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族古典文学中的生态书写籀绎

2023-09-18 03:54顾伟成郭中华
西藏艺术研究 2023年1期
关键词:格萨尔古典文学藏族

顾伟成 郭中华

生态是指生物在一定的环境场域中的生存和发展状态,以及其与环境之间的构序关系。由于18世纪西方工业革命的开展,工业化带来的后果问题也日趋凸显,随着经济上的粗放发展和技术上的野蛮推进,传统的以农牧业为主的经济生产方式遭到破坏,而与之相联系的整体有机世界的种间联结关系也被解构异化。随着20世纪后半叶生物多样性减少(biodiversity loss)和温室效应(greenhouse effect)等全球性问题的日益突显,“由此导致安然有序、完整稳定的非人类自然生态、社会人文生态、人之精神生态的共生关系受到严峻挑战,造成了广泛的人文生态危机和普遍的生态焦虑。”①胡志红.生态文学讲读[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21:1.随着对环境问题的普遍意识和广泛关注,人类开始以文学的存在样态,在环境的思考情境中重构一种自我本身的译境,“通过文学体验与生态体验的互渗与交融,表达一种和谐性精神祈望。”②盖光.生态文学与精神生存[M].北京:北京出版社,2020:1.被称为地球第三极的青藏高原是我国重要的生态安全屏障,其作为独特的地理单元在全球生态气候变化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然随着全球气候变化和人为对高原生态的干预,青藏高原上生物群落种间联结、高原生态系统服务、物种多样性、生态位、生物量等生态系统的结构功能都受到影响和改变。藏民族在悠久的繁衍生息及长期的生产实践过程中不断调整和探索人与自然、人与人的相互关系,创造在自然、生态、生命有机状态下独具高原特色的生存哲学和生态智慧,为高原生态发展和优化人类生存贡献了经验,对其生态智慧的历史性机缘的现代阐释,有助于为当今生态文明建设和人的生态体验提供重要的资源和滋养方法。

一、藏族传统价值观中蕴含的朴素生态观

藏民族繁衍生息的青藏高原从晚二叠纪开始,受板块运动的影响,青藏高原逐渐脱离特提斯海(古地中海)的海浸而成为陆地,青藏高原古气候、古环境研究成果表明:“古近纪期间在日土—改则—班戈—丁青以南的藏南地区为潮湿的热带雨林,当时应该是准平原,以北地区为干旱的副热带高压气候,形成山麓剥蚀平原”①施雅凤,李吉均,李炳元.青藏高原晚新生代隆升与环境变化[M].广州:广州科技出版社,1998:380.,温湿的气候给古人类生存发展提供了条件,并在此基础上逐渐发展形成了高原原始文化。

(一)原始文化中朴素的生态意识

原始信仰是藏族原始文化的构序深层,是藏族先民在原始社会生存时期创生的一套在自然界中人类生存体验的价值谱系。如在藏族的原始信仰中,对大自然、动物、鬼神、祖先、图腾、灵物、偶像的崇拜,反映了原始社会时期,藏族先民在自然界的支配下,对一些自然界中无法掌握或无法解释的现象的建构,恩格斯说过:“在原始人看来,自然力是某种异己的、神秘的、超越一切的东西。在所有文明民族所经历的一定阶段上,他们用人格化的方法来同化自然力,正是这种人格化的欲望,到处创造了许多神。”②洛桑开珠.藏族文化通论[M].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2016:299.藏族先民的这种“造神”活动,可以说是对自然界中诸多现象的“赋形”过程。如在藏族原始信仰中有“龙”(ཀླུ)的崇拜,据丹珠昂奔先生解释,藏族原始信仰中的龙非具象的,而是“泛指地下的动物,诸如鱼、蛙、蝌蚪、蛇等。”③丹珠昂奔.丹珠文存[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13:148.“龙”作为一种指示符,在藏族原始信仰中被文学观照及体认为一种水系生存境域及生命体验场域,水系是“龙”作为“生态、生命”的有机跃动场域,也是藏族原始先民模糊的文学叙述场域。藏族先民对“龙”的崇拜,是对“生态、生命”由身体到心灵、精神的冲撞乃至扭曲,“龙”的境域叙事也投射出藏族先民在人类活动中行为的和谐性活动的适度性。在“龙”崇拜叙事的发生链条中,都带有叙事场境域与生态、生命本身的关涉。

苯教作为一种本土宗教在佛教传入之前一直流行于青藏高原,其信仰核心为万物有灵,《旧唐书·吐蕃传》记载了吐蕃时期的苯教仪式:“令巫者告于天地、山川、日月、星辰之神”④[后晋]刘昫.旧唐书·吐蕃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5.。可见苯教对自然界的崇拜,以及蕴含在其中的对生态、生命的体认。早期苯教是将世界分为3个部分,即“赞”神居住的天、“年”神居住的地和“鲁”神居住的地下,就“年”神而言,其是“一种在山岭沟谷中游荡,在石缝、森林中安家的神…年神也有年病,诸如鼠疫等,它也会威胁到人类的生存”⑤丹珠昂奔.丹珠文存[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13:154.。“年”神作为自然、生态、生命的另一种表达,蕴含了藏族先民对生态、生命的敬畏和坚守,也昭示了藏族先民将外在自然转化为内在自然,趋向于一种生态、生命意识的内部存在式回归。

(二)藏传佛教中的生态哲学思想

自公元7世纪佛教传入青藏高原以来,在“化苯为佛”等措施的影响下,形成了流行于青藏高原上千年的藏传佛教。

就自然、生态、生命而言,藏传佛教继承了苯教中敬畏自然的生态、生命观,在其六道轮回、缘起性空、因果报应等基本义理中均有生命精神的“生态”性体认,信仰藏传佛教的基本就是要植生六道轮回和因果相续等思想,从而生出怖畏心,即以生态、生命循环为叙事脉络,书写和谐、有序的伦理行为,体验和认同自然、生态、生命的有机关系。藏传佛教思想中通过轮回的宗教性书写,将伦理与生态联姻,将宗教伦理权力的主体由人扩展到所有的生态、生命,使人类自身在向自然立法的过程中,平等地观照一切生命存在的目的性和自主性。宗喀巴在《佛教精华缘起理赞》中说道:“从来没有一样事物,不是依缘存在之物,所以没有一样事物,不是自性空无之物。”⑥宗喀巴大师.佛理精华缘起理赞[M].多识仁波切 译.兰州:甘肃民族出版社,2002:93.这种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的缘起思想表明,在自然、生态、生命场域中,没有任何一种生态存在、生态图景以及生态互动是无序存在的,自然、生态、生命是一个灵动的场域,其中任何生命的存在都是有机的、多样的,是与万物相关联的。生命存在间相互依赖、相互联系,在竞争协同的有机运演中,达到自身与彼身和谐的生存发展。藏传佛教心性论认为心性本来是光明的、清净的,心性受到外在的“客尘杂染”而成为“习心”,心性与习心的互化就在于受不断变化的自然、生态、生命的影响,对人类众生来说,自身虽不能控制无常与无我,但在“有我”的基础上,可以追求自然、生态、生命的内在有机运行机制和属性,从而弱化乃至断裂“习心”的生存链,使心性话语的生态图景愈加清晰和生态互动变得有力。

(三)民间文化中的生态伦理文化

“一个民族的文化生成和发展离不开特定的环境,这一特定的环境综合了该种文化生成发展所必须的一切要素,它就是该种文化的生态。”①魏美仙.文化生态:民族文化传承研究的一个视角[J].学术探索,2002(04):106-109.文化是特定环境的产物,藏族传统的民间文化是受高原地理环境、经济、社会、政治等影响形成的,是藏民族在长期的生存发展中积累的经验和晶化的智慧。在藏族民间文化中就蕴含有诸多生态、生命理念,如:(1)在藏族传统农牧生产方式中非常注重生态量及生态位对自然、生态、生命的影响,在农牧生产方式中就内隐着自觉意义上的生态、生命蕴含,传统的轮牧赶场式畜牧方式随季节境域而呈有机的生态节律,使高原生态、生命的种间联结向总体正联结方向有机演进。(2)在日常生活中,禁忌杀生的观念就体现出对自然、生态、生命链的维护和保存,“‘死亡’既是身体的陨灭,更是生命有机—过程链条的断裂”②盖光.生态文学与精神生存[M].北京:北京出版社,2020:87.。杀生的“生”在藏族民间文化中是一个符号化的象征,是指一切生态、生命的承载者,既包括鸟兽鱼虫,也包含山林泉水,更包括人的生命机体,禁忌杀生的理念在藏族民间文化中的贯彻,既表明生态、生命环链的有机存在,也隐喻地表征生态、生命转换的演进节律。(3)藏民族将生态、生命意识投射到人的死亡考虑联系中,人的身体是人与自然、人与人发生联系的桥梁和中介,其个体生命消亡的意义在于生命征象与精神活动的停止,但生态性存在的身体仍处在生态境域中,并继续着躯体的生态体验。藏民族对死亡人的躯体实施以天葬、水葬、火葬等多种形式的生命、生态转换,人的躯体的有机变化、转化不仅是人身体的生生死死,更是生命、生态的交往互动,进而使生命、生态的接续、演进永无止境。

二、古典文本中的生态美学意象

生态美学是指人与环境、人与人之间的生态、生命审美关系,“生态美学意象就是指特定生态之域或其生态环境中最能升华审美主体情感与诉求的原生态实物或后天人工制品等,是构成生态美学最聚焦、最活跃的因素”③王军涛.生态美学意象与诠释:《格萨尔史诗》与《荷马史诗》之比较[J].贵州民族研究,2021,42(06):135-141.。在藏族古典文本中的生态、生命的美学意象比比皆是,展示了藏民族的生态、生命文学书写与存在美学,进而激活文学叙事的全部机能,达到一种理智化的可持续目标指向。

(一)生物意象

藏族古典文学的生物书写是藏民族生态、生命理念的深层思想构境层,生物的文学性叙事是人类生态境域(自然生态、社会生态及精神生态的多重意义合成)④盖光.生态文学与精神生存[M].北京:北京出版社,2020:39.的地域表达,在苯教著作《黑头矮子的起源》中有“从露珠中产生一湖,湖中的一个卵一光亮一黑暗的两只鸟,两只年相配生了白、黑、花三个卵,从而繁衍出神和人……”⑤丹珠昂奔.丹珠文存[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13:214.的描写,在《灵犀宝卷·朗式家族史》《格萨尔王传》等著作中,均有类似的“鸟” “卵”的记载,在其他的民间故事中,也可以看到牦牛、马、狼等与藏民族赖以生存的动物产生于“卵”的说法,“卵”意象在青藏高原的广泛传播,是藏民族原始朴素的世界构造观念和生命观念,神话书写“卵”,用以宣扬生命意识、生命精神,将人放归于自然、生态、生命上,解释人与自然有机存在的本初关联性,意在循“本”化“生”,促使自然万物有机和谐共生。

藏族古典文学中动物书写也是文学叙事的重要生态存在,对其活灵活现的生命机体及生命精神的书写,反映了生态、生命的多重关联,在《斯巴宰牛歌》中的“砍下牛头放哪里、割下牛尾放哪里、剥下牛皮放哪里……”①佟锦华.藏族民间文学[M].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1991:4-5.是藏族先民对自然、生态、生命的探索解释。多仁·丹增班觉在《猴鸟的故事》中描写了猴鸟发生争端,在经历猴鸟两族多次协商和兔、白松鸡等的调停后,猴鸟两族重归和谐的生态、生命关系。《格萨尔王传》中有大量“马”与“牦牛”的意象,马与牦牛是青藏高原上常见的生命机体,其与人类悠久的交往历史表征出的美学精神与美学力量使其成为藏民族重要的审美机体和审美意象。巴珠·乌坚吉美却吉旺布在《莲苑歌舞》中描写了以金蜂玉蜂为典型意象的生命机体在自然、生态、生命面前的无助与渺小,“金蜂”在作为自然、生态、生命境域的“莲苑”中的频频救援挑战,显示了个体生命机体在其中的生存精神的凸显和对生命整体意义的思考。

藏族古典文学中丰富多彩的生物意象是藏民族在长期的文学叙事中对生态、生命的关爱,从而延展了人类与万物有机交往的诗学书写,突显了生态、生命个体的存在价值。

(二)地貌意象

对山水、大地等自然景观的描绘及生态、生命生境的求解是藏族古典文学的又一重要生态美学意象,在文学叙事中,通过对山水、大地的阐释、悟解,进而唱诵对自然、生态、生命的诗意渴求及灵魂遁入。在藏民族早期的神话“喜马拉雅的传说”中有“据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喜马拉雅所处的地方是无际的海洋……海水退去,东边有了森林,西边有了良田,南边、北边有了草原……”②何光渝,何昕.原初智慧的年轮——西南少数民族原始宗教信仰与神话的文化阐释[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10:323.,海洋是藏族古典文学中的重要生态美学意象,在《柱下遗教》《西藏王统记》《贤者喜宴》《萨迦格言》等文本中,均有关于海洋的书写。海洋是藏民族早期重要的生态记忆,藏族原始文化中也有关于海洋文化的色彩,海洋意象以自然、生态、生命的海洋物象为生态载体,传递了藏族先民共同的生存情感和原生生态心理,海洋意象所具有的时空意义上的开放性、广阔性及人格意义上的谦虚博大和自在缥缈,都对藏民族品格的塑形有重要的意义。草原意象也是藏族古典生态美学的重要意象之一。草原是藏民族赖以生存的家园,藏民族的英雄神话及传说故事基本发生在草原上,故而产生大量生态、生命叙述内容的“有关事实”,可见草原意象是藏族文学叙事中自然、生态、生命的有机性呈现和生态性演绎。贡却嘉措的寓言《牦牛、绵羊、山羊和猪的故事》背景发生在草原上,草原成为生态、生命的演绎场域,草原也是自然、生态、生命的基础,是人与自然万物共叙生态、生命情怀的家园。在《格萨尔王传》中,讲述了15岁的雄狮大王格萨尔在草原赛马会上一举夺魁,登上了岭国国王的宝座;霍尔国在入侵岭国时,明令所部不准破坏草原、森林……这些叙述情节,草原与生态、生命的所指基本相当,格萨尔作为草原英雄在原发性、地域性的草原上征战,其代表了藏民族对草原存在及草原意象的崇敬及欢呼,以及在草原存在上孕育的藏民族英雄、豪迈、自由、务实、开拓、顽强的精神。

藏族古典文学叙事中的又一重要生态意象为“神山圣湖”。青藏高原上山湖众多、杂然交错,藏民族的传统信仰及价值观赋予了山湖生命和灵性,认为山湖是神灵的化身或是有神灵寄寓其中,从而使信仰者在内在的精神体验及外在文学观照中生成了自然、生态、生命观念。在《格萨尔王传·赛马登位》中叙述了在赛马过程中,触犯了山神从而导致“天空中布满绵羊般大小的乌云,然后逐渐扩大,一会儿便电闪雷鸣,天昏地暗,降下了冰雹来。”①中国民间文学集成全国编辑委员会,中国歌谣集成西藏卷编辑委员会 编.中国歌谣集成西藏卷[M].北京:中国ISBN中心,1995:8.在《冈底斯山海志》《纳木湖的传说》《格萨尔王传》等文学叙事中,有大量关于圣湖的书写,圣湖意象也是藏民族生态保护与敬畏生命意识的有机外在体现。藏民族文化中有大量的山湖祝赞词或在祝赞词中用神山圣湖的生态美学意象来宣扬自然、生态、生命意识和表达自然风貌的壮美。

(三)人类意象

“生态关注、生态问题的前提是要解决人对自然的态度问题,是认知生命何谓及何为的问题,亦是对人类‘文明’的一种拷问”②盖光.生态文学与精神生存[M].北京:北京出版社,2020:27.。在生态美学意象中必不可少的就是人的意象,在藏族古代文学叙事中塑造了许多富含自然、生态、生命精神品格及心灵结构的人的意象,进而实施和衍生人的生态责任意识。在藏族古代文学叙事中,“人”也是其生态美学意象的重要逻辑支撑,塑造“人”也是其文学叙事的基本策略。藏族古典文学叙事中的“人”充满智慧、胆识过人,是藏民族对理想化人物的精神聚合。在藏族古典的传记文学、历史文学、神话传说及小说中,有大量个性鲜明的“人”的形象,作为在高原生态土壤中植根的文学作品,其人物形象必然蕴含丰厚的自然、生态、生命意识。在《格萨尔王传》中,塑造了一个英勇智慧的格萨尔王英雄形象,格萨尔王不仅是扬善惩恶、弘扬佛法的旷世英雄,在文学叙事中他更是一个充满自然、生态、生命意识的“生态英雄”。《格萨尔王》讲述了在很久很久以前,青藏高原上妖魔横行,黎民百姓保受荼毒之苦,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为了拯救众生脱离苦海,向阿弥陀佛请求派天神之子推巴噶瓦下界降魔,一代雄主格萨尔王就是推巴噶瓦的化身。从文学的叙事节律来看,作为《格萨尔王传》伊始的格萨尔王降生就表征了自然、生态、生命的救赎状态,高原上生态的不和谐导致了人与自然的关系紧张,人类也在生态破坏的处境中受到了自然、生态、生命的惩罚,人类因此也陷入了长久的自然、生态、生命的忧患中。格萨尔王的降生是人在对自然、生态、生命问题的反思、批判之后产生的一种文学救助策略,通过对格萨尔“生态英雄”意象的塑造及审美,使人能借助文学叙事的方法将和谐生态的伦理及精神回归到人与自然的生命有机关系中,从而重现自然、生态、生命的有机性。藏族文学中也有将这一观念置入文学叙事,进而在文学叙事中探寻三者有机关系的戏剧作品。如《顿月顿珠》中讲述了作为同父异母的两个王子顿月顿珠之间的友爱,弟弟顿月为陪伴出走的哥哥顿珠,宁愿舍弃王位,远离母亲,同哥哥一起受苦以及哥哥顿珠为避免其他生肖为龙的青年受害,而甘愿投湖的故事。顿月顿珠的意象是自然、生态、生命参与文学书写并不断强化的结果,在探求人与自然和谐生存的基础之上,进而使文学成为表达人类生态情怀的重要媒介,顿月对王位和母亲的放弃以及顿珠对自己生命的放弃,是将“人”从文学叙事的中心中抽离出来并将其放归到自然、生态、生命中去,再将文学的叙事中心扩展到整个生态中,赋予自然万物文学叙事主体的地位,进而实现人与生态的和谐永续共生。

三、文学书写与精神生存

在自然、生态、生命的有机、和谐、智慧的交往中,不同的生命存在物在自然而然的各行其是的过程中与其他物种形成物质转换、能量交换的种间连结,从而使自然、生态、生命信息传递作用不断显现,使其生命活力在这一链条中不断呈现。人是自然、生态、生命链上重要的一环,人通过文学书写中真挚的情感、生动的文字、优美的语言来描绘在与自然交往过程中人的精神状况和心理活动,从而推动人多形态参与自然、生态、生命的有机链接。

(一)中华美学精神

藏族古典文学中蕴含的自然、生态、生命意识是中华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而藏族古典文学中显现的生态美学意象则是中华传统美学精神的内在审美体现。藏族古典文学中的自然、生态、生命”思想是藏民族独特的理解自然、体验自然和对自然审美的结晶,是塑形中华美学精神的可操作美学命题。

“中华美学精神”是习近平总书记在2014年文艺工作座谈会上提出的重大命题,是指“在文学艺术领域中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弘扬,是深深植根于中华文化的沃土中的,从而开创出具有鲜明中国特色的文学艺术的新生面。”①张晶,解英华.中华美学精神与当代审美追求结合的重要命题[J].中国文艺评论,2022(05):39-49.建构中华美学精神就是要在中国传统文艺的土壤中汲取营养智慧。藏族古典文学中蕴含着其千百年来积累的丰富的生存生活智慧,其中就有着对自然、生态、生命独特这一价值链条的独特认识,为中华美学精神的创生提供了基础和支撑。

从思维方式层面来讲,藏族古典文学是藏民族认识自然、生态、生命的间接反映,是藏民族通过思维“来掌握具体并把它当作一个精神上的具体再现出来的方式”②慎明.马克思主义国际问题基本原理上[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8.04.,蕴含在藏族古典文学叙事中的生态思维是辩证的、抽象的,是对对立统一的自然、生态、生命本源及其规律的探讨,是其和谐有机发展的本体洞悉,蕴含着由生态思维到美学精神的内在理路。

从认识方式的层面来讲,藏族古典文学中书写了自然、生态、生命之间相互联系、相互作用中涌现的生态问题、生态意识、生态现象以及生态矛盾,是认知主体在发现三者对自我的作用之后,有目的、有意识地去收集自然、生态、生命的属性和既定知识,探索主体在认知三者过程中的认识意向、认识方案、认识路线、认识法则。在藏族古典文学中,不仅人是认知的主体,自然、生态、生命中的一切存在物也都是认知主体的一员,从而在主客体的相互作用中,达到对三者有机的审美认知。

从实践方式层面来说,藏族古典文学突显了鲜明的实践向度,藏族古典文学中有关自然、生态、生命的叙述并非是纯粹的知识叙事,而是从人文学体验与生态体验的交渗中探索而来,蕴含着对三者的和谐性的祈望和有机性思考。在与美学的关联上,生态体验中鲜明的实践向度是与人的精神情怀、伦理价值、诗性审美联系在一起的,“使得创美审美的美学实践活动直接成为生命和生活的自觉践行”③金雅.中国现代美学对中华美学精神的传承与发展[J].学术月刊,2018(02):114-122.。

(二)社会生态文明

“文章合为时而著,诗歌合为事而作”,对人类在自然、生态、生命的可持续生存以及在历史维度中的自我定位,是文学的应有之义。通过对藏族古典文学中生态意识的挖掘,有助于推动文学担当生态使命,助推生态文明意识在更大范围内传播,在环境保护、生态平衡等生态理念领域对大众进行引领。

首先,从文学的功用来看,文学是时代意志的反映。“马克思主义把文学看成是对社会生活的审美反映,是审美的社会意识形态”④萧君和.文学引论[M].哈尔滨:黑龙江教育版社,1999:1.,藏族古典文学是通过对自然、生态、生命艺术化的描写,创生出了鲜明丰富的自然、生态、生命意象,通过诸多相关意象,表达藏民族对自然、生态、生命的智慧和情感。藏族古典文学中关于自然、生态、生命的描写、生态精神的感召以及对生态美的宣扬深深感染着读者,使读者在文学艺术的享受中不知不觉的接受对自然、生态、生命的审美评价与伦理调控。

其次,文学是生态文明建设的保障。藏族古典文学中的自然、生态、生命书写是在探讨人与自然之间的有机联系。生态文明的建设除了需要国家的支持之外,还要落实到每一个人的头上,使个人从纯粹的生态存在物转变为饱含生态责任意识的“生态人”,藏族古典文学中有大量涉及自然、生态、生命观念的文学样式,其中既包括诙谐幽默、通俗易懂的神话传说,也包括说理深刻、发人醒省的戏剧小说等,这些文学作品唤醒了人们的“生态良心”,使处在现代文明生存链上的人们停下急促的脚步来重新思考人与自然和谐有机的关系。

最后,藏族古典文学中有对自然、生态、生命的“未来性”的情境预设。生态文明的建设需要指导与蓝图,藏族古典文学中蕴含着丰富的未来性与理想性,无论是米拉日巴道歌中一年三景的吉祥长寿仙女峰,还是仓央嘉措诗歌中极富浪漫主义的理塘等,都是表达了人们对优化生存境域的祈望,这种带有空想色彩的理想化生境给生态文明建设提供一种原初性的镜像参考,纵使其无法实现,但也为现代人构造起一种理想的自然、生态、生命的情境预设。

(三)个人精神生态

文学与生态的“联姻”使生态观念走向一个精神化的向度。而在文学与生态“联姻”后的诸多关系构式中,人始终处于自然、生态、生命的核心,因此,人对自然的生态性体认的前提就是要关注自身内在的精神层面,只有作为精神性存在主体的人在与其生存环境(自然环境、社会环境和文化环境)之间达到一种和谐有序的关系时,才能实现精神性主体与生态系统的平稳演进。藏族古典文学中有关自然、生态、生命的思想,一方面关涉到精神性主体在生态境域中的健康成长——人类是连接自然生态、社会生态和精神生态的中介和桥梁,其与外在有机世界的交往过程中,要把握住有机性交往的生态平衡,这种生态平衡既指自然环境的外在平衡,也指精神生态的内在平衡,后者很大程度上影响着前者,在《格萨尔王传》中,幼年的格萨尔有抓野马、捕黄羊、打鹿等“不符合”生态原则的行为,故而得罪了岭神,被放逐到了黄河腹地。幼年格萨尔遭到岭神放逐的原因就是其内在精神的失衡导致生态演进节律及生物种群间和谐有机的关系遭到破坏。由此可见,精神生态的内在平衡既要求精神存在主体节制欲望、平衡生态机能,使身体与精神在与外界发生关系时,保持一种和谐、有机、健康的状态。另一方面,关涉到在精神的和谐稳定下生态系统得以有序和谐的演进。人是生态链上最重要的一环,人的和谐的伦理生态有助于体验和认同自然、生态、生命的有机关联。同样是在《格萨尔王传》中,在经历过山神惩罚之后的格萨尔重新实现了“生态意识”的美学救赎,在后来的征战中更是将生态意识拓展到青藏高原上的鸟兽鱼虫中,进而通过个体生态精神的表达来促使人们真正去悟解生态之“真”与生态之“美”,使自然生态、社会生态、精神生态实现安然有序、完整稳定的演进。

四、结语

藏族古典文学中蕴含的自然、生态、生命思想是藏民族几千年在高原这一特殊的地理环境下探索出来的生存智慧,在藏族古典文学中这一意识始终贯穿,直接促使自然、生态、生命意识渗入藏民族的价值标准和信仰构成中,深刻地塑造了藏民族的生态文化基因。生态是文学书写不尽的主角,在藏族古典文学的不同样式表达中,处处都透露着对自然、生态、生命的敬畏与亲和,塑造了大量的有关意象,是藏民族对生态文化的文学性表达。藏族古典文学中蕴含的自然、生态、生命思想是藏民族几千年在高原这一特殊的地理环境下探索出来的生存智慧,这一思想从境界上提升人的生态意识与生态智慧,为当今生态文明建设提供资源与文化的续接,进而指涉人类当下及未来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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