读书，费用你不必操心，我们也会考虑让爷爷、奶奶去陪你；若还是在三亚上学，事情当然就好办多了。”

对于刚过完12岁生日的我而言，这个选择承载了一位母亲对孩子全部的信任。

我作出了自认为正确的选择——到海南中学读书。直到现在，我都庆幸自己的决定。我也无比感恩那个让我迅速成长、独立作出选择的下午，感恩愿意信任、陪伴、帮助和支持我的母亲。

初中阶段，我遇到了极为优秀的老师、同学与我并肩前行。母亲也信任老师、信任我，家校之间有着良性的互动。值得一提的是，学校的教育价值追求是“心灵自由，学习自主，行为自觉”，这与母亲一贯的教育理念不谋而合。我也非常认同这句话，正如强扭的瓜不甜，对于学习，内在驱动往往比外界推动更为持久有效。

顺利考入海南中学高中部后，未来更多的可能性逐一展现在面前，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选择与不确定性。除了高考，参加竞赛也是一种升学途径。每个自信、渴望挑战的孩子，都愿意去竞赛路上走一遭，我也不例外。第一年很顺利，我在竞赛上小有成就，成绩也名列前茅。高二下学期，竞赛与高考逐渐变得难以同时兼顾，要全心全力投入竞赛就意味着需要停课，一直备赛到次年11月，彼时，高考第一轮复习已过半。若竞赛失利，重新备战高考就会比同学落下半年的进度。显然，两个选择并不均等，参加竞赛似乎只是徒增风险的疯狂。

我年少气盛，觉得只学高考的那些知识难以满足，一心就想走竞赛路。母亲既担心我压力过大不堪重负，又忧虑我竞赛受挫影响高考。我明白她的心情，也知道她更愿意让我专心备战高考，谁不想自己的孩子稳稳当当地考取个好大学呢？

如5年前一样，母亲没有直接否定我的选择，而是一次一次地为我阐明利弊。当我想清楚坚持竞赛的原因、制订详细的计划、做好回归高考的预案后，母亲也坦然接受了我的选择，并全心全意地支持我。母亲引导我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二个重大抉择。

但竞赛结果不算理想，我还是回归了高考。倘若没有母亲先前帮着我深入思考竞赛失利的应对措施，我或许只能在一腔孤勇消散后，慌乱地面对仓促备考的不利局面。

回归后的第一次月考，我的成绩不甚理想。母亲表面上波澜不惊，我也就放宽心态，按照既定计划奋发努力，很快恢复到了应有的水平，并最终如愿以偿，来到了心心念念的燕园。

高考结束我才知道，母亲当时是着急的，但她选择将所有的焦虑与担忧按下，也从不责备我的选择，而是一直鼓励我、相信我。她稳定的情绪，为我排除了相当多的干扰，让我能够不懊悔、不自责，坚定地贯彻自己的选择。

前行路上，母亲从未缺席。她是最高明的园丁，不需要控制和管教，只是满怀笑意地修剪一下撇出来的枝条，足矣。

（作者为北京大学元培学院学生。92730部队郑晓强、邓博宇对本文亦有贡献）

编辑/李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