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霞山宗教遗迹的分布与选址因素

2023-09-15 09:55刘亚楠
岭南文史 2023年2期
关键词:岩寺丹霞山禅寺

刘亚楠

丹霞山位于广东省韶关市仁化县。其“色如渥丹,灿若明霞”的色彩、山清水秀的自然环境与中国宗教信仰所崇尚的主色调和理想境界相契合。丹霞地貌发育的天然洞穴更为宗教修行提供了天然空间,增强了宗教场所的威严感和神秘感,从而孕育出丹霞山内涵丰富的宗教文化。根据调研资料,至2022年,丹霞山的宗教遗迹共计23处,可分为佛教、道教及泛神信仰三大类,其中又以佛教遗迹为大宗,共计18处。[1]

本文通过梳理丹霞山宗教遗迹的分布状况,进而对其选址的影响因素进行探究,以考察丹霞山宗教信仰空间的整体特征、各历史时期的选址特点以及丹霞山宗教发展与社会的互动关系。

一、丹霞山宗教遗迹的分布

调研表明,丹霞山宗教遗迹的年代集中于宋、明、清三个时期,广泛分布于丹霞山、韶石山、巴寨等景区,锦江、浈江风光带及飞花水景区亦有少量分布。

(一)佛教遗迹

丹霞山佛教遗迹的年代最早可追溯至北宋时期。主要为分布于韶石腹地上京古道沿线的金龟岩庙、穿窿岩庙、打锣岩庙以及位于锦江古水道沿线的锦石岩寺,以金龟岩庙和锦石岩寺最具代表性。金龟岩庙保存有北宋大中祥符六年(1013)的《舍街记》和政和四年(1114)的《金龟摩崖记》(图1),石刻内容表明金龟岩庙至晚在北宋中期已被开发为佛教场所使用,至北宋晚期佛教活动已达到一定的规模。锦石岩寺年代最早的摩崖石刻为《熙宁四年募缘纪事》,内容表明在北宋熙宁四年(1071)锦石岩就已有正规的佛寺。至崇宁二年(1103),法云居士受邀前往锦石岩焚修,营建圆通庵,是为锦石岩第一次大规模的开发。

图1:左为《金龟摩崖记》,右为《舍街记》

图2:宋、明、清三代佛教遗迹分布图

至明代,金龟岩庙、打锣岩庙仍有沿用,金龟岩庙所处的长寨东南麓新建了涌泉岩庙。锦石岩寺在历经沉寂后,由清行和尚于景泰三年(1452)组织重建,其徒弟净福还于狮子山开创了狮子岩庙。另有丹霞山主山的朝阳岩寺由青湖塘村刘氏族人于正德年间(1506—1521)创建;巴寨区域的西竺岩寺由白泥坌村信士于嘉靖年间(1522—1566)施田捐资供养等。

明清更迭之际,社会动荡不安,大批明遗民涌入岭南地区,以士人阶层为代表的群体抗清未果后遁入佛门,为岭南佛教的发展注入新活力。位于主山的别传禅寺即开创于清初,经过苦心经营成为岭南佛教中心之一,并带动了丹霞山的佛教发展走向高峰,雪岩、洪岩受其影响被开辟为佛教场所,并由别传禅寺僧人经营。随着清政权逐渐稳固,韶石区域的金龙山岩庙、巴寨区域的飞云岩庙、五仙岩庙随之兴建,并由周边村落的信众施田供养、捐资修缮,形成一定的规模。

(二)道教及泛神类遗迹

丹霞山的道教遗迹以仙居岩道观为代表,与主山隔溪相望。根据现有遗存及文献记载,[2]年代最早可追溯至清初,当时为佛教场所,由别传禅寺僧人经营,后改为道教用地。

泛神信仰遗迹中,五台山庙和栖云谷均位于巴寨区域的五仙岩山顶,建于明末清初。太阳岩庙地处锦江和浈江交汇点的下游,庙内现存清乾隆十五年(1750)的《重修太阳仙岩碑》,表明太阳岩庙在此前已被开发使用。

二、丹霞山宗教场所选址的影响因素

宗教信仰作为一种特殊的社会意识形态,在人类社会发展过程中扮演着重要角色。考察丹霞山宗教遗迹的分布,可发现其选址不仅与所处的地理环境密切相关,同时也与居民分布、社会环境、交通状况等因素有很大的关联。

(一)地理位置及交通

丹霞山所处的粤北地区扼南北交通要喉,优越的地理位置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交通开发,而交通作为文化交流与传播的重要载体,也带动了经济发展与文化传播,如岭南佛教文化向北推向全国[3]以及道教文化的南传便是经由粤北地区,为宗教传播、僧人修行及民众信仰提供了便利。

丹霞山境内水系发达,通过浈江水系通达岭南全域。据记载,清宣统年间,“浈水,自平圃上溯,止至南雄、江西,都可行大船……锦江,自本境(指曲江县)东南上溯至仁化城,可行小船”。[4]至民国时期,锦江、浈水“宽约百余尺至数百尺,深自数尺至丈余,虽皆有石滩峡谷,而舟楫往来,尚称便利”。[5]便利的水上交通也促使丹霞山地区出现了水神崇拜。在位于锦江、浈江交汇处下游的太阳岩庙内供奉有仁九公,即通过对一个在江中三次不沉的神祇信仰,寄托民众对于出行平安的渴望,由此建立起水上交通与民众宗教信仰的连接点。

除水上交通外,还有西京古道连接曲江至仁化、南雄等地,是古代南粤北上京师的重要陆上通道。丹霞山范围内的西京古道贯穿韶石区域,从父子坝出发,穿山谷而行,出韶石后经由仁化县抵达南雄,过大庾岭北上可至京城。金龟岩庙、打锣岩庙、穿窿岩庙、涌泉岩庙、金龙山岩庙均分布于西京古道沿线,南来北往人员较多,各岩庙的宗教活动都有一定的规模,进一步体现了交通因素对于选址的重要性。

(二)地形地貌

地形地貌是独特地域景观形成的基础之一,亦能通过影响人类的生产生活而对宗教场所的产生与发展起了重要作用,进而影响其空间分布。[6]丹霞山作为丹霞地貌的典型代表,鲜明地体现了红色陡崖坡的特征,发育了赤壁陡崖、洞穴凹槽等形态各异的地貌类型,从色彩、形态结构、岩性等方面对宗教场所的选址有着关键性影响。

丹霞地貌是由红色碎屑岩构成的地貌,整体上以砖红色为主色调,给人以庄重和神圣之感,渲染了宗教环境的威严感和神秘感,是中国宗教一直以来崇尚的主色调,[7]引起从原始宗教到佛教、道教的重视。[8]经过发展,至使丹霞地貌区成为宗教圣地。

丹霞地貌在发育过程中受水平岩层和垂直节理的控制,易沿节理形成崩塌面,从而形成不同尺度、不同形状的陡崖坡。[9]而部分水平岩层的岩性较软,差异风化使得砂岩、泥岩等弱岩层剥蚀成额状洞、凹槽、穿洞等,为庙宇道观的营建提供了天然空间,成为建寺造庙的绝佳之地,如锦石岩寺(图3)、五台山庙(图4)等。此外,在近水平岩层常形成“顶平、身陡、麓缓”的地貌特征,使得平坦的山顶、悬崖的麓部缓坡有可能成为庙宇道观所在地,如五台山庙、栖云谷皆分布于五仙岩顶部,地势相对平缓,可种植农作物以满足日常生活所需。

图3:锦石岩寺

图4:五台山庙、栖云谷

丹霞地貌的丹霞组锦石岩段风成砂岩质地结构致密均一,厚度大、硬度较小,适于开采和雕刻,因而成为摩崖石刻、碑刻的最佳载体,以锦石岩寺、别传禅寺现存的摩崖石刻群最为典型。在宗教建筑营建过程中也多就地取材,开采红砂岩修整后用于垒砌墙体、制作生活用具如石磨盘等。调研发现,这些宗教遗迹的主体建筑多是一面依靠岩体,其余三面利用红砂岩石条堆砌,从而形成一个闭合空间。在一些遗迹点周边发现有采石痕迹,如仙居岩道观山门下方的采石场等,也印证了这一判断。

(三)人口因素

宗教文化的产生、发展及传播都离不开“人”的活动,宗教场所的创立与经营也有赖于一定的信仰人群作为支撑,因而其选址对人口分布也有很强的依赖性。同时,对于信众而言,距离越近、交通越便捷、路况较好的宗教场所越方便他们出入。因此,宗教场所往往会选在信众往来密集、交通便利的地方。观察丹霞山的宗教遗迹分布可发现,这些遗迹点或是分布在水陆交通沿线,如前文分析的西京古道及锦江、浈江古水道,或是与周边村落相距较近。

秦汉以后,几次大规模的人口南迁致使岭南地区人口迅速增加,粤北作为南下岭南的第一站,社会人口得以迅速扩充。唐宋时期就已形成夏富、迳头、周田等村落。明清时期随着社会的发展,尤其是清政权的稳固,丹霞山地区的村落明显增多。在佛教世俗化的影响下,村落的增多为佛教在民间广泛传播与发展提供了信众基础,丹霞山新建的庙宇多是由附近聚族而居的村落大姓供养,同时也吸引了周边县域的信众前来祭拜。

朝阳岩寺是由与其相距较近的黄屋村青湖塘刘氏族人于明正德年间(1506—1521)捐资开创,并由后辈世代供养。西竺岩寺存有一通《天堂福地碑记》,记载了明嘉靖年间此寺由白泥坌、茅坪村的信士捐资修建,并施田产。涌泉岩庙中保存有明万历十三年(1585)东莞县人以祈求子嗣延绵而施的石香炉,狮子岩庙中保存有明成化十七年(1481)曲江县信士谢氏施佛座以祈求子媳繁昌的碑刻《僧净福 谢景生等造佛座》等,可见信众除来自周边村落外,还有与仁化县毗邻的曲江县以及距离较远的珠江三角洲的东莞县等,体现了明代丹霞山佛教发展对岭南地区的广泛影响力。

清代飞云岩庙现存的碑刻表明,在乾隆、嘉庆年间,此岩庙是由与其相距较近的上洞村村民张氏和姚氏募资重修,并施田产加以供养。五台山庙的《白泥坌施田碑记》记述了清嘉庆九年(1804)白泥坌村民彭德祯施田之事,道光年间的《重修仙塘碑》中集资修缮五台山庙的信士也多为彭姓。韶石景区的金龙山岩庙现有碑刻表明,雍正、乾隆、道光年间均有信士捐资修缮,多为钟氏族人,其中清道光十二年(1832)的《重修碑记》记述较为明确,由分布于西京古道沿线且相距较近的矮寨村民钟应举撰文,侄钟鼎琛书,钟季昌等人所立。

(四)历史因素

丹霞山宗教场所的产生与发展还与其时代背景息息相关,集中体现在社会环境、宗教政策等方面。

明清鼎革之际,南明最后一个政权永历朝廷在岭南地区建立,粤北作为交通要冲,经历了清军两次大规模入侵,后又历经“三藩之乱”,文人志士面临着顺从与抗争、归隐与出仕的抉择。在此种情境下,岭南遗民“逃禅”之举蔚然成风。[10]“逃禅”遗民多为明朝的官员文人,他们销名变服,“亦僧亦儒”的形象和佛教思想相融合,为岭南佛教的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前南明官员李永茂、李充茂兄弟二人见丹霞主山“有险足固,有岩足屋,有樵可采,有泉可汲”,遂买山避世,筑舍开田,丹霞山也由此声名鹊起。而后李充茂将主山的长老峰一带赠予逃禅遗民——海幢寺高僧澹归,开创别传禅寺,在天然、澹归等一众和尚的苦心经营下,别传禅寺发展成为与禅宗祖庭南华寺、云门宗祖庭云门山大觉禅寺鼎足而立的粤北名寺。

丹霞山以别传禅寺为中心的佛教发展还与明清时期的宗教政策密切相关。明朝初期,明太祖朱元璋为统一思想、巩固统治,颁布一系列政策法令限制佛教寺院的规模和影响力,佛教成为政治统治的工具。至明晚期,社会的发展、政策的松动为佛教的兴盛发展提供了契机,佛教不再突出地被当作政治工具,更大程度回归到为满足个人宗教需求服务的世俗性宗教地位。[11]

与明初相比,清初所营造的佛教环境相对较为宽松,对寺院及僧众管理进行了全面完善而非严格的限制,使得这一时期全国各地佛教的发展日益繁盛。同时,政府对寺院财产采取保护性措施,从而为明清朝代更迭之际的遗民逃禅提供了一定的物质基础和活动条件。[12]别传禅寺正是在这一背景下营建,建成后澹归和尚请其师天然和尚开山讲法,成为别传禅寺第一代祖,使别传禅寺拥有为当时岭南遗民所依托的禅宗曹洞一派的正统传承,[13]由此丹霞山迎来了佛教发展的高峰。

综上所述,丹霞山宗教格局在两宋时期宗教遗迹集中分布在西京古道以及锦江古水道沿线,宗教选址体现了对交通线路、人流量的依赖性;到明代,出现以当地聚族而居的大姓供养的庙宇,宗教选址主要受村落发展、人口变迁的影响;明末清初,李氏兄弟对主山一带开发为丹霞山宗教的发展奠定了基础,在清初宽松的宗教环境下,以别传禅寺为中心的佛教发展达到繁盛局面。

从整体上分析丹霞山宗教遗迹的分布特征及选址的影响因素,不仅有助于进一步提高对丹霞山宗教文化内涵及价值的认识,而且能为推动丹霞山文化遗产的保护利用与传承提供一定的经验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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