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生态伦理思想强调人类对生态环境的道德关怀,对人与自然的可持续发展具有重要意义,是值得深入研究的思想路径。早在17世纪,荷兰哲学家巴鲁赫·德·斯宾诺莎在《伦理学》中阐述人的自由时提到,人是“有理性的动物”,理性是“人心征服情感的力量”。斯宾诺莎的思想旨在说明人类有凭借理性认识改造自然的自由,同时也具有克制感性欲望,遵循内心本性而活动的自由。这两种人类自由的结合体现了——人类应利用理性控制情感,怀有同理心,处理与自然的关系。斯宾诺莎的思想在一定程度上把伦理学上升到了生态维度。20世纪初,法国环境哲学家阿尔伯特·施维兹创立的以“敬畏生命”为核心的伦理学,也为“生态伦理学”的产生奠定了哲学理论基础。20世纪中期,“生态伦理学”从此正式进入大众视野。
【关键词】伦理选择;《沙乡年鉴》;生态伦理思想;及物性体现
【中图分类号】I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4198(2023)10—225—05
21世纪以来,国内有越来越多的作家和学者对文学作品中蕴含的生态伦理学思想进行研究。如吴艳华通过分析《野性的呼唤》中人类、自然、动物之间的生态伦理思想,激发读者的生态忧患意识。胡天赋分析了《白鲸》中麦尔维尔“同情鲸鱼却又描写肆意捕杀鲸鱼场景”,指出了其中矛盾的生态伦理思想。姜慧玲把劳伦斯和休斯的动物诗歌进行比较研究,阐述了两位作家大相径庭的生态伦理观。刘茂生探索了济慈诗歌中的美学元素体现的生态伦理叙事。姜峰批判了小说《蝇王》中生态道德的缺失,从而揭示了后现代生态伦理意识。
美国著名环境保护主义者奥尔多·利奥波德(Aldo Leopold)在其代表作《沙乡年鉴》中运用月历叙事,描写了自己在沙乡上领略的自然风光;接着延伸到自己在美国其他地方的经历,进而提出了“土地伦理”的观点,为“生态伦理学”的发展提供了基础范式,同时《沙乡年鉴》在学界也被广泛探讨。如付文中以《沙乡年鉴》为源文本载体,探讨了芭芭拉·金索弗的代表作《丰盛的夏天》对《沙乡年鉴》中“生态伦理”思想的再发展。牛慧分析了书中“陌生化”叙事元素体现出的自然文学的崭新路径。何如意分析了书中大地共同体的体现,进而延伸到建立在道德层面下的新的伦理标准。韦璇从“土地伦理观”的背景及内涵出发,将马克思主义的人学观点和利奥波德的生态伦理观相结合,阐明了生态公民意识推动生态可持续发展。
生态伦理思想在本质上是生态共同体概念的延伸。对于生态伦理思想在文学作品中的体现,大多数学者采用文学伦理批评的研究方法进行探索,在一定程度上忽视了对语言本体的研究,而少有学者运用生态语言学的话语分析方法探究文学作品中的生态伦理思想。因此,本研究在系统功能语言学的视角下,对利奥波德《沙乡年鉴》中的生态话语进行及物性过程分析,并识别语言中体现的斯芬克斯因子元素,进而探究生态话语中蕴含的生态伦理思想。
一、及物性分析
在生态语言学领域存在着两种研究模式——豪根模式与韩礼德模式。豪根模式把语言自身看作为一个整体的生态系统,聚焦于语言生态的研究,分析社会外部政策、人类内部态度及行为对语言发展的影响,旨在保护语言的多样性;而韩礼德模式则从生态视角探究语言中体现的生态信息,聚焦生态语言的研究,旨在通过语言唤起人类的生态保护意识。当前,在语言学研究领域,韩礼德模式的研究正逐渐走向成熟。本研究选用韩礼德模式,关注语言的运用对外部环境的影响,一方面激发读者对生态语言应用的关注,另一方面旨在促进人类的生态觉醒,强调生态保护的重要性。
韩礼德模式中最具代表性的理论研究方式是系统功能语言学范畴内的功能语法。在功能语法范畴中,韩礼德提出了“三大元功能”理论,即语言的元功能包括概念元功能(ideational function)、人际元功能(interpersonal function)、语篇元功能(textual function)。概念元功能可以进一步划分为经验功能(experiential function)和逻辑功能(logical function)。及物性(Transitivity)和语态(voice)就是经验功能的主要表现形式。其中及物性(Transitivity)作为经验功能的核心成分,把人类认知中抽象的“经验”通过过程分析的手段进行视化,从而归纳出 6 个及物性过程:表示动作的物质过程(material process);体现情感认知的心理过程(mental process);显现归属识别功能的关系过程(relational process);涉及生理活动的行为过程(behaviorial process);用于讲话交流的言语过程(verbal process);证明事物有无的存在过程(existential process)。上述6大过程还可以经过进一步的精细化分,如:物质过程可以划分为动作过程和事件过程,动作过程可以划分为有意识过程和无意识过程等。同时,每个过程中涉及的参与者和成分又各不相同。详见表1。
本研究选取及物性过程作为《沙乡年鉴》的分析手段,主要有以下原因。首先,在对《沙乡年鉴》的生态话语分析中,学界少有学者分析及物性过程;或仅把“及物性分析”作为整篇文章中篇幅较少的角度,粗略带过。因此,本研究旨在集中于一个角度,对《沙乡年鉴》进行较全面的及物性过程分析。其次,在《沙乡年鉴》中,作者运用动态的写作视角,以时间的更替为基础,描写了沙乡在一年中的变化;以空间的变化为线索,描写了美国各州的生态环境。为与作者的动态写作视角相契合,本研究选择从系统功能语言学的视角,对语料“一个沙乡的年鉴”进行及物性分析,总结语料中六大及物性过程的分布情況,进而从动态的过程分析中探索其中蕴含的生态伦理思想。
二、《沙乡年鉴》的及物性分析
鉴于篇幅原因,我们选取《沙乡年鉴》中第一部分“一个沙乡的年鉴”作为语料。运用AntConc 4.0.11作为研究工具,标注其中涉及及物性过程的语句,进行6大及物性过程的细分,并分析其中蕴含的生态伦理学思想。统计结果如表2所示。下面是对6大及物性过程的具体分析。
(一)物质过程
物质过程是强调动作者发出动作的过程,“动作者”是必须存在的实体,“目标”是选择存在的实体。当动作者发出的动作延伸到下一目标时,及物性呈现延伸型特点,物质过程强调动作对目标的影响,集中体现为动作过程;当动作在目标前终止时,及物性呈现增强型特点,物质过程强调发生的事件本身,集中体现为事件过程。在所选取的语料中,涉及物质过程的语句出现频次为118,占总体标注语料的34%。这说明作者并未空洞地描写自然环境,而是深入洞察自然生物的一举一动,旨在使读者感受到自然生物的灵动之美,从而呼吁人类遵循伦理道德,积极保护自然环境。
1.动作过程
在标注的文本中,动作过程的动作者多为动植物,这表明作者赋予了动植物以人类的权利与想法,进而展现了灵动可爱的生命个体。此外,在以人类为动作者的动作过程中,动作者为第一人称(作者及其家人)的动作过程多体现作者对生态自然的呵护;动作者为第三人称的动作过程多体现人类中心主义的趋向。
例(1)The hibernating skunk(动作者), curled up in his deep den, uncurls(物质过程) himself(目标)and ventures forth to prowl the wet world, dragging his belling in the snow.
例(2)On our farm, we(动作者)measure(物质过程)the amplitude of our spring(目标)by two yardsticks.
例(3)Most hunters(动作者), not knowing this, wear themselves out in the briarless scrub, and by returning home birdless, leave(物质过程) the rest of us(目标)in peace.
例(1)生动地描写了1月冬融后,臭鼬从冬眠中恢复的状态。度过了冬眠时期的臭鼬,勇敢地探索冰融后的潮湿世界,这也体现了作者对探索自然的热爱。在作者眼中,动物具有影响和改变自己生活的能力。因此,我们要尊重动物自主选择的权利。例(2)的动作者 “we”指作者及其家人。“我们”衡量春天是否富足的标准是:松树和大雁的数量。用自然衡量自然是遵循生态规律的表现,同时也体现了作者对“生态之光”的尊敬与呵护。例(3)的动作者是猎人们,目标 “the rest of us”指“鸟儿、溪流、小狗和作者”。猎人们利用自然满足自身利益,却忽视了自然之美——这体现了作者对人类中心主义的批判。
2.事件过程
文本中的事件过程把自然环境与人文环境相结合,从历时的角度阐明了自然与历史的关系。例如,作者在描写2月的橡树时,把自然中的橡树比作“历史”,分别用锯子、楔子、斧子代表探索历史的过程,做了下列的描述:The saw works only across the year; The wedge works only in radical splits; The axe functions only at an angle diagonal to years. 在上述事件过程中,动态动词均为一般现在时,表示客观事实。在历史的研究进程中,锯子以详细的编年史的形式,按照时间顺序从近及远深入收集历史材料;楔子的使用需要掌握具体的纹路,进而提供总体意义上的年代纵览,便于提取,但深入不到内部的史料;斧子从对角线进入年代,斜切入年轮,只能探究近几年的历史,但可以摒弃多余的、无意义的历史。对于历史的研究来说,这三种工具都是必要的。作者将环境自然描写与历史哲学说理相结合,把自然上升到了人类价值高度,这同时也体现了作者对环境自然与人类价值的双重关切。
在“一个沙乡的年鉴”部分中,体现物质过程的语句出现频次最高,其中动作过程的出现频次远高于事件过程的出现频次。这说明作者侧重于运用动作过程,遵循生物的本真,并辅之以必要的事件过程,让读者看到自然中蕴含的文化价值,激发人类内心深处的正向道德准则,呼吁人类保护生态环境。
(二)关系过程
关系过程是事物之间关系的体现,总体上包括归属式和识别式两大类。归属式是把载体归为某种属性,识别式是对识别者身份、性质等的确认。在标注的语料中,涉及关系过程的语句出现频次为82,占比23.7%,仅次于物质过程,且归属式的使用频次多于识别式。
例(4)Every farm is a textbook on animal ecology; woodsmanship is the translation of the book.
例(5) How like fish we are: ready, nay eager, to seize upon whatever new thing some wind of circumstance shakes down upon the river of time!
上述例子均属于关系过程中的归属式。例(4)的前一部分运用关系动词“is” ,将农场比喻为动物生态学的教科书,说明每个农场里的动物都值得人类去感知、学习、认同;后一部分则把熟知森林的人比喻为这本教科书的深层次解读,说明人类可以充分發挥主观能动性,接触自然,了解自然,成为“生态代言人”。前后两部分构成递进式衔接,为人类与自然的联系发展提供纽带。例(5)运用感叹语气,通过过程动词“ are”把鱼类和人类进行类比。鱼类和人类相似的属性为:易于冲动,急于抓住新事物,但最终又会为自己莽撞的决定或行为而后悔。因此,作者呼吁人类应用理性控制欲望和行为,把伦理的界限从人类社会推向生态世界,进而维护“自然平衡”。
(三)心理过程
心理过程强调感觉者的认知与感受,可以细分为内化过程与外化过程。其中感觉者必须是人,或“被赋予了人的意识”的物。在标注的文本中,作者运用第三人称 “he, she” ,把动物比作有心理活动或情感的人,同时也附以少量的文笔描写了面对自然时,人类的心理活动。
例(7)The skunk track leads on, showing no interest in possible food, and no concern over the rompings or retributions of his neighbors.
例(8)Songsters that sing from top—most boughs are easily seen and as easily forgotten.
例(7)中的“interest, concern”表示心理过程。臭鼬既不渴望得到食物,也不关心同伴们的喧嚣与命运,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表明与人类相比,动物具有更加纯粹的思想。例(8)运用被动语态,其中的感觉者居于述位(语法中的非主语位置),是隐性参与者(人类);现象居于主位(语法中的主语位置),是站在高处唱歌的鸟儿。站在高梢上唱歌的鸟儿容易被人类看见,也容易被遗忘。这说明大部分的人类都只是对素未谋面的、深不可测的事物感兴趣,而忽视了眼前现存的美好。因此,作者呼吁人类平等对待自然中的生命体,一草一木,一花一树,都含有情感。对于人类来说,生态认同和生态关切是树立生态伦理观念的基础。
(四)其他过程
与上述的三种过程相比,涉及其他过程的语句出现频次明显较少。其中的行为过程主要采用了拟人化的手法赋予动植物以思想。存在过程客观叙述自然事物。言语过程多为间接引述:在以动物为主体的言语过程中,被拟人化的动物能够与外界沟通交流,同时动物的外在行为也可以预测自然灾害,为人类的安全生活创造条件;在以人类为主体的言语过程中,以农场主为例的开拓者,对看似毫无价值的生态环境毫不关心,作者借此批判了人类中心主义的倾向。
三、生态伦理思想在《沙乡年鉴》中的体现
《沙乡年鉴》是生态学家奥尔多·利奥波德(Aldo Leopold)的代表作品,全书共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上述选取语料)从时间维度出发,用月历叙事的手法描写了一个沙乡12个月的景观;第二部分从空间维度出发,叙述了自己在美国不同地方的经历;第三部分从专业学者的角度出发,讲述了生态环境中蕴含的文化哲学价值,把“共同体”的界限延伸到了生态伦理的价值层面。
生态伦理思想的输入以人类对自然的认同为价值基础,这体现了其“共同体”的本质。人类与自然同在一个命运共同体中,相互依赖,血脉相连。人类应对自我与自然同持认同态度,认同自我探索自然的能力,认同自然拥有的价值和权力,认同自我与自然的“共生”关系,与自然产生“心灵的共振”。在上述分析的及物性语句中,分布较多的心理过程多体现了人类对动植物内心活动的洞察。作者借此强调了人对自然的信任。
人类对现代文明的反思为生态伦理思想的输入提供助力。在自我与自然的“共生”关系中,人类处于相对主动的地位。因此,人类可以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在具象化的生态危机中总结经验,反思生态危机,唤醒内心深处的道德本能。在《沙乡年鉴》中,作者回顾了工业文明带来的环境破坏,环境保护法案执行的失败,以及保护主义的“伪道德”,阐述了自己对现代文明的深度反思,进而推动了人类思想中生态道德的构建。
正确的生态伦理取向是在伦理选择中产生的。“文学伦理学批评之父”聂珍钊教授提出了“斯芬克斯因子”的概念。斯芬克斯是古希腊神话中人头与狮身的结合体。因此,文学伦理批评中的“斯芬克斯因子”则是人性因子与兽性因子的结合体。在多数情况下,人性因子会作为显性因子抑制兽性因子,人类可以通过理性来控制自己的行为。但不可否認的是,人类的伦理是一个可以滑动的体系。受特定自然和社会环境的影响,“兽性”因子具有超越“人性”因子的趋势。但奥尔多在捕鱼和狩猎的过程中,并未超越人类道德理性的限制,“人性”因子战胜了“兽性”因子,这符合人类内心的正向伦理标准。
《沙乡年鉴》并未大篇幅地论述生态伦理思想的产生与发展,而是通过平静的笔触描写环境,通过深刻的思考推理生活。在观察与推理中,作者的生态共同体观念不断发展,激发了内心的生态道德观念,进而使自身在“斯芬克斯因子”的伦理滑动体系中,做出了正确的伦理选择。作者运用个人经历与思考,呼吁读者遵守人类道德准则,保护生态环境,与自然“共情”。
四、结语
本研究从系统功能语言学的视角出发,选取《沙乡年鉴》第一部分“一个沙乡的年鉴”中的生态话语,进行及物性过程分析,并探究书中蕴含的生态伦理思想,得出以下结论:第一,在六大及物性过程中,物质过程、关系过程、心理过程分别居于前三位,其它过程分布较少。第二,涉及及物性过程的语料在不同程度上强化了生态伦理思想的价值输出。其中,在分布最为广泛的物质过程中,作者运用大量的动作过程,一方面强调了动植物的生命本真,另一方面讽刺了人类对自然贪婪的开发和破坏,批判了人类中心主义倾向;物质过程中辅之以少量的事件过程,客观阐述自然中的文化价值。物质过程将描写与叙事相结合,呼吁人类树立正确的生态道德准则,做出正确的生态伦理选择,并将其外化为保护生态环境的自觉行动。关系过程为人与生态的联结提供自然纽带,呼吁人类接触自然、深入了解自然。心理过程将动植物的心理与人类的心理作对比,强调人类与动植物心灵的沟通,进而体现了人类对生态的关切是生态伦理思想得以确立的基础。占少数比例的行为过程、存在过程、言语过程则运用拟人的手法,展现了动植物的灵动生命力,阐明了自然对人类的贡献,旨在唤起人类的道德良知,进一步强化了生态伦理思想的构建。第三,生态伦理思想在本质上是“共同体”观念的延伸,“共同体”观念不断强化,转化为生态道德,进而使人类在“斯芬克斯因子”滑动的体系中,做出正确的生态伦理伦理选择。“斯芬克斯因子”的滑动体系是“人性”因子与“兽性”因子之间的滑动。在《沙乡年鉴》文本中,作者奥尔多·利奥波德克服了外在环境的影响,运用自身的理性,使“人性”因子战胜“兽性”因子成为显性因子,做出了正确的生态伦理选择。
人类与自然同处于一个命运共同体中,血脉相连,命运与共。本文研究对《沙乡年鉴》中的语料进行六大及物性过程的分析,并从过程的动态变化中分析“共同体”观念的深入,进而探究作者在“斯芬克斯因子”的滑动体系中,做出的正确的生态伦理选择。研究内容有利于深化“共同体”思想,唤醒人类的道德良知,使人类深度反思现代文明,克服外界环境的影响,做出正确的生态伦理选择;使生态伦理思想更加深入人心,构建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环境友好型社会。
作者简介:王美琪(2002—),女,蒙古族,内蒙古赤峰人,本科在读,内蒙古大学外国语学院,研究方向为英语语言学方向。